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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掉下眼泪的究竟是什么

阅读这本《最后的独角兽》满心都是如同书里写的那些年长的女人亲眼目睹独角兽时会有的那种难以言说的落泪冲动。湖南文艺的这版,非常恰当的展现了一种充满少女感的娇柔之美,如同一只漂亮的雌鹿浓密睫毛上颤动的露珠。

如果仅仅有角色设定和译文考究的美感,是无法支撑起整本书弥漫的雾霭一样的忧伤的,远远不是空寂无凭的90年代末期流行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春文学表现的那种,而是被书中多个角色所呈现的某种明确的宿命感引发的失落,这也是这部作品不仅仅可以作为一个那个年代大部分是小孩子看的动画片的蓝本,更能表达成人对照现实会发现的规律和真相。不知道多少人会像我现在回想起小时候看这个动画,能记起的是心里弥散开的不解和莫名忧愁。到如今读到书本,也有了一些年纪,开始辨识这个魔幻故事中的真实成分,去探求让人掉下眼泪的究竟是什么。

魔法森林里居住着一个美丽的雌性独角兽,她没有经历过她每天目击的其他动物的生活:狩猎,恋爱,生子,死去,只是悠然自得的存在于她熟悉的森林之中。突然某一天,被路过的猎人的对话,激发了她对于自身的疑惑: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独角兽?其他的同族在哪里?他们是否遭遇不幸?还是在等待她的团聚? 疑惑一旦产生,就如同夏娃品尝了禁果,开启了智慧。独角兽决定告别熟悉的森林,熟悉的法则,独自踏上寻找同类之旅,途中遇到了唱着疯疯癫癫歌谣的蝴蝶,用魔法欺骗观众的老巫婆,只会蹩脚把戏的法师,总是高尚化自己恶行的希望在音乐上有所成就的强盗,勇敢机智不再年轻的女性陪同,被预言和魔法影响的谈不上善良的村民,虚无主义的凶恶国王,因为爱而成为童话中的设定的王子……独角兽经历了被变成人类少女,被追求,被献媚,坠入爱情,迷失,最后重新回归独角兽,对抗强大的对立力量(红公牛),告别爱情,回到自己原初的生存状态,却永远带有了人的成分,有了一定的瑕疵。某种程度上来说,故事是存在主义式的。如果认为独角兽性别是一种暗示,也可以看作是女性主义的故事。

拥有魔法的独角兽有种少女的纤弱纯洁,有着永生却能被杀死的绝对美丽,对目击者有挑选的美丽。有魔法并不能保证独角兽第一时间得知其他独角兽的下落,不能保证不被福尔图娜婆婆拘禁,不能保证独角兽不被红公牛恐吓。独角兽对自己的能力总是有很清醒的认识,明知危险,还是踏上了离开安全森林去寻找解救同族的道路。这是超越无知者无畏的类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也是被自我追寻逼迫之下的唯一出路,联想到在外人看来很多人生存无忧,可是他们依然会放弃这样的生活,选择更艰难的道路,有些人认为这是无聊愚蠢之举,一旦了解内心,会发现如同独角兽一样,当对当下生活的疑惑产生,哪怕是有生命危险存在,也要去冒险。人类过的是双重的生活,既生活在客观世界之中,也存在于观念之中,出于安抚观念中的不安,会作出客观世界中出格的事情,这是一种需要。独角兽有带着宿命色彩的人本主义。

王子角色的成长存在主义十足:一个传统童话中定义的王子不是天生就注定的。他可以是来路不明的弃婴,可以是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但是当他遭遇了爱情,就拿童话故事中的要求来塑造了自己,成为一个英雄,在《双心》那篇中在年迈之际,仍然不顾生命危险去履行一个英雄的国王的义务。这一点可以看作是人的存在先于本质,行为早就本质,环境造就人物的活生生的存在主义实例。

国王的角色带有虚无色彩,他认为一切事物都不能持久,都不值得用心投入。独角兽的永生长寿永远年轻的美丽让他贪婪:必须至死占有所有的独角兽。最后国王死的时候莫莉听见他的笑,莫莉认为这是很少有东西能让他惊喜,国王在冷酷无情邪恶之外瞬间有了一种智慧带来的空虚与悲伤。

对衰老和丧失的探讨不仅仅在国王对待时间的态度上体现,还有开篇猎人对话中曾祖母对独角兽的回忆里提到的青年时代,福尔图娜婆婆追忆年轻时代,莫莉第一次见到独角兽时想到自己的年轻时候等一系列的情节中,更加强化了独角兽的珍贵和迷人之处:一种不会衰老不会变丑几乎永生的美丽造物。而这些对于时间的讨论,也是容易触动成年读者的地方,也是儿童容易疑惑的点。

这绝对不是一本致力于描述痛苦的书,书中时不时闪现戏谑成分,包括人物名字的来历(阅读时候可以留意小字注释),午夜嘉年华的从业者对诸神的黄昏的引用,对理所当然情节的生硬转换,然后自圆其说(漫不经心又玩世不恭的猫的那个部分),王子和公主交际的场景漫不经心的描述,无一不会让人会心一笑。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些场景之下,可能暗含着对世情的荒谬的点破。

在幻想情节和戏谑之外,人物对话之中时不时的颇有深意的评述,也是值得玩味的。对幻想小说来说,魔幻成分的设定很重要,一个智慧的有吸引力的世界观可能更重要。在这本最后的独角兽里,作者提供了一种非常现代的世界观:认知的局限性和多元化。考虑到成书时间是上个世纪的60年代末期,当时整个西方世界的学生运动正盛,包括著名的法国巴黎五月风暴,美国的嬉皮士运动,都是在反对传统反对权威,拥抱多元和爱。这个可能影响到了作者的世界观设立。

书里有魔法、有强权的角色无一例外的都有局限。每个人的目的不一定单纯,不单纯也不妨碍一同行事,恶人也不一定是纯粹的邪恶,祝福也伴随诅咒的成分,预言总会成真,王子会长大成人,变成童话书中大家熟悉的王子,最后成为降妖除魔的国王。独角兽经历这一切还是独角兽,懵懂,善良,被爱,与爱。归于宿命,尽管她独立,还是做了她被设定要的剧情部分,像她在人类中流传的传说中一再被指出的那样,少女一样的,有治愈力量的,善良的。魔幻成分没有天马行空,它遵从的是人间的世故。

让人掉下眼泪的是架空一切还能揭示的真实生活。

题外话:书本的页码十分漂亮,少女的娇憨气十足,就像是独角兽漂亮的卷曲鬃毛。155页第九行好像多了一个字母t? 再版的时候审稿可以再仔细一点。还想不知好歹的吐槽一句,这版封面的独角兽还是太过于像成年马了一点,没有动画片的封面那么娇美。

另外: 写长评之前酝酿了很久,长评也写了很久,可是写完还是感觉无法完整表达对这本书的喜爱。希望重读以后能有更好的表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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