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鬼怪文化源流考
前言：“鬼怪”作为一种人类文化的特殊产物，它浓缩着人类对于“死亡”这一生命现象的恐怖想象。故此，它的存在往往具备很多令人感到不适和畏惧的元素。同时，它也时常跟一些诡异的现象产生交集，形成一种独特的“鬼怪文化”。时值中元节，笔者想借此机会用春秋笔法跟大家分享一下对于“鬼怪文化”盛行原因的一些思考，也希望此文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因为本人能力有限，文章旨在帮助大家建立一个大体的知识框架，对于其中的细节考究做了一些取舍，可能都存在很多疏漏，在此烦请诸位多多斧正，谢谢大家！
鬼怪文化形成的源头：凶神崇拜
对于“鬼怪”这一阴邪的存在，我们人类一直都很矛盾。我们惧怕它，因为对于我们来说，它的出现往往跟“死亡”有着直接的关系，而且它的形象也是相当的恐怖诡异。但奇怪地是，我们同时又对它抱有某种不可名状的喜欢，甚至在许多志异小说中存在很多人鬼恋情的故事。纵观世界的各个角落，“鬼怪文化”的影响无处不在，东西方都有类似于中元节这样的鬼节存在，比如墨西哥亡灵节、万圣节等等。众所周知，在现实中，人类社会的诸多文化现象都有其产生的根源，这些文化现象其实就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种心理映射。那么，“鬼怪”这类诡异的存在是怎么出现在人类社会中的呢？它的存在对于人类来说有何文化意义呢？
笔者认为，“鬼怪”这一文化意象的诞生，其实最早应该脱胎自人类对于自然神祇的崇拜。正如笔者之前在《当幻想映照进了现实：神话中的原始崇拜与神明体系初探》中提及的一样。在人类文明发展初期，为了方便认知身边的自然，人类用了一种自己熟悉的方式去建立了初始的认知范式——万物有灵论。就如同我们现阶段的四岁前孩童一样，当时的人类认为自然万物都是受某些强大的存在支配的，而这些存在就是后来被人们称为的“神”。
因为当时人类生产力有限，生存能力也是普遍较低的。就如同阿瑟·克拉克在《太空漫游》中写的那样，当时的人类每天基本都是在饥肠辘辘、担惊受怕的状态下度过的。对于当时的人类来说，大自然是强大而且无情的。因此，在他们心里，神的形象并非是慈眉目善的，而是凶神恶煞的。所以早期的神祇体系里，神一般跟雷电等自然灾害有关，都是凶神。
既然崇拜的神祇都并非善茬，那么按照人类的思维，也会觉得这些凶神都是需要靠食人肉来满足的。所以，翻看现今的史书，不难发现，早期人类不论东西方都存在“人祭”这种特别残忍的祭祀方式。这其中，因为受居住地环境影响，为适应环境，也会对于部族的要求越严苛，发挥“优胜略汰”的生存机制，去尽可能提高自己部族存活下去的几率，相应地，他们的祭祀方式也会越残忍，比如北欧部族、阿兹特克部族都是如此。时至今日，在诸如热带雨林深处等地，某些文明还未曾普及到的偏远的角落，依旧存在着“人祭”这种极其残忍的祭祀形式，而这也为美国诸多的B级恐怖血浆片提供了许多资源素材。
在人类文明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崇拜“凶神”，并用种种残忍的方式来祭祀，以此满足他们以为的“凶神”的要求，而这一局面在人类发现小麦后开始逐渐呈现了改观。在距今约1.2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在世界各大主要的河谷地带发现了一种草本植物——小麦。正是这个发现，为人类社会带来了一样不得了的礼物——农业。自此，人类开始在河谷地带稳居了下来，成立了永久定居的部落氏族，而我们熟知的诸如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恒河流域、黄河中下游流域等早期的文明轴心开始成型。
农业的出现，促使人类社会发生了剧变。自此，人类开始将更多的注意力聚焦在农业生产中，而早期人类的原是崇拜就开始发生了转变。此时，他们的神祇中大量出现太阳、月亮、淡水、时节等跟农业生活有关的事物。安居的环境，也渐渐让人类开始关注除了求生之外的事情，早期的哲学、艺术、文学等这类文明组成部分开始成型。此时的人类发现，自然界虽然充满了令人类敬畏的力量，但它并不是像之前他们认为的那样充满了种种的恶意与杀机。于是，神祇开始变得温柔了起来，出现了太阳神、月亮神等等的农业神祇，而之前那些残忍凶狠的“凶神”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被文明所遗弃。
“凶神”虽然被人类的神祇家族开除了神籍，但再怎么说，它们都是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诞生的文化产物，拥有一定的文化积淀。所以，在当时一些比较原始、落后的部落中它们得到了存活的沃土。比如现代残存的“巫毒”（Voodoo）教里，依旧能看出一些“凶神”崇拜的影子。当今时代，人们一提及巫毒教，一般都会不自觉地将它跟报复、伤害、仇恨的邪恶仪式与诅咒联系到一起，这是有失偏颇的。之所以会如此，主要还是源于美帝对于印第安土著文化的恐惧，这个道理其实跟在美国盛行的“温迪戈”传说有些类似。当然，真实的巫毒教并非是像当今恐怖电影里表现出的那样诡异而扭曲，但是作为一种比较古老的土著信仰，巫毒教中还是留存了许多“凶神”崇拜的迹象。比如他们笃信“死亡”的力量，由此从他们的宗教文化中衍生出了我们熟知的“丧尸（zombie）”形象；除此外，他们还是保留了生祭的传统，而他们信仰的全能的神（Bon Die）还是多少有些凶神的影子的。
除此外，这些“凶神”也被主流驳斥为歪门邪道，开始渐渐出现在各种志异怪谭中。我们熟知的怪物、恶魔、鬼怪都是在这个过程中渐渐诞生的，只是当初，还没有诞生那么多的细分种类，所以早期的志异怪谭中，这些扭曲事物都是被混为一谈的，中国传统文化中“神鬼不分家”的原因也是如此。想想看，有许多恐怖电影中，主角本来打算召唤出一些善神，但往往事与愿违召唤出邪灵，从而导致悲剧发生。我想我的这个假想应该就是这种桥段中的文化梗出处吧。
鬼怪文化滋生的沃土：死亡文化
对于“凶神”的崇拜，为鬼怪文化的出现埋下了伏笔，但是要让它开始形成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这还远远不够。众所周知，文化作为一种人类社会的独特产物，需要具备精神性、社会性、集合性、独特性与一致性五个特点。这个阶段的鬼怪文化脱胎自人类对于自然界的抽象化认知，满足了文化的精神性的特质；每个地域都因彼此生活条件与氛围的不同，“鬼怪”的形象也有差异与变化，满足了文化独特性与一致性的特质；它属于人类在早期采集狩猎时代，从祭祀文化中被剥离出来的一种人类共同的精神产物，也满足了文化的集体性的特质。但它要真正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还需要满足“社会性”的特质，而在这个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便是人类对于“死亡”的认知。
“死亡”是什么？它究竟象征着怎样的一个过程？这是一个一直困扰人类文明多年的谜题，它仿佛是一个阴影一样，陪伴人类一直走到了现在。现今的人类会以较为科学的方式去认知“死亡”这件事情，但是过去的人类对于“死亡”的态度要比现在敏感得多。
“死亡”对于一个人来说究竟意味着怎样的恐怖？想想看，如果你身边有一个人在白天活蹦乱跳的，但是到晚上却因为种种原因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毫无生气，这种感觉有多么震彻你的精神？或许这是早期人类开始意识到“死亡”这个概念的场景吧，就是这种令人胆寒的感觉，让人对于“死亡”充满了惧怕。
其实，“死亡”真正令人恐惧的，是人们对于它的未知要多于已知。正如霍华德·洛夫克拉夫特说的那样，“人类最古老而强烈的情感便是恐惧；最古老而强烈的恐惧，则源自未知”。人类早期自己用想象编制神话，捏造大自然的具体形象，其实是想用更多的已知去替代面对未知的恐惧。但是，即便生命科学极其发达的今天，人在死后究竟会面临怎样的世界，依旧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这就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洞一样，恣意地讪笑着，大张着嘴，将人类的理性开始一点点吞噬。
正因如此，“死亡”是人类共有的恐惧根源。虽然，它会令人处于比较消极的一种状态中，但是如果利用好它，却能迸发出一种你从未想过的力量，而将“死亡文化”的潜力发挥到极致的，便是那个庞大的巨兽，那个被称为“利维坦”的国家机器。这一过程是通过宗教的力量得以实现的。
当农业发展到一定阶段，人类聚落会依附于一个强大的统治者，渐渐形成一个庞大的政治实体，这便是国家的雏形。那么该如何去确定这一个统治者的人选呢？早期其实很简单，通过打架斗殴就能选出那个最强者。但是，当人类社会逐渐步入农业文明阶段时，这种简单直接的暴力方式不利于建立一个稳固的永久政权。于是，人们开始利用思想去完善这一环节，而将“死亡文化”运用到极致的宗教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作用。
由于早期人类社会中的法律体系还不完备，所以当时的宗教，是同时兼具起政治与伦理双重意义的。宗教之所以能在短时间迅速建立起自己在信仰中的权威，其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宗教的教义宣传基本都是以“死亡文化“作为其核心的支撑点的。我们审视当今世界的几大宗教信仰，不难发现，大部分宗教的价值输出主要都是利用了构建“死亡”这一观念之上的，诸如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等等。这在当时安抚大众方面起到了一石二鸟的效用：一方面，它利用一种超自然的观点填补了人类对于“死亡”概念认知的空白，让人开始不再对“死亡”产生过分的畏惧；另一方面，借助构建起“死亡”后的世界，对现世的人们形成一种道德威胁，从而更利于实现国家的统治。
正是如此，借助宗教的力量，“死亡文化”开始在整个世界范围内开始迅速传播，并逐渐形成一种普世的文化现象，开始被不断的艺术化、具象化，成为了人类文明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当今遗留下来的很多艺术作品，有很多含有“死亡”这一个显性符号。比如老布鲁盖尔的画作《死神的胜利》、小荷尔拜因的画作《法国大使》、但丁的小说《神曲》等等。在这种氛围下，甚至也演变出了一种独特的“死亡崇拜”，西欧天主教的宗教文化就具有浓重的“死亡崇拜”情节。如果诸位有机会的话，去看看巴黎的地下墓穴、捷克的人骨教堂和米兰的人骨教堂会感受得更为真切。
“死亡文化”的普及，令人们更容易将“死亡”这一概念跟诡异的“鬼怪”相结合，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化合反应，各种志异、怪谭开始在各地层出不穷，并结合当地的风俗人情，演变出了千奇百怪的“鬼怪文化”。
聊到此，其实已经万事具备，基本也能用春秋笔法的方式去将“鬼怪文化”的形成描摹出个大概。但是，如果没有人相信这些东西的话，那么“鬼怪文化”的大厦建得再怎么漂亮也是白搭。所以本人将在接下来的几篇里，借助三个问题，更进一步地跟大家探讨“鬼怪文化”的形成渊源，这三个问题分别是：人们为什么会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诡异玩意儿？我们印象中的怪物为何都是杂交的？以及中国志异小说中为何会有那么多鬼怪成精的故事？敬请诸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