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神话的文明史诗III:地下世界的“人”
小说《无名之城》和《丘》
《无名之城》是美国作家H.P.洛夫克拉夫特于1921年1月写的恐怖故事,并首次发表在1921年11月的业余新闻杂志上。 它经常被认为是第一个克苏鲁神话的故事。
另一种划分是认为《达贡》是最早的克苏鲁神话作品,其写作年代是1917年。此篇作品中已经出现了日后克苏鲁神话著名形象深潜者的雏形,同时达贡也被当作旧日支配者之一。因为这篇短篇作品的内容非常少,虽然出现了一些日后克苏鲁神话的元素,但是那个时候可能洛夫克拉夫特对于日后得克苏鲁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而把《无名之城》作为第一篇克苏鲁神话作品,是因为这个故事首先提到了阿卜杜勒·阿尔哈兹(Abdul Alhazred),这位著名的阿拉伯疯诗人,他和他的作品《死灵之书》(Necronomicon)后来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大部分的克苏鲁神话故事中都有被提及。
在这个故事中阿卜杜勒·阿尔哈兹还没有被确定为著名的《死灵之书》的作者,但是故事中的经典句子:“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诡秘的万古中,即便死亡本身亦会消逝。”日后被洛夫克拉夫特归到了《死灵之书》中。
《无名之城》是洛夫克拉夫特写作技巧的的初具雏形的例子,它混合了历史,文学和神话传说到故事中,为他的恐怖创造了有说服力的背景(这种写作手法的集大成作品就是克苏鲁神话的奠基之作《克苏鲁的呼唤》小说中融合了历史、传说、语言学、心理学、艺术等等元素)。
《丘》也是洛夫克拉夫特撰写的恐怖/科幻小说,洛夫克拉夫特在作为1929年12月至1930年1月的一位代笔作家,被齐里亚·毕夏普雇用。齐里亚·毕夏普写了一个关于一个土丘的故事然后这个故事交给了洛夫克拉夫特,他将这个故事扩展写成了一个有29,560字的故事.这篇故事虽然完成时间很早,但此文在洛夫克拉夫特生前并未出版,而是在他死后第三年,1940年,经过德雷斯大幅度删节后发表在了《Weird Tales》上。随后删节版被阿卡姆印刷社多次重印,一直等到1989年,完整版才在《The Horror in the Museum and Other Revisions》上得以面世,
故事由比夏普女士开头,描写了一个土丘,随后由洛夫克拉夫特继续,描述了土丘中隐藏着的一个地下文明的门户,这是昆杨(K'n-yan)的世界。 这个故事是洛夫克拉夫特仅有的三个对非人类文化和历史有着丰富细节的描写的小说(另外两个是在《疯狂山脉》和《超越时间之影》)。 但这篇作品并不像后来的两个故事,因为它是由另一个作者起头的,即使如此,洛夫克拉夫特仍然让这个故事具有明确的洛氏风格。
《无名之城》剧情简介
有一个古老的废墟,位于阿拉伯半岛的沙漠,比任何人类文明都古老。 在古代,无名城市被一个不曾知晓的类似爬行动物的种族建造,这各种族的身体形状像鳄鱼,以爬行的方式行动。 因此,城市的建筑物的天花板非常低,有些地方太低,人类甚至不能站立起来。 他们的城市原本是沿海建立,并且在其中发展了大量的艺术文化,城内建筑的石壁上有很多记录下来的壁画。
但当海洋消失的时候,这座城市被留在沙漠的深处, 这导致了城市的衰落和最终的毁灭。疯狂的诗人阿卜杜勒(《死灵之书》的作者)曾经到此游历,并且留下了广为人知的一句话:“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在诡秘的万古中,即便死亡本身亦会消逝。”虽然地面上的城市已经遭到了毁灭,然而,这些类似爬行动物的族群仍然在位于无名城之下的一个洞穴内的广阔的空间中保持某种形式的生活,它们相信自身是永生的。
在主角发现的这个地下室内,石壁上刻满了象形文字和浮雕,向主角说明了这个城市繁荣昌盛和衰落,以及他们对人类最终的仇恨(阿拉伯传说当中的千柱之城埃雷姆当中的一部分囚犯被无名之城中的爬行动物撕成了碎片,并且被记录在了无名之城的地下入口的石壁上。)。
《丘》的剧情简介
这个故事由民族学家在1928年访问俄克拉荷马州的宾格镇开始,他在那里调查附近的某些和土丘相关的一些超自然传说,据说起先了解到的传说是关于一个奇怪的印第安男子,以及一个在晚上出没的无头女人的传闻。当地人对那个地方非常忌讳,并且流传有有一些奇怪的故事,那些敢于前去冒险的人会消失,或者是回来后变得疯狂,还有一些人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改变。叙述者带来了一些考古工具,并访问了那个土丘,他通过一位由当地酋长给他的奇怪金属制成的护身符,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圆筒,由同样不可辨认的金属制成,充满了可怕的雕刻和奇异的象形文字。
在发现在圆柱体中用西班牙语写的卷轴时,叙述者返回并开始翻译这些卷轴内容。卷轴的内容涵盖了整篇文章的大部分叙述:描述了一位近400年前的一个探险家潘菲罗德·扎马科纳的旅行记载。扎马科纳叙述了他是墨西哥到北美的一支考察队伍的成员,他在土丘探索的时候遭遇了一群看起来像是印第安人的人,但是这些人与附近的印第安人却完全不同。在这些人的帮助下他发现了一个充满奇怪的寺庙的巨大的地下世界。那个地下世界有奇怪的野兽和一个高度发达的达到心灵感应水平的文明。这个文明崇拜特殊神明,他们崇拜对象包括旧日支配者:克苏鲁、伊格、纱布尼古拉斯……这个地下种族的成员住在他们所谓的昆杨王国上面,他们对探险家表示了欢迎,并且帮助探险家深入地下的昆杨世界。但是扎马科纳了解到他们越多,他变得越害怕。
昆杨人的文明已经获得了不朽的胜利,征服了他们之前的其他种族,有科技技术来修改生物征服其他种族和其他生命形式,将死者复活为奴隶,他们的技术不但可以使自己永远保持年轻(他们可以使自己的身体在年老和年轻状态之间自由转换)可以使自己随意进入非物质化和重新物化。交流方式也是以心灵感应的方式进行。
昆杨人的种族由于长生不死,在时间中变得消沉而无聊。整个文明开始缺乏原本的进取心和文明高度,他们开始沉迷疯狂的娱乐、虐待、进行各种堕落的狂欢仪式伴随着无法形容的恐怖。以残害其他奴隶种类作为娱乐,以满足他们在时间长河中的虚无感。这些无奈的寻求着新兴刺激的居民,非常高兴有来自外部世界的访客(他们的好客在人类看来显然并不友好)。
通过他们,扎马科纳发现了这个神秘世界背后的历史。昆杨人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先进的文明,事实上,他们的世界建立在另一个黑暗世界的上方。他们对以前的居民知之甚少,那些被叫做幽斯种族曾经也具有高度发达的技术,可以合成创造生命,探险家在地下世界看见的那些恐怖的托兽就是他们的造物,后来被昆杨人拿来使用。
昆杨人对幽斯种族的深入调查发现了很多在万古之前就已经存在过的强大文明和信仰崇拜,其中一个崇拜被称为撒托古亚,这个崇拜是由昆杨人的一支深入地下的探险队带回来,并且很快被昆杨人接受并且传播开来,甚至传播到了地上的世界。然而他们在黑暗的世界中发现一个可怕的秘密之后,最终被取缔了这个信仰,某些比幽斯种族更加深入地下,更古老深邃的生命崇拜着这个信仰。昆杨人在地下深处无意间触及到了这些深邃之物,当幸存的昆杨探险队逃回来之后,他们抹除了一切有关于撒托古亚的信仰。
由于扎马科纳观察到他们衰落残忍,疯狂可怕的社会状况以及他们对于地上世界的反应,他担心有一天会昆杨人会决定入侵外界,在那里,鉴于他们的先进技术力量,他们将是不可阻挡的。然而,昆杨人显然不愿意自己的世界被透露出去。然而扎马科纳担心,随着欧洲探险者对于黄金的诱惑无法抵抗,愈来愈多的人会来到这片地方探险,难免会惊扰到这个世界,那么扎马科纳的担心将不可避免。
最终,扎马科纳试图逃离,在地下世界的一名协助者的帮助下,其中一名女性叫做提拉-娅布,她知道一个无人守卫的入口能通到表面世界,于是扎马科纳携带着一个金属圆筒里面包含一个记录他的故事的卷轴,还有一些黄金试图离开,他希望能警告表面世界这里地下威胁。然而,他被一个伪装的奴隶生物背叛,遭到捕获。
最终他们被抓了回来,并且遭到了审判。提拉-娅布被做成了成为守卫入口的无头僵尸(比夏普女士写的概要中的无头女子,故事开始部分提到的山丘上的无头女鬼的传说),而扎马科纳因为昆杨人希望获取更多地上世界的知识而幸免于难。后来,他试图再次逃跑,这导致包含手稿的金属圆柱体被遗落在土丘上。手稿内容到此结束,叙述结束得相当匆忙和突然。
叙述者对这幅卷轴感到震惊,但仍然持怀疑态度,所以第二天他再次进入土堆进一步调查,他反复地告诉自己这是一个精心制作的骗局。然而在挖坑时,他发现了一个在地下深处的楼梯以及遗体,那是在他之前的探险家带来的设备。叙述者已经感到接近歇斯底里,终于遇到了一个物体让他的神经完全崩溃了,他逃离了那里。该物体被揭示为扎马科纳的残缺不全被复活的尸体,有一句西班牙语刻在他胸口上:“由无头躯体提拉-娅布依昆杨之意志所抓获。”
3文明之哀
昆杨人的文明在今天的人类看来依然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他们征服死亡,掌握了物理法则(身体的虚化和实体化自由转换,以现在的物理理论来说可以叫做量子离散,这目前还只是理论物理学的范畴)。他们如此的神奇,然而在深入了解他们之后,那种命运的映射就飘然而至了。
昆杨人并不是最古老最先进的文明(在他们之前有蛇人文明幽斯,而在蛇人文明之前更是有很多强大的如同神话一般的文明出现过,又衰落过)。与他们同处一个时代的,还有更多的天外文明,更加神奇,更加伟大。昆杨人说过自己来到地球之前的那个宇宙里,一切法则等等与地球人类很类似,他们也许可以算是另一个宇宙的“人类”。
文明的伟大和宏观始终是对于个体来说的,而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一个族群也像个体一样渺小。这种远远超越于个体视角的宏观视角,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昆杨人如此神奇,他们有高度的思想,有先进的技术。然而在整个世界,在这个时空之中,他们也是一叶扁舟。时空可以从宏观碾压他们,也可以从微观碾压他们。可能任何一个文明都无法逃脱这种无情的消磨。
微观上来说,时间消磨了昆杨人的精神文明,他们无力进一步向前,无力向着更高的目标前进。因为那没有尽头的,他们的永生在真正的永恒无限之前也显得微不足道。于是他们堕落,衰败。技术进步的同时精神不再高昂,情绪也不再积极。变得慵懒,变得无聊,不得不转而寻求感官上的刺激。这里多少有透露出一些对于技术崇拜的恐惧感,这种感觉一直有出现在后续的作品中,包括《疯狂山脉》。
这里引申一点想法:西方世界对于技术进步的同时伴随而来的技术恐惧一直有之,事实上这种担忧不无道理。而且在今天来说,越来越多的细节上开始表现出这种担忧的依据是可靠的。看看满大街的智能机和低头的人群,信息技术的发展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问题。技术进步和文明的进步的画等号吗?还是和文明退步的关系更加紧密?不好说。
宏观意义上来说,任何文明在时空中的地位,都始终处于一个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的地位。这就消除了一切文明的独特性,不论是以什么形态,不论是以什么性质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所有的文明的独特性最后的被证明是毫无意义的。这里秉承了洛夫克拉夫特一贯的宇宙观点,宇宙的宏大超越了一切智性所能够理解的范畴。
所以失去了独特性之后,所有的文明都必然要面对一样的问题,自身的进程、生存的环境、他者的接触交流。于是文明也必然的走向了一个固定的路程,从起步的欣欣向荣,到发展至巅峰的辉煌灿烂,随后紧跟着的就是从高峰走向低谷,不断的衰败以及和这不可逆的自然规则的悲壮抗争。
这些故事中,有的文明已经迎来了毁灭比如:古老者。有的文明还在挣扎:伊斯。还有的则在这个过程之中:昆杨人的衰败,以及无名之城的地下爬行动物族群。
追求永生一直是一个让人向往的话题,而这种追求永生的话题当中包含的期待并不仅仅只有个人,也包括对于整个族群,整个文明的期待。不用说任何一个智慧文明都期望自己能够永存下去,不论是个体相传的方式,还是以何种形式。所以追求永存其实是文明的基本追求之一,而更高的理想目标往往也揭示了现实的残酷。
在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中,所有的这些文明,几乎都已经长存于世千百万年,它们甚至也已经克服了个体的死亡达到了永生的境界。然而不可避免的衰败让他们最终走向了自毁的命运,这并不是单纯的想象。
“虽然越来越强烈的厌倦感觉还没有逐渐毁灭这种永世的生命,但在这种煎熬面前,任何价值观与原则信条都只是幻影而已;除了某些近似风俗的传统外,他们从不寻求或指望其他什么东西。也正因为如此,所有人共同追寻享乐的举动才没有使得社会生活陷入瘫痪的境地--而这就是他们所渴望的一切。” -- H.P.洛夫克拉夫特,《丘》
用上面这段内容对照一下如今的社会,也许能让有些人想到些什么。那么抛开这些虚构的部分,回过头来看一下人类自身的文明又如何呢?相关的讨论和见解已经在诸多著作中被讨论了一遍又一遍,但是这个话题至今没有终结,为什么?因为得不到答案。
终结了的文明才能够被总结出来原因和道理,而只要还存在着的文明,这样的困惑可能永远也没有答案。这必然伴随着疑惑和不安,这就是这个宇宙冰冷而不安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