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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和运动似乎又慢了下来,我似乎又能看到相移状态下的一举一动了,但其实这只是肾上腺素和思想全神贯注的产物。我的头脑已经挂在了超速挡,感官异常警觉。我能够极为清楚地观看、感受、计算出每一微秒的变化。
尼弥斯向前迈了一步……与其说是向我走来,不如说是向我左侧的伊妮娅走去。
这更像是一局象棋赛,而不是战斗。如果我杀死这个冷酷无情的杂种,或是把她抛下平台,趁机逃走,那我就赢了。但她想赢的话,却并不必杀我……只需把我打倒,趁我无能为力之时杀死伊妮娅就行。伊妮娅是她的目标,一直以来都是她的目标。这个魔头之所以出现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杀死伊妮娅。
象棋赛。尼弥斯刚刚牺牲了最强的两个子——魔头兄妹——干掉了我们的马,伯劳。现在,这三个棋子都已经从棋盘上抹掉,只剩下尼弥斯——黑皇后;伊妮娅,人类的皇后;还有伊妮娅的小兵……我。
这个小兵可能需要牺牲自己,但在那之前,他得先干掉黑皇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尼弥斯正微笑着,牙齿又多又尖利。她的胳膊仍旧垂在两侧,长长的指甲闪闪发亮,剥去了皮的右臂就像是某种恶心的医学模型……但那里露出的东西不同于人类……不,完全不同于人类。那上臂内骨的刀锋竟反射着午后日光的光芒。
“伊妮娅,”我轻声说,“请退后。”我们现在在最高处的平台上,平台连着一条岩石走道和台阶,是我们一刀一刀凿出来的,通过它可以爬往悬岩走道。我想让伊妮娅离开平台。
“劳尔,我……”
“照我说的做。”我没有提高嗓门,但已经将这一生三十二年来所学到的所有命令语气都倾注了进去。
伊妮娅朝后退了四步,走到了岩石走道上。飞船仍旧停在上方十五米之外,瞭望台上有许多张脸孔正窥视着这里的一情一景,我很想用意志力驱使格列高里亚斯中士走出来,用突击步枪把这个尼弥斯魔头轰扁,但在那一张张凝视的脸庞中,却找不到中士黝黑的脸庞。也许他的伤让他更虚弱了,也许他觉得应该来一场公平的较量。
该死,我想,我不想要什么公平的较量,只要能杀死尼弥斯,随便什么方法都行。我现在很乐意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伯劳真的死了吗?这可能吗?在马丁・塞利纳斯的《诗篇》中,伯劳似乎在遥远的未来败在了费德曼・卡萨德上校的手下。但塞利纳斯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对于一个可以在时间长河中自由穿梭的怪物来说,未来又是什么呢?要是伯劳没死,现在马上回来助我一臂之力,我将感激不尽。
尼弥斯又向她的右手边,也就是我的左手边走了一步。我向左边迈出一步,阻止她走向伊妮娅。在相移的状态下,这个魔头拥有超人的力量,移动的速度快得无法看清。她现在已经不能相移。我向上帝祈祷着。但她可能依旧比我……比任何人……都要快,而且强壮。我必须这么假设,她还有尖牙、利爪和锋利的手臂。
“准备好赴死了吗,劳尔・安迪密恩?”尼弥斯说,她重新抿上嘴唇,遮住了那一排排牙齿。
她的强项,可能是速度、力量和非人类的构造。比起人类来,她可能更像机器人。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她不会感觉到疼痛,而且她还可能有什么内置的武器没亮出来。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杀死她,或是废掉她……她的内骨是金属,不是真的骨头……虽然前臂的肌肉看上去极其真实,但可能只是纤维塑料或是粉红色的钢网。普通的打斗技巧很可能抵挡不了她。
她有什么弱点?我不知道。也许是过于自信。也许是她惯于在相移状态下杀敌……杀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但九年半之前,她和伯劳干了一架,却打了个平手——哦,事实上是打败了它,因为她把这个挡着她抓伊妮娅的拦路虎送走了。最后德索亚神父舰长插手进来,极尽飞船十亿伏特的能量,将切枪光束照射在她身上,才阻止了她的毒手。
现在,尼弥斯抬起了手臂,蹲下身,张开利爪。这魔头能跳多远?她能跳过我的头顶,攻击到伊妮娅吗?
我的强项,只是在地方军时打了两年拳罢了,羞于一提,三分之一的比赛都是输的。不过军团里的人一直把赌注押在我身上。疼痛从来不会让我趴下,我当然感觉得到疼痛,但它从来不会让我趴下。当拳头击中我的脸,我会暴怒。在早期,如果被击中脸,我会被怒火冲得忘记所有的训练,当愤怒的血红迷雾消散,而且我还能站着时,我往往会赢得比赛。但我知道,现在那毫无理性的暴怒帮不上我的忙。如果我晕上一小会儿,这个魔头马上就会取掉我的小命。
打拳时,我的速度很快……但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也很强壮……但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正式训练过。在拳击场上,我能吃下重拳,这和屈服于疼痛不同……我从未在拳场上被人击昏过,即使曾有一位拳击好手好几次把我打倒在地,我都没有屈服,直至时间终了,裁判才叫停了比赛。
除了拳击,我还在费力克斯的一家大型九尾娱乐场当过保镖。但那多数是靠着心理优势,知道在不引起纷争的条件下,该怎么把讨厌的醉鬼送出门。就算出现少有的打斗,我也知道那是几秒钟就能解决的事。
在地方军时,我受过各种训练:徒手搏斗,近距离杀人,但这些事情就跟扛着刺刀冲锋一样遥不可及。
担任驳船夫的时候,我曾干过最严重的一架。对手是个男人,拿着一把长刀,准备把我大卸八块。我挺过了那场搏斗,但却被别的船夫打昏了过去。担任猎人向导时,曾有一名外世界游客拿着钢矛枪朝我杀来,我也挺了过去。不过我失手杀死了他,他重生后,便出庭状告我对他犯下的罪行。想想,这一切都是从那件事开始的。
在我所有的弱点中,这是最严重的一条——我打心眼里不想害人。除了和执刀船主以及手拿钢矛枪的基督徒猎人的打斗外,在我所有经历过的搏斗中,我都打心眼里抑制着自己,出手尽量不要过重,不要把对方打成重伤。
现在,我必须马上改变这一想法。眼前的这个魔头并不是人……而是个杀人机器,如果我不马上把它干掉,那它会反过来把我杀死。
尼弥斯朝我跃来,张着爪子,右臂向后伸展,像一把镰刀砍杀过来。
我朝后一跃,躲过了镰刀的攻击,也几乎躲过了她的利爪,不幸的是,左上臂的衬衣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空中溅起滴滴鲜血。我没有退缩,马上跨出一步予以反击,朝她脸上连出三拳,出手迅速,力量凶狠。
就像跳来时一样,尼弥斯迅速跃后。她左手的长指甲上沾着鲜血,我的鲜血。她的鼻子被砸扁了,横斜在瘦削的脸庞上。她左眉处有什么东西被我打折了,可能是骨头,或是软骨,或是金属纤维。但那张脸上没有流血。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伤情,还在咧嘴微笑。
我朝自己的左臂看了一眼。伤口火辣辣地疼着。有毒?也许吧,下毒合情合理,但如果她真用毒,那我应该马上就要死了。她没有理由使用长效毒药。
我还站着。火辣辣的疼痛只不过是砍伤所致。一共四条,我想……很深,但还没有伤及肌肉。不碍事。集中注意力,盯着她的眼睛。猜她接下来的动作。
决不要徒手战斗。这是我在地方军学到的。近战时一定要找一把武器。如果武器坏了或丢了,就随手找找别的什么东西——石头,粗树枝,扯下的铁皮——就算操起一把石子,或是在指头缝里夹上钥匙,也比徒手来得强。教官经常跟我们说,指关节比下巴骨断得更快。如果迫不得已只能徒手搏斗,那就尽量用掌面劈,用手指戳,用钩爪攻击眼睛或喉结。
这里没有石头,没有树枝,没有钥匙……没有任何武器。这个魔头也没有喉结。我甚至怀疑她的眼睛也和大理石一样冰冷坚硬。
尼弥斯又朝左侧动了动,瞥眼望向伊妮娅。“小甜甜,我来喽。”这魔头朝我的朋友低声嘘道。
我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伊妮娅。她正站在平台外的山岩小道上,岿然不动,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这不太像我心爱的那个人……照往常,她应该开始扔着石头,跳上敌人的后背……她可能会做任何事,反正不会让我一个人单打独斗。
劳尔,我亲爱的,现在是你表现的时刻。她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中,就像是什么耳语声。
的确是耳语,声音来自拟肤束装兜帽中的拾音器。我身上仍旧穿着那该死的衣服,还有那了无用处的攀登扼具。我正要默声回答,但马上想起在天山的最高峰呼叫飞船时,自己已经和飞船的通信器连接了起来,通信器正放在我的上口袋,如果用它和伊妮娅说话,也会把所有的一切广播到飞船上。
我移到左侧,再一次拦住魔头的去路。现在已经没多少机动的余地了。
尼弥斯这一次的行动更快,她向左佯攻,接着朝我的右侧劈砍而来,右臂大张,挥向我的肋部。
我朝后跃去,但右下肋的皮肉还是被利刃划伤。我急急闪避,但她的爪子一闪而过,左爪直接冲着我的眼睛刺来,我又连忙闪开,但她的手指还是切掉了我的一块头皮。空气中马上弥漫起一股血腥味。
我踏出一步,右臂反手挥出,朝她劈将而下,就像是在挥舞一柄大锤。我的拳头重重砸在她的下巴近脖颈处,瞬时间,人造血肉被砸得稀烂,但皮下的金属和管道却没有弯折。
尼弥斯的镰刀手、爪子和左手重新挥来,我跳开了。她完全扑了个空。
我迅速向前,冲她的膝窝踢去,希望能把她踢飞。我们离远端折断的栏杆有八米远。如果我能将她扑倒在地……就算是和她同归于尽……
但那一踢就像是踢中了一根钢铁支柱,我的腿都麻了,但她却岿然不动。那根内骨上滴淌着黏液和血肉,可她没有挪动一步。这魔头至少比我重一倍。
尼弥斯回踢了一脚,这一下踢断了我左肋的一根肋骨,或是两根。我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我一下子接不上气来。
我晕头转向地朝后退去,心里含着半分期待,希望那里有一根拳台的绳索供我倚靠,但那里只有岩石峭壁,一堵坚硬滑溜的峭壁。一根岩钉戳中了我的后背,疼得我几乎晕厥。
但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吸气的感觉就像是在呼吸烈焰,我快速而痛苦地吸了几口气,确认自己还能呼吸,试图接上气来。感觉尚还幸运——断掉的肋骨应该没有刺穿左肺。
尼弥斯张开臂膀,不让我逃走,慢慢朝我走来。
我迈步走进她邪恶的怀抱,走进她臂膀刀刃的切面内,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将拳头砸向她的脑袋。她的耳朵被打烂,这一次一股黄色的液体飘进了空中。但在那淤青的血肉下,我感觉到她硬如恒钢的头骨。连我的手都反弹了回来,弄得我踉踉跄跄朝后退,手和拳已经使不上劲了。
尼弥斯一跃而起。
我朝后跳去,跃上一块岩石,继而双脚飞出,趁她下落时,我使出全身的力气,踢中她的胸部。
尼弥斯一头朝后飞倒,但在此过程中,她还是舞了一通手臂,砍中我的扼具、夹克、拟肤束装,以及我的胸部肌肉。伤口在右胸,还好通信线没有被割断。
她来了个后空翻,双脚着地,那里离平台的边缘还有五米远。我根本没办法把她推下去。她可不会按我的规则玩这场游戏。
我举起拳头,朝她冲去。
尼弥斯举起左手,钩起利爪,朝我迅速攻来,像是要给我来个开膛破肚。我险些撞上这致命的一击,幸好我马上停住了。魔头张开右臂,准备将我砍成两半,我原地飞身一转,使出全力朝她扁平的胸部踢去。
尼弥斯哼了一声,咬向我的腿,下颚像巨犬般咔嚓一声合住。利牙咬掉了我的鞋跟和鞋底,还好皮肉侥幸逃过一劫。
我稳住身子,重新箭步向前,左手紧紧抓住她的右腕,不让镰刀手臂伤及后背和脊椎,并踏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她张着嘴,咬向我的脸,一排排牙齿森然出现在我的正前方,我和她之间的空中全是她那黄色的唾液和鲜血替代物。我们在那儿原地旋转着,就像两个狂暴的舞者竭尽全力倚靠着对方,我拼命将她的脑袋朝后压,但她稀疏的短发沾着我的鲜血和她自己的润滑物,非常滑,不太好抓住。
我重新冲压向她的身体,让她失去平衡,顺势将手指移向她的眼窝,上臂和上身使出全力,朝后牵扯。
尼弥斯的脑袋被我扯得不断向后歪斜,三十度,五十度,六十度,我应该听见了脊髓的折断声,八十度,九十度。她的脖子被弯下,已经和躯干呈直角,大理石眼珠抵在我绷紧的指尖上,冰凉冰凉的,大咧着的嘴巴张得愈发狂野,牙齿恶狠狠地咬向我的上臂。
我松开了她。
她鱼跃向前,就像是被什么强力弹簧弹了起来。她的爪子深深插进我的后背,剐伤了我两扇胛骨之间的骨头。
我蹲伏下身,以短拳猛击她的腹肋。两下,四下,六下,拳速飞快,施力精准,我用头顶住她血肉模糊的胸部,鲜血从撕裂的头皮上流出,两人身上全是。她胸部或膈膜处有什么东西发出噼啪一声,从口中吐出一些黄色的液体,呕在我的脖子和肩膀上。
我踉跄后退,她咧嘴朝我奸笑,利牙闪着微光,泡沫状的黄色胆汁从她的下巴流下,滴向本已非常湿滑的平台地面。
她尖叫一声,仿佛行将熄火的锅炉在嘘嘘地冒出蒸汽。她再一次朝我疾冲而来,镰刀手臂在空中挥舞出无形的剑弧。
我朝后跃开。离伊妮娅所在的岩壁和小道还有三米远。
尼弥斯反手挥舞起来,那条前臂竟成了螺旋桨,像是钢铁钟摆般发出嗖嗖的声音。照这势头,她想把我赶到哪里都没问题。
她想要我的命,或是把我从她面前踢开。她想要伊妮娅。
我再一次朝后跃去,刀刃这次切断了腰部以上的衣物。我朝左边一跃,方向转向岩壁,而不是小道。
就在那一瞬间,伊妮娅的身前变得毫无保护。我已经不再拦在她和魔头之间。
尼弥斯的弱点。我把一切……包括伊妮娅……赌在了这一点之上:这魔头天生就是个嗜血者。猎杀近在咫尺,她无法抵制杀死我的冲动。
尼弥斯挥舞着朝她的右手方前进,一面保留着跳向伊妮娅的可能,一面把我逼向岩壁。镰刀朝我的脑袋反手挥来,看样子要来个干净利落的斩首行动。
我失足绊了一下,连滚带爬向左侧前进,远离伊妮娅。现在,我来到了舞台上,双腿连连打颤。
尼弥斯骑上我的身体,黄色的液体滴溅上我的脸庞和胸部。她举起镰刀手臂,大叫一声,劈将下来。
“飞船!着陆在平台上。不要提问,立即执行命令!”
我在尼弥斯的两腿间挣扎,同时气喘吁吁地朝通信器发出指令。魔头的刃臂重重砍中坚硬的竹杉木。一秒之前,我的脑袋还在那个地方。
我仍旧被她压着,但她的刃臂已经深深扎进厚实的木头中。在那几秒间,魔头弯下腰,用另一只爪子和我搏斗,她已经没有力量抽出扎在木头中的利刃。一个黑影赫然压在我们身上。
魔头的左手指甲从我脑袋右侧划过,差一点切掉我的耳朵,剐破我的颊骨,那一击离颈静脉仅有毫厘之差。我的右手高举着,托着她的下巴,试图压住那张嘴,不让利牙咬中我的脖子和脸。但是魔头的力气比我大多了。
要想活命,就必须从她的胯下脱身。
她的前臂仍旧卡在平台的地板中,但这倒对她有利,让她锚定了身子。
黑影愈发暗沉。最多还有十秒。
尼弥斯的爪子将我全力托举的双手扫开,用力将刃臂从木头中抽出,她踉踉跄跄站起身。眼睛向左手边望去,伊妮娅正站在那儿,毫无防卫。
我翻滚着从尼弥斯的身下逃脱……同时也在远离伊妮娅……把我的挚爱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魔头身前。我扒着冰冷的岩石,站起身。我的右手已经废掉了——在刚才搏斗的最后几秒间,手筋被切断了。于是我举起左手,从轭具中拉出安全绳索——现在只能希望它还完好无损——将锁扣扣上岩钉,只听见一声金属的啪嗒声,就像是手铐扣了起来。
尼弥斯向左侧转去,她已经不再睬我,黑色的大理石状双眼牢牢地盯着伊妮娅。我的挚爱仍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飞船着陆在了平台上,并按命令关闭了反重力装置,船身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木地板上,正定塔楼噼里啪啦地发出一阵被压垮的声音。飞船的古老翅翼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仅仅漏掉了我和尼弥斯。
魔头回头朝耸现在她头顶的庞大黑色船体望了一眼,显然没有放在心上,她蹲下身,准备朝伊妮娅跳去。
在那片刻,我以为竹杉木会支撑住……我以为整个平台比伊妮娅估计的要牢固,也比我的经验所认为的要坚韧……但在刹那之间,平台发出了一阵可怕至极的崩塌声,正定平台的整个顶部和大多数通向正念塔楼的台阶都从山体上崩塌。
飞船也开始坠落,原本在瞭望台上观看着的人们都匆匆退进了飞船。
“飞船!”我冲着通信器喘吁道,“悬停住!”接着我把注意力放回尼弥斯身上。
她身下的平台分崩离析地坠落。她朝伊妮娅跃去,我的挚爱没有退后。
幸好平台崩塌了,尼弥斯没有完成跳跃。魔头跳了个空,离终点还剩一点距离,她朝下落去,但尖利的爪子重重砸中岩石走道,火花飞溅之下,她稳住了身子。
平台还在崩裂,众多碎片翻滚着坠向深渊。有些东西砸中了底下的主平台,一路扯裂了许多无辜的东西,遍地都是残骸。
尼弥斯在岩壁上晃荡,爪子和两腿在那儿胡乱抓着,伊妮娅就在她上方一米外。
我手头的安全绳有八米长,虽然左臂还能用,但满手的鲜血让绳索非常滑溜,我把绳索放出几米,从我身处的悬崖上蹦离。
尼弥斯还在往上爬,爪子已经伸到了小道之上。她找到了一条山垄或裂缝,把自己往上拉,就像是一个想要征服悬岩的资深登山家。她弓着身子,双足在岩石上乱蹬,爬向高处,还想一跃而起,跳向伊妮娅所在的小道。但伊妮娅仍旧没有动弹一下。
我摇摆着朝远离尼弥斯的方向荡去,在岩石上跳跃,由于靴子被尼弥斯扯掉,我赤裸的脚底踏在湿滑的石头上,感觉到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支撑我的绳索已经在刚才的搏斗中受损,不知道它还能支撑几分钟。
我拉紧绳索,像钟摆般向远离尼弥斯的方向荡去,荡向高空。
尼弥斯爬上伊妮娅所在的小道,屈膝,起身,离我的挚爱只有一米的距离。
我向高处荡去,右肩被岩石擦破,刹那间我顿感大事不妙,觉得速度和绳索都不够用,但又觉得似乎可以,勉强可以。
就在尼弥斯转身的时候,我向上一荡,双腿大张,跃向她的后背,接着我脚踝交叉,紧紧夹住了她。
她大叫一声,举起了镰刀臂。我的下腹暴露在外,毫无防备。
但我没有顾及这一切,没有顾及散开的绳索和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我紧紧抱住她,任重力和动能将我们向后甩去。她比我重,在那可怕的一秒间,我就那么倒挂在那儿,而魔头毫不退让。但她也没有重新找回平衡,她在悬崖边摇摇晃晃,我向后弓着身子,试图将重心挪到正在流血的肩膀上。现在,尼弥斯已经远离了走道。
我马上张开双腿,放开了她。
她挥动镰刀臂,我朝后闪躲,差一点被划破肚皮。魔头没有收住冲势,离走道和岩壁越来越远,一头掉进了平台崩裂的空洞中。
我沿着悬崖壁一路跌跌撞撞,想要收住冲势。安全绳索断了。
我立即四肢张开趴在岩壁上,但还是不住地往下滑去。我的右手已经使不出力,左手手指也仅抓到一条狭窄的支撑点……而且还没有抓住……下滑的速度渐渐快起来……左足踏到了一条一厘米宽的突岩,加上摩擦力的共同作用,下滑终于止住,我紧紧贴在岩壁上,朝左后方望去。
尼弥斯正张牙舞爪地往下掉,她不停地用爪子和镰刀扎向底部平台的剩余边缘,想要改变下落的轨迹。
但还是差着四五厘米。下落将近一百米后,她砸中了一块突出的岩石,被弹了出去,以至于离峭壁更远。云层就在下面等着她。在她一千米之下的下方,阶梯、支柱、木梁和平台柱已经坠进了云层。
尼弥斯尖叫起来,那是一声极度震惊的尖叫,充满了极度的愤怒和挫败。回声在四周的山岩间回荡。
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我失血过多,伤痕累累。我感觉山壁在胸下、脸下、手掌下、肌肉绷紧的左足下慢慢滑动。
我朝左方望去,想和伊妮娅说再见,只要能看到她,我就心满意足了。
就在我朝下坠去的时候,她伸出手臂抓住了我。在我看着尼弥斯坠落的时候,她竟然沿着陡峭的山壁徒手爬到了我的头顶。
我顿时惊恐万分,心脏猛烈跳动起来,生怕我的重量会把我俩都拉下山去。我感觉自己在滑落……感觉到伊妮娅有力的双手在滑脱……我全身上下都是血。但她没有放手。
“劳尔。”她开口道,声音颤颤巍巍,但充满了感情,没有一丝疲惫或恐惧的感觉。
现在,她只有一双脚扒在悬崖上,那是我俩的唯一支点。她松开左手,向上一甩,把身上的安全绳紧扣在那个左右摇摆的锁扣上,后者仍旧连着岩钉。
我俩一同滑下,皮肤被磨得生疼。伊妮娅立刻用双臂抱住了我,两腿将我夹紧。这真像刚才我紧拥尼弥斯的场面,但这回这个动作的驱动力是爱,是求生的激情,而不是恨,不是杀人的冲动。
我们下落了八米,最后安全绳吊住了我们。不知道我这么重的重量会不会把岩钉拉出来,或是把绳索扯断。
我们弹了三下,最后空吊在深渊之上。岩钉支撑住了。安全绳支撑住了。伊妮娅也没有脱手。
“劳尔。”她又叫道,“我的天,我的天。”我感觉她在拍我的头,但马上意识到她是想把我扯破的头皮放回原位,想要按住我扯裂的耳朵,不让它掉下来。
“没事的。”我想张口说话,但发现嘴唇也在出血,而且肿得不行。我必须向飞船下令,但都无法清楚地发音了。
伊妮娅明白了。她凑向前,对着我兜帽上的拾音器低声说道:“飞船,下来,过来接我们。赶快。”
黑影压下,仿佛要把我们压垮。人群又来到了瞭望台上,一只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巨大的飞船飘浮在三米开外——现在,我们的前后都是一堵灰色的悬崖——从瞭望台上探出一条木板。一只只友好的手将我们拉进安全之地。
伊妮娅一直用手臂和双腿抱着我,直到众人把我们从瞭望台运到飞船中,进入铺着地毯的内部,不再有坠落的威胁。
我隐约听见飞船的声音。“星系内有战舰正朝我们疾速飞来。其中一艘就在西方一万公里外的大气层上,并……”
“离开这儿。”伊妮娅命令道,“笔直升空,离开这儿。我马上给你星系内坐标。走!”
聚变引擎轰鸣起来,我觉得头晕目眩,于是闭上了双眼。我微微感觉伊妮娅在吻我,在抱我,在吻我的眼皮以及血淋淋的额头和脸颊。她在哭。
“瑞秋,”伊妮娅的声音从遥远之地传来,“可不可以给他做个诊断?”
除了我的挚爱,又有几根手指稍稍摸了我一下,我感到阵阵刺痛,但这些感觉都越来越遥远。冰冷的感觉正在降临。我想睁开双眼,但两只眼睛都已经被血粘住,或是肿了起来,完全睁不开。
“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很严重的伤口,其实并无大碍。”我听见了瑞秋的声音,既轻柔,又很严肃,“头皮的伤口,耳朵,断腿,等等。但我觉得还有内伤……不单单是折断的肋骨,还有内出血。背上的那几条抓伤还伤及了脊椎。”
伊妮娅还在哭,但她的声音还是充满了命令的口吻。“你们几个人……罗莫……贝提克……帮我把他搬到医疗箱那里。”
“抱歉,”说话的是飞船,它的声音就在我的意识边缘游荡,“自动诊疗室的三台容器都已经满了。格列高里亚斯中士受了内伤,昏倒了,他已经被转移到第三个容器中。三名病人现在都在全面的维生支持中。”
“该死,”伊妮娅气喘吁吁地说道,“劳尔?我亲爱的,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想要回话,跟她说我没事,别为我担心,但肿胀的嘴唇和脱位的下巴只能发出一个大舌头般的呻吟。
“劳尔。”伊妮娅继续道,“我们得摆脱那些圣神飞船。亲爱的,我们要把你搬到一个沉眠箱里,你得在里面睡上一小会儿,直到医疗箱腾出空位。劳尔,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决定不再说话,勉强点了点头。感觉额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挂了下来,就像是一顶湿漉漉的、没戴正的帽子。是我的头皮。
“好吧,”伊妮娅说。她凑近了些,朝我剩下的那只耳朵低语道,“劳尔,我爱你。你会没事的。我知道的。”
几双手抬起了我,搬着我,最后把我放在了什么又冷又硬的东西上。疼痛肆虐着,但已经感觉很遥远,不再让我挂怀。
在他们关上冰冻沉眠箱的盖子前,我清楚地听见了飞船平静的声音:“四艘圣神战舰正在向我们发信,说如果十分钟内不关闭引擎,就摧毁我们。请允许我提一下,我们现在离跃迁点至少还有十一小时的路程。四艘圣神战舰都在火力射程内。”
我又听见了伊妮娅充满倦意的声音。“飞船,按我给你的目的地坐标,继续前进。不要对圣神战舰作任何回复。”
我很想笑。这事儿我们以前干过——尽管情况极为不利,但还是设法逃脱了圣神战舰的追捕。这么多年来,我慢慢学会了一件事,如果我能说话,而且头脑清晰的话,我很愿意向伊妮娅述说一下——不管你多少次战胜了这些不利条件,它们最终都会追上你的步伐。我把这件事看作是一个小小的启示,逾期的顿悟。
但是现在,冰冷的感觉爬过我的全身,进入我的体内——冰冻住我的心、头脑、骨头和肚子。我只能希望这是冰冻沉眠的作用,虽然我记得上一次进入冰冻沉眠时并没那么快。如果这是死亡,那么……啊,就让它放马过来吧。但我很想再看伊妮娅一眼。
这是我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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