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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西奥妮赶在犟头叫她前便起床穿好了衣服,然后发现多疑的犟头正躲在房门外向内打量。她将红色的学徒围裙套在米白衬衣和深蓝裙子的外面,把头发别成了圆髻耷在脖子后,以便戴上套服的大礼帽。在汽车抵达前,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两个煎蛋三明治并整理“茴香”的狗窝。楼下的司机看着没有灯光的别墅,年久失修的百叶窗以及虎视眈眈的乌鸦,露出了狐疑的眼神。他一定是新来的。
直到汽车鸣喇叭时艾默里才出现,他看起来睡眼蒙眬。
“你真应该早点儿休息的,”西奥妮对正在锁门的艾默里说道,“为什么那么晚睡?”
“我只是在想,”艾默里打着哈欠说,“某些东西。”他看了西奥妮一眼,停下来,微笑道,“正如我说过的,我可不能把所有秘密都泄露给你呢。”
西奥妮翻了个白眼,匆匆向车跑去,“我可有一整天时间来弄明白。”
艾默里再次笑了笑,把她扶上了出租车。当他们舒服地坐好后,西奥妮将三明治递给了他。要是当初魔法师阿维斯基没有指派西奥妮来管事,恐怕这个男人现在已经饿死了吧。在他细细品嚼第一口三明治时西奥妮告诉了他这个想法。
“毫无疑问,没有你,许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他回答道。
西奥妮想从这只言片语中揣摩出隐含的意义,但徒劳无果。也许她实在没有自以为的那样机敏。她甚至怀疑话中会不会有什么咒语的指令。
在去往达特福德的两小时车程中,西奥妮和艾默里相谈甚欢,从西奥妮爸爸成为当地自来水厂设施工人到蜜蜂的交配习惯,话题不断。这是西奥妮第一次来达特福德,窗外的景象从她眼前一一掠过,她沉浸在这座弥漫着工业气息的大城市中。
狭窄的密密麻麻的房屋和公寓几乎占满了所有街道,各式各样的工厂、仓库以及零星的树木分布在城市的周边。达特福德同样有一条带港口的大河,当汽车开过一条很长的吊桥时,西奥妮闭上双眼屏住呼吸,试着将桥下深不见底的河水抛诸脑后。艾默里将手搭在她身后以示安慰,直到汽车再次驶上平稳的公路时他也没有把手拿开。西奥妮一言不发,陶醉在他手指尖微妙的温暖中。
司机将车驶入了一个铺满鹅卵石的广场,随后停在一个免费停车场里的一长排汽车和一架没有系上绳索的马车旁边。西奥妮下车试图寻找那个造纸厂,却只看见更多的公寓、一间肉铺、一家书店、一座多功能塑料制作工坊,以及一些洋食品杂货店。这些都比首府的同类房屋要低矮阴暗,只有一家银行有两层楼那么高。
一阵微风拂过,吹乱了她脖子后面束好的头发。她转过身,扫视着身后狭窄的街道,只有正在前往上班路上的商人,还有一小群纸信鸽,它们是被临近城市中的折匠施了法送来的。真奇怪——有那么一瞬间,西奥妮明显感觉有人在监视她。
艾默里付完车费径直向广场走去,西奥妮迫不及待地问道:“造纸厂在哪里?”
“在东边。”他伸出下巴,指向一辆停靠在广场边的已经褪色的红色小巴士,“它会带你去的。”
西奥妮愣住了,“只有我?”
艾默里笑了,西奥妮从他绿色的眼睛中察觉出一丝恶作剧的气息。“这是个非常可怕的旅程,那地方也不大好闻,我准备跳过这个景点。”
西奥妮皱起眉头来,“你之前说得很好玩,我不能只是读书然后跳过这一关吗?”
“西奥妮,西奥妮。”他说,“你还不知道厂里的木屑和纸片会令你怎样叹为观止呢!到时会有一个测试,这次行程是学校董事会对折匠的硬性要求——是其他人的选修学分。我之前告诉过你,魔法师阿维斯基特别指定了要你出席的。”
西奥妮将帽檐往下拉了拉,“天堂为你这种人准备了很特别的地方。”
艾默里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西奥妮!”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西奥妮朝巴士看过去,发现魔法师阿维斯基的学徒黛丽拉向她快速跑过来。艾默里迅速将搭在西奥妮肩上的手缩了回去,退到一旁让她俩相互问候。
黛丽拉握着西奥妮的手臂在她脸颊两侧各亲吻了一下——法式贴面礼——这是她的习惯。跟她沉默寡言的导师正好相反,魔法师阿维斯基有着正直得体的举止风度,而黛丽拉从内而外都很活泼,完美的鹅蛋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她将阳光一样的金色头发剪短并烫卷了,在学徒围裙里穿着背心裙。西奥妮本来就不高,黛丽拉比她还要矮上两英寸。
“你在这里干吗?”西奥妮问道,余光瞟见魔法师阿维斯基正在靠近艾默里,“你学的是玻璃魔法!”
“魔法师阿维斯基说最好对所有的素材都很熟练。”黛丽拉带着轻快的法语调子答道,她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清脆的风铃声,“她说你也会来,你不会介意的,对吧?”
西奥妮大笑道:“我怎么会介意?但看起来这趟旅程不会有很多人参与。”
的确,除了魔法师阿维斯基、塞恩和巴士司机,仅有的另外三个学徒——全是男士——他们已经在巴士旁集合了,每个人都穿着长长的红色背心而非学徒围裙。西奥妮认出来其中两位是她毕业班里的:乔治,个子矮而结实,短小的鼻子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多佛,那个皮肤黝黑的卷发男生在学校总是能得到班里女同学的倾心。西奥妮怀疑正是因为多佛得到了太多关注才使他花了三年时间才从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拿到学位证。
黛丽拉握着西奥妮的手把她拉到巴士旁,向三位男士打了招呼,然后给西奥妮介绍了她未曾谋面的那一位。他又瘦又高,让西奥妮想起了艾默里中学时的普利特——艾默里欺负过的那个有抱负的纸魔法师——唯一不同的是他是一名火工,火焰魔法师。
黛丽拉轻声唤了一下多佛的名字,但他好像没有听见。令西奥妮吃惊的是,多佛和乔治跟她一样被指定为纸魔法学徒,而乔治显然还没有接受这个现实。
“真浪费时间。”他嘟囔着,后退了一步将双手随意抄在胸前,背靠在巴士上,“说不定我们全部手拉手保持安静,等这乱七八糟的事结束后会有人发给我们棒棒糖吃呢。”
“给你个酸的吧。”西奥妮嘲讽道,当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后脸涨得通红。她跟艾默里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乔治随之而来的怒容证实了这个观点,尽管多佛躲到了一旁偷笑。
“一定会很棒的。”黛丽拉说道,放开了西奥妮的右手,“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棒的练习。我一直都想知道纸是怎样做出来的。”
“砍伐森林咯。”乔治回答道。多佛大笑,他那完美的卷发随之抖动起来。克莱姆森,那个火焰魔法师,只是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魔法师阿维斯基拍着手喊道:“大家快上车。旅途中请牢记,没有监护人陪你们,毕竟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巴士会在中午把你们送到造纸厂的南门。别迟到,你们的参与情况会被写到你们的永久记录中。”
乔治低声咒骂着,西奥妮与艾默里对视后耸了耸肩,接着在黛丽拉的引导下上了巴士。
让西奥妮沮丧的是,达特福德造纸厂闻起来真的很糟糕——就像清晨起来闻到的烧焦的花椰菜。
造纸厂是由三幢房子紧连在一起构成的,七层楼高,看起来既像宿舍又像监狱。下面六层楼都有等距排列的长方形窗户,第一和第三幢房子各有一个大烟囱,空气中翻腾着白色的花椰菜味道的水蒸气,使得空气特别潮湿。造纸厂的背后是之前西奥妮乘车经过的那条大河,河水将各式各样的齿轮带动起来,给发电机提供动力。
这个观光小组在巴士旁集合了。西奥妮再次感觉到了有人在监视她,她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其他的学徒好像并没有察觉——他们的关注点一直在造纸厂上面。或许身在一个全新的城市让她的妄想症更加严重了。
“我觉得要是有窗帘的话看起来会很棒。”黛丽拉建议道。
“和一些香水。”西奥妮补充道。不过,她想这三个月来学习纸魔法用到的纸都来自这个造纸厂,所以这造纸厂还是有用的。要是没这个造纸厂,她就失业了。
巴士刚刚离开,就有一名女士从第一幢房子里走出来。她穿着紫色的夹克衫和一条刚刚盖过膝盖的短裙,她黑色的头发被梳到后面束成了紧致的马尾,眼影粉完美地帖服在眼皮上,左胳膊窝里夹着一个写字板。
“你好,你好。”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点着人数,优雅地走在铺满鹅卵石的路上,“看起来还少了一些人,他们在路上了吗?”
西奥妮打量了她一眼,“我觉得就这么些人了。”
“哦,好吧。还是一个不错的小组。”女士点了点头,“我的名字叫约翰斯顿,是你们今天的导游。还有,如果没有吩咐,任何东西都不要碰。如果能做到,咱们这个参观就可以快速地进行下去。”
乔治低声嘀咕了些什么,但西奥妮没注意。这样才最好,她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讨厌这个男人了。他每每一张嘴,她就多讨厌他一分。
约翰斯顿小姐在写字板上潦草记上了几笔,“这边儿,跟我来。”说着,她领着他们沿一条老旧的石径进入第一幢房子,石径已修复多次,路面的砂浆深浅不一。通向工厂的唯一一扇门嵌在一个褪色的砖拱下。学徒们排成一列步入大门,约翰斯顿小姐仍在喋喋不休地介绍着:“约翰斯皮尔曼爵士1588年在达特福德创立了第一家造纸厂。而达特福德造纸厂最初是在1862年纸张消费税取消之后,由伦敦造纸厂公司成立建造的,接着在1889年进行了重组。达特福德原本是个白垩地质开采、石灰煅烧、毛纺织和一些其他产业的农业中心,是造纸厂促进了达特福德的工业化。”
黛丽拉倾身凑近西奥妮问道:“石灰煅烧是个啥?”西奥妮耸了耸肩。接着他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前厅,地上铺着绿色和灰色的瓷砖,家具非常少。盆栽的植物倒是很丰富,有矮牵牛,也有各种枝叶繁茂的蕨类,填满了门厅的各个角落。西奥妮觉察到这里是没有电线的,所有的光都是从门上方那些高高的、老旧斑驳的窗户透射进来的。令她意外的是,这个厅里,那股子煮过头的花椰菜味儿多多少少消散了一些。抑或其实是西奥妮的鼻子已经逐渐适应了这味道。
这组人走进去的时候,秘书从那个高耸的米黄色桌子后面抬头扫了他们一眼,然而她对这些学徒的兴趣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里是我们员工的会议室。”约翰斯顿小姐说着走到后面,指着房间远端两扇未粉刷的门,有一半被疯长的蕨类植物遮住了。
“你们随我到走廊来便能听到脚下水流的声音了。放在工厂下面的六台铁熔魔法师制作的涡轮机从河里将水抽上来,为我们最新的机器提供了动力,所有的设备都是在英格兰制造的。达特福德造纸厂为能自给自足感到十分骄傲。”
随着参观继续,接着的每一个房间都比上一个需要作更多的说明:不同的机器如何运行;每个雇员做什么;还有眼前这桩桩件件事情背后的历史。他们穿过巨大的储藏室,这个储藏室几乎占据了第一幢建筑的整个后半部。船运来的原木在送入纸浆房之前,在这里经碎木机磨碎。尽管约翰斯顿小姐已经尽量带他们远离那碎木的场面,西奥妮还是得捂住耳朵。约翰斯顿小姐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述造纸厂的运作,西奥妮根本听不见,直到他们进入纸浆房。到了这儿,那股花椰菜味儿和没刷牙的口臭味儿变得异常浓烈。西奥妮差点儿都要吐了,还好黛丽拉及时递给她一张多余的手绢捂住鼻子。
遗憾的是,大多数有趣的制作环节都没能参观到,比如说纸张的成型以及压榨环节。地上有许多黄色油漆线,表示他们的参观只能到此了。而这些流程都是在黄线之后的区域里进行的。一排排的箱子以及半空的架子将机器挡住了,不然西奥妮也是可以好好观摩一下的。
约翰斯顿小姐领着他们走过机器房,西奥妮只能窥见一小角。仓库跟碎木的那间房间几乎差不多大,但是有更多的架子,光线也暗了很多。还有一个房间是机电室,酸涩的纸浆味儿就是从这间房间散发出来的,熏得西奥妮眼泪都流出来了。约翰斯顿小姐刚讲到搅拌器和贮浆池,一个身穿工作罩衣的年轻员工走上前来,凑到她左边耳语了几句。西奥妮往前挪了挪,竖起耳朵,但她勉强只听到“刚刚”和“可疑”两个词儿。不过后一个词就已经足够引起她的好奇心了。
那个男人离开了,西奥妮随即举了举手想提问,但约翰斯顿小姐没给她机会。她说道:“抱歉给你们带来了不便,我们遇到了一些技术方面的问题,我们的参观团现在需要撤出这片区域了。现在你们跟我从仓库走,我会带你们从西门出去。希望处理问题不会耽误太久,让我们能继续参观。再次抱歉,真是不好意思。”
乔治用手掌使劲儿拍了拍自己脑门儿,但是一行人还是安静地跟着约翰斯顿小姐经过了仓库,当然,仓库的门前也画着游客止步的黄线。门锈迹斑斑,连透气窗都没有。
西奥妮抓住黛丽拉的手腕,将她拉到队伍后面,小声问道:“你听到他刚刚说什么了么?”
黛丽拉摇摇头,捻起她的卷发点了点西奥妮的鼻子,“没听到,你呢?”
“有些可疑。我意思是他说到了‘可疑’两个字,还有‘刚刚’。造纸厂能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发生,让他们把参观都停了?难道是纸浆那块儿出了什么问题?”
黛丽拉耸了耸肩,“大企业在游览参观、紧急情况应对这些事情上,总是有一些规定的。我爸在斯坦顿汽车公司上班,出现问题的时候该怎么做,那儿有各种奇怪的规定,经常得不停地加班。”
西奥妮觉得在造纸厂工作一般不会加班,不过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
约翰斯顿小姐将他们带到外面河边的一片草坪上,随即又返身消失在了那扇门里。克莱姆森试了试那门把手,发现已经锁住了。
“有点儿意思。”他说道。这是西奥妮头一次听到他说了句话。那个瘦高的男人放下了门柄,再没说什么。
西奥妮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她能听到河水在工厂后面翻腾流动,还看到一条鹅卵石路从建筑的这一面一直绕到正前方。再往远处一些,有一片白杨树和几丛未及修剪的杂草。她和黛丽拉一起往那边走着,午后的阳光从一缕缕稀松的云朵里透射出来。其他人也慢悠悠地跟着走了过来,乔治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发牢骚。
“西奥妮,我觉得咱们最近要什么时候有空的话,该一块儿吃个午饭。”黛丽拉笑着说。她很轻松地接受了这点儿不便。西奥妮一直都挺羡慕她的那种好心态。
“我同意。”西奥妮说,“但这要看你的时间安排了。嗯,魔法师塞恩在放假这事儿上还是相当大方的。”
“噢,我觉得明天就成。”黛丽拉两手一拍,答道,“魔法师阿维斯基明儿一整天都待学校,全约满了,新学年要开始了嘛。我现在只需要完成自学的功课就可以了。明天我们去哪儿?”
西奥妮在杨树下停住脚步,倚靠在斑驳的白色树干上,这儿离造纸厂也就十五六米的距离,“你喜欢吃鱼吗?议会广场那个圣奥尔本斯鲑鱼小酒馆的浓汤非常不错。我琢磨过,想做出一样的,但一直没法儿做出那味道。”
“啊!我超喜欢圣奥尔本斯那家店。”黛丽拉说着还舞了舞手,“他家的面包也妙极了!那就明天中午吧,怎么样?我可以在那儿等你,那个雕塑……”
黛丽拉的双唇还止不住地在絮叨着,嘭的一声巨响从她身后传来,全然淹没了她的声音。西奥妮感觉到爆炸的振动波从地下传来,那股劲扩散到她的双腿再到心脏。头上的树叶哗啦哗啦作响,两只鸟也受惊窜入空中。
随后西奥妮看到了火光。
火焰如火山喷发一般从造纸厂的前两栋房子上疯狂地向空中蔓延,大量的碎片和灰烬喷射而出,比烟囱冒的烟还高出不少。火焰吞噬了半栋楼,不一会儿,他们感到一股热浪袭来,汗珠刷刷地从皮肤上冒出来。
“快跑!”她大喊道,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一把攥住黛丽拉往造纸厂反方向跑。克莱姆森没了人影,而乔治和多佛已经开跑了,她紧跟在他们后面。一块碎片飞出撞到了左侧距她不到三米的一棵树上,树立马裂成了两段。
接着不知什么发出一声哨响,比之前小一点的爆炸再次震颤了空气。西奥妮一转头就眼见着工厂那堵巨大的墙被炸裂,朝她猛冲过来。
克莱姆森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双手搓在一起。西奥妮惊叫起来,只听他咆哮了一声:“转移!”就抛出一个巨型的火球砸向那堵被炸裂的废墙。墙被击开了,没有砸到西奥妮。碎片冲过了树顶,最后散落到河里,掀起了剧烈翻腾的水花。
黛丽拉哭了起来。
“谢谢你!”西奥妮大声喊道,但克莱姆森只顾着使劲推着她们往前走,扔掉了一根用过的火柴。西奥妮知道身处险境,无须更多提醒。她以双腿能支撑的最快速度飞奔,结果比黛丽拉快多了。西奥妮拒绝放手,半拖半拽拉着黛丽拉翻过小坡,往之前造纸厂的班车停靠的街道跑去。等他们到达,多佛和乔治早已经在那儿了,两人凑在一起站着,旁观者一般,见到他们还带着点儿惊叹。西奥妮终于停下,每呼一口气,胸腔都更沉重一些。黛丽拉埋首在西奥妮的衣领中,仍在低低的啜泣。克莱姆森小心翼翼倾身,但西奥妮向他摇头,示意不用上前,他便停住了。西奥妮拍了拍黛丽拉的背,柔柔地想要安慰安慰她,然而目光却不由地聚焦在了翻腾在造纸厂高处的灰黑的烟雾。到底发生了什么?哪里出了问题?
脑海里闪过另一个事情,使得她更加紧张了起来:约翰斯顿小姐仅仅将他们叫了出去,那些员工中有多少人能够及时逃生?
空气中充满了残片和焦烟的味道。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街上,对着这场灾难议论纷纷,直到警察陆陆续续到来,将他们驱散。第一拨警察直奔造纸厂而去,第二拨警察负责控制围观人群。
她再次感受到皮肤上有一种灼痛感,好像有谁在监视着她。黛丽拉紧紧地攥着她,西奥妮尽力在人群中搜寻,但周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街对面的确有一个人很惹眼。他衣着平常,但黝黑的皮肤跟一群旁观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很高——是个印第安人,或者也可能是个阿拉伯人。他的深色眼睛与她目光相接,紧接着人群涌了上来,他便从视线里消失了。
西奥妮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个礼貌得体的人怎么能用这种怀疑的眼光去打量一个外国人呢?即使他也刚好往她这边看过来。有那么多的外国人都生活在英格兰。我的天,黛丽拉可也是个外国人呢。西奥妮的母亲定会十分愤怒惊骇,如果她知道西奥妮仅仅是因为肤色不同就去怀疑一个男人。
西奥妮再次环视四周,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但是克莱姆森、多佛和乔治,不是已经走了,就是淹没在了人群里。她递给黛丽拉一块手帕擦干眼泪。忐忑地朝离她最近的警察走去。
“打扰一下?”她说道。这个男人扫了她一眼,又将目光重新聚焦到燃烧的造纸厂。西奥妮取下帽子,前后晃了晃,引起他的注意,“我和我的朋友是魔法师的学徒。大楼发生爆炸的时候我们正在参观造纸厂。”
他眯了眯眼,“那我们需要问你些问题。”
“好的,这没问题。”西奥妮回答道,为了让警察听见自己,她提高了声音,“但是我们需要回市中心找到我们的老师。他们会担心的,我们并不是本地的人,麻烦你了!”
警察嘬着嘴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道:“等一下。”他走到同事身旁,嘀咕了些什么。另一名警察点点头,从他的汽车后备厢取出一个纸做的报信鸟,鸟已经预先设置好了。潦草几笔写好信函,就将它放飞,但鸟并不是往市中心方向去的。或许是去寻求警力增援的。
大约十五分钟后,更多的警察到达了现场。有很多是骑马来的,其中一人表示可以护送西奥妮和黛丽拉回市中心。西奥妮再三感谢,黛丽拉甚至想给些钱表示谢意,但他没有收。西奥妮一边让自己镇静下来,一边带路前往广场,寻找艾默里,心里祈祷着他就在这附近。按原计划,班车至少要一个小时后才会将她们送回这里。但是显然,艾默里和魔法师阿维斯基应该能察觉到这阵骚乱。
又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市中心而不是造纸厂,议论刚刚的爆炸。西奥妮能看到从工厂冒出来的那股黑烟,盘旋在空中,跟施过毒的乌云一般。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盯着浓烟怔忪了一会儿。他们能扑灭大火吗?到底是什么制造出这么严重的灾难?
她穿过一群挤在一块儿的妇女和学生,踮着脚尖,盼着能有一个好一点的视野。她把手伸进包里随意掏出一张纸,往广场上空发送消息——一只宽翅鹤就能很好地报告她的位置。她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把它折好。环顾四周,有成群的看热闹的人,还有商店店主们站在门口比画着、议论着。
西奥妮眼尖地在两个卖报男孩儿之间捕捉到一抹一闪而过的靛蓝布料。她立刻把纸塞回包里,示意黛丽拉跟着她朝那个方向走去。
她发现艾默里和魔法师阿维斯基正在跟两个满脸不爽的警官说着什么。或者说是魔法师阿维斯基静静地站在一边,而艾默里正在大声地训斥他们。
“那把我带着!”艾默里咆哮着,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十分强硬。他双眼血红,挥动着双手,像是挥着两把利剑似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她可能就在那儿!有可能他们都还在那儿!我们必须去!”
“先生,”高一点的警官说道,“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们只能……”
“艾默里!”西奥妮高声喊着他,一面挤过最后一片拥挤的人潮。艾默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百感交集。“没事了!我们跑出来了,我们在……”
话音未落,艾默里已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她的礼帽跌落在地上,那颗不安的心也终于落地了。
“感谢上帝。”他埋首在她的发丝间喃喃道,紧紧地把她拥在胸前。她感到血液在血管里迅速涌动,即使在那块儿碎石冲向她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快。“西奥妮,我以为……”
他将她拉到身前,从头到脚细细看了看。他绿色的眼睛里明显透着担忧和庆幸。这一回,她终于确信自己没有错解他的意思。“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她摇摇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到嗓子眼儿了,“我……我没事,我保证。黛丽拉,还有其他人也没事。我们在那之前就离开了那栋楼……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克莱姆森、多佛和乔治在哪里,但是他们也跑出来了。他们之前还跟我们在一块儿的。”
艾默里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再次将西奥妮拉近自己。她再次回到了这个怀抱,将双臂缩在他的大衣里,希望艾默里即使感受到了她胸腔里疾速而炽烈的心跳,也会归因于是刚刚造纸厂的那场浩劫而不是他们此刻的亲密。“如果这么说能让你不那么担心。”她喃喃道,“告诉你吧,这个参观是真的很无聊,当然,不算上最后。”
艾默里笑了,虽然那笑声里更多的是紧张而非欢乐。他后退了一步,但双手没有离开她的肩膀,“我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她刚准备开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魔法师阿维斯基,她跟黛丽拉站在一块儿。这位玻璃魔法师一脸阴沉——紧锁的眉头除了满满的不认可,再看不出别的意味。
西奥妮脸红了,赶紧从艾默里怀里抽身而出,“这不是你的错。但是那里面还有人。而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咳嗽了下,清了清嗓子。
先前与艾默里争执的一个警官走上前来,问道:“你是目击者?”西奥妮点了点头。
“请跟我们来一下。”他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关于你在哪儿,看到了些什么。她也一起。”他朝着黛丽拉做了个手势。
“当然没问题。”西奥妮答道,她感觉到艾默里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她,他的手正紧紧地攥着她的,“有需要我们都会尽力协助。”
“我陪她们一起。”艾默里说道。
“我也会陪同。”魔法师阿维斯基说,“我是她们的负责人。她们在这次事件中有任何牵连,我都是要负责的。”
警官们点了点头,“我的车停在外面。请这边走。”
西奥妮、艾默里、黛丽拉和阿维斯基跟着警察上了车,来到警察局。西奥妮给了一份力所能及的最详尽的陈述,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包括她无意中听到的,耳语给约翰斯顿小姐的那两个词。亲爱的上帝,希望约翰斯顿小姐一切安好。
西奥妮和艾默里一直留在警察局直至深夜。但似乎没人能提供有力的证据来解释具体是什么导致了爆炸,也没什么蓄意破坏的证据。
然而在回伦敦的马车上,西奥妮止不住地想,到底是谁会蓄意去毁掉一个造纸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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