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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信任条款

自从回家后发现妈妈不见了的那个晚上,克拉丽经常想象再次见到她安全健康的样子,以至于这种想象似乎成了照片一样,由于太多次拿出来观看已经变得褪色。甚至就在她现在难以置信地张望着的时候,那些想象还在面前展现——在想象中,她的妈妈看起来健康又快乐,拥抱着她,跟她说自己是多么想念她,不过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想象之中的妈妈与眼前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却没有相同之处。她记忆中的乔斯琳温柔、有艺术气质,穿着溅了颜料的罩衫带有些许波西米亚的风情,红色的头发扎成辫子,或是用支铅笔随便挽成一个发髻。而这个乔斯琳明艳利落,宛如一把刀,头发僵直地垂在后面,纹丝不乱;暗影猎手战斗服冷峻的黑色使她的面容显得苍白而严酷。她的表情也不是克拉丽曾经想象的样子:不是高兴,相反,在她看克拉丽的样子中,有种很像恐惧的东西,绿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克拉丽,”她吐了口气,“你的衣服。”
克拉丽低头看看自己。她穿着阿玛提斯的暗影猎手黑色战斗服,正是她的妈妈用整个生命确保她的女儿永远不必穿的服装。克拉丽用力吞咽着口水站了起来,双手牢牢抓着桌子的边缘。她能看见自己的手骨节是多么苍白,可是她的手却似乎不知怎么和她的身体分离了,仿佛是别人的手一样。
乔斯琳伸出双臂,向她走去。“克拉丽——”
克拉丽却匆忙向后退去,以至于后腰撞到了厨台。一阵疼痛袭来,她却几乎没有感觉到,因为她正盯着妈妈看。西蒙也一样,嘴巴微张着;阿玛提斯也显得很茫然。
伊莎贝尔起身站到克拉丽和她的妈妈中间,手滑到围裙下面,克拉丽感觉她伸手出来时,会握着她那纤细的电鞭。“这儿怎么了?”伊莎贝尔问,“你是谁?”
她似乎看到了乔斯琳脸上的表情,严厉的声音稍微弱了一些。乔斯琳一只手放在心脏上,正端详着她。
“玛丽斯。”乔斯琳的声音差不多是耳语。
伊莎贝尔显得很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妈妈的名字?”
乔斯琳的脸一下子红了。“当然了,你是玛丽斯的女儿。只是——你和她长得这么像,”她慢慢放下手,“我是乔斯琳·弗——菲尔柴尔德。我是克拉丽的妈妈。”
伊莎贝尔从围裙底下抽出手,满眼困惑地扫了一眼克拉丽。“可是你躺在医院里……在纽约……”
“是的,”乔斯琳的声音稳定了些,“但是多亏我的女儿,我现在没事了。我想和她待一会儿。”
“我不能肯定,”阿玛提斯说,“她是不是想和你待一会儿。”她伸出一只手放在乔斯琳的肩上,“这肯定让她太震惊了——”
乔斯琳把阿玛提斯的手放下,然后伸出双臂,向克拉丽走去。“克拉丽——”
克拉丽终于能够说话了,声音冰冷,愤怒得自己都感到吃惊。“你怎么到这儿的,乔斯琳?”
她的妈妈呆呆地停了下来,一种迷茫的神色掠过脸庞。“我和马格纳斯通过移空门到了这个城市的城外。昨天他到医院里来找我——他带来了解药,还告诉我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自从我醒来后,唯一想的就是要见到你……”她声音慢慢消退了,“克拉丽,出什么事了吗?”
“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我有个哥哥?”克拉丽说。她没有打算说这个,甚至没打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可是却说了。
乔斯琳垂下双手。“我以为他死了。我想你知道的话只会伤害你。”
“我来告诉你,妈妈,”克拉丽说,“知道比不知道好。任何时候都是。”
“对不起——”乔斯琳说。
“对不起?”克拉丽体内似乎有某种东西撕裂开来,她所有的怨恨,所有压抑起来的愤怒,全部的情绪都涌出来了,“你想要解释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我是个暗影猎手吗?或者我的父亲还活着?噢,还有你花钱让马格纳斯偷走我的记忆那回事?”
“我想保护你——”
“好吧,可是你做得糟透了!”克拉丽提高了声音,“你以为你不见后我会怎样?要不是杰斯和别的人,我都死了。你从来没有教我怎么保护自己,从来没有告诉我这其实是多么危险。你是怎么想的?想着如果我看不见不好的东西,就意味着它们也看不到我?”她的眼里燃烧着怒火,“你早知道瓦伦丁没死。你跟卢克说过你感觉他还活着。”
“所以我必须把你藏起来,”乔斯琳说,“我不能冒险让瓦伦丁知道你在哪里。我不能让他碰你——”
“因为他把你第一个孩子变成了怪物,”克拉丽说,“你不想让他把我也变成那样。”
乔斯琳震惊得哑口无言,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是的,”她终于说,“是的,但这还不是全部,克拉丽——”
“你偷走了我的记忆,”克拉丽说,“你从我这里把它们拿走了,你把我是谁拿走了。”
“那不是你!”乔斯琳叫道,“我从来都不想你是——”
“你想要什么并不重要!”克拉丽喊道,“我就是我!你把那些全都从我这里拿走了,可那不属于你!”
乔斯琳面如死灰。泪水涌上克拉丽的眼睛——她无法忍受看到她的妈妈这样,看到妈妈受到如此伤害,然而伤害妈妈的正是自己——而她知道,如果她再开口,会有更多可怕的话语流出,更多仇恨的、愤怒的东西。她用手紧捂着嘴,从妈妈身旁和西蒙伸出的手边向过道冲去。她只想离开。她摸索着推开正门,半倒在外面的街上。有人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可她没有转身。她已经跑开了。
杰斯发现,塞巴斯蒂安晚上逃离时将维莱克的马留在了马厩里,没有骑马狂奔,这让他感到有点惊讶。也许他担心旅行者可能会以某种方式被跟踪吧。
杰斯给这匹公马套上马鞍,骑着它出城。这使他感到某种满足。是的,假如塞巴斯蒂安真的想骑旅行者,他不会把它留下来的——而且,这匹马一开始并不真的属于塞巴斯蒂安。但是事实是杰斯喜欢马。他上一次骑马还是十岁时,他高兴地发现,记忆很快就复苏了。
他和克拉丽从维兰德庄园走到阿利坎特用了六个小时,返回时骑马小跑两个小时就到了。到俯瞰宅子和花园的山脊上时,他和马都裹上了薄薄的汗水,闪耀着光泽。
将庄园隐匿起来让人迷路的魔法屏障已经随着庄园地基一起毁掉了。曾经优美的建筑遗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堆闷燃着的石头。这时边缘呜呜作响的花园还是让他想起了儿时的记忆。那些玫瑰丛,现在花朵已经凋落,间杂着绿色的野草;空空的水池旁的石头长凳;还有地面上的那个坑洞,庄园倒掉的那个晚上他和克拉丽就躲在里面。透过那些树木,他还能看见旁边湖水蓝色的粼光。
他感到一阵愤恨,将手伸进口袋,先掏出一根石杖——这是他离开前从亚历克的房间“借来”的,以代替克拉丽已经丢掉的那根,因为亚历克总会有另外一根——然后是他从克拉丽的袖子上拽下来的一根线。这根线在他的手心里,一头染上了红褐色。他紧握着合上手掌,拳头紧得使骨头从皮肤下面突现出来,然后他用石杖在手背上刻了一个如尼文。这种微弱的刺痛更让他感到熟悉而不是疼痛。他看着如尼文渗入他的皮肤,仿佛石头沉入水中,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看到的不是眼睑,而是一个山谷。他站在俯瞰山谷的一个山脊上,似乎在望着一幅对他所在的位置进行了准确定位的地图,很清楚自己确切的位置。他想起大审判官是怎样知道瓦伦丁的船在东河中的精确位置,意识到她就是这样做的。每一个细节都非常清晰——小草的每一片叶子,脚边散落的棕色树叶——可是却没有声音。这情景安静得诡异。
山谷是马蹄形的,一端比另一端窄些。一湾明耀的银色水流——一条小溪——淌过山谷的中央,消失在狭窄一端的岩石中。溪水旁有一座灰色石房子,白色的烟雾从方形的烟囱中喷出。这是一幅奇异的村野情景,在蓝色的天空下安宁静谧。他眺望的过程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塞巴斯蒂安。他现在没有费心装假,从他走路的方式、耸起的肩膀和脸上自以为是的笑容中,傲慢显而易见。塞巴斯蒂安在小溪边跪下来,手伸进水里,捧起水洗了洗脸和头发。
杰斯睁开了眼睛。他胯下的旅行者正心满意足地啃着草。杰斯将石杖插入口袋,最后看了一眼他在里面长大的房子的废墟,收起缰绳,用双脚夹紧了马的两侧。
克拉丽躺在靠近防御厅小山边缘的草丛里,闷闷不乐地俯视着阿利坎特。她不得不承认,从这儿望去,景色相当壮丽。她能看见城市的屋顶,上面有精美的雕饰和刻着如尼文的风向标。越过天使大厅的尖顶,一直能看见远处像枚银币的边缘一样闪烁的什么东西——林恩湖?防御厅的黑色废墟在她身后一片森然,恶魔塔像水晶一样闪闪发光。克拉丽觉得几乎能看见魔法屏障正如一张看不见的网,散发着幽光围住城市。
她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在刚才的一阵愤怒中,她拔了几把草,一个指甲被她扯掉了一半,手指上都是黏黏的泥土和鲜血。愤怒退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完全全的空虚感。直到冲出那扇门之前,她一直没有意识到多么生妈妈的气。克拉丽把对乔斯琳生命的恐慌置之一边,才明白恐慌下面是什么。现在她平静了些,于是想到是否在某种程度上她因为杰斯的遭遇想要惩罚妈妈。如果他没有受到欺骗——如果他们两人都没有——那么也许当杰斯发现瓦伦丁对他婴儿期时所作所为的那种震惊,不会驱使他作出克拉丽不由得认为是近乎自杀的一种姿态。
“介意我加入你吗?”
她惊跳起来,翻身侧躺着抬起头看。西蒙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她身边。有人,也许是伊莎贝尔——给了他一件黑夹克,质地是暗影猎手战斗服那种结实的黑色衣料。克拉丽想这是不是第一个穿暗影猎手战斗服的吸血鬼。“你悄悄地就走到了我身边,”她说,“我想我不是合格的暗影猎手啊。”
西蒙耸耸肩。“好吧,我确实是以美洲狮的优雅静悄悄地行动的。”
克拉丽虽然不开心,还是笑了。她坐起来,擦掉手上的泥土。“继续,加入我吧。郁闷聚会向所有人开放。”
西蒙坐在她身边,俯视着城市,吹起了口哨。“景色很美。”
“是很美,”克拉丽侧过来看着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嗯,花了几个小时,”他有点不自然地笑了,“后来我想起以前一年级时我们经常吵架,你会怎样走开,在我家屋顶上生闷气,我妈妈就不得不让你下来。”
“那么?”
“我了解你,”他说,“你一不开心,就会跑到高处。”
他把什么东西递给她——她的绿色外套,折叠得整整齐齐。她拿过来穿上了——这件可怜的衣服已经明显地穿旧了,肘部甚至有一个小洞,一根手指都能伸进去。
“谢谢,西蒙。”她双手抱膝,远眺着城市。天空中太阳西斜,恶魔塔已经开始闪耀出红粉色。“我妈妈让你来这儿找我的吗?”
西蒙摇头。“事实上,是卢克。他只是让我告诉你,你也许想在日落前回来。一些相当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
“什么样的事情?”
“卢克让圣廷在日落前决定他们是否同意在长老会中给暗影魅族席位。暮光时分暗影魅族都要来到北大门。如果圣廷同意,他们就可以进入阿利坎特。如果不……”
“他们就会被赶走,”克拉丽接着说完,“圣廷就向瓦伦丁投降。”
“是的。”
“他们会同意的,”克拉丽说,“他们必须同意。”她抱了抱膝盖,“他们永远都不会选择瓦伦丁。没有人会的。”
“很高兴看到你的理想主义还没有被毁掉。”西蒙说道。虽然他的声音很轻,克拉丽却从中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杰斯的声音,说他不是理想主义者。尽管她穿着外套,却打了个寒颤。
“西蒙,”她说,“我有一个很蠢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和伊莎贝尔睡觉了吗?”
西蒙发出被噎住的声音。克拉丽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还好吧?”她问。
“我想还好,”他说道,显然在费力恢复平静,“你是认真的吗?”
“嗯,你整晚都不在。”
西蒙沉默了好长时间,最后他说:“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关你的事,但是没有。”
“好吧,”经过审慎的停顿后,克拉丽说,“我猜在她遭受这样的痛苦打击和这一切时,你不会占她的便宜。”
西蒙哼道:“要是你什么时候遇见一个能占伊莎贝尔便宜的男人,一定要让我知道。我要和他握手,或者赶快从他身边跑开,我不知道会是哪个。”
“那么你没在和伊莎贝尔交往。”
“克拉丽,”西蒙说,“你为什么问我伊莎贝尔的事?你不想谈谈你妈妈吗?或者谈谈杰斯?伊莎告诉我他走了。我知道你会是什么感受。”
“不,”克拉丽说,“不,我觉得你不知道。”
“你不是唯一一个感受过被抛弃滋味的人,”西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我想我只是认为——我的意思是,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生气,还是对你妈妈。我以为你想念她呢。”
“我当然想她!”克拉丽说,同时意识到即使她这么说,刚才厨房里的一幕看起来肯定是另一番情形,尤其对于她妈妈来说。她把这种想法搁置一边。“我只是一直专注于救她——把她从瓦伦丁那儿救出来,然后想办法治好她——以至于根本都没有停下来想过,我对这么些年来她对我撒谎有多生气。所有这些她一直都不让我知道,不让我知道真相。从来不让我知道我究竟是谁。”
“可是她走进房间时你不是这么说的,”西蒙平静地说,“你说,‘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我有个哥哥?’”
“我知道,”克拉丽从泥土中拽出一根草,抓在指间撕揉着,“我忍不住想如果我知道真相,就不会和杰斯这样相遇了。我就不会爱上他了。”
西蒙沉默了一会儿。“我以前从来没听你那样说过。”
“说我爱他?”她笑了,连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这笑声很沉闷,“此刻,假装我不爱他似乎没用。也许这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很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他会回来的。”
“也许吧。”
“他会回来的,”西蒙又说了一遍,“为了你。”
“我不知道。”克拉丽摇摇头。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上,天气更冷了。她眯起眼睛向前眺望着。“西蒙,快看。”
他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魔法屏障外的城市北大门处,成百上千的黑影正在聚集,有些挤作一团,有些分开站立着:卢克召集起来援助这座城市的暗影魅族,正耐心等待圣廷让他们进城的指令。一股寒颤窜进克拉丽体内。她站在山峰上,远望到的不仅是陡峭山崖下的城市,而且还看到了危机的边缘,一个将会改变整个暗影猎手世界运作的事件。
“他们来了,”西蒙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圣廷已经决定了?”
“我希望是,”克拉丽一直撕揉着的草叶已经挤压成乱糟糟的一团绿,她扔到一边,又拽起另外一根,“如果他们决定向瓦伦丁投降,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也许我可以创建一个移空门,把我们都带到一个瓦伦丁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一个荒弃的岛,或什么地方。”
“好吧,我自己有一个愚蠢的问题,”西蒙说,“你能创造新如尼文,对吧?那你为什么不创造一种消灭世界上每一个恶魔的如尼文?或是杀死瓦伦丁的如尼文?”
“不是那么回事,”克拉丽说,“我只能创造我能视觉化的如尼文。整个如尼文的图像必须进入我的头脑中,就像一幅画一样。当我想要视觉化‘杀死瓦伦丁’或‘统治世界’或别的什么内容时,我得不到任何图像。只有白色的噪音图像。”
“可是你认为如尼文的图像来自哪里呢?”
“我不知道,”克拉丽说,“所有暗影猎手已知的如尼文都来自《灰色格雷》。这就是为什么如尼文只能刻在暗影猎手身上,它们的作用就是这个。但是也有其他的,更古老的如尼文,马格纳斯告诉我的。像该隐印记。它是一种保护印记,但不是来自《灰色格雷》。所以当我想到这些如尼文时,比如无畏如尼文,我不知道这是我发明的东西,还是我记起的东西——比暗影猎手更古老的如尼文。和天使一样悠久的如尼文。”她想起伊修列给她看的如尼文,就像一个结那么简单。它来自她自己的头脑,还是天使的?或者这只是一直以来都存在的东西,就像大海或天空一样?这种想法让她打起了寒颤。
“你冷吗?”西蒙问。
“冷——你不冷吗?”
“我不会再感到冷了,”他搂住她,用手在她背上来回摩挲着,遗憾地暗笑道,“我想这可能也没多大用处,我没有体热,什么都没有,还能有什么用。”
“不,”克拉丽说,“我是说——有用,真的有用。就那样。”她抬头扫了他一眼。他正在向下远望着北大门,黑色的暗影魅族身影还在大门周围聚集着,几乎一动不动。恶魔塔的红光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看起来就像用闪光灯照出来的红眼照。她能看到淡蓝色的静脉在他皮肤最薄处的表皮下像蛛网一样:太阳穴处,锁骨下面。她对吸血鬼的了解让她知道这意味着他有段时间没有吃东西了。“你饿吗?”
此时他的确低头看着她。“害怕我会咬你?”
“你知道只要你想,我欢迎你吸我的血。”
一种战栗涌遍他的全身,而并不是由于寒冷。他把她搂得更紧了。“我永远不会那么做。”他说。然后,更轻柔地,他说:“而且,我已经喝了杰斯的血——朋友的血我已经喝够了。”
克拉丽想起杰斯喉咙边的银色伤痕。她脑中仍然满是杰斯的样子,慢慢地说:“你觉得那就是原因……”
“什么原因?”
“为什么阳光不会伤到你。我是说,以前确实伤到过你,不是吗?在船上那个晚上以前?”
他不情愿地点点头。
“那有别的什么变化吗?或者就是因为你喝了他的血?”
“你的意思是因为他是暗影猎手?没错,可是不只是因为那个。你和杰斯——你们不太平常,不是吗?我是说,不是寻常的暗影猎手。让你们变得不寻常的东西,也就是让我不寻常的东西。你们都有些特别。就像精灵女王说的。你们是试验品,”面对她吃惊的表情,他微笑道,“我不笨,会把事情联系起来。你和你的如尼文能力,还有杰斯,呃……没有某种超自然能力的帮助,没有人会那么烦人。”
“你真的那么讨厌他吗?”
“我不是讨厌杰斯,”西蒙抗议,“我是说,我先是恨他,没错。他看起来那么高傲自满,而你对他的态度就好像他能把月亮摘下来——”
“我没有。”
“让我说完,克拉丽。”假如一个根本不呼吸的人可以说成是憋着气息,那么西蒙的声音中就有一股憋着气息的潜流。他听起来仿佛正在向什么东西冲过去。“我能看出你是多么喜欢他,我认为他在利用你,而你只是一个傻盲呆女孩,他能用暗影猎手的花招吸引你。开始时我告诉自己你不会因此上当的,后来即使你真的爱上他,他最终也会厌倦你,然后你会回到我身边。我并不是由于骄傲才这样想,但是当你绝望时,我想你会相信任何事情。后来情况表明他是你哥哥,这就像是最后一分钟的死刑撤销令——我对此很高兴。我甚至高兴地看到他看起来有多痛苦,直到那个晚上在希丽宫你吻了他。我能看到……”
“看到什么?”克拉丽忍受不了他的停顿,说道。
“他看你的样子。我那时明白了。他从来没有利用你。他爱你,而这让他痛不欲生。”
“这就是你之所以去迪蒙酒店的原因吗?”克拉丽小声说。她一直想知道,却一直开不了口。
“因为你和杰斯?说真的,不是,不。自从酒店那个晚上,我一直想回去。我都梦见它了。我从床上醒来,穿好衣服,或者已经走在街上,而我知道我想回到酒店。晚上总是更想,越靠近酒店越想。我根本没想到这是某种超自然的东西——我以为是创伤过后的焦虑或什么。那天晚上,我那么疲惫,愤怒,而我们离酒店那么近,而且是晚上——我几乎连发生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离开公园,然后——没了。”
“可是如果你不是生我的气——如果我们没有让你难过——”
“这不是你能选择的,”西蒙说,“你把真相置之一旁,只能这么长时间,然后它就又冒泡了。我犯的错是没有告诉你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没有告诉你那些梦。但是我并不后悔和你约会,我很高兴我们试过。我爱你的尝试,即使这永远都没用。”
“我那么想让它有用,”克拉丽柔声说,“我从来不想伤你的心。”
“我不会改变,”西蒙说,“我不会放弃爱你。任何事情都不会让我放弃。你知道拉斐尔告诉我什么吗?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吸血鬼,吸血鬼接受他们死了的事实。但是只要我记得爱你是什么感觉,我就总会觉得我还活着。”
“西蒙——”
“看,”他睁大黑色的眼睛,用手势打断了她,“下面那儿。”
太阳在地平线上成了一条红色的细片,就在她观望的当口,跳跃着消失了,沉没于世界黑色边缘的后面。阿利坎特的恶魔塔突然发出炽热的光,在它们的照耀下,克拉丽看见黑压压的一群暗影魅族急躁地挤在北大门的周围。“出什么事了?”她小声道,“太阳已经落下,为什么不开大门?”
西蒙一动不动。“圣廷,”他说,“他们肯定拒绝了卢克。”
“可是他们不能那么做!”克拉丽一下子抬高了嗓音,“那将意味着——”
“他们要向瓦伦丁投降。”
“他们不能!”克拉丽又叫道,可就在眺望的时候,她看到一群群围着魔法屏障的黑色身影转身,离开城门走了,仿佛蚂蚁从毁灭的蚁丘中列队而出。
在消退的光线中,西蒙的脸呈蜡色。“我想,”他说,“他们真的那么仇恨我们。他们真的宁愿选择瓦伦丁。”
“不是仇恨,”克拉丽说,“是他们害怕。甚至连瓦伦丁都害怕。”她不假思索地说道,说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真的,“害怕和嫉妒。”
西蒙惊奇地向她投去一瞥。“嫉妒?”
但是克拉丽沉入到伊修列展示给她的梦里去了,瓦伦丁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我梦见你会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拉结尔创造了我们,他的暗影猎手一族,却不给我们暗影魅族的能力——狼人的速度,精灵族的永生,巫师的魔法,甚至是吸血鬼的耐力。除了画在我们皮肤上的线条,他让我们在恶魔面前一无所有。为什么他们的力量大过我们?为什么我们不能也拥有他们所拥有的?
她凝望着下面,却并没有看城市。西蒙动着嘴唇,她模模糊糊地知道他在叫她的名字,可是意识却在狂奔。她想着,天使本可以展示给她任何东西,却由于某种原因选择了展示这些画面,这些记忆。她想起瓦伦丁叫道,我们应该和暗影魅族联合,和那些东西绑在一起!
还有如尼文。她梦见的那个。简单得只是一个结的如尼文。
为什么我们不能也拥有他们所拥有的?
“联合,”她大声说了出来,“是一个联合如尼文。它把同异合在了一起。”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我要去下面那儿。他们在哪儿?”
“谁在哪儿?克拉丽——”
“圣廷。他们在哪儿集合?卢克在哪儿?”
西蒙也站起来。“天使大厅。克拉丽——”
可是她已经跑向通往城市的蜿蜒小路了。西蒙小声咒骂着跟在后面。
他们说条条大路通大厅,塞巴斯蒂安的话一次次地在克拉丽的头脑中回响。她沿着阿利坎特狭窄的街道疾跑起来,希望这是真的,如若不然,她肯定会迷路的。这里街道的转弯角度是不规则的,不像曼哈顿方方正正、笔直的可爱街道。在曼哈顿你总知道你在哪里,一切都清楚地编了号,规划好了。而这则是一座迷宫。
她很快穿过一个小小的庭院,来到运河边一条狭窄的小路上。她知道如果沿着河边走,最终会到天使广场。让她有些吃惊的是,这条小路引导着她来到了阿玛提斯家旁,然后她在一条熟悉的宽阔而弯曲的街道上喘着气奔跑。宏阔的白色天使大厅在她面前高耸起来,天使雕像在广场中央闪耀着光芒。西蒙站在雕像旁边,抱着双臂幽幽地看着她。
“你应该等我的。”他说。
她身体前倾,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你……真的不能那么说……既然不管怎样,你在我之前到了。”
“吸血鬼速度,”西蒙带着某种满足说,“我们回家后,我应该去参加赛跑。”
“那是……作弊,”克拉丽最后深呼吸了一下,站直身体,把汗湿的头发从眼前撩开,“快,我们进去。”
大厅里都是暗影猎手,克拉丽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暗影猎手聚在一起,就连瓦伦丁发动攻击的那个晚上也没有。他们的声音汇聚成雪崩的咆哮。大多数人一群群地聚集起来,争论着,喊叫着——高台上空无一人,高台的后面,孤零零地悬挂着伊德里斯地图。
她环顾四周寻找卢克,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找到,他半闭着眼睛斜靠在一根柱子上。他看起来很糟糕——半死一般,双肩无力地垂着。阿玛提斯站在他后面,忧虑地在他肩头轻拍着。克拉丽看着周围,可是人群里哪也看不见乔斯琳。
她只犹豫了片刻,然后想起杰斯明知道他可能丢掉性命,可还是孤身一人去找瓦伦丁。他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所有这一切的一部分,而她也是——一直都是,即使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她体内的肾上腺素仍然高浓度地分泌着,使她的感觉更敏锐,一切似乎都清晰起来,几乎是太清晰了。“祝我好运。”她抓着西蒙的手说道,然后几乎无意识地,她的双脚就带她向高台的台阶走去,然后她就站在了高台上,转身面对着人群。
她不确定会发生什么。惊讶的吸气声?一大片肃静又充满期待的脸庞?他们几乎没注意到她——只有卢克抬起头,仿佛感觉到她在那儿,然后脸上震惊的神色都凝固了。这时一个人挤过人群向她走来——他的身材很高,骨头像帆船的船头那样突起。是执政官马拉奇。他打着手势,让她从高台上下来,一边摇着头,喊叫着什么,她听不到。此时随着他挤过人群走来,更多的暗影猎手都转身看她了。
这时克拉丽正如所愿,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她。她听到人群中小声地议论着:就是她,瓦伦丁的女儿。
“你们说得对,”她用最大的声音说,尽可能让声音传递得更远,“我是瓦伦丁的女儿。直到几星期前,我甚至从来不知道他是我父亲。直到几星期前,我甚至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不相信这是真的,这没关系。随便你们相信什么,就像你们也相信我知道你们所不知道的瓦伦丁的事,而这些事情会帮助你们赢得和他的战争——只要让我告诉你们这些事情。”
“荒唐,”马拉奇站在高台的台阶脚下,“荒唐,你只是个小女孩——”
“她是乔斯琳·菲尔柴尔德的女儿,”是帕特里奇·潘海洛,他挤到人群前面,举起一只手,“让这女孩说,马拉奇。”
人群议论纷纷。“你,”克拉丽对这位长老说,“你和大审判官曾把我的朋友西蒙投入监狱。”
马拉奇讥笑道:“你的吸血鬼朋友?”
“他告诉我你问他那晚在东河上瓦伦丁的船怎么了。你以为瓦伦丁肯定搞了什么鬼,施行了某种黑魔法。好吧,他没有。如果你想要知道是什么毁灭了那条船,答案就是我。是我干的。”
马拉奇怀疑地大笑起来,人群中有好几个人也附和地笑了。卢克看着她,摇了摇头,但是克拉丽继续说着。
“我用如尼文做到的,”她说,“这种如尼文力量大得使那条船成了碎片。我能创造出新的如尼文,不光是《灰色格雷》上的。谁都不曾见过的如尼文——力量强大的如尼文——”
“够了,”马拉奇吼道,“荒唐,没有人能创造出新如尼文。这完全不可能。”他转向人群,“这女孩像她父亲一样,只会撒谎。”
“她没有撒谎。”人群后面传来了声音,清楚、有力而坚决。人们转过身,克拉丽也看到了是谁在说话:是亚历克。他一边站着伊莎贝尔,另一边是马格纳斯。西蒙也和他们在一起,还有玛丽斯·莱特伍德。在前门的地方,他们组成了一个表情坚定的小群体。“我看过她创造如尼文。她甚至还用在了我身上,而且起作用了。”
“你撒谎,”这位长老说,但是眼睛里却现出怀疑的神色,“为了保护你的朋友——”
“真的,马拉奇,”玛丽斯干脆地说道,“我儿子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既然真相这么容易被发现!给这女孩一根石杖,让她画如尼文。”
大厅里到处响起同意的嘟哝声。帕特里奇·潘海洛走上前,递给克拉丽一根石杖。她感激地接过去,转身背对着人群。
她的嘴唇发干,肾上腺素仍然很高,但是还不够完全消除她的舞台恐惧。她要怎么办?能创造出什么样的如尼文,才能使人们相信她说的是真话?怎样才能向他们表明真相?
这时她向远处望去,穿过人群,她看到西蒙和莱特伍德一家在一起,他的目光越过隔开他们的空间看着她。在庄园时杰斯也曾这样看着她。她想,就是这根线将这两个她深爱的男孩连在了一起,也就是他们的共同之处:即使她不信任自己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信任她。
一边看着西蒙,一边想着杰斯,她将石杖放低,尖头对着手腕内部脉搏跳动的地方。她这么做的时候没有低头看,只是随意画着,相信自己和石杖能创造需要的如尼文。她微微地、轻轻地画着——她只要用一小会儿——但是丝毫没有犹豫。
她画完后首先看到的是马拉奇。他脸色发白,脸上带着恐怖的神情从她身边退开。他说了什么话——一个她没有听出来的词——然后她看到了马拉奇身后的卢克,嘴巴微张,盯着她看。“乔斯琳?”卢克说。
她只是轻微地向他摇摇头,然后向人群望去。只有一片模糊的脸庞浮现又褪去,有些微笑,有些惊异地环顾周围的人群,有些转向身边站着的人。有几个人手捂着嘴巴,现出恐怖或震惊的神情。她看到亚历克难以相信地很快瞥了一眼马格纳斯,然后又看向她,而西蒙疑惑地看着周围。接着阿玛提斯走向前来,挤过帕特里奇·潘海洛庞大的躯体,跑到高台边。“斯蒂文!”她带着一种迷惑不解的惊异抬头看着克拉丽喊道,“斯蒂文!”
“噢,”克拉丽说,“噢,阿玛提斯,不。”然后她感觉到如尼文的魔力滑落出去,就像褪下一件轻薄的隐形外衣。阿玛提斯急切的脸庞垂了下来,从高台边退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一半是沮丧,一半是惊异。
克拉丽的目光扫过人群。他们完全沉默下来,每个人都看着她。“我知道你们刚才都看到了什么,”她说,“而且我知道你们知道这种魔力不在任何魔幻或幻觉之内。我是用一个如尼文做到的,一个单个的如尼文,我创造的如尼文。我之所以拥有这种能力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你们也许不喜欢,甚至不相信,但是没关系。重要的是我能帮助你们赢得与瓦伦丁的战斗,如果你们允许的话。”
“不会有与瓦伦丁的战斗,”马拉奇并不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圣廷已经决定了。我们将同意瓦伦丁的条件,明天早上放下武器。”
“你们不能那么做,”她说着,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你们以为只要放弃就没事了吗?你们以为瓦伦丁会让你像之前那样生活下去吗?你们以为他的屠杀只限于恶魔和暗影魅族吗?”她扫视着整个大厅,“你们大多数人十五年来都没有见到过瓦伦丁。也许你们已经忘了他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我知道。我听到过他谈论他的计划。你们以为在瓦伦丁的统治之下可以继续自己的生活,可是不会的。他将把你们完全控制起来,因为他可以一直用致命秘器威胁要毁灭你们。当然他会从暗影魅族开始。然后他会去圣廷,他会首先杀了圣廷的人,因为他认为他们软弱又腐败。然后他会开始对付那些家族中有暗影魅族者,也许有一个狼人弟弟的,”她的目光扫过阿玛提斯,“或者有一个偶尔和精灵骑士约会的叛逆女儿的,”她的目光看向莱特伍德夫妇,“或者任何曾经有暗影魅族朋友的人。然后他会追捕任何曾经让巫师服务过的人。你们多少人有这些情况?”
“这是胡说,”马拉奇响亮地说道,“瓦伦丁没有兴趣毁灭拿非力人。”
“但是他认为任何和暗影魅族有关联的人都不配被称为拿非力人,”克拉丽坚持说,“听着,你们的战争不是对瓦伦丁的战争,是对恶魔的战争。让恶魔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是你们的职责,来自上天的职责。来自上天的职责不是你们能无视的东西。暗影魅族也恨恶魔,他们也消灭恶魔。如果瓦伦丁得逞,他会不惜一切杀掉所有的暗影魅族,和每一个与暗影魅族曾经有过关联的暗影猎手,然后他会忘掉所有和恶魔有关的事情,你们也会,因为你们整天忙着害怕瓦伦丁。它们会充斥于这个世界,而事情就会变成那样。”
“我明白事情将会怎样,”马拉奇紧咬着牙关说,“我们不会和暗影魅族一起打一场不可能赢的战争——”
“但是你们能赢,”克拉丽说,“你们能。”她喉咙发干,还头痛,眼前人群中的脸似乎一片模糊,看不清轮廓,到处迸溅着柔和的白色光点。可是你们现在不能停下来。你们必须坚持下去。你们必须试试。“我父亲恨暗影魅族,因为他嫉妒他们,”她继续滔滔不绝地说,“嫉妒、害怕一切他们能而他不能做的事。他恨在有些方面他们比拿非力人更强大,我打赌他不是唯一一个这样的。对于不能拥有的东西,人们很容易害怕。”她吸了口气,“可是假如你也能拥有,会怎么样?假如我能画个如尼文,能把你们每个人联合起来,每位暗影猎手和一个并肩战斗的暗影魅族联合起来,而你们能共有你们的力量——你们会像吸血鬼那样快速愈合,像狼人一样凶猛,或像精灵骑士一样敏捷,那会怎么样?而他们,相应地,能和你们一样受过训练,拥有你们的战斗技能。你们会成为不可战胜的力量——如果你们让我为你们画上印记,和暗影魅族共同战斗。因为如果你们不和他们并肩作战,如尼文就不能生效。”她停了一下,“求求你们了,”她说道,但是从她干渴的喉咙说出的话几乎让人听不见,“请让我为你们画上印记。”
她的话陷入乱糟糟的沉默之中。世界不断变换着模糊的景象,她意识到自己是向上盯着大厅的上方讲完后半部分的,而她刚看到的柔和白色光点是夜空中出现的星星,一颗又一颗。沉默继续着,而她的双手在身侧缓缓握成了拳头。然后她非常缓慢地放低目光,迎接盯着她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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