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让我看看,”我走进办公室,医生朝他那只尺寸大些的PDA看了一眼。“JohnPerry,没错吧?”
“正是在下,”我说。
“我是Russell医生,”他说着把我上下打量一番。“你看起来好像刚死了小狗,”他说。
“其实,”我说,“是我的室友。”
“喔,是的,”他朝他的PDA又看了一眼。“LeonDeak。他本来排在你后面的。他可真是不赶巧。嗯,让我把他从日程上划掉。”他在PDA屏幕上敲打了几秒钟,弄完之后紧张地笑笑。Russell医生的临床态度有待改善。
“现在,”他把注意力转回到我身上,“咱们来瞧瞧你。”
办公室里的器物包括Russell医生、我、一把给医生的椅子、一张小台子和两个容槽(crèche)。容槽的形状如同人体的轮廓,每个都有一扇弯曲的透明门盖在轮廓标出的区域上。容槽的顶端是个带吊臂的仪器,尽头连着个杯状的物事。“杯”状的东西看起来大小足以装下一颗人头。那个,说实话,让我有些紧张。
“请躺进去,姿势自便,舒服就行,然后咱们开始,”Russell医生说着打开靠近我的那个容槽。
“需要脱掉什么吗?”我说。就我所记得的,身体检查总得看见身体才行。
“不用,”他说。“不过要是这样你感觉舒服的话,那就请吧。”
“真有人在不需要脱衣服的时候脱衣服吗?”我问。
“说实话,有,”他说。“如果长久以来别的这样教你做一件事情,那么它就会变成一个很难打破的习惯。”
我没脱衣服。我将PDA放在桌上,走到容槽旁边,转身,向后靠,躺进去。Russell医生关上门,退后。“请忍一秒钟,让我调较容槽,”他说着敲打起PDA来。我觉得容槽中人形的凹陷改变着形状,最后贴合了我的身体。
“好诡异,”我说。
Russell医生笑笑。“你将感觉到一些震颤,”他说。他说的没错。
“告诉我,”容槽在我身体下温和地颤动着,“之前在等待室里和我呆在一起的兄弟们呢?他们进来以后去了哪儿?”
“出了那扇门。”他没有从PDA上抬头,只是用一只手朝他身后挥挥。“恢复区。”
“恢复区?”
“别担心,”他说。“检查这玩意儿,听起来比做起来可怕。其实,你的扫描都快完成了。”他又敲敲PDA,震颤停止了。
“我现在做什么?”我问。
“别乱动就行,”Russell医生说。“还有些别的,还要复查你的检查结果。”
“你的意思是已经做完了?”我说。
“现代医学很了不起吧,”他说,给我看他的PDA屏幕,它正在下载扫描的概要结果。“连‘啊~~~’都不用喊。”
“没错,不过能有多详细呢?”
“足够详细,”他说。“Perry先生,你上次身体检查是什么时候?”
“大概六个月之前,”我说。
“医生怎么说?”
“他说我体形不错,只是血压稍微有些高。怎么?”
“嗯,基本没错,”Russell医生说,“不过他似乎漏掉了睾丸癌。”
“你说什么?”我说。
Russell医生又把PDA屏幕转给我;这次上面显示的是我那家伙的伪彩色图像。人生中头一次我那玩意儿在自己面前挥舞。“看,”他指着左睾丸上的一个黑点说。“肿瘤的位置。相当大了。是癌症,肯定的。”
我瞅瞅这男人。“你知道,Russell医生,大多数医生会用委婉些的方式通知这消息。”
“真对不起,Perry先生,”Russell医生说。“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没心没肺。不过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即便是在地球上,睾丸癌也是很容易治疗的,特别是早期,就像你的。退一万步讲,你顶多失去那粒睾丸,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不是你的睾丸,”我嘟囔道。
“更多的是个心理学问题,”Russell医生说。“无论如何,此时此地,我希望你别为它操心。几天之内你将接受一次全面修整,那时候再来料理你的睾丸。就现在而言,肯定不会有问题。癌症还只在睾丸中,尚未扩散到肺部或淋巴结。你没问题。”
“我要和这粒卵蛋说再见吗?”我问。
Russell医生笑了。“我认为你现在可以留着它,”他说。“要不要说再见,我觉得完全不用操心。现在,除了癌症,我觉得那根本是小菜一碟,你的身体和你这年纪能达到的最好水平一样。好消息,当下不需要对你做任何处理。”
“要是有什么真的很糟糕的呢?”我问。“我是说,万一那癌症已经到头了呢?”
“‘末期’不是个很准确的术语,Perry先生,”Russell医生说。“长远而言,我们都将走到头。就这个检查来说,我们的目标是让面临即刻危险的新兵稳定下来,让他们撑过接下来几天就行。你那位不幸的室友,Deak先生的例子并不罕见。有不少新兵熬了这么久,就死在评估之前。对大家来说都不好。”
Russell医生在PDA上查了查。“就Deak先生这个例子来说,他死于心脏病突发,我们应该从他的动脉壁上去掉脂肪斑,给他能够防止血管壁断裂的增强物。那是我们常用的治疗方法。大多数七十五岁的动脉都需要一些支撑。就你的例子来说,如果你的癌症已经到了扩散期,我们将把肿瘤整到不会立刻威胁你的维生系统的地步,然后清理浸润区域,以免你在未来几天内有什么三长两短。”
“为什么不治愈呢?”我问。“要是你连浸润区域都能清理,那么似乎如果你愿意肯定能把我彻底治好。”
“可以,但没有必要,”Russell医生说。“几天后你们将接受全面修整。我们只需要让你们撑到那时候就行了。”
“‘全面修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
“意思是说等做完之后,你会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还对睾丸上的小肿瘤操心,”他说。“保证是真的。现在,还有些需要做的事情。请把头部向前倾。”
我依样而行。Russell医生伸出手,将吊臂头上吓人的杯罩拉到我的脑袋上方。“在下面几天内,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事情是获得你的大脑活动的完整图像,”他说着向后退去。“为了这个目的,我将把一个感应器阵列植入你的颅骨。”他边说边敲打着PDA的屏幕,我逐渐明白这是个不能信任的动作。随着一阵轻微的吸吮声,杯罩套上了我的脑袋。
“怎么植入呢?”我问。
“嗯,现在,你的头皮和脖颈背后也许略感发痒,”Russell说,我感觉。“那是注射器正在就位。它们和微型皮下注射器差不多,会把感应器插进去。感应器本身很小,但是数量很大。大约有两万左右。别担心,它们能自我消毒。”
“会疼吗?”我问。
“不太疼,”他说,敲打着PDA屏幕。两万个微型感应器把它们自个儿敲进我的颅骨,我觉得有四柄斧头一起砸将下来。
“我操他妈的!”我伸手去抓脑袋,手却砰地一声撞上容槽的门。“你这婊子养的,”我朝Russell医生大吼。“你说不疼的!”
“我说的是‘不太疼’,”Russell医生说。
“和什么比不太疼?脑袋被大象踩?”
“和感应器互相连接的时候比,”Russell医生说。“好消息是它们等连接结束,疼痛就会停止。现在保持安静,一分钟的事情。”
他敲了敲PDA的屏幕。八千个针头在我的颅骨中向各个方向射去。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般想殴打一个医生。
“难说,”说话的是Harry。“我觉得挺好玩的。”他说着揉揉脑袋,他的脑袋和所有人的一样,被两万个测量大脑活动的皮下感应器装点得灰蒙蒙亮闪闪。
早餐时成立的队伍在午餐时又团聚了,这次还多了Jesse和她的室友Maggie。Harry宣称我们已经结成一党,或可名之“老屁党(忍住没翻成老屁股),”他还提出动议与邻桌来一场食物大战。投票的结果否定了他,居功至伟的是Thomas,他提醒大家任何丢出去的食物再也没法入口,而午餐甚至比早餐还要丰盛,如果允许这样说的话。
“倒是有件事情很操蛋,”Thomas说。“经过今天早上这脑注射之后,我怒得都几乎不想吃饭了。”
“我却没法想象,”Susan说。
“没听见‘几乎’吗?”Thomas说。“不过跟你们说。当年若是有那容槽就好了。肯定能把我看病的时间省下八成。大可以去玩高尔夫。”
“你对患者还真够尽心尽力的,”Jesse说。
“去他妈的,”Thomas说。“高尔夫就是陪他们打的。他们肯定会全票赞成。说来让人郁闷,这玩意儿给我做的检查简直是绝了。那是诊断医生的梦幻工具。它在我的胰腺里查出来一个针头大的肿瘤。在地球上,除非尺寸大好多或是患者出现症状,否则准定什么也发现不了。你们诸位有什么惊喜吗?”
“肺癌,”Harry说。“小斑点。”
“卵巢囊肿,”Jesse说。Maggie说她也是。
“风湿性关节炎早期,”Alan说。
“睾丸癌,”我说。
席上的所有男人都扮起鬼脸。“糟糕,”Thomas说。
“他们说我会活下去的,”我说。
“只是走路时一边轻一边重,”Susan说。
“别再说了,”我说。
“我不明白的是他们对问题不做纠正,”Jesse说。“我的医生说囊肿有口香糖球大小,但告诉我不需要担心。我觉得我还没超脱到能对这样的事情毫不担心。”
“Thomas,你好像是个医生吧,”Susan说,敲敲她灰光闪闪的额头。“这些小杂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做个脑扫描?”
“照我猜,只是猜猜,因为我也毫无头绪,”Thomas说,“我得说他们希望监控我们训练时的大脑活动状况。但是他们不能把我们捆在机器上做这事,因此就把机器捆在我们身上。”
“多谢你这让人信服的解释,可惜我早就想到了,”Susan说。“我想知道的是,这种监测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Thomas说。“也许是要给我们移植新大脑。或者是有办法添加新的脑组织,需要先知道我们的哪部分脑子需要补一补。我只希望别再给我装一套了。险些疼死我。”
“说到这个,”Alan转向我说,“听说你今天早上失去了室友。你没事吧?”
“我挺好,”我说。“不过真的挺郁闷。我的医生说要是他能撑到早上的检查的话,那多半能留他一条小命。去硬化点治疗或者别的什么。我觉得都是我没有叫他起来吃早饭,说不能那就可以让他挺到参加检查了。”
“别太自责了,”Thomas说。“你又不知道。有生必有死。”
“没错,但不是马上就要接受‘全面修整’的人,我的医生说的。”
Harry插进来。“不是我这人没同情心,”
“反正你就是知道没好事,”Susan说。
“,不过我上大学的时候,”Harry接着说下去,朝Susan丢了一块面包,“如果你的室友去世,那么通常允许你不参加当学期的期末考试。你明白的,精神创伤。”
“更有甚者,你的室友也可以不参加,”Susan。“原因差不多。”
“我倒没想那么多,”Harry说。“话说回来,你觉得他们会免你参加今天接下来的评估吗?”
“不太可能,”我说。“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接受。我还能干什么,整天坐在舱房里?说到压抑,人是死在那儿的,你们知道。”
“你可以搬走,”Jesse说。“也许还有别人死了室友。”
“这念头很病态,”我说。“再说,我也不想搬走。Leon死了,我当然很抱歉。但现在我有整个房间了。”
“看起来已经开始康复了,”Alan说。
“我只是想克制哀伤而已,”我说。
“你话不多,是吗?”Susan对Maggie说,有些突然。
“是,”Maggie说。
“嘿,大家的日程安排上接下来是什么?”Jesse说。
大家都伸手去拿PDA,然后带着负罪感地齐齐停下。
“刚才那个真有高中生活的味道,”Susan说。
“去他的吧,”Harry还是抽出了他的PDA。“我们连午餐党都组织了。其他的也一起做了吧。”
结果是Harry和我一起去参加第一个评估项目。我们被引向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摆好了桌椅板凳。
“老天在上,”Harry在落座时说。“我们真的回到高中了。”
殖民地官员走进房间时,这种印象愈加强烈了。“现在测试语言基础和数学水平,”学监说。“第一份卷子已经被下载到了你们的PDA中。多项选题。请在三十分钟内尽可能多地回答问题。如果你们在三十分钟内完成测试,请坐在座位上检查答案。请不要与其他新兵讨论。现在开始。”
我低头看向PDA。一个字词类比问题出现在上面。
“说笑吧,”我说。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在低声笑。
Harry举起手。“女士?”他说。“多少分才能进哈佛?”
“这个问题听见过了,”官员说。“大家请安静下来做卷子。”
“数学我可练了六十年,”Harry说。“给你看看我的厉害。”
第二个评估更加糟糕。
“请盯紧白色方块。用眼睛,不要动脑袋。”官员调暗房间里的灯光。六十双眼睛看向墙上的一个白色方块。它渐渐开始移动。
“真不敢相信我上太空来是做这个,”Harry说。
“会好起来的,”我说。“走运的话,我们还能看另外一个白色方块。”
第二个白色方块出现在墙上。
“你莫不是来过这儿?”Harry说。
接下来,Harry和我分开了,我有些自己的活动。
我进的第一个房间中包括一位殖民地官员和一堆积木。
“请用这些搭个房子,”官员说。
“除非给我果汁喝,”我说。
“我可以试试看,”官员向我保证。我用积木搭了所房子,然后进了隔壁房间,那里的官员取出一张纸和一枝笔。
“从迷宫中间开始走,看你能不能出来。”
“耶稣基督啊,”我叹道。“脑子进水的老鼠也能做这个。”
“希望如此,”职员说。“不过,还是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我做了。隔壁房间中的殖民地官员,他要我念出数字和字母。我学会了停止琢磨个中原由,只是照他们希望的行事。
下午的稍晚些时候,我被激怒了。
“我读了你的档案,”殖民地官员说,那是个瘦瘦的年轻男人,一阵强风就能把他当风筝放上天。
“好,”我说。
“上面说你结婚了。”
“结过。”
“喜欢吗?我是说结婚。”
“当然。比起另外的选择好太多了。”
他冷笑两声。“那么,发生了什么?离婚?在附近乱搞?”
无论这小子有什么令人讨厌的搞笑本事,它都在飞快消散。“她死了,”我说。
“真的?怎么发生的?”
“脑溢血。”
“脑溢血真是个好玩意儿啊,”他说。“砰!脑子就成布丁了,就那个样子。她没活下来真太好了。她肯定是个肥婆,长年卧床,你知道。你得用麦管之类的喂她吃东西。”他做出一阵吸吮的声音。
我什么也说不出。我的一部分脑子在思考冲过去捏断他的脖子需要多快的速度,但大部分的我只是坐在那里,陷入茫然的震惊和暴怒。我完全无法相信刚才听见了什么。
意识的最深处,有人在告诉我赶紧开始呼吸,否则马上就会昏厥过去。
官员的PDA突然发出声音。“好了,”他说,很快地站起来。“我们结束了,Perry先生,请允许我为对你妻子的亡故做出的评论道歉。我的工作是尽快在新兵身上激起愤怒。我的心理学模型显示你对我刚才的说话会做出最强的负面反应。请理解,在个人的层面上,我绝对不可能对你亡故的妻子说那样的话。”
我对着这厮傻乎乎地眨了几秒钟的眼睛。然后对他发出咆哮。“这他妈的神经病的测试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承认这是个极度令人不快的测试,我再次道歉。我只是做交待下来的工作而已,没别的了。”
“苍天呐,”我说。“你知不知道我险些捏断你的脖子?”
“说实话,我知道,”男人用一种冷静的、克制的、说明他的确知道的口气说。“我的PDA,它在跟踪你的精神状态,在你马上要跳起来之前发出响声。就算它不叫我也知道。我一直干这个活计,我看得出来。”
我还在竭力克制怒火。“你对每一个新兵干这事?”我问。“你怎么还活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男人说。“事实上,我是被挑选来干这个的,因为我较小的体形给新兵——无论男女——以他能把我打个半死的印象。我是个很不错的‘小爬虫。’但是,如果需要的话,我有能力阻止新兵。尽管通常来说不需要。如我所说,我一直干这个的。”
“不是个好工作,”我说。我终于把自己压回平常状态。
“‘脏活儿也得有人干,’”男人说。“我觉得挺有趣,因为每个新兵都有能让他爆炸的地方,各不相同,无论男女。但你是对的。这是个高度紧张的工作。不适合每个人。”
“我猜你在酒吧里不怎么受欢迎,”我说。
“其实,据说我挺有魅力。只要我不有意去激怒别人。Perry先生,这儿结束了。请你穿过右边这扇门,开始下一个测试。”
“他们不会再激怒我吧?”
“你也许会生气,”男人说,“但那都要取决于你。本测试只做一次。”
我走向那扇门,又停了脚步。“我知道你是在做你的工作,”我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的妻子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不应该被那样编排。”
“我知道她是的,Perry先生,”男人说。“我知道她是的。”
我打开了门,进去。
隔壁房间,一个非常可亲的年轻女士,她碰巧完全裸着身体,她要我告诉她任何我能想起的关于七十岁生日聚会的事情。
“我简直不能相信他们正好在晚餐之前放那电影。”Jesse说。
“那并不是正好在晚餐之前。”Thomas说道,“那个叫‘疯狂兔巴哥’的卡通片是在晚饭之后放的。而且不管怎么说,那片子不错。”
“对,挺不错,也许你并不怎么反感那位医生大人的肠外科手术,但是我们其他人觉得实在是太恶心了。”Jesse说。
“如此说来你不想要这块排骨了?”Thomas指指她的盘子。
“有人被一个裸体女人问些关于童年的事情么?”我问。
“是个裸体男人。”Susan接过话茬。
“女人。”Harry发言。
“男人。”Jesse说。
“女人。”Thomas插进来。
“男人。”Alan说道。
我们的目光全聚到他身上。
“有什么问题?”Alan说,“我是个男同性恋。”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道,然后补充说,“我是指那个裸体的人,Alan的龙阳之好没什么值得谈的。”
“多谢。”Alan干巴巴地回应道。
“他们试图激起我们的特殊反应,就这样。”Harry说,“今天所有的测试都针对最基本的智力或者情绪反应,所有更复杂的或更微妙的情绪和理解力都在这个基础之上。他们要了解我们在这个最低水平上如何思考和反应。至于那个裸体的人,很明显,是企图挑逗起你的性欲。”
“我问的是,为什么所有的问题都是关于童年的。”我说道。
Hurry耸耸肩:“性总要有点负罪感。”
“让我很恼火的是,他们在某个问题上激起了我所有的愤怒。”Thomas说,“我发誓我要扁死那家伙。他说在两个世纪都没有世界锦标赛之后,年轻人都阳痿了。”
“我觉得听起来有点道理。”Susan说。
“别闹了。”Thomas说,“让我告诉你,关于男人,你是不会想和毛头小子搞在一起的。”
如果第一天是让人在智力上做些无聊测试,那么第二天就是在体能上做些丢人现眼的傻事。
“这里有一个球”,一个考官对我说。“拍它,让它弹起来。”做完之后他又让我带球移动,我在一个很小的运动范围里来回晃了几圈。然后我又被要求跑几步。我做了一些柔软体操。我玩了电子游戏。我被要求用一只光枪射击墙上的一个目标。我游了泳(这部分我喜欢,我一直都喜欢游泳,只要脑袋有力气浮在水上面就游)。折腾了两个小时,我被带进一个有大概十来个人娱乐室,告诉我想做什么都行。我玩了会儿撞球。打了会儿乒乓。我靠,我甚至还玩了推圆盘游戏。
没有哪一项能让我出点汗。
“这军团到底他妈的搞什么玩意儿?”我午餐的时候问老屁党。
“现在来点感觉了。”Harry说,“昨天是基本的智力和情绪测试,今天是基本的体格检查。看起来他们对那些更高能力之下的基础的东西非常感兴趣”
“我其实不觉得乒乓球是什么更高能力的运动”
“手眼协调,”Harry说,“即时反应,判断准确度。”
“而且你永远不知道何时不得不像玩棒球那样棒击一颗手榴弹。”Alan进入讨论。
“非常正确。”Harry说道,“再说了,你指望他们做什么?让我们跑个马拉松?第一个英里没跑完我们就挂了。”
“你在说你自己吧,肌肉松弛男。”Thomas说。
“我修正一下我的观点。”Harry补充道。“我们的朋友Thomas在心脏爆裂之前能够撑到六英里,而且要假设他没有因为进食过多引起腹部绞痛。”
“别傻了,”Thomas说,“每个人都知道赛跑之前需要碳水化合物来补充能量。这就是我回来再补充点面包片的原因所在。”
“你并没有跑马拉松,Thomas”Susan说。
“迟早的事。”Thomas说。
“事实上,”Jesse说,“我的计划表是空的。剩下的几天没有任何事情。明天计划表上只有一件事情,‘总结体格的改善’,时间是0600至1200,而且2000有一个全体新兵集合,在饭后。”
“我的计划表也是明天结束。”我说道,扫了一下其他人,大概都是如此。“那么,然后,”我说,“我们要弄点什么消遣呢?”
“再打几盘推圆盘游戏。”Susan说。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Harry说,“谁在1500的时间上有活动?”
大家都摇摇头。
“好的,”Harry说,“那么这个时间大家在这碰头,我准备了一个老屁党的野外郊游。”
“有人说过我们能来这么?”Jesse说。
“是的,”Harry说,“为什么不来?而且即使大家不来这,大家又有什么可干的?我们还不是在真正的军队里,军事法庭都不管我们。”
“他们也许会把我们当气球一样吹炸了。”Jesse说。
“别傻,”Harry说,“那简直是浪费好空气。”
Harry带着我们来到殖民地飞船的观测甲板上。实际上,当我们被招募之后既没有被特别警告说不能去甲板上,也没有说可以(或者应该)去。当我们七个站在空旷的甲板上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为了看西洋景而去逃课的小学生。
从某种意义来说,我们就是这感觉。“在我们这几天的训练日里,我和一个殖民地的家伙谈了谈,”Harry说,“他说HenryHudson号准备在今天1535时间进行一次跃迁。我得承认我从来没见过跃迁到底是个什么样,所以我问他哪儿能看到这个精彩的跃迁画面,他说就在这能看到,所以我们现在在这里,来——”Harry看看他的PDA,“分享四分钟的美好时光。”
“抱歉,”Thomas说道,“我并不是说反对大家在这看风景,不过小面包片实在太棒了,我低等的肠胃很显然有些和看风景不一样的要求。”
“求你以后别再跟我们说这些了,”Susan说,“我们还没亲密到那种程度……”
“噢?那怎么样才能让你和我那么亲密呢?”Thomas问,不过没人搭理他。
“谁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太空的哪个方位?”我用一个问题打破了沉默。
“我们还在太阳系里,”Alan指指窗户外面,“你现在还能看到各种星系,快看,看到没?这是猎户座。如果我们已经走得很远很远,这些星星在天空中的相对位置关系会发生变化,星系们会到处乱跑,谁都认不出来。”
“我们要被跃迁到哪儿?”Jesse问。
“凤凰系。”Alan回答,“不过这个答案没什么实际内容,因为‘凤凰’是一颗行星,而不是个恒星。有个星座也叫凤凰,而凤凰星实际上就属于凤凰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其实是在北边很远的天狼星座的里面,”他指指另一颗更加昏暗的星,“但是我们在这还看不见。”
“你认识星座,了不起。”Jesse充满钦佩地说。
“谢谢。”Alan说,“我年轻的时候很想当航天员,但是这行当毛钱赚不到一根,所以我就改行理论物理学了。”
“成天思考什么亚原子微粒会有很多钱?”Thomas说。
“呃,不是,”Alan坦言,“不过我发展了一个新的理论,帮助我的公司发明了一个新的能量搜集系统,这个系统备用在海军舰队上。为此我得到一笔按比例分配的分红。钱太多了,花都花不完,很费神。”
“当个有钱人一定很爽。”Susan说。
“反正不坏,”Alan坦率地说,“当然,我现在已经不是富人了,入队的时候必须要放弃这些。而且还放弃了些别的,我是说,在一分钟里,我花那么大精力背的星座图意味着马上就没用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没什么猎户座、小熊座或者仙后座。这话听起来有点蠢,但是我对怀念星座要甚于钞票。你总有机会赚点钱的,但你没机会再回来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看看这些老朋友了。”
Susan走过去,用胳膊搭住Alan的肩膀。Harry低头看看他的PDA。“我们要出发了,”他说,并且开始倒数。当他数到“一”的时候,我们都抬头看向窗外。
并没什么戏剧性。这一秒钟我们看到一个布满星星的天空,下一秒,变成另一个布满星星的天空。如果你眨了一下眼,可能就会错过这个变化。可以说,我们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天空下。我们可能都没有Alan那些关于星空的知识,不过我们大多数人都能在群星中认出猎户座和北斗七星,但现在这些都找不到了,这变化既不可思议又不容置疑。我看了一眼Alan,他牵着Susan的手,呆若木鸡。
“我们在转向。”Thomas说。HenryHudson转向的时候我们看到群星在逆时针旋转。突然,凤凰星巨大的蓝色手臂出现在我们的头顶上,盘旋着。在手臂上面(从我们的方位看可以说是在下面),是一个庞大、雄伟和忙碌的太空站。我们目瞪口呆。
最后终于有人说话了,出人意料的居然是Maggie。“看看那个。”她说。
我们都扭过头来看着她,她显然有点生气。“我不是哑巴,”她说,“我只是不怎么说话,但这次忍不住想说几句。”
“别开玩笑了,”Thomas说,扭过头去看太空站,“这把殖民基地弄得像一陀呕吐物。”
“你看到多少条太空船?”Jesse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不少,估计有上百条,我以前甚至都不知道这些飞船的存在。”
“如果我们还有人认为地球是人类在宇宙中的中心,”Harry说,“那这个观点现在需要修正。”
我们都站在那儿凝视着窗外的新世界。
我的PDA在0545时间闹醒我,可是我记得我是设置在0600的。屏幕在闪烁,有一条紧急消息,我让PDA读了出来。
通知:
从0600到1200,我们将对所有新兵进行最后的体格改善训练。为确保准时进行,所有新兵必须在他们的客舱内等待殖民地官员到达并护送他们进入训练程序。为顺如进入程序,所有客舱门将在0600关闭。请尽快处理需要在休息室或其它区域进行的所有私人事务。如果0600后需要使用休息室的设备,请使用PDA联系殖民地工作人员。
殖民地官员到达前十五分钟会给你发出通知,请穿好衣服并做好准备。早餐取消,午餐和晚餐正常。
我到了这个年纪,就不需要有人连续两次提醒我小便了。我到休息室撒尿的时候,真希望我的训练能够早早结束,免得中途我又要嘘嘘去。
我的训练来得不急不缓,0900的时候PDA通知我,一刻钟以后响起一阵清晰的敲门声,还有一个男人喊我名字的声音。两个军官站在门口。我见缝插针地在他们关闭休息室之间又爽了一把,然后跟着他们离开我的房间,回到Rusell医生的等待室,然后很快就走进他的检查室。
“Perry先生,很高兴又见面了。”他边说边对我伸出手。这时候还有一个殖民地官员站在左边的门口等着我。“请到检查舱来。”
“我记得上次,你在我脑壳上钻了好几千个小金属钉子,”我说,“我一点都不想再玩一次。”
“我理解,”Russell医生说,“不过这次一定不疼,我们时间很紧的,所以你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他边说边走向检查舱。
我不情愿地走上去。“只有有一点点疼,你就等着被扁吧。”我故意警告他说。
“出了问题悉听君便。”Russell医生边说边关上了检查舱的门。我觉得这不像是最后一次,Russell医生闩上门以后,或许我刚才的威胁起了作用,他隔着门瓮声瓮气地说:“Perry先生,你对最近几天的生活有什么看法?”
“过得一塌糊涂,乱七八糟。”我说,“不过如果我知道我会被像小孩子一样耍,我才不会签约来参军呢。”
“每个人都这么说。”Russell说,“让我们解释一下问题,我们之所以要植入传感器阵列有两个原因,第一,你应该能够猜得到,是为了对你们执行任务时进行的最基本的思维和情感反应进行大脑监测,每个人的大脑处理信息和经验的机理多少都差不多,但是每个人的具体方法却是独一无二的。就好比每个人都有五个手指头,却没有相同的指纹。从这个意义来说,我们就是要鉴别你们的‘精神指纹’。你能理解么?”
我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这样你就能理解为什么这两天我们让你做了这么多无聊甚至很愚蠢的测试。”
“比如和一个裸体女人讨论我七岁时的生日晚会。”
“但我们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了许多非常有用的信息。”
“我看不出来。”
“这种一种很高级的科技,”Russell言之凿凿地说,“不管怎么样,这几天的生活提供了你们大脑神经网络的工作过程,这些信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模板。”
还没等我问他到底提供了什么模板,Russell就继续往下讲了:“植入传感器的第二原因,他们记录下你们的大脑活动内容,实时地反映你们的思维活动。换个说法,它们在不断传送你们的所思所想。这很重要,因为不同类型的思维活动、意识并不能被记录。除非它们正在转换。”
“转换。”我说。
“不错。”Russell医生说。
“你介不介意我问一下你到底在说什么鸟玩意儿?”我说。
Russell笑起来:“Perry先生,当你签约参军的时候,你认为我们会让你变得年轻,对吧?”
“没错,”我说,“每个人都这么想。尽管你们招收了一批老家伙,但不可能让一群老家到战场上冲杀,你们总得想个什么办法让他们变年轻了才行。”
“那你觉得我们会怎么做?”
“我哪儿知道。”我说,“基因治疗,克隆器官,用新的换旧的。”
“对了一半。我们做基因治疗和克隆置换,但是并没有置换别的什么东西,除了你。”
“我不懂。”我说。我觉得非常冷,好像我的灵魂从脚底下被抽了出去。
“你的身体太老了,Perry先生,它工作不了几天了。没有必要对其保存或者进行升级,因为换几个器官并没有什么太多价值。人老的时候,身体的什么部分都会老。只有一样可以继续使用下去,那就是你的思想,你的知觉,你的自我意识。”
Russell走到殖民地军官所在的边门,和他谈了几句,然后回到我这。“看看你自己,Perry先生。”他说,“因为你要和这身体说再见了。你要走了。”
“我到哪儿去?Russell医生。”我问,我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
“到这里。”他回答,打开了一扇门。
在那一边,那个殖民地军官回来了,其中一个推了一个轮椅。我抬头看了看,几乎不能自已。
那就是我。
五十年前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