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一章
梅里克·马略斯将一支弩箭装入小型十字弓，随后将武器藏入斗篷的褶皱中。薄纱般的云朵掠过月牙，使他和中央广场笼罩在黑暗里。他扫视着肮脏街道两侧摇摇欲坠的建筑，寻找任何动静，却一无所获。这个时辰，整座城市空无一人。
"拉蒂博尔或许是个粪坑，" 他想着， "但至少干活很方便。"
自从民族主义者最近取得胜利后，情况有所改善。皇家卫队已经撤离，没有他们的存在，常规巡逻也随之停止。镇上甚至没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警长，因为新市长拒绝雇佣老练的执法人员或军队成员来维持所谓的法律与秩序。相反，她选择用杂货店店员、鞋匠和奶农来凑合。梅里克认为她的选择很不明智，但他对这位缺乏经验的贵族犯这种错误并不感到意外——虽然他并非在抱怨，事实上他很感激这份便利。
尽管存在这个缺陷，他依然钦佩阿里斯塔·艾森登的成就。她的兄长阿尔里克国王统治着梅伦加尔，而作为未婚的公主，她原本并无实权。但她来到这里策划了一场起义，幸存的农民们将城市的钥匙交给了她。 她既是外国人又是皇室成员，然而民众却感谢她接管了统治权。 真是高明。 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
梅里克站在街道上注视着她，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即便已是深夜，市政厅二楼仍亮着烛光。当她的身影离开办公桌时，窗帘后模糊晃动着她的轮廓。
快了， 他心想。
梅里克调整了一下握持武器的姿势。这把弩仅有一英尺半长，弓距更短，缺乏传统弩的穿透力。但这就足够了。他的目标没有穿甲胄，而且他也不依赖弩箭的力道。锯齿状的钢制箭头上涂满了温登痘毒——一种卑劣的暗杀毒药，既不会快速致死，也不能麻痹受害者。这种毒药最终必会致命，但死亡过程之长在他看来极不专业。他从未使用过这种毒药，直到最近才得知它最重要的特性——温登痘毒对魔法免疫。梅里克从可靠渠道获悉，再强大的咒语和法术都无法化解其毒性。考虑到暗杀目标，这一点至关重要。
又一个人影进入了雅丽斯塔的房间，她猛地坐直身子。梅里克以为她刚收到什么有趣的消息，正打算穿过街道去窗边窃听，身后酒馆的门突然开了。两名顾客走出来，从他们踉跄的步伐和喧哗的嗓门判断，这两人当晚显然不止喝了一杯。
"内斯特，靠在柱子上那家伙是谁？"其中一人说道， 朝梅里克的方向指了指。一个草莓鼻的胖子眯缝着眼，踉踉跄跄地向前走，那酒糟鼻的形状与颜色相得益彰。
"我他妈怎么知道？"另一人答道。这个瘦子的胡须上还闪着啤酒沫。
"大半夜的他在这儿干嘛？"
"再说一遍，我他妈怎么知道，白痴？"
"那你去问问他啊。"
高个子男人向前迈了一步。"在干嘛呢，先生？撑着柱子不让门廊塌下来吗？"内斯特嗤笑一声，双手撑膝笑得直不起腰。
"事实上，"梅里克严肃得近乎阴沉地告诉他们，"我在等着把这个镇子小丑的职位，颁给问出最蠢问题的人。恭喜，你赢了。"
瘦子拍着朋友的肩膀。"瞧见没？我整晚都在告诉你我有多搞笑，你一次都没笑过。现在我就要有新工作了...薪水可能比你那份还高。"
"哦是啊，你可真是个活宝，"他朋友摇摇晃晃走进夜色时向他保证，"你真该去剧院试镜。他们正准备为市长上演 《王冠阴谋》 哪天要看见你站在舞台上——那才叫 真 搞笑呢"
梅里克的心情顿时变差了。几年前他看过那出戏。虽然剧中描写的两个盗贼用了化名，但他确信那就是罗伊斯·梅尔本和哈德里安·布莱克沃特。罗伊斯曾是他最好的朋友，那时他们还是"钻石"组织的杀手。十七年前那个温暖的夏夜，当罗伊斯杀死杰德时，这段友谊就终结了。
虽然当时不在现场，梅里克却无数次想象过那个场景。那还是在罗伊斯得到他那把 白色匕首，回溯到他曾使用一对弯曲的黑柄卡洛尔双刀时。梅里克对罗伊斯的技巧了如指掌，能想象出他如何用双刀无声地劈开杰德的身体。梅里克不在乎是否有人设局陷害罗伊斯，也不在乎事发时罗伊斯是否知晓受害者身份。他只知道心爱的女人死了，而凶手是他最好的朋友。
近二十年过去，杰德与罗伊斯仍如幽灵般纠缠着他。他无法单独想起其中一人，却也难以承受遗忘的痛苦。爱与恨永远熔铸在一起，纠缠成死结再也无法解开。
阿里斯塔房间里传来的喧哗声将梅里克拉回现实。他检查了武器，穿过街道。
"殿下？"士兵走进市长办公室询问道。
发丝凌乱、眼眶深陷的阿里斯塔公主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她花了片刻打量访客：这个穿着混搭盔甲的男人脸上写满不加掩饰的烦躁。
看来不会顺利了， 她暗想。
"您召见我？"他勉强压抑着怒气问道。
"是的，伦奎斯特。"她终于将面孔与名字对应起来。连续两天几乎未眠让她难以集中精神。"我需要你——"
"公主，您不能这样随意传唤我。我要统率军队，要打赢战争。没空闲聊。"
"闲聊？若非重要事务我不会召见你。"
伦奎斯特翻了个白眼。
"我需要你把军队撤出城市。"
"什么？"
"实在没办法。你的士兵在惹麻烦。我每天都收到报告，说士兵欺压商人、毁坏财物。甚至还有强奸的指控。你必须把部队撤出城外，在那里才能管束他们。"
"我的士兵们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对抗帝国军。这座破城至少该提供食宿吧？现在你连他们头上的屋顶和身下的床铺都要夺走？"
"商人和农民拒绝供养是有苦衷的，"艾瑞丝塔解释道，"帝国军占领时收缴了城市储备。雨季和战争毁掉了今年大部分收成。城里连市民都喂不饱，更别说养军队。秋天到了，寒流将至。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冬天。哪还经得起上千士兵洗劫商铺农田？我们感激你们解放城市的功劳，但继续驻留只会毁掉你们用命换来的解放成果。你们必须离开。"
"如果我逼他们回到缺衣少食、帐篷漏雨的营地，半数人会开小差。现在就有很多人在讨论回家秋收。不需要我提醒吧？要是这支军队散了，帝国军转眼就会夺回城市。"
艾瑞丝塔摇头道："德甘·冈特带队时，国民军在同样条件下驻守数月都没出乱子。士兵们在拉提波尔过得太安逸了。或许你该考虑进军阿奎斯塔了。"
伦奎斯特闻言绷直了身体。"冈特被捕让攻打阿奎斯塔难上加难。我需要时间收集情报，还在等待增援和" "来自德尔戈斯的补给。攻打首都不会像攻占弗尼斯或拉蒂博尔那么简单。帝国军会为保卫他们的女皇战斗到最后一人。不，我们必须留在这里，直到我做好万全准备。"
"要等随你便，但不能在这里等，"她坚定地回答。
"如果我拒绝呢？"他眯起眼睛。
艾瑞斯塔将手中的羊皮纸放在桌上，但一言不发。
"是我的军队攻下了这座城市，"他尖锐地指出，"你掌权仅仅是因为 我 允许。我不会听命于你。在这里你不是什么公主，我也不是你的农奴。我只对我的士兵负责，不对这座城市负责，更不对你负责。"
艾瑞斯塔缓缓起身。
"我是这座城市的市长，"她的声音逐渐充满威仪，"由人民任命。此外，我还是整个雷尼德的管家和代理行政官，同样基于居住在此的人民的认可。你和你的军队能留在这里全靠 我的 许可。"
"你不过是梅伦加的公主！至少 我 出生在雷尼德。"
"无论你对我个人有何看法，你必须尊重这个职位的权威，按我说的做。"
"如果我不呢？"他冷冷地问。
伦奎斯特的反应并未出乎艾瑞斯塔的意料。在基尔纳沦陷前，他作为职业军人先后效力于乌瑞斯国王和帝国军队，之后才加入叛乱的民族主义者阵营。当冈特失踪后，伦奎斯特被任命为总司令，这个军衔远比他曾经期望的要高。如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掌握的权力，并开始展现权威。她曾期待他能展现出与埃默里相同的气魄，但伦奎斯特并非那种心怀贵族精神的平民。如果她现在不采取行动，艾瑞斯塔可能就要面临军事政变。
"这座城市刚从一个暴君手中解放，我绝不允许它再臣服于另一个暴政之下。如果你拒绝服从我，我将撤换你的指挥官职务。"
"你打算怎么做？"
艾瑞斯塔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好好想想...我相信你能想明白的。"
伦奎斯特继续盯着她，随后突然睁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没错，"她告诉他，"关于我的传言都是真的。现在带着你的军队离开这座城市，趁我还没觉得有必要证明这一点之前。你只有一天时间撤离。侦察兵在北方发现了一个合适的山谷。我建议你们驻扎在河流与道路交汇处。那里足够远，可以避免进一步的麻烦。往北行进，你的士兵们会觉得他们正在朝着阿奎斯塔的目标前进，这有助于提振士气。"
"别告诉我该怎么指挥我的军队，"他厉声说道，不过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响亮，底气也不那么足了。
"我很抱歉，"她低头鞠躬说道。"那只是个建议。但离开这座城的命令，不容商量。祝您晚安，先生。"
伦奎斯特犹豫了，呼吸沉重，双手攥成拳头。
"我说了，晚上好，先生。"
他低声咒骂着，离开时重重地摔上了门。
筋疲力尽的艾瑞斯塔瘫坐在椅子上。
为什么每件事都这么难？
现在每个人都向她索取：食物、住所、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承诺。市民们看着她，眼中充满希望，但艾瑞斯塔自己却看不到多少希望。被无尽的问题困扰，被众人围绕，她却感到一种奇怪的孤独。
艾瑞斯塔把头靠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就小睡几分钟， 她对自己说。 然后我就起来想办法解决粮食短缺问题，再处理那些关于囚犯受虐的报告。
自从当上市长后，上百个问题需要她处理，比如那些战死农民的田地该由谁来收割。粮食短缺，严酷的秋天气候逼近，她需要快速找到解决办法。至少这些问题能让她暂时不去想自己的伤痛。和镇上所有人一样，拉蒂博尔战役的阴影始终萦绕在艾瑞斯塔心头。她没有明显的外伤——她的痛苦来自记忆，来自夜晚浮现的那张脸，那时她的心就像被刺穿般疼痛。这永远无法完全愈合。余生都将带着这个伤口，这个畸形，这个显而易见的伤疤。
当她终于入睡时，那些清醒时被压抑的关于埃默里的思绪便侵入了她的梦境。他如往常一样出现，坐在她的床尾，沐浴在月光中。当他倾身向前时，她因期待那个吻而屏住呼吸，他唇边带着微笑。突然他僵住了，一滴血从他嘴角滑落——一支弩箭从他胸前穿出。她试图尖叫却发不出声音。这个梦总是如此，但这次埃默里开口说话了。 "没有时间了，" 他告诉她，脸上带着专注而急切的神情。 "现在就看你的了。"
她挣扎着想要询问他的意思，就在这时——
"殿下。"她感到一只温柔的手轻推她的肩膀。
睁开眼睛，亚莉斯塔看到了奥林·弗拉特利。这位曾负责记录中央广场叛军处刑的城市书记官，自愿担任她的秘书。他冷酷的办事效率曾让她犹豫，但最终她意识到做好本职工作并非罪过。她的决定被证明是正确的，他确实是个忠诚勤勉的 下属。尽管如此，醒来时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仍令人不安。
"什么事？"她问道，擦拭着眼睛，寻找本应存在的泪水。
"有人要见您。我解释说您正在忙，但他坚持要见。他非常..."奥林不安地换了个姿势。"...难以忽视。"
"他是谁？"
"他拒绝透露姓名，但说您认识他，并声称他的事情极其重要。他坚持必须立即与您谈话。"
"好吧。"亚莉斯塔困倦地点点头。"给我一点时间，然后让他进来。"
欧林离开后，她抚平裙装上的褶皱，确保自己的外表至少勉强得体。长期过着平民生活的艾瑞丝塔，对仪容要求的标准已低得令人发指。她对着镜子检查头发，不禁疑惑梅伦加尔公主去了哪里，是否还会回来。
正当她检视自己时，门开了。"有什么能帮——"
埃斯·拉哈顿站在门口，依旧穿着那件艾瑞丝塔永远辨不清颜色的飘逸长袍。他的双臂仍掩藏在波光粼粼的衣褶中。胡子更长了些，灰白条纹爬上发梢，显得比记忆中苍老许多。自尼德瓦尔登河畔那日清晨后，她就再没见过这位巫师。
"你" "来" "干什么？"她问道，温婉的声线骤然结冰。
"见到您我也很高兴，公主殿下。"
欧林放巫师进门后没关房门。埃斯·拉哈顿一个眼神，两扇门便自行合拢。
"看来没手的日子你倒是越发自在了。"艾瑞丝塔讥讽道。
"人总要适应需求。"他边回答边在她对面坐下。
"我可没请你入座。"
"我也没请求许可。"
艾瑞丝塔的座椅猛地撞向她膝窝，迫使她跌坐其中。
"没有手也不念咒，你怎么做到的？"好奇心终究瓦解了她的戒备。
"课程早就结束了，莫非忘了上次分别时你的宣言？"
艾瑞丝塔再度绷紧面容："我记得。更记得说过永远不想再见你。"
"是，是，这些都很好，但我需要你帮忙找到继承人。"
"又把他弄丢了？"
埃斯拉哈顿没理会她。"我们可以用基础定位咒找到他。"
"我对你的把戏没兴趣。我还得管理一座城市。"
"我们必须立即施法。现在就在这里。我大概知道他在哪，但时间紧迫，我不能再走错方向了。所以清空你的桌子，我们马上开始。"
"我完全没打算这么做。"
"艾莉丝塔，你知道我一个人做不到。我需要你的帮助。"
公主怒视着他。"你策划杀害我父亲时就该想到这点。我该做的应该是下令处决你。"
"你不明白。这事关重大。数千条性命危在旦夕。这比你失去的重要得多。比失去一百个国王、一千个父亲都重要。不是只有你在受苦。你以为我喜欢在" "地牢里腐烂一千年吗？没错，我利用了你和你父亲来逃脱。这是必要的——因为我守护的东西比任何个人都重要。现在别犯傻了。我们没时间了。"
"真高兴这次帮不上你。"她冷笑道。"我复活不了父亲，也知道杀不了你，更不可能再把你关起来。这真是份厚礼——终于有机会回报你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
埃斯拉哈登叹了口气，摇摇头。"你并不真的恨我，亚莉斯塔。折磨你的是内疚。你心里明白，你父亲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你也一样。但教会才是罪魁祸首。他们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好让我逃脱并带他们找到继承人。他们引诱你去古塔利亚，知道我会利用你。"
"滚出去！"亚莉斯塔站起身来，满脸通红。"奥林！卫兵！"
书记员拼命推门，门开了一条缝，但埃斯拉哈登的一个眼神就让门再次紧闭。"殿下，我去叫人帮忙。"奥林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你需要原谅自己，亚莉斯塔。"
"滚出去！" 她尖叫道。随着她手臂一挥，办公室的门猛地弹开，铰链几乎脱落。
埃斯拉哈登起身向门口走去，补充道："你必须明白，杀死你父亲的不是我，更不是你。"
他离开房间后，亚莉斯塔重重摔上门，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她想要尖叫， 不是我的错！ 尽管她知道这是个谎言。父亲去世后的这些年里，她一直逃避着真相，但此刻已无处可藏。尽管难以启齿，但埃斯拉哈登是对的。
埃斯拉哈顿走出市政厅，步入拉蒂博尔中央广场的黑暗中。他回头望了一眼，叹了口气。他真心喜欢亚莉丝塔。他希望能告诉她一切，但风险实在太大了。尽管他已从古塔利亚监狱获释，仍担心教会还在监听他的谈话——虽不像监禁时那样字字监听，但魔音之耳能从极远处窃听。因此，埃斯拉哈顿必须假定所有对话都可能泄密。稍有不慎，随口提及某个名字，就可能毁掉一切。
时间所剩无几，但至少现在可以确定亚莉丝塔 已经 成为了一名森扎尔。他成功播下了种子，而土壤证明足够肥沃。拉蒂博尔战役当天清晨，当哈德良提到雨本 不该 停下时，他就开始怀疑她的能力。他猜测是亚莉丝塔施放了决定民族主义者胜局的法术。此后，他听闻关于新市长 超自然力量 的传言。但直到她仅凭简单挥手就破解了他的禁锢咒时，他才确信亚莉丝塔终于掌握了这门技艺。
除了阿卡迪乌斯和他，人类法师已所剩无几，而他们两人不过是这门技艺的可悲代表。阿卡迪乌斯只是个老庸才，森扎尔们称之为 法昆， 一个精灵语词汇，指最无能的术士——空有知识而无天赋。 法昆们 永远无法从依赖材料的炼金术过渡到真正动态的技艺境界。
埃斯拉哈顿并不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失去了双手的他，既是魔法上的残疾，也是肉体上的废人。然而如今，随着艾瑞斯塔踏入巫师世界，人类再次拥有了真正的艺术家。她仍是个新手，不过是个婴儿，但假以时日，她的天赋必将成长。终有一日，她会变得比任何国王、皇帝、战士或祭司都更强大。 意识到她将能掌控全人类，这实在令人不安。古帝国时期尚有制约存在。森扎尔议会曾监管艺术之力的使用者，确保其正当运用。如今这些都已不复存在。其他巫师们，他的同袍们，甚至那些低阶法师们，皆已死去。由于他实质上已被阉割，教会以为他们已从世上清除了森扎尔威胁。而现在，真正的艺术实践者已然归来，他确信无人明了这位单纯公主暗藏的危险。
他需要她，尽管她尚未知晓，她也需要他。他能解释艺术之力的源头及其运用之道。森扎尔曾是守护者、传承者与捍卫者。他们保守着那些将在
乌利·维尔玛 终结之时 保护人类的秘密。
当埃斯拉哈顿在许久前得知真相时，他曾因清算之日尚在数世纪之后而如释重负——这终将无需他面对。多么讽刺啊，他被囚禁在古塔里亚那永恒地窖中，反倒将生命延续至此时。昔日遥不可及的未来，如今仅剩数月之遥。他苦涩地笑了笑，随后走向广场中央坐下沉思。
他的计划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但所有碎片都已各就各位。艾瑞斯塔只需要时间掌控自己的情感，她最终会回心转意。哈德里安深知自己是继承者的守护者，他已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份传承。至于那位继承者，诚然是个出人意料的选择，却莫名地完全合乎情理。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总结道。 事情到最后总会解决。至少，那是约尔里克常说的一句话。
约尔里克曾是所有人中最睿智的，笃信世界自我修正的能力。当旧帝国崩溃时，埃斯拉哈顿最大的恐惧就是约尔里克可能站到文林那边。皇帝后裔依然存活的事实证明，当年那个男孩被秘密藏匿时，埃斯拉哈顿的导师并未帮助宗主找到皇帝之子。埃斯拉哈顿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怀念老约尔里克。他的老师现在应该已经离世了。早在埃斯拉哈顿还是个孩子时，老师就已经年迈不堪。
埃斯拉哈顿伸展双腿，试图清空思绪。他需要休息，但数个世纪以来休息始终与他无缘。唯有问心无愧之人才能安享休息，而他的双手沾染了太多无辜者的鲜血。已有太多人为他牺牲，此刻他绝不能失败。
忆起约尔里克推开了他过往的大门，从中浮现出早已逝去之人的面容：他的家人、朋友，以及他曾渴望迎娶的女子。陷落前的人生恍如一场梦境，但或许当下的处境才是真正的幻梦，一个他深陷其中的噩梦。也许某天醒来，他会发现自己重回王宫，与内夫里克、杰里什以及挚爱的艾琳妮亚在一起。
她是否奇迹般躲过了城市的毁灭？
他渴望相信如此，无论可能性多么渺茫。想到她逃脱了终局令他欣慰，但即便这个念头也难给他多少慰藉。
若她相信了事后他们对我的诋毁呢？她是否怀着被背叛的心情另嫁他人？艾琳妮亚是否在憎恨中终老？
他必须停止这般胡思乱想。对艾莉斯塔所言不虚：比起终极目标，他们的牺牲微不足道。他该试着睡会儿。起身走向旅店时，乌云蔽月，吞噬了仅存的微光。就在此刻， 埃斯雷哈顿后背突遭剧痛。痛呼跪地，扭身时察觉到长袍正被逐渐扩散的湿润黏在皮肤上。
我流血了。
"文德里亚"， 他低语道，长袍瞬间泛起荧光照亮广场。光芒边缘处，他瞥见一个披着暗色斗篷的男子。初以为是罗伊斯——那冷酷的步伐与姿态如出一辙，但此人更为高大魁梧。
埃斯拉哈顿低声咒骂，支撑着那人头顶门廊的四根横梁突然爆裂成碎片。沉重的屋顶轰然坍塌，却恰好在那人走出遮蔽范围时落下。坠落的木梁仅掀动了他的斗篷。
埃斯拉哈顿满脸汗水，背部刺痛难忍，挣扎着起身迎敌。那袭击者正从容逼近。老巫师凝神聚气，再次念咒，广场的尘土顿时化作龙卷直扑敌人。旋风吞噬了那人，使其周身燃起烈焰。埃斯拉哈顿能感受到火柱升腾时散发的灼热，整个广场都沐浴在黄光之中。火焰中心的人影被蓝焰环绕，但当火势消退，那人依旧毫发无损地向前迈步。
走到巫师面前时，他好奇地打量着埃斯拉哈顿——就像孩童碾死昆虫前会先观察那样。他沉默不语，只是露出挂在颈间银链上的徽章。
"认得这个吗？"那人问道，"听说这是你的作品。恐怕继承人不再需要它了。"
埃斯拉哈顿倒抽冷气。
"若你还有双手，或许能从我脖子上扯下它。那样我可真要倒霉了，不是吗？"
坍塌的巨响与刺目的爆炸光芒 惊醒了附近建筑的居民。窗内亮起烛光，临街的门户纷纷开启。
"摄政团命我转告，您的服务到此为止。"黑袍男子冷笑着说完，便转身离去，消失在纵横交错的暗巷中。
埃斯拉哈顿困惑不解。嵌在他背部的弩箭或飞镖似乎并不致命。他呼吸顺畅，说明没有伤及肺部，也远离心脏。伤口在流血但不算严重。疼痛剧烈，像火烧般灼热，但他双腿仍有知觉，确信自己还能行走。
为什么留我一命？难道是...—毒药！
巫师集中精神低声念咒。法术失效了。他用断臂残肢艰难地编织更强力的咒语。依然无济于事。此刻他能感觉到毒液正在背部扩散。失去双手的他毫无招架之力。那个披斗篷的人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埃斯拉哈顿回望市政厅。他还不能死——现在不行。
街上的嘈杂声引起了雅丽斯塔的注意。她仍倚在办公室门边，广场上飘来阵阵喧哗。具体发生什么尚不明确，但"他要死了"这几个字 他要死了 让雅丽斯塔猛地站起身。
她发现台阶外围着一小群人。人群中央，诡异的脉动光芒闪烁着，宛如月亮碎片坠落在中央广场。走近后，雅丽斯塔看见了那位巫师。光芒从他长袍中透出，随着缓慢艰难的呼吸节奏明灭不定。惨白的光晕映照出 一滩鲜血。仰躺的埃斯拉哈顿身旁散落着弩箭，面庞泛着幽灵般的惨白，嘴唇呈现深蓝色。凌乱袖管下露出残缺的手腕。
"这里发生了什么？"她质问道。
"我们也不清楚，公主殿下，"人群中有人回答，"他一直要求见您。"
"去找杰兰德医生，"她命令道，随即跪在他身旁，轻轻拉下他的衣袖。
"太晚了，"埃斯瑞哈顿低声说，双眼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救不了我——毒药——艾莉丝塔，听着——没时间了。"他喘息着挤出急促的话语。他脸上混合着决绝与绝望的神情，就像溺水者寻找救命稻草。"接过我的重担——找到..."巫师迟疑了，目光扫过围拢的面孔。他示意她靠近。
当她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时，他继续道："找到继承人——带上继承人——没有继承人就全完了。"埃斯瑞哈顿咳嗽着，艰难地呼吸。"找到吉琳朵拉号角——需要继承人才能找到它——与诺维隆一同葬在佩瑟普利斯——"他又吸了一口气。"快——在冬至节那天 乌里·维尔玛 终结——"再吸一口气。"他们会来——没有号角所有人都得死。"又一口气。"现在只有你知道——只有你能拯救...大主教...是同一个..."下一口气再没到来。下一句话永远沉默。他长袍跳动的光芒熄灭了，将所有人留在黑暗中。
艾莉丝塔看着那缕金发闷烧时散发出的恶臭白烟飘散。她的办公室 里没有一丝风，但那烟雾却准确地飘向北墙，消失在石砖灰浆之间。
定位咒术需要燃烧人体的一部分。头发是最常见的选择，但指甲甚至皮肤也能奏效。埃斯拉哈顿死后次日，她便要求获取这位失踪的民族军领袖遗留的任何私人物品。帕克送来了一双德甘·冈特穿旧的泥泞靴子、一件破旧衬衣和一件羊毛斗篷。靴子毫无用处，但那件衬衣和斗篷却暗藏玄机。她刮擦表面，收集到数十根金发和上百片皮肤碎屑，小心装入天鹅绒布袋。当时她自欺欺人地说只是想验证咒术是否有效。开始吟诵咒语时，她根本无意根据结果采取行动。而现在，她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对埃斯拉哈顿而言，继承者意味着一切。自从离开古塔里亚后，这位巫师毕生都在寻找皇帝的后裔，甚至胁迫艾瑞丝塔在阿文帕萨施展咒语来辨识继承者及其守护者。她立刻认出守护者是哈德良；但那个继承者却素未谋面。那个金发中年男子的影像原本只是张陌生面孔，直到拉蒂伯尔战役后，她才得知那是民族军领袖德甘·冈特。新帝国无疑要对冈特的失踪负责，而烟雾的颜色证实他还活着，被囚禁在北方数日行程内的某处。她凝视着烟雾消散的墙壁。
"真是疯了。"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高声说道。 我绝不可能去寻找那个继承人。帝国已经控制了他，他们一见到我就会杀了我。更何况，这里需要我。我为什么要关心埃斯拉哈登的执念？
如果艾瑞丝塔愿意，她可以宣布自己成为雷尼德的高阶女王，民众会欢迎她。她可以永久统治一个比梅伦加尔更大的王国，既富有又受人爱戴。在她死后很久，她的名字仍会在故事和歌谣中流传——她的形象被永远铭刻在雕像和书籍中。
她瞥了一眼书桌角落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长袍。这是在埃斯拉哈登下葬后送来的。这位巫师在尘世的所有财产加起来就只有这块布料。他把一切都献给了自己的追求，而在九百年后，他至死都未能完成使命。那个使命究竟是什么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对一千年前那个少年统治者后裔的忠诚不可能让埃斯拉哈登如此狂热——她一定遗漏了什么。
"他们会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谁会来？
"没有号角，所有人都会死。"
所有人？谁是所有人？他不可能指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所有人，—对吧？也许他只是胡言乱语。将死之人不都会这样吗？
她记得他的眼睛，清澈而专注，紧紧盯着就像... 埃默里。"时间不多了。现在就看你的了。"
"现在只有你知道—只有你能拯救 …"当埃斯·拉哈顿说出那些话时，她并未真正聆听，但现在她耳中只剩下这些话语。她无法忽视这位巫师用最后一口气向她传递了守护千年的秘密。她感觉他赠予的是璀璨夺目的无价宝石，但若没有他的解读，这些不过是黯淡的鹅卵石。尽管她无法参透他试图传达的真意，但必须采取行动这件事已不容忽视。她必须离开。只要找到冈特被囚禁的地方 就能给哈德良传信，剩下的交给他处理。毕竟他才是守护者，冈特是他的责任，不是她的。
艾瑞斯塔将唯一珍视的财产——来自图尔·德尔·法尔的珍珠柄发刷塞进布袋，匆匆写下辞呈留在书桌上。走到门前时，她驻足回望。某种直觉告诉她应该带上这件东西...几乎可说是必要。她返回办公室拾起老巫师的灰袍。这件黯淡的长袍垂在她手中，明明无人清洗却不见血渍，更令人惊异的是闪电贯穿处竟无破洞。这个谜团令她困惑——即便死后，这个男人依然充满神秘。将长袍套在裙装外时，她震惊地发现无比合身——尽管埃斯·拉哈顿比她高出足有一尺多。最后回望办公室一眼，她转身步入夜色。
秋夜寒气逼人。艾瑞斯塔裹紧长袍拉起兜帽。这种衣料触感前所未有——轻盈柔软却异常温暖舒适，散发着怡人的圣檀香。
她考虑过从马厩牵匹马。没人会吝惜给她一匹坐骑，但无论去哪，路程都不该太远，而长距离步行正合她意。埃斯拉赫顿暗示过需要赶时间，但贸然闯入未知之地并不明智。步行似乎是面对神秘陌生环境的明智选择。这能给她思考的时间。她猜埃斯拉赫顿也会选择同样的出行方式。这感觉就是对的。
艾瑞丝塔在广场井边灌满水囊，又打包了些食物。那些不愿供养士兵的农民们，总会在市政厅台阶上放些贡品。大部分她都分给了城里穷人，结果反而引来更多 食物出现。她拿了几轮奶酪、两条面包，还有若干苹果、洋葱和芜菁。虽算不上国王的盛宴，但足以维生。
她把灌满的水袋甩上肩头，调整好行囊，朝北门走去。她留意着自己踏在路上的脚步声和夜的嘈杂。当初离开梅德福有多危险，甚至可谓鲁莽——即便有罗伊斯和哈德里安同行。而现在，仅仅几周后，她独自踏入黑暗。明知此路通向帝国疆域，却希望独行能避开注意。
"殿下！"当她走近时，北门守卫惊讶地喊道。
她甜美一笑。"能请你开下门吗？"
"当然，小姐，但为什么？您要去哪？"
"散步。"她答道。
卫兵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您确定吗？我是说..."他越过她的肩头张望。"就您一个人？"
她点点头。"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的。"
卫兵犹豫片刻终于让步，抽开了门闩。他用后背抵住巨大的橡木门，缓缓推开其中一扇。
"您千万小心，小姐。附近有陌生人出没。"
"陌生人？"
"日落后才几小时就有个家伙来敲门想进来——戴着兜帽的蒙面人。我瞧他不怀好意就给轰走了。这会儿八成还在外头等着天亮开门呢。请务必小心，殿下。"
"谢谢，但我肯定没事，"她说着从他身边溜过。刚踏出门槛，身后的大门就关上了。
雅丽斯塔沿着大路疾行，尽量放轻脚步。 虽然前路凶险，启程后的她却感到莫名振奋。不辞而别离开拉提博尔是最妥当的选择。否则他们定会逼她指定继任者，还要留下来辅佐新选之人。虽然还没急到需要骑马的程度，但她担心耽搁太久会误事。更何况，绝不能冒险让帝国密探发现她的计划并设下埋伏。
某种程度上，她在路上比在办公室里更感到安全——她确信没人知道她在哪或要去哪。这个念头如同老巫师的袍子般令人安心。埃斯拉哈顿死后那几天，她一直担心自己可能也会成为目标。刺杀他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唯一的线索是在东区广场的雨水桶里发现的一把异常小巧的弩。她确信杀手是新帝国的特工，奉命来清除残余威胁。作为埃斯拉哈顿的学徒，她曾协助挫败教会夺取梅伦加的企图，并领导了拉蒂博尔的起义。掌权者肯定也想置她于死地。
不久后，她发现路边不远处有微光闪烁——一堆将熄未熄的简陋篝火。
在城门口转身离去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刺客？
她紧盯着火光小心经过。翻过山丘后，那亮光便消失在山脊之后。几小时后，冒险带来的兴奋感逐渐消退，她开始哈欠连连。离天亮还有好几个钟头，她从包里扯出毯子，找了块柔软的地方躺下。
这就是埃斯拉哈顿度过的每个夜晚吗？
她从未感到如此孤独。过去总有希尔弗雷德如影随形地守护着她，但这位贴身护卫两年前为保护她被烧伤后就消失了。最让她想念的还是罗伊斯和哈德里安，那 一个普通盗贼和一个前雇佣兵。对他们而言，她不过是个有钱的主顾；但对她来说，他们却是最亲密的朋友。她想象着罗伊斯像在每处营地那样，悄然隐入树丛侦察四周。她更渴望哈德良此刻能陪在身边。脑海中浮现出他歪着嘴笑的憨样，正熬着他那锅难喝的炖汤。有他在总能让她安心。她忆起在安伯顿李的山丘上，在拉蒂伯战役后的军械库里，他是怎样紧紧抱住她的。当时她浑身浸透雨水、泥浆和艾默里的鲜血，而他有力的臂膀支撑着她。那是她经历过最痛苦的时刻，却也是感受过最温暖的拥抱。
"真希望你们现在就在这儿，"她轻声呢喃。
仰面躺着的她凝望星空，无数星辰如尘埃般散落在浩瀚天幕。望着它们，孤独感愈发深重。她合上双眼，渐渐沉入梦乡。
"拉蒂博尔或许是个粪坑，" 他想着， "但至少干活很方便。"
自从民族主义者最近取得胜利后，情况有所改善。皇家卫队已经撤离，没有他们的存在，常规巡逻也随之停止。镇上甚至没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警长，因为新市长拒绝雇佣老练的执法人员或军队成员来维持所谓的法律与秩序。相反，她选择用杂货店店员、鞋匠和奶农来凑合。梅里克认为她的选择很不明智，但他对这位缺乏经验的贵族犯这种错误并不感到意外——虽然他并非在抱怨，事实上他很感激这份便利。
尽管存在这个缺陷，他依然钦佩阿里斯塔·艾森登的成就。她的兄长阿尔里克国王统治着梅伦加尔，而作为未婚的公主，她原本并无实权。但她来到这里策划了一场起义，幸存的农民们将城市的钥匙交给了她。 她既是外国人又是皇室成员，然而民众却感谢她接管了统治权。 真是高明。 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
梅里克站在街道上注视着她，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即便已是深夜，市政厅二楼仍亮着烛光。当她的身影离开办公桌时，窗帘后模糊晃动着她的轮廓。
快了， 他心想。
梅里克调整了一下握持武器的姿势。这把弩仅有一英尺半长，弓距更短，缺乏传统弩的穿透力。但这就足够了。他的目标没有穿甲胄，而且他也不依赖弩箭的力道。锯齿状的钢制箭头上涂满了温登痘毒——一种卑劣的暗杀毒药，既不会快速致死，也不能麻痹受害者。这种毒药最终必会致命，但死亡过程之长在他看来极不专业。他从未使用过这种毒药，直到最近才得知它最重要的特性——温登痘毒对魔法免疫。梅里克从可靠渠道获悉，再强大的咒语和法术都无法化解其毒性。考虑到暗杀目标，这一点至关重要。
又一个人影进入了雅丽斯塔的房间，她猛地坐直身子。梅里克以为她刚收到什么有趣的消息，正打算穿过街道去窗边窃听，身后酒馆的门突然开了。两名顾客走出来，从他们踉跄的步伐和喧哗的嗓门判断，这两人当晚显然不止喝了一杯。
"内斯特，靠在柱子上那家伙是谁？"其中一人说道， 朝梅里克的方向指了指。一个草莓鼻的胖子眯缝着眼，踉踉跄跄地向前走，那酒糟鼻的形状与颜色相得益彰。
"我他妈怎么知道？"另一人答道。这个瘦子的胡须上还闪着啤酒沫。
"大半夜的他在这儿干嘛？"
"再说一遍，我他妈怎么知道，白痴？"
"那你去问问他啊。"
高个子男人向前迈了一步。"在干嘛呢，先生？撑着柱子不让门廊塌下来吗？"内斯特嗤笑一声，双手撑膝笑得直不起腰。
"事实上，"梅里克严肃得近乎阴沉地告诉他们，"我在等着把这个镇子小丑的职位，颁给问出最蠢问题的人。恭喜，你赢了。"
瘦子拍着朋友的肩膀。"瞧见没？我整晚都在告诉你我有多搞笑，你一次都没笑过。现在我就要有新工作了...薪水可能比你那份还高。"
"哦是啊，你可真是个活宝，"他朋友摇摇晃晃走进夜色时向他保证，"你真该去剧院试镜。他们正准备为市长上演 《王冠阴谋》 哪天要看见你站在舞台上——那才叫 真 搞笑呢"
梅里克的心情顿时变差了。几年前他看过那出戏。虽然剧中描写的两个盗贼用了化名，但他确信那就是罗伊斯·梅尔本和哈德里安·布莱克沃特。罗伊斯曾是他最好的朋友，那时他们还是"钻石"组织的杀手。十七年前那个温暖的夏夜，当罗伊斯杀死杰德时，这段友谊就终结了。
虽然当时不在现场，梅里克却无数次想象过那个场景。那还是在罗伊斯得到他那把 白色匕首，回溯到他曾使用一对弯曲的黑柄卡洛尔双刀时。梅里克对罗伊斯的技巧了如指掌，能想象出他如何用双刀无声地劈开杰德的身体。梅里克不在乎是否有人设局陷害罗伊斯，也不在乎事发时罗伊斯是否知晓受害者身份。他只知道心爱的女人死了，而凶手是他最好的朋友。
近二十年过去，杰德与罗伊斯仍如幽灵般纠缠着他。他无法单独想起其中一人，却也难以承受遗忘的痛苦。爱与恨永远熔铸在一起，纠缠成死结再也无法解开。
阿里斯塔房间里传来的喧哗声将梅里克拉回现实。他检查了武器，穿过街道。
"殿下？"士兵走进市长办公室询问道。
发丝凌乱、眼眶深陷的阿里斯塔公主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她花了片刻打量访客：这个穿着混搭盔甲的男人脸上写满不加掩饰的烦躁。
看来不会顺利了， 她暗想。
"您召见我？"他勉强压抑着怒气问道。
"是的，伦奎斯特。"她终于将面孔与名字对应起来。连续两天几乎未眠让她难以集中精神。"我需要你——"
"公主，您不能这样随意传唤我。我要统率军队，要打赢战争。没空闲聊。"
"闲聊？若非重要事务我不会召见你。"
伦奎斯特翻了个白眼。
"我需要你把军队撤出城市。"
"什么？"
"实在没办法。你的士兵在惹麻烦。我每天都收到报告，说士兵欺压商人、毁坏财物。甚至还有强奸的指控。你必须把部队撤出城外，在那里才能管束他们。"
"我的士兵们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对抗帝国军。这座破城至少该提供食宿吧？现在你连他们头上的屋顶和身下的床铺都要夺走？"
"商人和农民拒绝供养是有苦衷的，"艾瑞丝塔解释道，"帝国军占领时收缴了城市储备。雨季和战争毁掉了今年大部分收成。城里连市民都喂不饱，更别说养军队。秋天到了，寒流将至。这些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冬天。哪还经得起上千士兵洗劫商铺农田？我们感激你们解放城市的功劳，但继续驻留只会毁掉你们用命换来的解放成果。你们必须离开。"
"如果我逼他们回到缺衣少食、帐篷漏雨的营地，半数人会开小差。现在就有很多人在讨论回家秋收。不需要我提醒吧？要是这支军队散了，帝国军转眼就会夺回城市。"
艾瑞丝塔摇头道："德甘·冈特带队时，国民军在同样条件下驻守数月都没出乱子。士兵们在拉提波尔过得太安逸了。或许你该考虑进军阿奎斯塔了。"
伦奎斯特闻言绷直了身体。"冈特被捕让攻打阿奎斯塔难上加难。我需要时间收集情报，还在等待增援和" "来自德尔戈斯的补给。攻打首都不会像攻占弗尼斯或拉蒂博尔那么简单。帝国军会为保卫他们的女皇战斗到最后一人。不，我们必须留在这里，直到我做好万全准备。"
"要等随你便，但不能在这里等，"她坚定地回答。
"如果我拒绝呢？"他眯起眼睛。
艾瑞斯塔将手中的羊皮纸放在桌上，但一言不发。
"是我的军队攻下了这座城市，"他尖锐地指出，"你掌权仅仅是因为 我 允许。我不会听命于你。在这里你不是什么公主，我也不是你的农奴。我只对我的士兵负责，不对这座城市负责，更不对你负责。"
艾瑞斯塔缓缓起身。
"我是这座城市的市长，"她的声音逐渐充满威仪，"由人民任命。此外，我还是整个雷尼德的管家和代理行政官，同样基于居住在此的人民的认可。你和你的军队能留在这里全靠 我的 许可。"
"你不过是梅伦加的公主！至少 我 出生在雷尼德。"
"无论你对我个人有何看法，你必须尊重这个职位的权威，按我说的做。"
"如果我不呢？"他冷冷地问。
伦奎斯特的反应并未出乎艾瑞斯塔的意料。在基尔纳沦陷前，他作为职业军人先后效力于乌瑞斯国王和帝国军队，之后才加入叛乱的民族主义者阵营。当冈特失踪后，伦奎斯特被任命为总司令，这个军衔远比他曾经期望的要高。如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掌握的权力，并开始展现权威。她曾期待他能展现出与埃默里相同的气魄，但伦奎斯特并非那种心怀贵族精神的平民。如果她现在不采取行动，艾瑞斯塔可能就要面临军事政变。
"这座城市刚从一个暴君手中解放，我绝不允许它再臣服于另一个暴政之下。如果你拒绝服从我，我将撤换你的指挥官职务。"
"你打算怎么做？"
艾瑞斯塔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好好想想...我相信你能想明白的。"
伦奎斯特继续盯着她，随后突然睁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没错，"她告诉他，"关于我的传言都是真的。现在带着你的军队离开这座城市，趁我还没觉得有必要证明这一点之前。你只有一天时间撤离。侦察兵在北方发现了一个合适的山谷。我建议你们驻扎在河流与道路交汇处。那里足够远，可以避免进一步的麻烦。往北行进，你的士兵们会觉得他们正在朝着阿奎斯塔的目标前进，这有助于提振士气。"
"别告诉我该怎么指挥我的军队，"他厉声说道，不过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响亮，底气也不那么足了。
"我很抱歉，"她低头鞠躬说道。"那只是个建议。但离开这座城的命令，不容商量。祝您晚安，先生。"
伦奎斯特犹豫了，呼吸沉重，双手攥成拳头。
"我说了，晚上好，先生。"
他低声咒骂着，离开时重重地摔上了门。
筋疲力尽的艾瑞斯塔瘫坐在椅子上。
为什么每件事都这么难？
现在每个人都向她索取：食物、住所、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承诺。市民们看着她，眼中充满希望，但艾瑞斯塔自己却看不到多少希望。被无尽的问题困扰，被众人围绕，她却感到一种奇怪的孤独。
艾瑞斯塔把头靠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就小睡几分钟， 她对自己说。 然后我就起来想办法解决粮食短缺问题，再处理那些关于囚犯受虐的报告。
自从当上市长后，上百个问题需要她处理，比如那些战死农民的田地该由谁来收割。粮食短缺，严酷的秋天气候逼近，她需要快速找到解决办法。至少这些问题能让她暂时不去想自己的伤痛。和镇上所有人一样，拉蒂博尔战役的阴影始终萦绕在艾瑞斯塔心头。她没有明显的外伤——她的痛苦来自记忆，来自夜晚浮现的那张脸，那时她的心就像被刺穿般疼痛。这永远无法完全愈合。余生都将带着这个伤口，这个畸形，这个显而易见的伤疤。
当她终于入睡时，那些清醒时被压抑的关于埃默里的思绪便侵入了她的梦境。他如往常一样出现，坐在她的床尾，沐浴在月光中。当他倾身向前时，她因期待那个吻而屏住呼吸，他唇边带着微笑。突然他僵住了，一滴血从他嘴角滑落——一支弩箭从他胸前穿出。她试图尖叫却发不出声音。这个梦总是如此，但这次埃默里开口说话了。 "没有时间了，" 他告诉她，脸上带着专注而急切的神情。 "现在就看你的了。"
她挣扎着想要询问他的意思，就在这时——
"殿下。"她感到一只温柔的手轻推她的肩膀。
睁开眼睛，亚莉斯塔看到了奥林·弗拉特利。这位曾负责记录中央广场叛军处刑的城市书记官，自愿担任她的秘书。他冷酷的办事效率曾让她犹豫，但最终她意识到做好本职工作并非罪过。她的决定被证明是正确的，他确实是个忠诚勤勉的 下属。尽管如此，醒来时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仍令人不安。
"什么事？"她问道，擦拭着眼睛，寻找本应存在的泪水。
"有人要见您。我解释说您正在忙，但他坚持要见。他非常..."奥林不安地换了个姿势。"...难以忽视。"
"他是谁？"
"他拒绝透露姓名，但说您认识他，并声称他的事情极其重要。他坚持必须立即与您谈话。"
"好吧。"亚莉斯塔困倦地点点头。"给我一点时间，然后让他进来。"
欧林离开后，她抚平裙装上的褶皱，确保自己的外表至少勉强得体。长期过着平民生活的艾瑞丝塔，对仪容要求的标准已低得令人发指。她对着镜子检查头发，不禁疑惑梅伦加尔公主去了哪里，是否还会回来。
正当她检视自己时，门开了。"有什么能帮——"
埃斯·拉哈顿站在门口，依旧穿着那件艾瑞丝塔永远辨不清颜色的飘逸长袍。他的双臂仍掩藏在波光粼粼的衣褶中。胡子更长了些，灰白条纹爬上发梢，显得比记忆中苍老许多。自尼德瓦尔登河畔那日清晨后，她就再没见过这位巫师。
"你" "来" "干什么？"她问道，温婉的声线骤然结冰。
"见到您我也很高兴，公主殿下。"
欧林放巫师进门后没关房门。埃斯·拉哈顿一个眼神，两扇门便自行合拢。
"看来没手的日子你倒是越发自在了。"艾瑞丝塔讥讽道。
"人总要适应需求。"他边回答边在她对面坐下。
"我可没请你入座。"
"我也没请求许可。"
艾瑞丝塔的座椅猛地撞向她膝窝，迫使她跌坐其中。
"没有手也不念咒，你怎么做到的？"好奇心终究瓦解了她的戒备。
"课程早就结束了，莫非忘了上次分别时你的宣言？"
艾瑞丝塔再度绷紧面容："我记得。更记得说过永远不想再见你。"
"是，是，这些都很好，但我需要你帮忙找到继承人。"
"又把他弄丢了？"
埃斯拉哈顿没理会她。"我们可以用基础定位咒找到他。"
"我对你的把戏没兴趣。我还得管理一座城市。"
"我们必须立即施法。现在就在这里。我大概知道他在哪，但时间紧迫，我不能再走错方向了。所以清空你的桌子，我们马上开始。"
"我完全没打算这么做。"
"艾莉丝塔，你知道我一个人做不到。我需要你的帮助。"
公主怒视着他。"你策划杀害我父亲时就该想到这点。我该做的应该是下令处决你。"
"你不明白。这事关重大。数千条性命危在旦夕。这比你失去的重要得多。比失去一百个国王、一千个父亲都重要。不是只有你在受苦。你以为我喜欢在" "地牢里腐烂一千年吗？没错，我利用了你和你父亲来逃脱。这是必要的——因为我守护的东西比任何个人都重要。现在别犯傻了。我们没时间了。"
"真高兴这次帮不上你。"她冷笑道。"我复活不了父亲，也知道杀不了你，更不可能再把你关起来。这真是份厚礼——终于有机会回报你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
埃斯拉哈登叹了口气，摇摇头。"你并不真的恨我，亚莉斯塔。折磨你的是内疚。你心里明白，你父亲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你也一样。但教会才是罪魁祸首。他们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好让我逃脱并带他们找到继承人。他们引诱你去古塔利亚，知道我会利用你。"
"滚出去！"亚莉斯塔站起身来，满脸通红。"奥林！卫兵！"
书记员拼命推门，门开了一条缝，但埃斯拉哈登的一个眼神就让门再次紧闭。"殿下，我去叫人帮忙。"奥林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你需要原谅自己，亚莉斯塔。"
"滚出去！" 她尖叫道。随着她手臂一挥，办公室的门猛地弹开，铰链几乎脱落。
埃斯拉哈登起身向门口走去，补充道："你必须明白，杀死你父亲的不是我，更不是你。"
他离开房间后，亚莉斯塔重重摔上门，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她想要尖叫， 不是我的错！ 尽管她知道这是个谎言。父亲去世后的这些年里，她一直逃避着真相，但此刻已无处可藏。尽管难以启齿，但埃斯拉哈登是对的。
埃斯拉哈顿走出市政厅，步入拉蒂博尔中央广场的黑暗中。他回头望了一眼，叹了口气。他真心喜欢亚莉丝塔。他希望能告诉她一切，但风险实在太大了。尽管他已从古塔利亚监狱获释，仍担心教会还在监听他的谈话——虽不像监禁时那样字字监听，但魔音之耳能从极远处窃听。因此，埃斯拉哈顿必须假定所有对话都可能泄密。稍有不慎，随口提及某个名字，就可能毁掉一切。
时间所剩无几，但至少现在可以确定亚莉丝塔 已经 成为了一名森扎尔。他成功播下了种子，而土壤证明足够肥沃。拉蒂博尔战役当天清晨，当哈德良提到雨本 不该 停下时，他就开始怀疑她的能力。他猜测是亚莉丝塔施放了决定民族主义者胜局的法术。此后，他听闻关于新市长 超自然力量 的传言。但直到她仅凭简单挥手就破解了他的禁锢咒时，他才确信亚莉丝塔终于掌握了这门技艺。
除了阿卡迪乌斯和他，人类法师已所剩无几，而他们两人不过是这门技艺的可悲代表。阿卡迪乌斯只是个老庸才，森扎尔们称之为 法昆， 一个精灵语词汇，指最无能的术士——空有知识而无天赋。 法昆们 永远无法从依赖材料的炼金术过渡到真正动态的技艺境界。
埃斯拉哈顿并不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失去了双手的他，既是魔法上的残疾，也是肉体上的废人。然而如今，随着艾瑞斯塔踏入巫师世界，人类再次拥有了真正的艺术家。她仍是个新手，不过是个婴儿，但假以时日，她的天赋必将成长。终有一日，她会变得比任何国王、皇帝、战士或祭司都更强大。 意识到她将能掌控全人类，这实在令人不安。古帝国时期尚有制约存在。森扎尔议会曾监管艺术之力的使用者，确保其正当运用。如今这些都已不复存在。其他巫师们，他的同袍们，甚至那些低阶法师们，皆已死去。由于他实质上已被阉割，教会以为他们已从世上清除了森扎尔威胁。而现在，真正的艺术实践者已然归来，他确信无人明了这位单纯公主暗藏的危险。
他需要她，尽管她尚未知晓，她也需要他。他能解释艺术之力的源头及其运用之道。森扎尔曾是守护者、传承者与捍卫者。他们保守着那些将在
乌利·维尔玛 终结之时 保护人类的秘密。
当埃斯拉哈顿在许久前得知真相时，他曾因清算之日尚在数世纪之后而如释重负——这终将无需他面对。多么讽刺啊，他被囚禁在古塔里亚那永恒地窖中，反倒将生命延续至此时。昔日遥不可及的未来，如今仅剩数月之遥。他苦涩地笑了笑，随后走向广场中央坐下沉思。
他的计划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但所有碎片都已各就各位。艾瑞斯塔只需要时间掌控自己的情感，她最终会回心转意。哈德里安深知自己是继承者的守护者，他已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份传承。至于那位继承者，诚然是个出人意料的选择，却莫名地完全合乎情理。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总结道。 事情到最后总会解决。至少，那是约尔里克常说的一句话。
约尔里克曾是所有人中最睿智的，笃信世界自我修正的能力。当旧帝国崩溃时，埃斯拉哈顿最大的恐惧就是约尔里克可能站到文林那边。皇帝后裔依然存活的事实证明，当年那个男孩被秘密藏匿时，埃斯拉哈顿的导师并未帮助宗主找到皇帝之子。埃斯拉哈顿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怀念老约尔里克。他的老师现在应该已经离世了。早在埃斯拉哈顿还是个孩子时，老师就已经年迈不堪。
埃斯拉哈顿伸展双腿，试图清空思绪。他需要休息，但数个世纪以来休息始终与他无缘。唯有问心无愧之人才能安享休息，而他的双手沾染了太多无辜者的鲜血。已有太多人为他牺牲，此刻他绝不能失败。
忆起约尔里克推开了他过往的大门，从中浮现出早已逝去之人的面容：他的家人、朋友，以及他曾渴望迎娶的女子。陷落前的人生恍如一场梦境，但或许当下的处境才是真正的幻梦，一个他深陷其中的噩梦。也许某天醒来，他会发现自己重回王宫，与内夫里克、杰里什以及挚爱的艾琳妮亚在一起。
她是否奇迹般躲过了城市的毁灭？
他渴望相信如此，无论可能性多么渺茫。想到她逃脱了终局令他欣慰，但即便这个念头也难给他多少慰藉。
若她相信了事后他们对我的诋毁呢？她是否怀着被背叛的心情另嫁他人？艾琳妮亚是否在憎恨中终老？
他必须停止这般胡思乱想。对艾莉斯塔所言不虚：比起终极目标，他们的牺牲微不足道。他该试着睡会儿。起身走向旅店时，乌云蔽月，吞噬了仅存的微光。就在此刻， 埃斯雷哈顿后背突遭剧痛。痛呼跪地，扭身时察觉到长袍正被逐渐扩散的湿润黏在皮肤上。
我流血了。
"文德里亚"， 他低语道，长袍瞬间泛起荧光照亮广场。光芒边缘处，他瞥见一个披着暗色斗篷的男子。初以为是罗伊斯——那冷酷的步伐与姿态如出一辙，但此人更为高大魁梧。
埃斯拉哈顿低声咒骂，支撑着那人头顶门廊的四根横梁突然爆裂成碎片。沉重的屋顶轰然坍塌，却恰好在那人走出遮蔽范围时落下。坠落的木梁仅掀动了他的斗篷。
埃斯拉哈顿满脸汗水，背部刺痛难忍，挣扎着起身迎敌。那袭击者正从容逼近。老巫师凝神聚气，再次念咒，广场的尘土顿时化作龙卷直扑敌人。旋风吞噬了那人，使其周身燃起烈焰。埃斯拉哈顿能感受到火柱升腾时散发的灼热，整个广场都沐浴在黄光之中。火焰中心的人影被蓝焰环绕，但当火势消退，那人依旧毫发无损地向前迈步。
走到巫师面前时，他好奇地打量着埃斯拉哈顿——就像孩童碾死昆虫前会先观察那样。他沉默不语，只是露出挂在颈间银链上的徽章。
"认得这个吗？"那人问道，"听说这是你的作品。恐怕继承人不再需要它了。"
埃斯拉哈顿倒抽冷气。
"若你还有双手，或许能从我脖子上扯下它。那样我可真要倒霉了，不是吗？"
坍塌的巨响与刺目的爆炸光芒 惊醒了附近建筑的居民。窗内亮起烛光，临街的门户纷纷开启。
"摄政团命我转告，您的服务到此为止。"黑袍男子冷笑着说完，便转身离去，消失在纵横交错的暗巷中。
埃斯拉哈顿困惑不解。嵌在他背部的弩箭或飞镖似乎并不致命。他呼吸顺畅，说明没有伤及肺部，也远离心脏。伤口在流血但不算严重。疼痛剧烈，像火烧般灼热，但他双腿仍有知觉，确信自己还能行走。
为什么留我一命？难道是...—毒药！
巫师集中精神低声念咒。法术失效了。他用断臂残肢艰难地编织更强力的咒语。依然无济于事。此刻他能感觉到毒液正在背部扩散。失去双手的他毫无招架之力。那个披斗篷的人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埃斯拉哈顿回望市政厅。他还不能死——现在不行。
街上的嘈杂声引起了雅丽斯塔的注意。她仍倚在办公室门边，广场上飘来阵阵喧哗。具体发生什么尚不明确，但"他要死了"这几个字 他要死了 让雅丽斯塔猛地站起身。
她发现台阶外围着一小群人。人群中央，诡异的脉动光芒闪烁着，宛如月亮碎片坠落在中央广场。走近后，雅丽斯塔看见了那位巫师。光芒从他长袍中透出，随着缓慢艰难的呼吸节奏明灭不定。惨白的光晕映照出 一滩鲜血。仰躺的埃斯拉哈顿身旁散落着弩箭，面庞泛着幽灵般的惨白，嘴唇呈现深蓝色。凌乱袖管下露出残缺的手腕。
"这里发生了什么？"她质问道。
"我们也不清楚，公主殿下，"人群中有人回答，"他一直要求见您。"
"去找杰兰德医生，"她命令道，随即跪在他身旁，轻轻拉下他的衣袖。
"太晚了，"埃斯瑞哈顿低声说，双眼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救不了我——毒药——艾莉丝塔，听着——没时间了。"他喘息着挤出急促的话语。他脸上混合着决绝与绝望的神情，就像溺水者寻找救命稻草。"接过我的重担——找到..."巫师迟疑了，目光扫过围拢的面孔。他示意她靠近。
当她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时，他继续道："找到继承人——带上继承人——没有继承人就全完了。"埃斯瑞哈顿咳嗽着，艰难地呼吸。"找到吉琳朵拉号角——需要继承人才能找到它——与诺维隆一同葬在佩瑟普利斯——"他又吸了一口气。"快——在冬至节那天 乌里·维尔玛 终结——"再吸一口气。"他们会来——没有号角所有人都得死。"又一口气。"现在只有你知道——只有你能拯救...大主教...是同一个..."下一口气再没到来。下一句话永远沉默。他长袍跳动的光芒熄灭了，将所有人留在黑暗中。
艾莉丝塔看着那缕金发闷烧时散发出的恶臭白烟飘散。她的办公室 里没有一丝风，但那烟雾却准确地飘向北墙，消失在石砖灰浆之间。
定位咒术需要燃烧人体的一部分。头发是最常见的选择，但指甲甚至皮肤也能奏效。埃斯拉哈顿死后次日，她便要求获取这位失踪的民族军领袖遗留的任何私人物品。帕克送来了一双德甘·冈特穿旧的泥泞靴子、一件破旧衬衣和一件羊毛斗篷。靴子毫无用处，但那件衬衣和斗篷却暗藏玄机。她刮擦表面，收集到数十根金发和上百片皮肤碎屑，小心装入天鹅绒布袋。当时她自欺欺人地说只是想验证咒术是否有效。开始吟诵咒语时，她根本无意根据结果采取行动。而现在，她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对埃斯拉哈顿而言，继承者意味着一切。自从离开古塔里亚后，这位巫师毕生都在寻找皇帝的后裔，甚至胁迫艾瑞丝塔在阿文帕萨施展咒语来辨识继承者及其守护者。她立刻认出守护者是哈德良；但那个继承者却素未谋面。那个金发中年男子的影像原本只是张陌生面孔，直到拉蒂伯尔战役后，她才得知那是民族军领袖德甘·冈特。新帝国无疑要对冈特的失踪负责，而烟雾的颜色证实他还活着，被囚禁在北方数日行程内的某处。她凝视着烟雾消散的墙壁。
"真是疯了。"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高声说道。 我绝不可能去寻找那个继承人。帝国已经控制了他，他们一见到我就会杀了我。更何况，这里需要我。我为什么要关心埃斯拉哈登的执念？
如果艾瑞丝塔愿意，她可以宣布自己成为雷尼德的高阶女王，民众会欢迎她。她可以永久统治一个比梅伦加尔更大的王国，既富有又受人爱戴。在她死后很久，她的名字仍会在故事和歌谣中流传——她的形象被永远铭刻在雕像和书籍中。
她瞥了一眼书桌角落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长袍。这是在埃斯拉哈登下葬后送来的。这位巫师在尘世的所有财产加起来就只有这块布料。他把一切都献给了自己的追求，而在九百年后，他至死都未能完成使命。那个使命究竟是什么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对一千年前那个少年统治者后裔的忠诚不可能让埃斯拉哈登如此狂热——她一定遗漏了什么。
"他们会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谁会来？
"没有号角，所有人都会死。"
所有人？谁是所有人？他不可能指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所有人，—对吧？也许他只是胡言乱语。将死之人不都会这样吗？
她记得他的眼睛，清澈而专注，紧紧盯着就像... 埃默里。"时间不多了。现在就看你的了。"
"现在只有你知道—只有你能拯救 …"当埃斯·拉哈顿说出那些话时，她并未真正聆听，但现在她耳中只剩下这些话语。她无法忽视这位巫师用最后一口气向她传递了守护千年的秘密。她感觉他赠予的是璀璨夺目的无价宝石，但若没有他的解读，这些不过是黯淡的鹅卵石。尽管她无法参透他试图传达的真意，但必须采取行动这件事已不容忽视。她必须离开。只要找到冈特被囚禁的地方 就能给哈德良传信，剩下的交给他处理。毕竟他才是守护者，冈特是他的责任，不是她的。
艾瑞斯塔将唯一珍视的财产——来自图尔·德尔·法尔的珍珠柄发刷塞进布袋，匆匆写下辞呈留在书桌上。走到门前时，她驻足回望。某种直觉告诉她应该带上这件东西...几乎可说是必要。她返回办公室拾起老巫师的灰袍。这件黯淡的长袍垂在她手中，明明无人清洗却不见血渍，更令人惊异的是闪电贯穿处竟无破洞。这个谜团令她困惑——即便死后，这个男人依然充满神秘。将长袍套在裙装外时，她震惊地发现无比合身——尽管埃斯·拉哈顿比她高出足有一尺多。最后回望办公室一眼，她转身步入夜色。
秋夜寒气逼人。艾瑞斯塔裹紧长袍拉起兜帽。这种衣料触感前所未有——轻盈柔软却异常温暖舒适，散发着怡人的圣檀香。
她考虑过从马厩牵匹马。没人会吝惜给她一匹坐骑，但无论去哪，路程都不该太远，而长距离步行正合她意。埃斯拉赫顿暗示过需要赶时间，但贸然闯入未知之地并不明智。步行似乎是面对神秘陌生环境的明智选择。这能给她思考的时间。她猜埃斯拉赫顿也会选择同样的出行方式。这感觉就是对的。
艾瑞丝塔在广场井边灌满水囊，又打包了些食物。那些不愿供养士兵的农民们，总会在市政厅台阶上放些贡品。大部分她都分给了城里穷人，结果反而引来更多 食物出现。她拿了几轮奶酪、两条面包，还有若干苹果、洋葱和芜菁。虽算不上国王的盛宴，但足以维生。
她把灌满的水袋甩上肩头，调整好行囊，朝北门走去。她留意着自己踏在路上的脚步声和夜的嘈杂。当初离开梅德福有多危险，甚至可谓鲁莽——即便有罗伊斯和哈德里安同行。而现在，仅仅几周后，她独自踏入黑暗。明知此路通向帝国疆域，却希望独行能避开注意。
"殿下！"当她走近时，北门守卫惊讶地喊道。
她甜美一笑。"能请你开下门吗？"
"当然，小姐，但为什么？您要去哪？"
"散步。"她答道。
卫兵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您确定吗？我是说..."他越过她的肩头张望。"就您一个人？"
她点点头。"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的。"
卫兵犹豫片刻终于让步，抽开了门闩。他用后背抵住巨大的橡木门，缓缓推开其中一扇。
"您千万小心，小姐。附近有陌生人出没。"
"陌生人？"
"日落后才几小时就有个家伙来敲门想进来——戴着兜帽的蒙面人。我瞧他不怀好意就给轰走了。这会儿八成还在外头等着天亮开门呢。请务必小心，殿下。"
"谢谢，但我肯定没事，"她说着从他身边溜过。刚踏出门槛，身后的大门就关上了。
雅丽斯塔沿着大路疾行，尽量放轻脚步。 虽然前路凶险，启程后的她却感到莫名振奋。不辞而别离开拉提博尔是最妥当的选择。否则他们定会逼她指定继任者，还要留下来辅佐新选之人。虽然还没急到需要骑马的程度，但她担心耽搁太久会误事。更何况，绝不能冒险让帝国密探发现她的计划并设下埋伏。
某种程度上，她在路上比在办公室里更感到安全——她确信没人知道她在哪或要去哪。这个念头如同老巫师的袍子般令人安心。埃斯拉哈顿死后那几天，她一直担心自己可能也会成为目标。刺杀他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唯一的线索是在东区广场的雨水桶里发现的一把异常小巧的弩。她确信杀手是新帝国的特工，奉命来清除残余威胁。作为埃斯拉哈顿的学徒，她曾协助挫败教会夺取梅伦加的企图，并领导了拉蒂博尔的起义。掌权者肯定也想置她于死地。
不久后，她发现路边不远处有微光闪烁——一堆将熄未熄的简陋篝火。
在城门口转身离去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刺客？
她紧盯着火光小心经过。翻过山丘后，那亮光便消失在山脊之后。几小时后，冒险带来的兴奋感逐渐消退，她开始哈欠连连。离天亮还有好几个钟头，她从包里扯出毯子，找了块柔软的地方躺下。
这就是埃斯拉哈顿度过的每个夜晚吗？
她从未感到如此孤独。过去总有希尔弗雷德如影随形地守护着她，但这位贴身护卫两年前为保护她被烧伤后就消失了。最让她想念的还是罗伊斯和哈德里安，那 一个普通盗贼和一个前雇佣兵。对他们而言，她不过是个有钱的主顾；但对她来说，他们却是最亲密的朋友。她想象着罗伊斯像在每处营地那样，悄然隐入树丛侦察四周。她更渴望哈德良此刻能陪在身边。脑海中浮现出他歪着嘴笑的憨样，正熬着他那锅难喝的炖汤。有他在总能让她安心。她忆起在安伯顿李的山丘上，在拉蒂伯战役后的军械库里，他是怎样紧紧抱住她的。当时她浑身浸透雨水、泥浆和艾默里的鲜血，而他有力的臂膀支撑着她。那是她经历过最痛苦的时刻，却也是感受过最温暖的拥抱。
"真希望你们现在就在这儿，"她轻声呢喃。
仰面躺着的她凝望星空，无数星辰如尘埃般散落在浩瀚天幕。望着它们，孤独感愈发深重。她合上双眼，渐渐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