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达玛亚,在生涯尽头
世事变迁。支点学院的生活依旧秩序井然,但这世界从未停滞。一年过去了。
破罐消失之后,麦克西瑟再也不跟达玛亚说话。如果在走廊看见她,或者在点名后遇见,他会直接移开视线。如果发现她在看他,他就皱眉。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因为她也没有那么频繁看他。她并不介意被这个男孩痛恨。他原本也只是一个潜在的朋友而已。现在,她已经清醒过来,不再想要那种东西,也不相信自己将来有资格得到一位朋友。
(朋友是不存在的。支点学院不是什么学校。料石生也不是小孩。原基人都不是人。武器不需要朋友。)
但日子还是很艰难,因为没有朋友,她会感到无聊。教导员们教她学会了读书,补上她父母没能做到的事,但她也只能读那么多书,然后就会感觉词句开始在书页上跳跃、颤-抖,像地震中的小石子。反正,图书馆也没有那么多仅供休闲而不实用的书。(武器不需要生活乐趣。)只有在应用课上,她才获准练习原基力,尽管有时候她会躺在铺位上,把课程回想一遍,作为额外练习(毕竟,原基人的能力来自专注),但这种事,做起来也有个限度。
于是,为了消磨她的自由活动时间,以及其他不忙碌、没睡着的时间,达玛亚开始在支点学院内部闲逛。
没人阻止料石生这样做。没有人在自由活动时间及更晚的时候看守宿舍。教导员们也不执行宵禁。如果料石生愿意在睡意蒙眬中撑过第二天,自由时间可以延长为自由夜晚。成年人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阻止料石生离开学校建筑。如果有小孩在戒者花园中被抓到,这里禁止没有获得戒指的人进入,或者被发现接近学院出口,都会受到元老们的惩罚。但只要不触犯上面两条,惩罚都会比较轻,可承受;通常意义上的量刑适当。仅此而已。
毕竟,没有人会被开除出支点学院。运转失灵的武器,仅仅是被移出仓库而已。而可用的武器,理应聪明到忠心照顾好自己。
因此,达玛亚乱逛期间,就一直把自己局限在学院里最无趣的区域——即便这样,还是有足够大的区域可供探索,因为支点学院建筑群真的太大。除了花园和料石生训练区之外,还有好多楼群,有的住着有戒指的原基人,有的设立了图书馆和剧场,另有一座医院,还有全部成年原基人的工作场所,在他们没有到支点学院之外执行任务时待着的地方。院内还有长达数英里的黑曜石步道,加上大片绿地,既没有荒芜,也没有为可能到达的第五季做好准备。相反,那里被修建成园林景观。仅仅是为了美观而存在。达玛亚觉得,这意味着也需要有人欣赏它。
所以每当夜幕深沉,达玛亚就在所有这些景物之间漫步,想象着等她得到戒指之后,要住在哪里,过怎样的生活。这些区域的成年人通常都会无视她,来回奔忙,做他们自己的事,有人互相交谈,也有人自言自语咕哝,忙着大人们的事情。其中有些人会察觉她,但也只会耸耸肩,继续走。他们也曾是料石生。只有一次,有个女-人停下来对她说:“你应该出现在这里吗?”达玛亚点点头,就从她身旁走开了,那女-人也并没有追赶她。
办公楼要更有趣一点儿。她参观过有戒指的原基人使用的练习室:大剧院一样的厅堂,没有房顶,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用马赛克镶嵌成同心圆环状的图案。有时候,还有巨大的玄武岩散落,其他时候,地面有被扰动的迹象,但是玄武岩不见了。有时,她会见到成年人待在训练场,演练原基力;他们把岩石推来推去,像移动玩具一样轻易,时而让巨石沉入地底,时而又飞升到空中,只用意念就可以达到目的,让他们周围的空气变模糊,放出致命的冰冻之环。这既令人惊羡,也有点儿可怕,她尽最大可能理解别人在做的事,尽管她能看懂的并不多。她自己能做到这种事之前,还有好多东西要学。
最吸引达玛亚的建筑,就是主楼。这座楼是整个支点学院建筑群的核心:一座巨大的六边形圆顶大楼,规模超过其他所有楼宇的总和。支点学院最重大的事务都在这里进行。在这儿,持有戒指的原基人占据办公室,处理文献,支付所有支出,因为他们当然要自己搞定这些事。没有人愿意让别人讲闲话,说原基人毫无用处,只会虚耗尤迈尼斯城的资源。无论是财政还是其他方面,支点学院都是自给自足。自由活动时间开始时,主楼工作时间就已经结束,所以这里并不像白天那样繁忙,但每次达玛亚到这里来闲逛,都会发现有些房间里还点着蜡烛,有时开着电灯。
守护者们在主楼里也有个办公区。时不时,达玛亚就会看到暗红色制服出现在成群的黑衣人中间。那种时候,她会快步避开。并不是害怕。他们很可能早就看见了她,却没有打扰她,因为她也没有做任何明令禁止的事。这就像沙法跟她说过的:只有在特定的、有限的几种情形下,人们才需要惧怕守护者。但她还是回避这些人,因为在她的技艺提升的同时,她开始发现,有守护者在场时,自己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嗡嗡响,令人不安,带有酸腐味道的感觉,更像是来自听觉和味觉,而不是隐知盘。她不理解这种感觉,但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刻意回避守护者的原基人。
在主楼,有些区域已经很久无人使用,因为支点学院的建筑规模超过了当前需求,至少在达玛亚问起时,教导员们是这样回答的。支点学院建成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原基人,或者就是建筑者们以为,会有更多原基人活过童年时代,来这里生活,实际数字却低于他们的估计。无论怎样,当达玛亚第一次推开一道看着气派却貌似无人使用的门,发现后面只有一段黑黑的、空荡荡的走廊时,她马上感到很是好奇。
光线太暗,向里看不到太远。近处,她能看到弃置不用的家具、废旧储存箱之类的东西,于是她决定暂时不去探索。她可能在此受伤的概率太高了。相反,她返回料石生宿舍,随后几天时间,都在做准备。轻易就能从餐盘里拿到一把用来切肉的玻钢小刀,宿舍区也有足够多的提灯,她私藏一盏并不会被人发现,于是她也这样做了。她还趁着到洗衣房当值的机会顺了一件枕套,做成一个小背包,这枕套边缘磨破,本来被已经在“废品”堆里,等最终准备就绪,她马上就出发了。
一开始进度很慢,每隔一段,她就用小刀在墙上做标记,以免迷路——直到她发觉主楼中的这个区域跟其他区域的布局完全相同:就是一条中央走廊,每隔一段距离会有楼梯,两侧有门,通往房间或者套间。她最喜欢的是那些单独的房间,尽管很多都特别无聊。会议室,更多办公室,时不时有较大的厅堂,足以用来办讲座,尽管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房间被用来存储旧书和衣物。
但那些书啊!好多都是图书馆里仅有寥寥几本的类型,浅薄的故事、恋爱和冒险小说、一点点胡编乱造的巫术。有时候,那些门后还有些特神奇的事物。她发现一个楼层,以前显然是被用作居住区的——也许是某年招收到的原基人太多,宿舍楼住不下吧。不管什么原因,看起来,当时很多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仓促离开,把所有私人物品全部丢下了。达玛亚在衣柜里发现好多雅致的长裙,尽管环境干燥,也已经硬生生地开始腐烂了;还有学步期小孩的玩具;她妈妈会垂涎三尺的珠宝。她试戴过其中一些,对着粘满苍蝇屎的镜子傻笑,然后戛然停止,被自己的笑容惊到。
这里还有更奇怪的东西。有个房间里满是华丽的豪华座椅(现在都已经破旧不堪,长满蛀虫),所有的椅子排成圆圈,彼此相对:为什么?她只能猜想。还有一个房间,她到事后才明白,在漫游路线带她去过支点学院专门用于研究的实验楼之后:那时她才知道自己发现的是一间实验室,那里有奇怪的容器和精巧设备,她后来才知道是用来分析能量,控制化学反应的。也许是因为测地学家们不屑于研究原基力,而原基人只好自己开展研究吗?她只能猜想。
而且还有好多,多得数不清。这成了她每天都期待的事情,仅次于原基力应用课。她时不时会在学习上碰到些麻烦,因为有时候她会做白日梦,想象自己发现的那些东西,在测验时听不清问题。她留心不让自己懈怠得太厉害,以免被教导员们盘问,尽管她怀疑他们已经知道她每天晚上的探险。她甚至在乱逛的时候见到过几位教导员,四处游荡,在下班时间意外地很有人情味。他们并没有打扰过她,这让她非常开心。这种感觉很好,就像自己有个秘密,可以跟他们分享一样,而实际上她并没有分享。支点学院的生活总是井然有序,却是她自己的秩序。她确定这个,其他人都不来扰乱。有片属于自己的空间,感觉真是很好。
然后,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个怪女孩如此隐蔽地混入料石生队伍,达玛亚差点儿就没发现。她们当时又一次走过戒者花园,上过应用课之后返回料石生宿舍的路上,达玛亚虽然累,但也有几分得意。马卡赛特教导员夸奖了她,因为她在身\_体周围只冻出了直径两英尺的聚力螺旋,就把她的控制区域深入到大约一百英尺的地下。“你就快准备好参加第一次授戒考试了。”他在课程结束时对她说。如果这是真的,她就将比大多数料石生提前一年参加考试,也是她这个年龄组里的第一个。
因为达玛亚沉醉于这样的前景,也因为这是漫长一天的黄昏,每个人都很疲惫,花园里没有多少人,教导员们也在忙着聊天儿,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那个陌生女孩混进队伍,正好站到达玛亚前面。就连达玛亚也险些没看见,因为那女孩精明地等到他们正在转弯,绕过一道树篱时才加入。一步之间,她就已经出现,跟所有人保持同样步幅。但达玛亚知道她此前并不在那里。有一会儿,达玛亚很害怕。她并不熟悉所有的料石生,但看到之后还是能认出来的,而这个女孩绝对不是其中一员。那么,她是谁呢?达玛亚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说些什么。
那女孩突然回头,看到达玛亚正盯着自己。她微笑,挤了下眼睛;达玛亚愕然眨眼。那女孩移开视线之后,她继续跟随,心里慌乱得无法开口。
他们继续穿过花园,进入门防区,然后教导员们离开,回住所休息,留下料石生们随意安排睡觉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其他孩子四下散开,有些去旁边橱窗取食物,新生步履艰难地回床-上睡觉。几个精力较为充沛的料石生马上就开始做傻呵呵的游戏,绕着床位互相追逐。像平时一样,大家都无视达玛亚,不管她要去做什么。
于是达玛亚面对那个并非料石生的冒牌料石生:“你是谁?”
“你真正想问的是这个问题吗?”那女孩看上去是真心感到困惑。她跟达玛亚同龄,高,瘦,比大多数桑泽年轻人的肤色更浅,但头发卷曲,而且是黑色,并不是灰色直发。她身穿一套料石生制服,而且还把头发扎在脑后,跟其他头发蓬松的料石生一个样。只有她完全是陌生人这一点,揭穿了她的伪装。
“我是说,你并不真心在乎我是什么人,对吧?”那女孩继续说,看上去,达玛亚的第一个问题像是冒犯了她,“如果我是你,就会想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
达玛亚瞪着她,一时语塞-。与此同时,那女孩环顾周围,微微皱眉:“我还以为会有很多其他人发现我呢。但你们人数并不多——多少,这屋也就三十个?这比我在童园里的同学还少,要是有人突然在我班里冒出来,我都会发现的——”
“你是谁?”达玛亚继续质问,几乎是凶巴巴地说出这句话。不过,她本能地压低了嗓音,为防万一,还抓起那女孩的胳膊,把她拖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这里更不容易被别人发现。此外,大家都已经有多年经验回避达玛亚,所以更不会有人到这里来。“马上告诉我,否则我就叫教导员。”
“哦,这还好一点儿。”那女孩坏笑,“这才更像我预料的情形!但只有你一个人发现,还是有点儿不正常——”然后她的表情变了,发觉达玛亚深吸一口气,张开嘴,显然打算喊。她语速很快地说起来:“我的名字叫比诺夫!比诺夫!你呢?”
这段对话的问题就是太平常,达玛亚来到支点学院之前的生活里,太过于习惯这样的对话,以至于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达玛亚,壮——”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想到过自己的职阶名称,也忘记了这部分名字不再适用,这些过去太长时间了,以至于她惊异地发现自己险些说出来。“我叫达玛亚。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她无助地向那女孩做手势,包括那身制服、发型、比诺夫出现在这里的事实。
“嘘。现在你就要问一百万个问题吗?”比诺夫摇头,“听着,我不会在这里停留,也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只是需要知道——你在这个学院内部,见过什么奇怪的现象没有?”达玛亚再次愣愣地瞪着她,比诺夫样子有点儿烦。“一个地方。有个奇怪的形状。可以这么说吧。一个巨大的——嗯,一个特别的东西,它——”她做了一系列复杂的手势,显然是想比划出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但完全无法让人理解。
只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她不完全是乱比划。
支点学院整体是圆形的。达玛亚知道这一点,虽然只有在跟其他料石生一起穿行戒者花园时,她才能感觉到。黑星就矗立在学院所在地的西方;在北面,达玛亚也曾看到过一组建筑,高到超过那些黑曜石围墙。(她常常会好奇,不知道那些建筑里的居民会怎么想,每天从他们高耸的窗台和屋顶上,俯视达玛亚和她的同类。)但更重要的是,主楼也是圆形的——接近吧。到现在,达玛亚已经经常去那座楼黑暗的走廊里游荡,只带一盏小灯,用手指和自己的隐知盘寻找引导自己的去向。所以当比诺夫用两手比出六边形,她马上就知道这个怪女孩指的是什么。
看,主楼的围墙和走廊都没有足够的宽度,不足以占去那座建筑的全部空间。那座楼的房顶下面,覆盖着一个隐蔽的核心区,楼里的工作区和通道,都没能进入那个区域;正中央一定有个巨大的、空荡荡的区域。也许是院子,也许是座大剧场。尽管支点学院已经有另外几座剧场。达玛亚找到了环绕这片空间的围墙,也曾沿墙走过。墙不是圆形的,有平直的段落,也有拐角。都是六个。但如果有那样一道门,通往这个六角形的中央密室,肯定不在被弃用的区域——至少她还没有找到过。
“一个无门可入的房间。”达玛亚咕哝着,想都没想。她脑子里,早就开始这样称呼那个看不到的房间,从她意识到它一定存在时开始。然后比诺夫深吸一口气,探身向前。
“是的。就是。那房间叫这个名字吗?是不是就在学院正中间那座大楼里面?我本来就怀疑它在那地方的。就是。”
达玛亚眨眨眼,皱起眉头:“你。是。谁。”那女孩之前说的没错;她并不真的想问这个。但,这个问题跟现在迫切需要解答的一系列疑问都有关系。
比诺夫面有难色。她环顾周围,想了一会儿,咬紧牙关,最后说:“尤迈尼斯的领导者比诺夫。”
这对达玛亚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在支点学院,没有人拥有社群和职阶名称。任何人,如果在被守护者带来之前曾经是领导者,现在也不再是。生于此地,在外养育到一定年龄才被带回的料石生,已经有了一个原基人的名字,任何其他人,都会在获得第一枚戒指时被要求重起一个原基人名字。他们只有这样一个名称。
但随后,本能开始发挥效用,让几条线索连缀到了一起,突然之间,达玛亚意识到,比诺夫并不只是在对社会习俗表达不合时宜的忠诚,尽管那些东西在这里并不适用。对比诺夫来说,那些还是适用的,因为比诺夫不是原基人。
而且比诺夫不是随便哪一个安宁洲仔:她是个领导者,来自尤迈尼斯,她属于整个安宁洲最有权势家族之一,是贵人之后。而且她还偷偷溜进支点学院,假装自己是个原基人。
这太让人难以置信,太疯狂,以至于达玛亚一时间目瞪口呆。比诺夫看出她已经明白,凑近过来,压低嗓音:“我跟你说过了,我不会让你惹上麻烦。我现在就去,去找那个房间。而我对你全部的要求,就是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是之前,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那个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要找到那个房间。”
达玛亚的嘴巴这才能闭合:“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发觉达玛亚目光凶悍,比诺夫抬起两只手。“这是为了你个人的安全着想,也为了我自己的。有些事情,只有领导者才能知晓,就连我,现在也不应该知道的。如果有任何人知道我把这种事说给你听,那么——”她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处置你我。但我也不想知道。”
破罐。达玛亚点点头,心不在焉:“他们会抓到你的。”
“很可能。但等他们抓到,我只要告诉他们我是谁就行了。”那女孩耸耸肩,只有一辈子都没真正害怕过的人,才会这样满不在乎。“他们不会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有人会通知我父母,我会有点儿麻烦,但反正我整天都在惹麻烦。不过,要是我在被抓到之前,能找到一些问题的答案,那就值了。现在,那个无门可入的房间在哪里呢?”
达玛亚摇头,马上就看出了陷阱。“要是帮你的话,我可是会有麻烦的。”她可不是什么领导者,甚至都不能算人;没有人会救她。“你应该离开,不管你是怎么来的。现在就走。如果你马上走,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不行哦。”比诺夫一脸的自以为是,“我费了好大劲才混进来。而且反正呢,你现在也惹上麻烦了,因为你发现我不是料石生之后,并没有马上报告教导员。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同谋。对吧?”
达玛亚大吃一惊,感觉肚子里发紧,意识到那女孩说的没错。她也很愤怒,因为比诺夫正在试图控制她,而她痛恨被控制的感觉:“那么,我现在大声喊还好些,胜过让你走开之后自己在别处被抓到。”然后她站起来,走向宿舍门口。
比诺夫惊叫一声,快步跟在她身后,抓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说:“别这样!求你了——听着,我有钱。三个红钻片,还有一整颗变色宝石!你想要钱吗?”
达玛亚每一分钟都在变得更加愤怒:“可恶,我要钱干什么?”
“那就特权吧。下次你离开支点学院时——”
“我们根本就不能离开。”达玛亚眉头紧皱,把胳膊从比诺夫的抓握下甩开。这个愚蠢的哑炮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门口有卫兵的,来自城市民军,严密看守着每一条能走出学院的通道。但那些卫兵的职责是把原基人困在学院里边,并不是不让哑炮进来——就算卫兵们曾经试图阻止她,这个领导者家族的女孩或许也能用她的钱,她的特权,她的胆大包天,克服那些障碍。“我们之所以留在这里,因为只有在这个地方,我们才能避开你们这种人的迫害。滚出去。”
突然之间达玛亚不得不转身朝向别处,紧握双拳,努力集中精神,着急地深呼吸,因为她太过于生气,体-内那个知道如何移动断层线的部分已经在向地底游离。这是可耻的失控,她暗自祈祷没有任何教导员察觉,因为那样一来,她就不会再被看作是最接近首枚戒指考试的学生了。更不要说,她最终可能会把这女孩冻成冰块。
让人抓狂的是,比诺夫还欠身绕过她身旁说:“哦!你是生气了吗?你是不是在运用原基力?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太荒谬,她的无所畏惧也太不正常,以至于达玛亚的原基力迅速消退。她突然就不再生气,只是感到震惊。领导者小的时候都这副德行吗?佩雷拉太小,并没有领导者这个职阶,属于领导者职阶的人,往往居住在值得领导一下的地方。也许只有尤迈尼斯的领导者才这样。或者就是这女孩本人不正常。
就像达玛亚的沉默也是一种答复一样,比诺夫笑起来,在她面前转着圈子跳舞。“我以前都没机会见到原基人哎。我是说,我见过成年的,那些戴戒指,穿黑色制服的人,但没见过跟我一样的原基人小孩。你并不像讲经人说的那样可怕。但话说回来,讲经人就爱说谎。”
达玛亚摇摇头:“我真是搞不懂你在讲些什么。”
让她意外的是,比诺夫清醒了过来。“你说话跟我妈似的。”她看着别处,待了一会儿,然后双唇抿紧,显然是下定了决心,热切地看着达玛亚。“你愿意帮我寻找这个房间吗?还是不愿意?如果你不帮忙,至少也不要说出去好吧。”
尽管有种种顾虑,达玛亚心里还是充满好奇——对这个女孩,对可能找到无门可入房间的可能性,还有自己这份好奇心本身的新奇感。以前,她从未带过任何人一起探索。这还真是……令人兴奋啊。她挪动双脚,不安地四处观望,但她心里,已经有几分打定了主意,不是吗?“好吧。但我之前都没能找到进入的路径,而我在主楼探索过好几个月了。”
“主楼,那幢建筑叫这个名字吗?嗯,也是,这并不意外。很可能并没有容易发现的道路进入。或者本来是有的,只不过现在被封闭了。”她无视达玛亚瞪着自己的眼神,揉了揉下巴,“不过,该到哪里找入口,我倒有些想法。我看过一些古老的建筑结构图……好吧,无论怎样,入口应该是在那建筑的南侧。地面层。”
不妙的是,这个并不是无人使用的区域。不过,达玛亚还是说:“我知道路。”看到比诺夫闻言兴奋起来的表情,还真是让人高兴呢。
她带比诺夫走上自己平日常走的路线,走上她日常游荡的路途。奇怪的是,也许因为这次特别紧张,达玛亚发现一路上有更多人发现她经过。看她第二眼的人明显要比平时更多,当她经过一眼喷泉旁边,碰巧看见了加莱那教导员(加莱那,就是有一次发现她喝了酒,没有上报,救了她一命的那位教导员。)的时候,他甚至还对她微笑了一下,然后才回头继续跟爱讲话的同伴聊天儿。达玛亚这才意识到别人为什么要看她:因为他们都了解那个怪癖又沉默寡言的料石生,她总是一个人到处逛。他们很可能通过传言之类的渠道了解达玛亚,他们欢迎今天的变化,因为她带了个同伴一起探索。他们以为她有了个朋友。达玛亚很想笑,如果现实没有那么不可笑的话。
“真奇怪。”比诺夫说,她们当时走在黑曜石步道上,穿过又一片小花园。
“怎么了?”
“这个嘛,我一直都以为,在这里所有人都会发现我不对劲。但事实相反,几乎没有人留意到我。尽管我们是这边仅有的小孩。”
达玛亚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本以为应该有人拦住我们,问一些问题之类。我们有可能做些不安全的事情啊。”
达玛亚摇摇头:“如果我们中的一个受了伤,在流血而死之前被人发现,他们会送我们去医院。”然后达玛亚履历上就将多一个污点,很可能导致她永远不能参加持戒测试。她现在做的任何事情,都可能危及那件事。她叹了口气。
“那挺好。”比诺夫说,“但或许,更好的办法是在小孩子伤到自己之前就制止他们。”
达玛亚停在草地小路中间,回头面对比诺夫。“我们不是小孩子,”她厌烦地说,比诺夫眨眨眼,“我们是料石生,正在接受训练的帝国原基人。你现在看起来也是这样子,所以别人也把你当作我们这样的人对待。如果有几个原基人受伤,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在意。”
比诺夫盯着她:“哦。”
“而且你讲话太多。料石生不这样的。我们只有在宿舍里才能放松,那也得是教导员不在场的时候。如果你一定要装作是我们中的一员,至少也请装得逼真一点儿。”
“好的,好的!”比诺夫举起双手,就像要讨好她,“抱歉,我只是……”面对达玛亚的怒视,她露出一脸苦相。“行啊。我不再说话就是。”
她闭了嘴,于是达玛亚继续走路。
她们到达主楼,从达玛亚习惯的位置进入。只是这次,她向右转弯,而不是左转,下楼,而不是上楼。这条走廊的房顶更低矮一些,墙面装饰的样式也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每隔一段就有小幅壁画,描绘些令人愉悦的日常图景。过了一会儿,达玛亚开始担心,因为她们越来越接近她从未涉足过,也从来都不想去的区域:守护者区。“具体在南侧的哪个位置?”
“什么?”比诺夫只顾东张西望——这比喋喋不休的她更醒目,现在眨巴着眼睛,惊异地看着达玛亚。“哦。就在……南侧的某个地方了。”她被达玛亚瞪得一脸苦相。“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我只知道以前曾经有道门,现在有没有都不一定了。你就不能——”她晃动手指,“据说原基人是能做到那种事的。”
“什么,找门?除非这门是安在地底下的。”但就在达玛亚这样说的同时,她皱起眉头,因为……好吧。她的确能够隐知到门的位置,靠推断就可以。承重墙的感觉像是基石,而门框的感觉,就像是岩层中的空处——那些地方,建筑对地面的压力更小一点儿。如果这层有某扇门被藏了起来,门框是否也将被拆除呢?或许吧。但感觉起来,那里跟周围的墙面是不是还有区别呢?
达玛亚已经在转身,十指揸开,像她努力扩大感知范围时常做的那样。在原基力应用课堂上,地下有标记,小块的大理石,有词句刻在表面。要有很强的控制力,才能不仅仅找到石块,而且辨认出石头表面的刻字。这就像品尝一页书,察觉有墨的纸面跟空白处之间味道上的细微差异,用这种方式来读书。但因为她在教导员们的严格督导下一遍一遍又一遍做过很多次这类练习,她意识到同样的做法也适合当前情况。
“你是不是在使用原基力?”比诺夫急切地问。
“是,所以请闭嘴,小心我万一走神把你冻成冰块。”谢天谢地比诺夫还真听话了,虽然隐知不能算是原基力,也并没有把任何人冻死的风险。达玛亚对这份安静只有感激。
她沿着楼内的墙面摸索。跟坚实舒适的岩石相比,它们感觉只是力量的影子,但如果她够细心,还是能追踪它们的形状。然后,那里,那里,那里,沿着建筑内层的墙面,围绕隐藏密室的墙面搜寻,她能感觉到墙体……中断的地方。达玛亚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怎样?”比诺夫真的已经口水直流。
达玛亚转身,顺着墙面一直走,等她到了正确的位置停下来,那里的确有一扇门。在有人使用的区域随便开门是有风险的;这搞不好是某个人的办公室。走廊很安静,空无一人,但达玛亚可以看到有些门下面有灯光透出,这意味着附近至少有一些人在加班。她先敲门。确定无人回应后,才深呼吸一下,尝试转动门把手。锁着。
“等一下。”比诺夫说,她在衣兜里摸索。片刻之后取出一件东西,样子像达玛亚以前用过的工具,用来挖自家农场里收获的库格坚果的那种。“我读的书上讲过怎么做这种事。希望这是把简单的门锁。”她开始用那东西捅锁头,一脸专注的表情。
达玛亚等了一会儿,随意靠在墙上,用耳朵和隐知盘一起侦听,留意任何接近的脚步震荡和话语声——或者更糟糕的,守护者接近时会有的嗡嗡声。不过现在是后半夜,即便是最勤于工作的人,也已经打算在办公室睡倒,或者返回住处过夜,所以在比诺夫努力搞清楚怎样使用那工具的漫长时间里,并没有人来打扰焦灼的她们。
“够了。”没完没了的等待之后,达玛亚说。如果有人到场发现了她们,达玛亚不可能推脱掉自己的责任。“明天再来,我们再试一次——”
“我来不了啊。”比诺夫说。她大汗淋漓,两只手都在发抖,这当然于事无补。“我能骗过保姆一个晚上,但第二次就不会管用了。我上次差点儿就成功了。再给我一分钟吧。”
于是达玛亚继续等,越来越紧张,直到终于听到咔嗒声,比诺夫吃惊地吸气。“成了吗?我觉得刚刚应该是成功了!”她试着推门,门开了。“大地那火焰熊熊的臭屁啊,这招儿居然管用!”
门后果然是某人的办公室:里面有张桌子,还有两张高背坐椅,靠墙放着几个书架。桌子比常见的更大一些,椅子也更偏华丽;不管是谁在这儿办公,肯定是个重要人物。对达玛亚来说,看到有办公室仍然有人使用,也是一次冲击,她在老楼那侧见过太多被弃用的办公室。房间里没有尘土,灯还亮着,尽管灯芯调得比较低。真奇怪。
比诺夫环顾四周,眉头紧皱,这办公室里面并没有另一道门存在的迹象。达玛亚走过她身旁,径直来到一个看似壁柜的地方。她打开壁柜:扫帚和拖布,还有一套备用的黑色制服,挂在横杆上。
“仅此而已吗?”比诺夫已经开始骂脏话。
“不会。”因为达玛亚能隐知到,这间办公室太短了,从门到远端墙壁的距离不够,跟这座建筑的宽度并不符合。而这个壁柜也不足以补足两者之间的差距。
她小心翼翼伸手越过那把扫帚,推了下远端的墙。没反应,那里是硬实的砖块。好吧,总之可以试一下。
“哦,对了。”比诺夫也凑过来,跟她肩并肩,摸遍整个壁柜里的墙面,还把备用制服推到一边。“这种老旧建筑总是有暗门,通往储藏室或者——”
“支点学院根本就没有储藏室。”达玛亚说这句话的同时,眨了眨眼睛,因为之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灾季来临,他们能怎么办?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尤迈尼斯的居民应该不会愿意跟一帮原基人分享食物。
“哦,好吧。”比诺夫有点儿泄气,“不过,毕竟,这是尤迈尼斯城里,虽然是在学院以内。总该有些——”
这时她身\_体停住,眼睛瞪大,手指碰到一块松动的砖。她微笑,把一端按下,直到另一端翘起;用这种办法拽出了这块砖。砖下面有个门把手,看上去像是用铸铁做成的。
“东西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比诺夫一口气说完这句话。
达玛亚靠近过来,很是好奇:“拉开它。”
“现在你开始感兴趣了?”但比诺夫的确用手紧握门把手,用力拉扯。
整个壁柜内墙松动,打开,暴露出背面的一个入口,还是用同样的砖块砌成。那条狭窄的通道几乎马上就转了弯,隐入黑暗。
达玛亚和比诺夫两人一起往里看,谁都没有第一个迈步。
“里面有什么?”达玛亚轻声问。
比诺夫-舔--舔-嘴唇,盯着黑黢黢的隧道:“我也搞不清楚。”
“真是屁话。”这样讲话有一种可耻的快感,就像自己成了有戒指的成年人。“你来这里,肯定是希望找到某些东西。”
“我们先进去看看吧——”比诺夫想从她身旁挤过去,达玛亚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比诺夫吓一跳,达玛亚手里的胳膊也变得紧绷。她居高临下怒目而视,就像自己受到了冒犯。达玛亚不在乎。
“不行。你得告诉我你在找什么,要不然等你进去了,我就把这门一关,再开启一场地震,让墙倒下,把你困在里边。然后去告诉守护者们。”这是吹牛吓唬人。在大地父亲的世界上,当着守护者的面擅自使用原基力肯定是最愚蠢的事了,然后还去跟她们说是自己干的。但比诺夫并不知道这些。
“我跟你说过了,这事只有领导者才应该知道!”比诺夫想要甩脱她。
“你不就是个领导吗;把这规矩改改。这不也是领导该干的事吗?”
比诺夫眨眨眼,瞪着达玛亚。好半天都没说话。然后她叹口气,揉揉眼睛,小细胳膊也不再紧绷。“好吧。行吧。”她深吸一口气,“在支点学院的核心地带,有个东西,一件圣器。”
“什么样的圣器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比诺夫迅速抬起两手,其间甩开了达玛亚。但达玛亚也已经不再试图拖住她。“我只知道……历史上缺失了一些东西。那儿有个空洞,有段空白。”
“什么?”
“在历史上。”比诺夫瞪着达玛亚,就好像她说的话真有什么意义似的。“你知道啦,就是教导员们教你的那些东西?关于尤迈尼斯如何建立之类?”
达玛亚摇头。她只是勉强记得童园里的老师提到过,尤迈尼斯是古桑泽帝国的第一座城市,除此之外,她几乎没听过关于它建立的任何事情。也许领导者受的教育就是比别人好。
比诺夫在翻白眼,但还是解释说:“以前曾有过一个灾季。正好发生在帝国建立之前的那个灾季叫作流浪季,北极点突然移位,庄稼歉收,因为鸟儿和昆虫都找不着北。那之后,很多地方都被军阀占据——灾季过后,总会发生这样的事。那时候人们别无指导原则,只有《石经》,流言和迷信。而由于流言影响,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在这里定居。”她向下指她们脚下的土地。“尤迈尼斯本来就是完美的建城地点:气候条件好,位于板块中部,有淡水,又不靠近海洋,如此等等。但人们害怕这个地方,这畏惧历史悠久,因为这里曾有过某种东西。”
达玛亚从未听过这样的事:“有过什么?”
比诺夫看上去很生气:“这就是我正在努力寻找的答案!这是就历史上缺失的内容。流浪季之后,就是帝国历史了。疯狂季就发生在很短时间之后,而大军阀瓦里瑟——后来的瓦里瑟皇帝陛下,第一位皇帝,在那里建立了桑泽帝国。她的帝国在此地成立,在一片人人畏惧的土地上,以众人恐惧的那个东西为中心建造了一座城市。在早期,这的确有助于保证尤迈尼斯城的安全。后来,帝国更稳固之后,獠牙季和窒息季之间的某个时间,支点学院在此地成立。选择是有意而为。就在他们都害怕的那个东西的正上方。”
“但到底——”达玛亚中途闭嘴,她终于明白了,“大家都在害怕什么,历史书上并没有写明。”
“正是。而我感觉它就在这里面。”比诺夫指着那扇打开的门。
达玛亚皱起眉头:“为什么这件事只有领导者才能知道?”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来到这里。那么你到底要跟我一起进去呢,还是不去?”
达玛亚没回答,却走过比诺夫身旁,进入砖块砌成的通道。比诺夫骂了句脏话,然后跟在她后面,因为这些,她们一起进了洞。
隧道尽头是一大片黑暗空间。达玛亚一感觉到周围空气通畅,空间扩大,就停了下来。这里一片漆黑,但她能感觉到前方地面的形状。她抓住比诺夫,后者正在无视黑暗,特果敢地往前冲(真蠢),她说:“你等等。前方地面上被冲压过。”她在低声耳语,因为人在黑暗中难免这样。她的声音有回声,回声过了一会儿才传过来。这里空间很大。
“冲压,什么冲压?”
“就是向下冲压。”达玛亚试图解释,但跟哑炮们讲事情总是很难。如果是另外一个原基人,马上就会明白。“就像……就像这里曾有过一个特别重的东西。”重得简直像一座山。“岩层因此发生过变形。而且——出现了冲压痕迹。一个大洞。你会掉进去的那种。”
“我×。”比诺夫咕哝了一声。达玛亚几乎要避开这句脏话,尽管从较粗鲁的料石生那里她听过更恶心的,教导员不在的时候会有人说。“我们需要些光。”
前方地面上开始出现光点,一个接一个点亮。每个亮点出现时,都有模糊的咔嗒声(这声音也有回声):小小的圆形白点,出现在脚边,在她们行进过程中组成两条线,然后还有更大很多的,四方形,奶酪黄色,从行进道两旁的亮点向外延伸。
那些黄色亮板继续顺次激活,并且扩展开去,慢慢形成巨大的六角形,渐渐将她们站立其中的空间照亮:一座巨大的中庭,有六面墙壁,头顶极高处是主楼穹顶。房顶距离太远,她们只能隐约看出支撑辐条。墙面平整,了无装饰,不过是主楼里随处可见的普通石料,但这个房间的地面大部分都铺了柏油,或者类似的东西,很是平整。像石头但又不是石头,略有些粗糙,很耐用的样子。
在房间正中央,的确有个冲压点。但又何止于此:那是个巨大的,渐细的深坑,有平整的侧面墙和精准的边缘线——切割的像钻石一样精准。“邪恶的大地啊。”达玛亚轻声说,小心翼翼沿着通道向前,到了黄色灯光勾勒出深坑轮廓的地方。
“可不。”比诺夫说,听起来同样被震惊到了。
有几层楼那么深,那巨坑,还特别陡。如果她掉下去,可能沿着斜坡一直滚落,到洞底时全身骨折。但更让她害怕的是那形状,它还是有棱面的。在最底端收拢成一个点。没有人会挖这样的坑。挖了有什么用?挖完就不可能爬出来了,就算你有这么长的梯子。
但话说回来,也没有人挖过这个坑。她能隐知到:有某个重得不可思议的东西,在地面上砸出了这个坑,而且那东西还在坑里待了足够长的时间,以至于下面的土壤和岩石都硬化成了这样平整、精致的平面。然后那个不知何物的东西又升高离去,像个醮了黄油的面包卷从餐盘上被拿开一样,只留下它本身的形状在这里。
但等等;那坑的墙壁并不完全平整。达玛亚蹲下来,为了更靠近一些察看,而她身旁的比诺夫只顾瞪大眼睛。
在那里:沿着每个平整的斜坡,她都能看到细细的,勉强可见的尖状物。是钢针吗?它们从平整墙面上的细缝里冒出来,杂乱无序,像是植物的根须。那针应该是钢铁的;达玛亚可以闻到空气中的铁锈味。划掉她之前的猜测:如果掉进这个坑,她会在落入底部之前,就被切成碎块。
“我可没料到会是这样。”比诺夫终于这样说。她的声音极低,也许是出于敬畏,或者恐惧。“我猜想过很多,但……不是这个。”
“这是什么?”达玛亚问,“干什么用的?”
比诺夫缓缓摇头:“这本来应该是——”
“秘密。”她们身后有个声音说,两人都吓得跳起来,警觉地扭转身\_体。达玛亚站得离大坑边缘更近,她脚下一绊,有个可怕的、恐高的瞬间,她曾绝对确信自己要掉进去了。事实上她放松下来,没有努力向前探身,试图调整重心,也没有做其他很多事,假如她还以为自己有机会不掉进去,她就会做的那些事。她感觉浑身无比沉重,而那个大坑已经在她身后张开了无法拒绝的巨口。
然后比诺夫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向前一拖,突然之间,她意识到自己离那个边缘还有足足两三尺远。只有在放任自己掉落的情况下,她才会真的掉进去。这事情太奇怪,以至于她几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差点儿跌入。然后,那守护者已经沿步道走来。
那女-人身形高大健壮,古铜色皮肤,有一种雕像式的美,灰吹发被修剪成硬毛竖立的斗篷形。她给人的感觉要比沙法更加年长,尽管这种事很难说得清。她的皮肤上没有老人斑,蜂蜜色眼睛旁边也没有鸦脚纹。她只是给人感觉……更沉重,那种做派。而她的微笑也跟达玛亚认识过的每个守护者一样令人抓狂,是宁静和恶意的奇特杂糅。
达玛亚心里想,只有在她认为我很危险的情况下,我才需要感到害怕。
不过,眼下有这么一个问题:如果故意去了明知道不该去的地方,这样的一个原基人算危险人物吗?达玛亚-舔--舔-她的嘴唇,努力不显得害怕。
比诺夫满不在乎,迅速看看达玛亚,那女-人,大坑还有门。达玛亚想告诉她,绝对不要做她打算要做的任何事,很可能就是撒腿逃跑。在守护者面前不能这样干。但比诺夫并不是原基人。也许这就能保证她没事,即便是做了蠢事。
“达玛亚,”那女-人说,尽管达玛亚以前都从未见过她,“沙法会感到失望的。”
“她是跟我来的。”比诺夫插嘴说,那时达玛亚还没能回答。达玛亚惊奇地看着她,但比诺夫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一旦开口,就貌似不可能被阻止。“我带她来这里。命令她必须跟着。她甚至都不知道有这道门和这个地方,直到我告诉了她。”
那不是真的,达玛亚想说,因为她早猜到这个地方存在,只不过还不知道怎么找到它。但那守护者好奇地看着比诺夫,这是个好迹象,因为还没有任何人的手骨被折断。
“那你是谁?”守护者微笑着问,“并不是原基人,我猜,尽管你穿了制服。”
比诺夫打了个激灵,就像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在扮演迷途的小小料石生。“哦,唔。”她挺直身\_体,仰起下巴。“我的名字是尤迈尼斯的领导者比诺夫。贸然闯入,还请包涵,守护者。但我有个问题,需要你来回答。”
比诺夫换了一种说话的腔调,达玛亚突然意识到:她的每个词间隔均匀,语调平稳,态度也不算傲慢,但很庄重。就像整个世界的存在都取决于她能否得到那个答案一样。就像她并不是某个显贵家族被惯坏的小女孩,一时兴起想做一件特别愚蠢的事。
那守护者愣了一下,侧着头眨眼,微笑暂时淡去。“尤迈尼斯的领导者?”然后她一脸殷勤,“真棒啊!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得到了社群名号。我们非常欢迎你来访,领导者比诺夫。如果你早告诉我们你要来,我们就会带你去看你想看到的东西了。”
比诺夫像是碰了个软钉子,略有惧色:“恐怕我是一时兴起,想自己来看看。也许这并不明智——但时至如今,我父母很可能已经发现我来了这里,所以您可以把这件事告知他们。”
这样说还挺精明,达玛亚吃惊地发觉,在此之前,她并没觉得比诺夫有什么脑子。现在说别人知道她的去向,时机很合适。
“我会的。”那个守护者说,然后她冲着达玛亚微笑,这让她的肚腹紧绷起来。“而且我还要跟你的守护者谈谈,然后我们所有人一起谈。那很值得期待,不是吗?是的。请吧。”她退开到一旁,微微躬身,示意两人在她前面走,尽管这态度还挺有礼貌,但达玛亚和比诺夫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可以拒绝的请求。
那名守护者带她们离开-房间。再次进入砖砌隧道时,身后的灯光熄灭。等到门关闭,办公室上锁,她们进入守护者区域,那女-人碰了下达玛亚的肩膀,让她止步,而比诺夫继续向前走了一两步。然后当比诺夫停住,困惑地看着她们两个,守护者对达玛亚说:“请在这里等着。”然后她上前几步,站到比诺夫身旁。
比诺夫看着她,也许试图通过眼神来传达什么。达玛亚移开视线,所以这消息没能收到,守护者带她继续沿走廊前行,进入一扇原本关闭的门。比诺夫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
当然,达玛亚在那儿乖乖等着。她并不蠢。她站在一个繁忙区域的门口,尽管已经是这个时间,仍然有守护者进进出出,并且看她。她并不看这些人,而这样的态度像是令他们满意,于是他们继续忙,也不去打扰她。
过了一段时间,在有坑的房间里抓到她们的那个守护者回来,带她穿过那道门,手轻轻按在她肩上。“现在,让我们谈谈,好吗?我已经叫人通知沙法赶来;幸运的是,他目前就在城里,而不是像平时一样巡行四方。但在他赶来之前……”
门外有一片巨大的,铺了地毯的空间,分成很多精致的小格子,摆了很多小桌。有的坐了人,有的没有,那里来往的人,有些穿黑袍,有些穿暗红制服。还有极少数根本没有穿制服,而是平民装扮。达玛亚愣愣地、着迷地盯着看这一切,直到那名守护者一只手按在她头上,轻柔但是坚决地使她移开视线。
达玛亚被带到这间大屋尽头的一间私人办公室。但是,这里的那张桌子上完全是空的,房间也有一种很久不曾使用的感觉。桌子两边各有一把椅子,达玛亚于是坐了客人一侧的那把。
“我很抱歉。”守护者坐在桌对面时,达玛亚说,“我——之前都没有想清楚。”
守护者摇摇头,似乎这个并不重要:“你碰过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吗?”
“什么?”
“接口里面的东西。”那守护者依然面带微笑,但他们永远都在笑;这笑容没有任何意义。“你看到接口墙面上的突起了。你当时难道不好奇吗?有一个突起,距离你站的地方仅有一臂距离。”
接口?哦,还有墙壁上冒出来的钢铁突起。“不,我没有碰过其中任何一个。”这接口是连接什么的?
守护者坐得更靠前一点儿,她的笑容突然消失。它并没有渐渐淡去,也没有皱起眉来取代那种表情。她的脸上只是突然就没有了表情。“它有没有召唤过你?你有没有回答?”
情况不对。达玛亚突然就有这种感觉,本能反应,而这种感觉让她无言以对。那守护者连声调都变了——她的声音更低沉,更轻柔,几乎是在刻意压低,就好像她不想让别人听到自己正在说的话。
“它对你说过什么?”那守护者伸出一只手,尽管达玛亚马上驯服地伸出自己的手来回应,她的内心却并不情愿。她还是这样做了,因为必须服从守护者的指令。那女-人抓住达玛亚的手,让她的掌心向上,她的拇指抚-摩最长的那条掌纹——生命线。“你可以告诉我。”
达玛亚困惑不解,摇着头问:“你是说什么东西跟我说过什么?”
“它目前很愤怒。”那女-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变得特别单调平板,达玛亚意识到,她现在已经不再避免被别人听到。守护者的声音变化,是因为这不是她的声音。“生气而且还……害怕。我听到两者都在聚集、增长,那愤怒和恐惧。正在准备,迎接回归之时。”
这就像……就像守护者的身\_体里有另外一个人,现在是那个人在说话,只不过用了守护者的脸,她的嗓音,还有其他一切。但就在这女-人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她抓住达玛亚的那只手开始握紧。她的拇指正好停在沙法一年半之前捏碎的骨头上,现在开始下压,达玛亚痛得几乎昏厥,心里想着,我不想再受更多伤害。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她哀求,但那名守护者仍在继续按压,就好像她根本听不到。
“上一次,它做了不得不做的事。”压力,收紧。这名守护者不像沙法,她的指甲很长,拇指上的指甲已经开始切入达玛亚的肌肉。“它渗过墙壁,污染了它们纯粹的创造物,在能被利用之前利用了它们。等到至高连接建立起来,它就将改变那些能够控制它的人。束缚他们,命运连接到命运。”
“请不要这样做。”达玛亚小声说。她的手掌已经开始流血。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有人敲了一下门。那女-人全都置之不理。
“它把他们变成它的一部分。”
“我根本就听不懂。”达玛亚说。这很痛。很痛。她已经浑身发抖,只等着自己骨折的声响。
“它希望得到交流。实现妥协。相反,那战斗……却愈演愈烈。”
“我听不懂啊!你讲的毫无头绪!”这全错了。达玛亚在对一名守护者大喊大叫,而她明知不能这样做,但这种行为本身也不对,沙法答应过,只有理由充足时才会伤害她。所有守护者都应该遵循这条准则;达玛亚在跟其他料石生和持戒原基人交流的过程中,看过很多可以作为证明的事例。支点学院的生活有它固定不变的秩序,而这个女-人正在打破它。“放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放手啊!”
门打开,沙法冲了进来。达玛亚惊得喘不上气,但沙法并没有看她。他的视线盯在握住达玛亚手的守护者身上。他站到那女-人身后时,脸上并没有笑容。“提梅。控制住自己。”
提梅不在家,达玛亚心想。
“它这番话只为警告,听好,”她继续用呆板的声音说,“下一次再不会有妥协——”
沙法轻声叹气,然后把他的手指插入提梅的颅骨后侧。
从达玛亚的角度看,一开始并不清楚他已经这样做。她只看到沙法有个突然的、暴力的动作,然后提梅的头向前突出。她发出的声音如此沙哑,喉音如此之重,几乎有点儿色情,然后她眼睛瞪大。沙法面无表情,又做了些什么,胳膊在动,这时才有第一道血痕绕过提梅的脖子,开始浸入她的外袍,洒落在她的膝盖上。她的手,握着达玛亚手的那只,突然放松,脸上的肌肉也松弛下来。
达玛亚也是这时开始尖叫。她继续尖叫,眼见得沙法又一次扭-动手腕,鼻翼张开,很用力的样子,尽管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骨骼碎裂和肌腱撕开的声音清晰可闻。然后沙法抬起一只手,举起一个小小的、难以辨认的东西(上面沾了太多血污),夹在他拇指和食指之间。提梅这时向前栽倒,现在达玛亚才看到她后脑部位,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团。
“安静些,小东西。”沙法温和地说,达玛亚闭了嘴。
又一名守护者进来,看看提梅,又看看沙法,然后叹气:“真是不幸。”
“非常不幸。”沙法把那血淋淋的东西交给这个人,他捧起两手接住那东西,很小心的样子。“我希望你们把这个挪走。”沙法向提梅的尸体点头示意。
“好。”那人带了沙法从提梅身上取出的东西离开,然后又有两名守护者进来,像第一个人那样叹气,然后把她的尸体从椅子上抬起来。两人把她拖出去,其中一个还暂停片刻,用手绢擦掉了提梅倒下时滴在桌上的几滴血。一切都很高效。沙法坐在提梅的位置上,达玛亚抬眼看他,只因为她必须这样做。他们静静地互相打量了一会儿。
“让我看看。”沙法温和地说,而达玛亚顺从地伸出手给他。神奇的是,手并没有发抖。
他用左手握住女孩的手——这只手还干净,因为没有用来扯出提梅的脑干。他翻转她那只手,细细察看,见到提梅的指甲掐破皮肤的新月形伤口时做了个怪相。单独一滴达玛亚的血从手掌边滚落,“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正好在提梅的血迹刚被抹掉的地方。“很好。我本来还担心她会把你伤得更重呢。”
“怎么——”达玛亚想要开口问,却没有勇气说出更多。
沙法微笑,尽管这笑容很接近哀伤:“就是你不应该看到过的事了。”
“什么。”这句消耗了十戒级别的勇气。
沙法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知道我们守护者……跟别人不一样。”他微笑,好像在提示她有哪些不一样。所有守护者都笑得很多。
她点头。不说话。
“有那么一个……标准程序。”他暂时放开她的手,触碰一下他自己的颅骨后侧,在瀑布一样的黑色长发后面。“需要做到一件事。一种植入物。有时候那东西会出故障,然后就不得不被移除。像是你看到的。”他耸耸肩。右手依然沾满血污。“一名守护者跟他负责的原基人之间那份纽带,有助于避免最坏的结果,提梅却放任自己那部分朽坏。愚蠢。”
北中纬地区一座阴冷的谷仓;一瞬间貌似深情的表现;两根温热的手指,按压在达玛亚的后脑根部。职责优先,他当时说。这东西会让我更舒服一些。
达玛亚-舔--舔-自己的嘴唇:“她——她当时。在说一些事。根本没有。意义。”
“我听到她说的一些话了。”
“她当时不是。她自己。”现在是达玛亚讲话毫无头绪了,“她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人。我是说,她当时是另外一个人。说话的方式,就像是……身\_体里有另外一个人。”在她脑子里。在她嘴巴里,通过她的嘴巴发言。“她总是说起一个接口。还有‘它’很愤怒。”
沙法侧着头:“大地父亲,当然是的。这是个常见的幻象。”
达玛亚眨眨眼。什么?它目前很愤怒。什么意思?
“而且你说的对。提梅当时已经不再是她本人。我很抱歉她伤害了你。我很抱歉你不得不见证那个。我真的很抱歉,小东西。”沙法的声调里有那么多真诚的歉意,脸上有那样真挚的同情,以至于达玛亚做了她在北中纬区阴冷谷仓之后再也没做过的事情:她开始哭泣。
过了一会儿,沙法站起来,绕过桌子,把她抱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让女孩蜷在自己怀-里,靠在他的肩膀上尽情哭泣。支点学院的生活有它固定不变的秩序,看到没,它就在这里:如果没有被惹怒,守护者就是基贼所能得到的最接近安全保障的东西。于是达玛亚哭了好久——并不仅仅因为她当天晚上见到的东西。她哭,因为她一直感觉到有苦难言的孤独,而沙法……好吧。沙法爱着她,用他温柔与可怕兼具的独特方式。她不去注意他血淋淋的右手在自己-臀-\_部留下的印迹,也不去担心他手指抚-摩在自己后脑上——那手指强壮得足以致命。整体来说,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
不过,等到这番暴风雨似的哭泣平息,沙法用他干净的那只手抚-摩她的后背。“你现在感觉怎样,达玛亚?”她还是没有把头从他肩膀上抬起来。他身上有汗味,还有皮革和钢铁的气息,这些将永远跟舒适与恐惧联系在一起。“我没事。”
“好。我需要你为我做件事。”
“做什么?”
沙法轻轻握她的手,以示鼓励:“我要带你去大厅,然后去一间演练室,在那里,你将面对赢得第一枚戒指的考验。我需要你通过它,为了我。”
达玛亚眨眨眼,皱起眉,抬起头。他对她微笑,很温柔。但她突然明白了一点,通过一刹那的本能闪光,她知道这次考验的不只是她的原基力。毕竟,大多数基贼都被提前告知了考试内容,以便他们进行练习,做好准备。而这场考试却是马上就让她参加,没有预警,因为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已经证明了自己不服管束。不可靠。因为这个,达玛亚也必须证明自己有用。如果她不能……
“我需要你活下去,达玛亚。”沙法用自己的额头触及她,“我的有爱心的孩子啊。我的一生充斥着太多死亡。拜托你;为了我,通过这场考验。”
她有太多事情想要了解。提梅是什么意思;比诺夫将是什么下场;那个接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隐藏起来;去年破罐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沙法还要给她这次机会。但在支点学院,生活自有它固定不变的秩序,而她在其中的位置,并不允许她对守护者的意愿提出质疑。
但是……
但是……
但是。她转过头,看着桌面上她自己滴落的唯一那滴血。
这样做不对啊。
“达玛亚?”
这样做不对,他们现在对待她的方式。这个地方对待高墙里面每一个人的方式。他迫使她去做的事,活命的方式。
“你愿意去做吗?为了我?”
她还是爱他。但,这个也不对。
“如果我通过。”达玛亚闭上眼睛。她无法看着他说这番话。无法避免让他从自己眼神里读到这样做不对。“我,我要给自己挑选个基贼的名字。”
他没有责备她用词不当。“你想好了吗?现在吗?”他听起来还挺高兴,“是什么?”
她-舔--舔-自己的嘴唇:“茜奈特。”
沙法靠着椅背,听起来若有所思:“我喜欢这名字。”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自己选择了它,不是吗?”他在大笑,但是好的那种笑。跟她一起欢笑,而不是嘲笑她。“这东西形成在地质板块边缘。在热力和压力下,它并不会退化,而是越来越强。”
他的确懂了。她咬住自己的嘴唇,感觉又有一波眼泪有溃堤的危险。她并不应该爱这个男人,但这世界上有很多不应该和不正确的事。所以她忍住眼泪,下定决心。哭泣代表软弱。哭泣是只有达玛亚才做的事。茜奈特将会更坚强。
“我愿意去做。”茜奈特轻声说,“我会为你通过考试的,沙法。我向你保证。”“我的乖女孩。”沙法说,然后微笑,紧紧拥抱着她。
[前文佚失]那些与大地过于亲近的人。他们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主人;断不可允许他们主宰别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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