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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茜奈特,拉伸与反弹

茜奈特对余生的规划,并不是整日无所事事,所以有一天,她去找了艾诺恩,克拉尔苏号的船员们正在装备船,准备又一次出海打劫。

“不行。”他说,瞪她的样子,像是看一个疯子,“你刚刚生过小孩,不能去做海盗。”

“生孩子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她能换尿布的数量有限,用埃图皮克语纠缠别人求教的次数也有限,帮忙结网捕鱼的次数也有限,太多了就会发疯。她受够了照顾小孩,艾诺恩一直都以此为理由拒绝她——但是这理由本来就站不住脚,因为在喵坞,这种事也是大家一起承担,跟其他事务并没有什么两样。她不在的时候,埃勒巴斯特只需要把孩子带给社群里的其他妈妈们;如果她们碰巧不在,孩子饿了,茜因又有奶,也会喂养别家的小孩。又因为巴斯特承担了大部分照料小考伦达姆的任务,换尿布,唱催眠曲,逗他开心,带他玩,领他散步等。茜奈特自己也得找点事情做。

“茜奈特。”他停在装船板的中央,另一头是船舱。人们正在把成桶的饮水和食物装船,同时还装载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散桶的链条给石弩用,成袋的沥青和鱼油,一截厚重的布料作为备用船帆。当艾诺恩停步,茜奈特站在斜坡下端跟他对峙,所有活动都停了下来,当港口上传来响亮的抱怨声,他抬头瞪向四周,直到所有人闭嘴。这个所有人,当然不包括茜奈特。

“我现在好无聊啊。”她丧气地说,“这儿完全无事可做,除了抓鱼,等你和其他人抢劫回来,说闲话也都是那些我不认识的人,讲故事也都是我不了解的事!大地啊,我这辈子不是在训练就是在工作,你不能指望我整天闲坐着看水啊。”

“埃勒巴斯特就是这样做的。”

茜奈特翻了个白眼,尽管这话属实。埃勒巴斯特不看小孩的时候,每天都会爬上村庄高处的山顶,遥望周围的世界,接连几小时做一些深不可测的冥想。她知道,她观察过他做这些事。“我不是他!艾诺恩,你可以用我的。”

艾诺恩的表情有些变化,因为——哦,对了。这件事-搔-到了他的痒处。

他们之间不谈这个话题,但茜奈特可不蠢。在艾诺恩的船员们所做的那种航程中间,一名训练有素的基贼可以做很多事。不是发动地震或者火山喷发,她不会做,他也不会要求——但是要从周边环境里吸取一些热量,让水面温度下降,是很容易做到的,这样就可以用雾挡住船身,隐蔽地接进目标或者撤离现场。同样轻易的,是在沿海林地造成骚动,只要让地下稍有震荡,就会让群鸟惊飞,或者成群的田鼠拥入附近居民点,转移注意力。还有好多类似情形。原基力是真他妈有用,茜奈特渐渐开始明白,用途要比单纯平息地震多太多了。

或者应该说,它可以很有用,假如艾诺恩能那样运用他的原基力。但尽管魅力无敌,体格健壮,艾诺恩毕竟是野生,只有哈拉斯带他做过一点点训练——师父本人也是野生,同样缺少良师指导。她之前感觉到过艾诺恩的原基力,在他平息本地地震时,那份粗糙和低效率有时令她震惊。她也试过教他提升控制力,他会听,也会尝试,却毫无进步。她不理解这是为什么。没有那份高级技能,克拉尔苏号的船员们用古老的方式得到战利品:他们战斗,他们死亡,为了每一点微不足道的收获。

“埃勒巴斯特可以为我们做那些事。”艾诺恩说,他显得心神不定。

“埃勒巴斯特,”茜因说,试图用耐心说服对方,“他只要看看这东西,就会呕吐。”她指指克拉尔苏号弯曲的船体。传遍整个社群的笑话,是巴斯特尽管皮肤那么黑,被迫上船时,还是可以脸上发绿。茜因孕吐期间都没那么惨。“要是我别的什么都不做,只负责隐蔽船怎么样?或者只做你让我做的事?”

艾诺恩两手叉腰,一脸的嘲弄:“你现在想装出能服从我命令的样子?你甚至在床-上都不听我的。”

“哦,你这坏蛋。”他只是在胡闹,因为在床-上,他并没有下过什么命令。这只是喵坞的古怪习俗之一,动辄拿床-上的事开玩笑。现在茜因有些明白为什么别人有那么多闲话了,看似人们每跟她说两句话,就会有一句是抱怨她跟全社群最帅的两个男人同床。艾诺恩说,别人之所以爱跟她开这种玩笑,是因为她听到之后脸色特别容易变,很有意思,老太太们讲到性爱姿势和绳结关联的玩笑时,她总是反应特别大。她还在努力适应中。“那个完全无关好吗!”

“是吗?”他用粗大的手指捅捅她胸膛。“船上不能有情人;我一直都遵守这一条规矩。一旦扬帆起航,我们两个甚至都不能是朋友。我说什么都要遵守,否则大家会一起遇难。你却习惯质疑一切,茜奈特,而在海上,并没有用来质疑的时间。”

这个……还真是很公道。茜因不安地移动身\_体。“我可以不加质疑地执行命令啊,大地知道我做过很多这样的事,艾诺恩——”她深吸一口气,“看在大地的分儿上,艾诺恩,只要能离开这岛一段时间,让我做什么都行。”

“而这也是个问题。”他靠近几步,压低声音,“考伦达姆可是你的儿子,茜奈特。你这样一心想着离开,对他就没有一点儿感情吗?”

“我可以确保他有人照顾。”她的确做到了。考伦达姆一直都干干净净,吃得很好。她从来没想过要孩子,但现在她已经得到了它(他),抱他,喂他,还有其他一切……她的确有那么一些成就感,也许吧,还有带着懊悔的接纳,因为她和埃勒巴斯特确实设法生出了一个美丽的小孩。她有时看到自己儿子的脸,惊叹于他居然存在,他看上去那样完整,正常,而他的父母身上却只有辛酸和破碎。她想骗过谁呀?这就是爱。她爱她的儿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每天每小时都要跟他在一起。

艾诺恩摇头,转身朝向别处,举起两手:“好!好,好,荒谬的女-人。那么你去跟埃勒巴斯特说,我们两个都要离开。”

“那行——”但他已经离开,走向斜板,进入船舱,她听见他因为另外某件事对别人喊叫,她的耳朵听不了那么清楚,因为她解读不了这种嗓门儿的埃图皮克语,尤其是有回音时。

尽管如此,她从斜板上下来时,还是有些蹦蹦跳跳,她向其他船员挥手致歉,那些人看上去有点儿烦。然后她回到社群居所。

埃勒巴斯特没在房子里,而考伦达姆也没跟瑟尔曦在一起,那个在小孩父母忙碌时最经常照顾他们的女-人。茜因探头进来时,瑟尔曦挑起一侧眉毛。“他同意了?”

“他同意了。”茜奈特忍不住得意地笑,瑟尔曦放声大笑。

“那么我们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我打赌。有海浪的地方,就难免有人撒网。”茜奈特猜想,这应该是个喵坞谚语,不管它是什么意思了。“埃勒巴斯特在高处,跟考鲁一起,又去了。”

又去。“谢谢。”她说,然后摇头。真奇怪,这孩子到现在居然还没长出翅膀来。

她沿着台阶上行,到了岛上居所最高一层,然后又越过第一道山岩,他们就在面前,坐在悬崖边的一张毯子上。她靠近时,考鲁抬头看到,用小手指着她,容光焕发。埃勒巴斯特很可能已经察觉了她在石阶上的脚步声,根本就不用回头看。

“艾诺恩终于答应带你跟他们一起出海了?”等茜因接近到能听见他轻柔的讲话声时,他开口问。

“哈。”茜奈特坐在他身旁的毯子上,张开双\_臂迎接考鲁,小孩爬下埃勒巴斯特的膝盖,离开他坐的地方,爬到茜奈特怀-里。“要是我早知道你已经知道,就不会费力爬那么老多台阶了。”

“我只是猜一下。你并不经常面带微笑爬上这里。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好事。”埃勒巴斯特终于转过身,看着考鲁站在母亲腿上,推她的乳房。茜奈特本能地护着他,实际上,他的平衡保持得很好,尽管她的腿没放平。然后茜因察觉,埃勒巴斯特观察的并不只是考伦达姆。

“怎么了?”她皱起眉头问。

“你还会回来吗?”

而这个,尽管很突然,还是让茜奈特放下两手。幸运的是,考鲁已经适应了站在她腿上的窍门,他现在咯咯笑着,自己保持平衡,而她瞪着埃勒巴斯特。“你怎么会想到——什么?”

埃勒巴斯特耸耸肩,茜奈特才发觉他眉头深锁,眼睛里似有隐忧,这时她才明白艾诺恩想说没说的话。就像要加强这份印象一样,埃勒巴斯特哀怨地说:“你已经不必跟我一起。你有了自由,像你想要的那样。而且艾诺恩也已经得偿所愿——一个基贼儿子,如果他有意外,还能管顾整个社群。他甚至托我来教育这小孩,这可比哈拉斯能做的好多了。因为他知道我不会离开。”

地下的烈火啊。茜奈特叹口气,推开考鲁的手,这让她心痛。“不行,贪心的小子,我已经没奶了。安静点儿。”因为这句话让考鲁的小脸难过得马上变了样,她又把他拉近,两臂抱着他,开始玩他的脚丫,这通常是个很有用的办法,可以转移注意力,让他不哭。这次也奏效了。看起来,小孩子们对自己的脚指头非常着迷;谁知道怎么回事?孩子安抚好了之后,她得以注意埃勒巴斯特,他现在又在看海,但恐怕也是在情绪崩溃的边缘。

“你可以离开。”她说,指出明显的事实,因为她对他总是必须这样做。“艾诺恩以前就提出过送我们返回大陆,如果我们想走。如果不做特别蠢的事,比如在一群人面前平息地震之类,我们两个很可能都可以在某个地方过得不错。”

“我们在这儿过得就不错。”大风里,其实并不容易听清他在说什么,但她实际上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不要离开我。

“真可恶,巴斯特,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我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啊。”至少现在还没有。但他们居然会有这番对话,已经很糟糕了。她并不需要让情况变得更糟。“我只是想去个让自己有用的地方——”

“你在这里就有用啊。”现在他转过身来,正面直瞪着她,这真的让她很烦,那份伤痛和孤独,全都潜藏在他脸上那层愤怒的伪装下面。隐藏的比表面的更让她烦躁。

“不。我在这里没用。”当他失口否认时,她抢先发话,“我就是没用。你自己都说过了,喵坞现在有个十戒高手保护它。别以为我没有感觉,我们在这里那么长时间,我感知范围内一点儿异常动静都没有。你一直都在消除全部的潜在威胁,早在我和艾诺恩有感觉之前就已经解决掉了——”

然后她皱起眉头,不再继续,因为埃勒巴斯特在摇头,他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让她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不是我。”他说。

“什么?”

“我已经大约一年没有平息过任何东西了。”然后埃勒巴斯特向小孩方向点头,他正在特别专心地观察茜因的手指头。她低头看考鲁,考鲁抬头看她,无邪地笑。

考伦达姆正是支点学院理想的小孩,在他们让她跟埃勒巴斯特配对时。他没有继承太多埃勒巴斯特的面貌特征,肤色只比茜因偏棕一点点,头发已经从最初的杂乱无章,开始显出真正灰吹发的形状;她是有桑泽血统的那方,所以这个也不是巴斯特的遗传。但考鲁真正从父亲那里继承的,是极为强大的地感能力。茜奈特之前从未想到过,她的儿子已经成熟到足以隐知并且平抑微震。这不是本能,这是技艺。

“贼大地啊。”她咕哝说。考鲁咯咯笑。然后埃勒巴斯特突然伸手,把他从母亲怀-里抱走,站起身来。“等等,这是——”

“你走。”他冷冷地说,抓起他带来的篮子,蹲身,把一堆小孩玩具和折起来的尿布一股脑儿丢回去。“你走,坐你们的破船,跟艾诺恩一起找死去吧,我管不着。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照顾考鲁,不管你们做什么。”

然后他就走了,两肩夹紧,步调迅捷,无视考鲁的大声抗议,甚至没去管茜因坐在下面的毯子。

地火啊。

茜奈特在山顶逗留了一会儿,试图搞清楚自己是怎样成为一个疯狂十戒高手的情感保姆的,这家伙还被困在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还有个强大得不像人类的小孩。然后太阳落山,茜奈特厌倦了想这些,于是她站起来,抓起那条毯子,向社群方向返回。

所有人都在集中,准备共进晚餐,但茜奈特今天不想跟人交流,只想抓起一盘食物走人。晚餐有烤图利鱼、焖三叶鱼,还有甜味大麦饭,后者一定是从某个大陆社区偷来的。她带了这些回房子,并不意外地发现埃勒巴斯特已经在那里,蜷在床-上,守着熟睡的考鲁。为艾诺恩着想,他们已经换了一张更大的床。床垫吊在四根柱子上,用一种像是吊床绳索的网,舒服得出乎意料。而且耐用,尽管他们给床施加的压力和其他活动都挺多。茜因进来时,埃勒巴斯特没出声,但显然醒着;于是她叹口气,抱起考鲁,把他放在旁边较小的吊床-上去睡,那张床更低,以防他夜间滚落,或者爬下床沿。然后她爬-上-床,躺在埃勒巴斯特身旁,只是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放弃了远距离治疗,向她凑近了一点点。他这样做时,并没有看她的眼睛。但茜奈特知道他需要什么,于是她叹口气,翻身仰面躺着,然后他凑更近,终于把头枕在她肩上,他可能一直都想这样来着。

“对不起。”他说。

茜奈特耸耸肩。“别在意。”然后,因为艾诺恩说的对,这事的确是她的错,她叹口气补充说,“我会回来的。我的确喜欢这里,你也知道。我只是变得有些……躁动。”

“你总是躁动。你到底在寻找些什么?”

她摇头:“我不知道。”

但她想,几乎是在潜意识里,又不完全是:一个改变局面的方法。因为世界不该是这样。

他一直都善于猜她的想法。“你无法改善任何事情。”他沉痛地说,“这世界就是这副样子。除非你破坏它,完全重新开始,否则就不会有改变它的机会。”他叹气,用他的脸摩擦她的胸口。“你只能从这个世界索取你能得到的东西,茜因。爱你的儿子。甚至过一个海盗的生活,假如这能让你快乐。但不要再去找好于当前世界的东西。”

她-舔--舔-嘴唇:“考伦达姆应该有更好的世界。”

埃勒巴斯特叹了口气:“是的,他应该。”他没再说更多,但没说出的话也很容易猜想:但是他不会得到。

世界不该是这样。

克拉尔苏号第二天扬帆起航。码头上的埃勒巴斯特很显眼,半个社群的人都在向船只挥手,讲些祝福的话。他没挥手,但船只出港时,的确指着他们的方向,在茜奈特和艾诺恩挥手时,鼓励考鲁挥手回应。考鲁照办,有一会儿,茜奈特有一种类似懊悔的感觉。但很快就过去了。

然后就是开阔的海面,还有要完成的工作:抛线捕鱼,在艾诺恩下令时爬上桅杆,做各种调整船帆的动作,还有一次去加固货舱里松动的桶。活儿很累,太阳刚落山,茜奈特就在船头下面自己的吊床-上睡着了,因为艾诺恩不允许她跟他睡,反正她也没力气攀爬到他的船舱上去。

情况渐渐好转,随着时间逝去,她也变得强壮起来,并且开始明白,为什么克拉尔苏号的船员总是要比喵坞里的其他人更有活力,也更有趣一些。出海后第四天,左舷有人呼喊,就是水手们说的港口侧:她和其他人到了船舷边,目睹了一派神奇景象:线条优美的水花绽放在海面上,那是深海巨怪升上海面,伴着他们的船同游。其中一只冲破水面,观察他们,这东西大得不可思议,眼睛比茜因的头还要大。只要它的鳍扑打一下,就可以造成翻船。但它并没有伤害这些人类,一名水手说,这怪兽只是有点儿好奇。他似乎觉得茜奈特对巨兽的敬慕很好笑。

深夜里,他们仰望群星。茜因以前从未留意过天空;她脚下的大地一直都更重要。艾诺恩却指出了些天上群星移动的方式,并解释说,她看到的那些“星星”,其实是另外的太阳,周围也有它们的行星,也许有其他人类过着他们的生活,面对各自的抗争。她以前听过这种伪科学,比如天文测量学,知道它的信徒们会得出这种耸人听闻的结论。但现在,仰望运转不息的天穹,她能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会相信那些事。她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关心,尽管天空跟大部分的日常生活之间距离那样遥远,那样无关紧要。在这样的夜晚,有一小段时间,她也会在意天空。

也是在深夜里,船员们饮酒唱歌。茜奈特说错脏话,无意中促使大家说了更多脏词,这样一来,她跟一半的船员马上成了朋友。

另外一半船员对她仍有保留,直到第七天,他们发现一个可能的攻击目标。他们之前一直在一条航线附近逡巡,航线两端是两个人口众多的半岛,主桅高处“鸟居”上的瞭望手一直在寻找值得抢劫的目标。艾诺恩一直没有下达攻击命令,直到瞭望手报告大家说,他看到一艘特别大的船,通常用来运送过重,风险过大,不适合陆路车运的货品:油料、石材、挥发性化学品,还有木材。这正是荒岛上的偏僻社群最需要的东西。这艘货船还有一只船随行,后者更小,据那些透过望远镜看过,并且能远程判断这种事的人声称,很可能载满了民兵、撞城槌和舰载武器。(也许其中一条是大帆船,另一艘是轻快帆船,这是水手们常用的称呼,但她完全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记起来真他妈烦,所以她还是继续用“大船”“小船”来称呼吧。)对方做了反击海盗的准备,这表明货船上一定有值得海盗抢劫的东西。

艾诺恩看看茜奈特,她露出了凶悍的笑容。

她唤起两团水雾。第一团需要她从影响范围最边缘吸取能量,但她这样做了,因为这是较小的船所在的位置。第二团水雾,她用来组成一道走廊,从克拉尔苏通向目标货船,这样,他们就可以抢在对方看到自己之前,冲到目标面前。

整个过程顺利又精准。艾诺恩的船员多数都富有经验,技能高超;那些像茜奈特一样,还不太懂得该做什么的人,在老手们备战时都被挤到了边缘。克拉尔苏驶出浓雾,另一艘船开始敲响警钟,但为时已晚。艾诺恩的手下用石弩发射链弹,将对方的船帆扯成碎片。然后克拉尔苏号从侧面贴近目标——茜因还以为两船即将相撞,但艾诺恩的操船手法相当高明,其他船员抛出挠钩,飞过两船间隙,将两艘船连接在一起,然后用占据甲板大部分空间的巨型绞盘将敌船拖近。

这个时段很危险,一名老水手让茜因下到甲板下面,因为货船上的人开始用弓箭、掷石器和飞刀攻击他们。她坐在阶梯下的阴影里,其他船员通过阶梯跑上跑下;她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手心汗--湿--。某个特别重的东西猛击在距离她头部不足五尺的船身上,把她吓得瑟缩起来。

但邪恶的大地啊,这真是比闲待在那个破岛上,只能捉鱼、唱催眠曲的日子好太多了。

这段喧嚣几分钟后就结束了。等到周围变安静,茜奈特有胆子上到甲板,她看到木板已经在两船之间架起,艾诺恩的手下正在沿板来回奔忙。有些人俘虏了商船船员,把他们围困在甲板一隅,用玻钢刀尖威逼他们。其他敌方船员正在投降,交出武器和值钱物品,担心人质可能被伤害。有些艾诺恩的水手进入敌方货舱,搬出木桶和箱笼,用小车运回克拉尔苏号甲板。他们会稍后再给战利品分类。现在是兵贵神速。

但突然之间,又有喊叫声,桅绳中有人疯狂敲钟——在翻滚的浓雾中,出现了那只跟商船同行的武装船。它已经冲了上来,茜奈特为时已晚地想到自己犯了错,她想当然地认定:武装船在看不清环境的情况下,会抛锚停驶,因为知道附近还有其他船只。但事实证明,人们并没有那样讲逻辑。现在,武装船正在全速逼近,尽管她能听到那艘船甲板上也有人惊慌大叫,同样意识到了危险,但他们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停下,势必撞上克拉尔苏和货船……也许三艘船将会一同沉没。

茜奈特浑身充满力量,来自温热的空气和大海中无尽的波涛。她做出了反应,就像在上百次支点学院训练中学到的那样,完全不假思索。下方,穿过海水中矿物成分的奇妙黏滑感,穿过海底沉积物无用的软糯层,再一直向下。海底也有岩层,它古老,原始,听从她的指令。

在另一个空间里,她两手成爪,大叫一声,心里想着向上,突然,那武装船发出响亮的碎裂声,震颤着停止。人们不再尖叫,被吓得哑口无言,三艘船上的人都一样。这是因为突然就有一块巨大的、边缘凹凸不平的、尖刀一样的岩床,突出于武装船甲板之上数英尺,将整条船由下而上洞穿。

浑身颤-抖着,茜奈特缓缓放低双手。

克拉尔苏号上的惊叫声变成参差不齐的欢呼。甚至连货船上的有些人都貌似松了一口气,一船被毁,总胜过三船同沉。

这之后,局面发展很快,武装船已经无力反抗,被整体洞穿。艾诺恩在手下报告货船搬空时找到了她。茜因回到船首,看武装船上的人们试图凿开那块巨岩。

艾诺恩停在她身旁,她抬头看,准备好被训斥。他却远不是怒气冲冲的样子。

“我以前都不知道,还有人能做这种事。”他带着一脸惊叹说,“我还以为你和埃勒巴斯特只是在胡吹大气。”

这是第一次有学院以外的人因为原基力夸奖茜奈特,如果她之前还没有爱上艾诺恩,现在也该爱上了。“其实我不该让岩石上升这么高。”她有些忐忑地说,“要是我事先考虑一下,就应该让石柱仅仅升高到足以破坏船底,这样,他们就会以为自己触礁。”

艾诺恩明白过来,头脑也清醒了:“啊,现在他们知道,我们船上有个技艺高超的原基人。”他的表情沉重起来,茜奈特不太懂是为什么,但她决定不去追问。跟他一起站在这儿感觉好满足,满心都是成功的光环。有一会儿,他们只是呆看货船被搬空而已。

然后艾诺恩的一名水手跑来,说他们干完了,船板已经抽回,绳索和搭钩也收起绕好。他们可以离开了。艾诺恩郑重地说:“等等。”

她当时几乎已经预感到随后将要发生的事。但当他看着茜奈特,一脸冷酷,还是让她感觉很糟。“让它们都沉没。”

她已经答应过,绝不质疑艾诺恩的命令。即便如此,她还是犹豫了。之前她从未杀死过任何人,从未有意这样做。她把石柱升起那么高,纯粹就是个错误。真的有必要因为她自己做了蠢事,就让别人丧命吗?他逼迫上来,她预先就已经在畏缩,尽管之前他从没有伤害过她。她的手骨还是提前感到刺痛。

但艾诺恩只是在她耳边说:“为了巴斯特和考鲁。”

这毫无道理。巴斯特和考鲁都没在这儿。但随后,他这句话的完整含义渐渐清晰——喵坞所有人的安全,都仰赖于大陆人把他们看成癣疥之灾,而不是心腹大患。这让她全身发凉,越来越凉。

于是她说:“你应该让我们远离一些。”

艾诺恩马上转身,下令克拉尔苏号扬帆起航。一旦他们到达安全距离。茜奈特深吸一口气。

为了她的家人。这感觉很奇怪,把他们当成这种角色,尽管他们就是这样的身份。更奇怪的,是因为客观存在的原因做这种事,而不是因为她接到命令要这样做。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不再是一件武器呢?如果她不是武器,那么这样做之后,她又成了什么?

这不重要。

她意念一闪,那根岩石柱从武装船船体中抽出,在船尾附近留下一个直径十英尺的大洞。它马上开始沉没,一面进水,一面船头上翘。然后,茜奈特从海面吸取更多能量,让浓雾涌起到足以阻挡几英里内的视野,她把那根石柱挪移,令其对准货船底部。快速向上撺刺,然后快速抽回。就像用短刀刺死一个人那样。那船体像蛋壳一样碎裂。过了一会儿断作两截。事情完成了。

克拉尔苏号驶离现场,浓雾遮挡了两条沉没的海船。两组船员的尖叫声跟随茜奈特很远,久久回荡在流转的白雾中。

那天晚上,艾诺恩为她破了例。之后,在船长床-上坐起身,茜因说:“我想看看埃利亚。”

艾诺恩叹气说:“不,你不能去。”

但他还是下达了这项命令,因为他爱这个女-人。船重设了新的航线。

根据传说,大地父亲最初并不仇恨生命。

事实上,在讲经人的讲述中,大地一度曾竭尽全力,促使奇妙的生命在它表面繁衍。他制造出长度均匀,便于预知的季节,让风、海浪和气温的变化足够缓慢,便于各种生物适应和发展。还召唤出能够自我净化的水体,暴风雨后总是可以放晴的天空。他并非亲手创造生命——生命只是一种偶然,但他因为生命而欣喜,为之着迷,乐于在他的表面养育如此奇异、狂野,又美丽的事物。

然后,人类开始对大地父亲做出各种可怕的行为。他们毒害水体,甚至超过了他的净化能力,还杀灭了很多生活在它表面的其他生物。人们钻透他的皮肤,刺穿他的血脉,对他敲骨吸髓。而在人类最强,也最为狂妄自大的巅峰时期,原基人做了一件连大地父亲都无法原谅的事:他们毁掉了他仅有的孩子。

茜奈特交谈过的所有讲经人,都不知道最后这个谜一样的句子是何含义。这不是《石经》,只是口头传说,有时被记录在不耐久的纸张和皮革上,过多的灾季改变了传说内容。有时候,原基人破坏的是大地心爱的一把玻钢剑;有时候是他的影子;有时候是他最钟爱的繁育者。不管那段话指什么,讲经人和专家们对原基人铸成大错的后果倒是意见一致:大地父亲的表面像蛋壳一样破裂。几乎所有的生物都被灭绝,当他的狂怒显现为第一次,也是最可怕的一次第五季:碎裂季。尽管那个时代的古人非常强大,却毫无防备,没有时间储集物品,没有《石经》来引导他们。只是借助纯粹的运气,才有足够的人类幸存,后来得以存续。而生命再也没有达到过曾经的高度。大地不断重来的狂怒不会容许。

茜奈特一直对这些故事很是着迷。其中包含着几分诗意的随兴,这是当然,先民们在试图解释他们不理解的东西……但一切传说都有一个真实的内核。也许古代原基人的确曾经用某种办法,打碎了这颗行星的外壳。不过,怎么做的呢?目前显然可知,原基力并不只是支点学院教授的那点儿功用——也许支点学院有些东西不教,也有它的道理,如果传说属实。但事实就是事实:即便用了某种方法,可以让包括婴儿在内的所有在世原基人一起被役使起来,他们还是无法破坏大地表面。这可能会让一切都结冰;但是任何地方都没有如此多的热量和动能,来形成那么严重的破坏。他们会在尝试过程中全部油尽灯枯,死于非命。这意味着故事的那一部分不可能真实。原基力不可能是大地狂怒的原因。尽管这样的结论很难被人信服,除非对方也是原基人。

不过,人类能在首次灾季的烈火中存活,还真是一件神奇的事。因为如果整个世界当时的状态,都像现在的埃利亚城一样……茜奈特有了新的感悟,知道大地父亲可能有多么痛恨他们所有人。

夜间的埃利亚城,是一片炙热的血红色死亡之地。除了一度环绕城市的火山口之外,社群已经无影无踪,即便连火山口现在也很难看清了。眯起眼睛,透过波动的红色烟雾,茜因感觉她能瞥见几座残留的建筑,还有少数街道,仍在火山口边缘的斜坡上,但这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觉。

夜空中布满铅灰色浓云。云层下部被火光照亮。港口曾经所处的位置,如今是一个新的火山口,不断喷涌出致命的烟云,还有炙热的血红色岩浆,接连从海底喷发。它现在十分巨大,已经占满了整片凹地,而且有了后继者。又有两个喷射口在它侧面诞生,像母体一样吐出毒气和岩浆。很可能三者将会合为一体,成为一个单独的怪兽,吞没周围的群山,危及毒烟和岩浆影响下的周边社群。

茜奈特在埃利亚城见过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亡。克拉尔苏号无法进入海岸五英里范围之内。更靠近的话,就要冒生命危险。要么船体会在被加热的海水中崩开,要么会被火山口持续喷出的毒气窒息。或者被正在扩张的分支喷口烤熟,它们还在附近区域扩张,像辐条一样从港口旧址向外辐射,又像水下埋藏的地雷。茜因可以隐知到每一个岩浆爆点,全是闪亮的、翻涌的浪涛,就在薄薄的地壳下面。就连艾诺恩都能隐知到它们,他已经绕过了那些近期可能喷射的地点。但当地地层极为脆弱,随时可能有新的火山口出现在船体之下,就连茜奈特也不会有时间探知并加以阻止。艾诺恩为了满足她,可是冒了相当巨大的风险。

“社群边缘住的好多人,都设法逃生了。”艾诺恩在她身旁轻声说。克拉尔苏的全体船员都到了甲板上,默然远望埃利亚城。“他们说,港口方向闪过一道红光,然后就是一系列闪电,有节奏地出现。就像某种东西……在搏动。但最初那几次冲击,就把整个该死的港口瞬间蒸干,也把整个社群较为低矮的房子全部抹平。这是大部分人的死因。之前毫无征兆。”茜奈特打了个寒噤。

毫无征兆,埃利亚可是有接近十万居民——按赤道标准来讲并不多,但是就沿海社群而言,算是很大了。骄傲,而且有骄傲的理由。他们曾经有那么远大的希望。

都去死吧。让它去死,烧毁它,在大地父亲肮脏又可恨的内脏里。

“茜奈特?”艾诺恩在瞪着她。这是因为茜因已经把双拳举到身前,就像她在抓紧一匹不听话的、躁动着的马的缰绳。也因为一条狭窄、高耸又致密的聚力螺旋面,突然在她身\_体周围出现。这里并不冷,而且有足够的大地之力可以让她借用。但对手很强大,即便是未经训练的基贼,也能隐知她意志力的紧绷过程。艾诺恩吸一口气,退后一步。“茜因,你这是在——”

“我不能让它这样子继续下去。”她咕哝说,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整个地区都成了膨胀的,致命的沸点,随时可能继续喷发。火山只是第一个警告而已。大地中的多数缺口都是微小、隐蔽的小点,挣扎着想要穿透多个岩层、金属带,克服自身惰性。它们渗透,再冷却,阻塞-自身去路,过段时间又向上渗透,扭曲,回旋,整个过程千折百转。但这个,是一个极为巨大的岩浆竖井,从那块方尖碑所去的不知什么地方径直涌上,将纯粹的大地仇恨导向地表。如果不加干涉,整个区域很快就会被喷上天穹,由此触发的爆炸几乎一定会引发灾季。她无法相信,支点学院会放任这样的险情不予理睬。

于是茜奈特让自己刺入翻涌的、积聚的热浪里,用她看到埃利亚时产生的全部狂怒撕扯它,这里曾经是埃利亚,人类居住的地方,这里曾经有过很多人。这些人本不应该死,只因为

因为他们太愚蠢,没有让沉睡的方尖碑继续沉睡,或者因为他们胆敢做梦,想要一个美好的未来。没有人应该那样死去。

这几乎轻而易举。因为毕竟,这就是原基人擅长做的事,而岩浆爆点也都非常方便她使用。事实上,危险就在于不去使用它们。如果她吸取所有的热力和动量,却不引导到其他地方,那能量就将毁灭她本人。但幸运的是(她暗自狂笑,全身为之颤-抖)她有一座火山需要堵塞-。

于是她单手五指握拳,用她的意志穿过火山咽喉,不是烧灼,而是冷却,用它自身的怒火来对付它自己,以此封闭每一道裂口。她迫使扩大的岩浆室缩小,缩小,下沉,下沉——在此过程中,她有意让岩层互相交叠,这样一来,每一层都可以压住下面各层,让岩浆留在地下,至少在它找到另一条较为缓慢的喷发路径之前如此。这是个精细的操作,因为整件事涉及数百万吨岩石,还有那份足以形成钻石的强大压力。但茜奈特是学院之子,而学院的确让她受到了良好训练。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艾诺恩的怀抱里,船在她脚下起伏。她惊讶地眨巴眼睛,抬头看艾诺恩,后者两眼瞪大,一派难以置信。他发觉她已经回神,脸上的解脱和恐惧既让她开心,又催她清醒。

“我跟大家说,你不会杀死我们。”他说,声音压过浪花喷涌和船员们的呼喝。她转身看,发现大家正在疯狂努力收帆,以便在突然大浪滔天的海面上继续航行。“请努把力,不要让我成为骗子,好吗?”

可恶。她太习惯在地面使用原基力,忘了考虑她的缺口封堵行动对水体的影响。刚刚发生的,是用意良好的地震,但毕竟还是地震,然后(哦,大地啊,她现在能感觉到了。她刚刚触发了一场海啸。而且——)她面露苦色,-呻-吟着,听到隐知盘在脑后发出响亮的抗议声。她已经消耗过度。

“艾诺恩。”她头痛如绞。“你需要……呃,用同样的力量强度推挤海浪,水下施力……”

“什么?”他的目光离开她,移到其他方向,用他的语言对一名船员喊了句什么,而她只能心里暗骂。他当然不懂她在讲些什么。他不明白支点学院的语言。

但随后,突然之间,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凉意,环绕他们周围。船身木料因为气温变化咯咯作响。茜因警觉地惊呼,但实际上,变化并不巨大。只是夏夜与秋夜之间的区别而已。尽管是几分钟之内完成的转变——而且这番变化中带有某种特质,熟悉的就像深夜里温暖的手掌。艾诺恩突然深吸一口气,他也认出了这种感觉:埃勒巴斯特。当然,他的能力范围能延展到这样远。他转眼就平息了涌来的巨浪。

等到他完成,船再次停在平静的水面上,面对埃利亚城的火山……但那火山现在已经平静、黑暗。它还在冒烟,可能会继续发热数十年,但不再喷发岩浆和毒气。头顶的天空也在变得晴朗。

勒西叶,艾诺恩的大副,走过来,不安地瞅了茜奈特一眼。他说了句话,语速太快,茜奈特无法完整翻译,但她听懂了大意:告诉她,下次想要封堵火山时,请先下船。

勒西叶是对的。“抱歉。”茜因用埃图皮克语小声说,那人嘟囔着,大踏步离去。

艾诺恩摇摇头,让她离开,大声招呼船员重新张开船帆。他向下看她一眼:“你还好吧?”

“还好。”她揉揉脑门,“就是以前从来没处理过那么大规模的东西。”

“我以为你做不到呢。我以为只有埃勒巴斯特那样的人——拥有戒指比你多的人——才能做到。但你实际上跟他一样强。”

“没有。”茜奈特笑了下,手扶栏杆,用力抓紧,以免再靠在他身上寻求支持。“我只是能做些可能做到的事。而他,平常都他妈能改写自然规律的。”

“嘿。”艾诺恩听起来有点儿怪,茜奈特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意外发现他脸上有一份近乎遗憾的表情。“有时候,当我看到你和他能做到的事,我甚至希望自己去过你们那个什么支点学院。”

“不,你肯定不想去。”她甚至不愿想象,如果他也被囚禁,跟他们一起长大会成为什么样。还是艾诺恩,但没了他那喧嚣的笑声,没有了超强精力和快乐,更没有朝气和自信。还是艾诺恩,但他那双优雅强壮的双手更虚弱,更笨拙,因为被人打折过。那将不再是艾诺恩。

他现在有点儿懊悔地对她笑,就像猜到了她的想法:“总有一天,你一定要跟我讲讲那里是什么样。为什么从那里出来的人,总是看起来精明强干……同时又那么恐惧。”

说完这些,他拍拍她的后背,走开去,督导船员们改变航线。

但茜奈特还留在栏杆旁,突然冷到骨髓,这跟埃勒巴斯特已经在消散的法力毫无关系。

这是因为,就在船转向,向一侧倾斜时,她回头向着埃利亚旧址看了最后一眼,被她的愚蠢行为化为废墟的这个地方——

她看到一个人。

或者她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开始她并不确信。她眯起眼睛,还只是看出一条较浅的长条形,从南坡弯弯曲曲通向埃利亚盆地,现在火山周围的红光变暗,那里更容易看清。那显然并不是她和巴斯特一同前往埃利亚城的皇家大道,那是一段时期之前,某人还不曾铸成大错时。很可能,她看到的只是一条土路,之前由本地人使用,每次除掉一棵树,从周边森林里逐步清出,由于数十年的脚踩而持续存在。

有个小点,正在沿着这条路移动,从这么远的距离外看去,像是一个人徒步下山。但这不可能。没有人会逗留在距离活火山如此接近的地方,这里明明已经有千万人因此遇难。

她把眼睛眯得更紧些,移动到船尾,以便在克拉尔苏离开海岸时,继续朝那个方向遥望。如果她有艾诺恩的一只望远镜就好了。要是她能看清就好了。

因为有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或许是疲乏之下的幻觉,也或许是紧张之下的想象——

支点学院的元老们不会留着如此巨大的灾难风险不加理会。除非他们有非常充分的理由这样做。除非他们接到命令必须这样做。

——她觉得那个徒步行走的人,身穿一套深红色制服。

有人说大地的愤怒,

是因不想有人搅扰;

我说大地之愤怒,

是因为独居的寂寥。

——古代(前帝国时期)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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