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他进入帐篷时足够安静，如果陶在睡觉根本不会察觉，但经历了焚烧和与母亲的谈话后，陶无法入眠。所以当那个身影进入帐篷，弯腰屈身在狭窄黑暗的空间里站在他铺盖前时，陶从那件常穿的带兜帽斗篷认出了他。
"贾巴里，"陶说。
没有回应。
"我今晚本该去找你的，"陶说。"你也在哀悼。"
这位小贵族将布满烧伤疤痕的手放在脖子上，用手指按压着帮助喉咙发出正确的声音。"莱坎，"他说。
听到这个名字，陶立刻坐起身，眼睛搜寻着他的剑。剑在帐篷远处的角落里，但守护匕首就在铺盖旁触手可及之处。他慢慢移动，用手肘支撑着向匕首靠近时，贾巴里突然转身离开，斗篷在身后翻飞。
陶抓起匕首，找到裤子，系上剑带，取回双剑。离开帐篷时他没穿上衣。他觉得即将发生的事与穿不穿衣服无关。
贾巴里在几步外等候，看见陶后便转身离去。这位小贵族动作僵硬，但陶仍要小跑才能跟上高个子男人蹒跚的步伐。他想喊住贾巴里问去向，但这只会证实他的猜测。他知道要被带往何处。
来到奥奈要塞时，贾巴里穿过曾装有城门的拱廊进入要塞内部。陶紧随其后，两人沉默前行，直至抵达目的地——莱肯房间的焦黑废墟。
"为何来此?"陶问。
贾巴里发出短促的惨笑，同时将手按在剑柄上。陶同步做出戒备姿态，烧伤的小贵族嗤笑着调整佩剑，挨着一面青铜盾牌席地而坐。
房间焚毁时这盾牌不可能在此。盾面纤尘不染，全无烟熏火燎的痕迹。
贾巴里闭目调息。
"冥界?"陶问。
没有回应。
"冥界。"陶点头自语，在数步外与贾巴里相对而坐。
他阖上双眼，无需调整呼吸或凝神静气。前一刻还在现世，转瞬便与贾巴里共赴阴间。
贾巴里面容完整无缺，正凝视着迷雾。"我被烧伤后，你来医院探望我时说了很多，"他的声音洪亮有力，"你谈及你爱的人、失去的人，以及你做过的所有事。你以为我听不见，但我全都听到了，陶。"
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你杀了我哥哥。"贾巴里说着，将龙鳞剑从鞘中抽出。"你杀了他，而我带你到这里来，就是要亲口指控你的罪行。"他弯腰从伊西霍戈的地面拾起盾牌。"你来此接受审判。"
"审判?在这个地方你能判我什么刑?"
"在乌姆拉巴我打不过你。伤势不允许。"小贵族舔了舔嘴唇。"所以，我本打算在你睡觉时割开你的喉咙，让你死在床上。"
"为什么没这么做?"
贾巴里的鼻孔张大了。"因为我不是阴诺卡蛇。我不会溜进你房间，让你从梦境安静走向死亡，"他说，"我是堂堂正正的人，而你，克雷姆的平民，并不比我高尚。"
"我何时说过自己更高尚?"陶反问。
"何时?"贾巴里的语气充满讥讽。"当你在因德洛武测试中故意让卡吉索难堪时;当凯兰饶恕你父亲后你却举剑刺向他后背时;当你在回家路上袭击我哥哥，又在当晚潜入他房间谋杀他时!"
陶死死盯着贾巴里，不愿为自己做过的事蒙羞。"换作是你，会做出不同选择吗?你会任由卡吉索残害你吗?会在杀害你父亲的凶手脚下摇尾乞怜吗?告诉我，贾巴里·奥奈，凭什么我不配拥有你自诩的人性?"
"人性?我亲眼看见你对莱坎做了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后脑勺就像被铁锤砸烂了!"贾巴里吼道，"你是个怪物!"
"你知道恩基鲁的家人没能到达达库尔吗?知道我父亲在克雷姆山崖下发现他们支离破碎的尸体吗?恩基鲁的妻子至死还抱着婴儿。"
贾巴里的剑尖垂了下来。他确实不知情。
"如果我是怪物，莱坎算什么?"陶反问。
"他是我兄弟!"贾巴里挥剑劈开身侧雾气，"我赌上灵魂就为这一刻。"
"够了，"陶试图唤回这位剑术兄弟的理智，"冥界没有公道可言。你在这里做的一切都不会永恒。"
贾巴里露出森然冷笑："你说得对——但不全对。"他向前逼近，"在伊西霍戈死亡虽非永恒，却会令人神志混乱，强如你也需要时间恢复。"他又迈进一步，"我要为兄弟报仇在此斩杀你，当你在乌姆拉巴苏醒时，我会再取你性命。"
耳中血流轰鸣，陶竭力克制双手向刀柄抽搐的冲动："我不想动手。"
贾巴里嗤之以鼻。"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的，"他举起长剑说道，"所以，像个男人一样面对我——至少像个你渴望成为的人类那样，否则就带着你未出鞘的剑去死吧。无论如何，我都要送你去见女神。"
贾巴里不打算给他选择的余地，伴随着这个念头涌上心头的，是一阵熟悉的渴望。是时候展现暴力了。
"贾巴里，在开始之前，我要让你明白两件事。"陶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他的黑色双刃。"第一，那晚我去杀勒坎并非本意，但我不骗你——他注定要死在我手里。"他转动手腕，放松筋骨，长剑划出慵懒的圆弧。"第二，我要你记住——这是你自找的。"
贾巴里猛然突刺，长剑横斩划破雾气，陶向后跃起，让这一击劈开空气而非血肉。落地瞬间陶立即前冲，副手剑直取贾巴里心窝，主手剑如影随形追咬着这位小贵族的兵刃。
陶的追击剑截住贾巴里的武器去路，封死了他回防的路线。但贾巴里根本无需格挡——盾牌角度微调，陶的剑尖便狠狠扎在铁盾上，离他的心脏仅差分毫。
双方的剑刃仍纠缠在一起，贾巴里将盾牌压过陶的剑锋上方，迫使剑刃下压。这一拽让陶失去平衡，贾巴里趁机前踏一步，朝陶的胸口踹去。陶预判了这招，没有硬抗盾牌的力道，而是顺势后仰避开攻击。
贾巴里踢空后踉跄着冲过陶身侧。陶旋身半周，手肘狠狠砸在贾巴里后腰。贾巴里痛得弓身，又跌撞几步，刚转身就见陶挥舞双剑扑来。
贾巴里用盾挡住第一剑，以剑格开第二击，俯身躲过第三剑，却在蹲姿中被陶的剑面重重拍中鼻梁。这位小贵族仰面栽倒，又立刻翻滚着掷出盾牌。
陶用单剑凌空劈飞盾牌。"你该趁我睡着时下手。"他说道，浓雾中传来恶魔的嘶嚎。
贾巴里摇晃着站起，鼻血汩汩流淌。"他是我兄弟!"他怒吼着冲向陶。
陶一剑架开贾巴里的劈砍，另一剑的柄头猛击其咽喉，同时扫腿将其放倒，令其跌进伊西霍戈的泥沼。
贾巴里抹着脸上的血，瘸腿站了起来。
"它们来了。"陶用剑指向浓雾。
"去他妈的。"
"如果不是因为莱坎，我父亲今天可能还活着，"陶说。"恩基鲁、安雅，他们家的其他人，我知道他们也会活着。"
"他是我的兄弟，"贾巴里说。
"他残忍、冷酷、自私。好人因他而死。"
"小心背后，陶。"
陶转身双剑交叉，格挡住恶魔自上而下的攻击。这恶魔体型是他的两倍，长着四条后腿，却用两条更长的前肢直立作战。它的头和脸像是破裂的血肉黏在石质皮肤上，陶将剑刺入它石质外表间的缝隙，戳进里面柔软的组织。
恶魔吃痛后仰尖叫，陶回头瞥了一眼，以为贾巴里会从背后偷袭，但这位小贵族自己也在对抗恶魔。
"背靠背!"陶大喊，贾巴里点头会意，途中抄起掉落的盾牌。
石魔稍作恢复后发出非人的吼声再次攻来，迫使陶全神应对。他不清楚贾巴里那边的战况，但若说艾伊姆部族有谁能在冥界独当一面，非这位小贵族莫属。他们勉强抵挡着魔物，直到又有三只冲破迷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