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入侵者正午休整时，陶与贾巴里追上了行军队伍。当他们穿过军队尾部时，戴着兜帽的贾巴里始终阴沉着脸。陶这才意识到这位小贵族为何要如此遮掩——每个经过的人都直勾勾地盯着看。
起初陶以为人们是在看他这位同样出身贱民、还赤着上身的冠军。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所有人都在盯着贾巴里，试图窥视兜帽下的面容——那张被龙焰灼烧得皮肉翻卷、仿佛仍在火中扭曲的脸。
护友心切的陶对那些看得太过肆无忌惮的士兵喝道：
"闲得发慌是吗，伊哈古?"被点破的士兵们慌忙鞠躬道歉，满脸惶恐。
但贾巴里按住陶的手腕摇了摇头。
"我为什么不能说?"陶问道，"他们没权利那样盯着你看或那样对待你。你可是牺牲自己救了别人性命的人。"
贾巴里又摇了摇头，低下脑袋，把兜帽前沿往下拉了拉，遮住他被烧伤的脸。
"好吧，我随你的意思，但他们不该那样盯着看，"陶说，"来，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找其他人。"
但他们没这个机会了。妮雅骑马过来，把马靠得极近，逼得他们不得不后退，她开始训斥陶。
"你好大的胆子!你跑哪去了?"她质问道，"今早我们来找你时，你人不见了。你的剑也不见了......"妮雅似乎这才注意到贾巴里的存在。"你不能这么做，在女王已经遭遇那么多背叛之后。她现在背负的已经够多了，不用再为那些她信任之人的忠诚操心。"
妮雅如此轻易就把错全推到他身上，这让陶很困扰。"她还好吗?"
"我不会再让她为你下落不明而担心了。上马——我们现在就去见她。"
"我没穿上衣，"陶说。
"上马。"
陶向贾巴里投去求助的眼神，但这位小贵族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在听他们说话。"回头见，"陶对他说着，抬手握住妮雅的手腕，好让她帮自己爬上马背。
"你闻起来像颗烂洋葱，"她说着，一抖缰绳，策马小跑起来。
陶本想就此说些什么，但抽了抽鼻子后，发现自己的嗅觉站在妮雅那边。"维齐尔，你该不会真打算就这样带我去见女王吧。"
"驾!"妮雅催马加速，带着他们直奔营地中央——齐奥拉的巨型帐篷就支在那里。"你的失踪让她心神不宁。我要让她知道你还在。"
陶不明白区区半日不见有何值得大惊小怪，但当他们抵达时，他更在意的是自己身上的气味和仪表，而非王族的情绪。妮雅勒马停驻，他尽量不让伤腿承重太多地爬下马背，而身旁的妮雅轻巧跃下，全然看不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们穿过女王卫队时，陶看见奥赛特和拉米娅正在帐外，手捧炖菜小口进食，保持着侍女应有的端庄仪态。
"奥赛特，拉米娅。"陶打招呼道。
"冠军大人。"她们异口同声回应，不过奥赛特对他这副尊容挑了挑眉。
"进去。"妮雅说，他跟着她走进帐篷。
正背对帐门踱步的女王听到动静立即转身。她确实满面忧色。
"找到他了吗......啊，冠军"——女王看见他时眨了眨眼——"索拉林。"
陶躬身行礼，尽管浑身不自在，他仍决心表现得如同光着膀子觐见奥梅西女王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齐奥拉女王，请接受我的歉意。过去这段时间我并非有意缺席。我和贾巴里......"
"不，不必道歉。你们经历了太多。需要时间......这完全可以理解。"她话说到一半，又打量着他的样子。"不过......你还好吗?"
"呃......"
"请原谅，你不必回答这个问题。悲伤是很私人的感受。我们总听人这么说，直到父母归天后才真正明白。"
尼雅鞠躬走向帐篷门帘："女王陛下容我告退，您知道某些季节总会影响我，看来我得去清清鼻子了。"
陶注意到齐奥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到这份笑意稍稍驱散了众人心中的忧虑和悲伤，让他感到些许安慰。
"新鲜空气会有帮助吗，维齐尔?"女王问道。
"我会试试，不过恐怕找不到足够清新的空气来奏效。"尼雅说着离开了帐篷。
"女王陛下，请原谅我这副模样，"陶说道，脖子和头皮因尴尬而发烫，"昨夜很晚才被人从帐篷叫出来，没来得及整理仪容觐见。如果我能回到我的......呃......才发现我连自己帐篷在哪都不知道。"
"已经搭好了，就在这个帐篷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你的物品都在里面。"
陶说话时注意到，齐奥拉正做着他在战斗中常见的事——她努力将视线固定在他脸上，实际上却想看向别处。这就像蹩脚的剑客想攻击胸膛时，却假装要瞄准头部。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却不断向下游移。或许她无法相信他竟然如此肮脏。
"谢谢您，我的女王。"
"什么?"她猛地抬起视线问道。
"感谢您照看我的帐篷和物品。"
"啊，是的，当然。"
"那么我可以..."
"可以什么?"
"穿衣服。"
"穿衣?当然，为何不呢?"她停顿片刻，斟酌着用词。"我是说，如果你想要穿衣服的话。"
陶感觉自己像在马粪里打过滚还嫌不够脏似的，迫不及待想离开。他鞠躬准备告退，却突然看见了那个恶魔。
女王注意到他的异样，脸色顿时变了。"我们太失礼了，尤其在这个糟糕的时刻，"她说，"该我们请求原谅。"
"不，"陶说，"不是您的问题，是我。"
"哦...这善意的谎言。"
陶根本没在听。他正惊恐地发现无论如何眨眼，那个蹲在齐奥拉身后角落的恶魔都不会消失。
"昨晚，"他说，"我...齐奥拉女王，恐怕我的神志不太正常。"
她垂下眼帘。"是我们做的，"她说，"我们明白女神对我们的期许，但操之过急了，索求得太多太快。不必完全效仿塔伊法和齐奥拉的模式。她们是我们的榜样，但不必成为我们的模板。"
涛正为哈芙萨预言他将遭遇的结局而忧心忡忡。"我觉得是龙血的关系，"他对女王说道。
齐奥拉投来疑惑的目光。"龙血...等等，什么?"
"哈芙萨警告过我。我原本不信，但现在发作越来越频繁。我觉得自己正在丧失理智。"
那只双足恶魔膝盖反曲而立，畸形的巨颚滴落着腥臭黏液，此刻完全舒展了身形。
"女神啊...你是说中毒和伤口的事?"女王问道，"这就是你担心的?"
"情况不断恶化，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的状态很差。"
她向他迈步，恶魔也同步逼近。"我们会渡过难关的，"她说，"一起面对。"
"我觉得不行。我总看见..."他艰涩地说，"可怕的东西。"
女王停下脚步偏过头："什么东西?"
涛难以启齿，更不愿说出口："我看见恶魔，在这个世界如影随形地纠缠我和我在乎的人。到处都是恶魔。"
女王身后的怪物突然咧开血盆大口，层叠交错的尖牙森然显现。
"恶魔?"她问，"什么时候?"
"现在。"
"这里?在这帐篷里?"
"对。"
"在哪儿?"
涛指向她身后，齐奥拉转身望去。
"勇士。"她唤道。
"嗯?"
"我们也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