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城镇街道越来越窄,也越来越歪七扭八,人群逐渐稀疏,奇蒂拉与红龙走进希望城的旧城区,以前在这里的住家、民房都拆除了,石材重新用在新盖的粮仓、谷仓上头。白天有许多生意人行经,在夜间各种害虫聚集于此──两脚的与四脚的皆有。偶而城主会一时心血来潮,加上为了维护市容,下令护卫队长带人扫荡此区,将躲藏在暗处、角落的游民全部赶走。
战事逼近,那些两脚害虫已经放弃这里,逃到其他安全的城镇。这里的仓库也已经空了,商人都回到大街上去做生意,城镇的西侧几乎净空。但只是表面如此,奇蒂拉依旧非常谨慎小心,只不过她想不通炎祭走来这里想要找什么,除非它认为金龙银龙会把蛋藏在仓库里面。
天色快暗了,余晖照在城墙外头田地烧毁飘起的黑烟,高山的影子落在希望城上,感觉黑夜已经提早降临。炎祭终于停下脚步,奇蒂拉却觉得它只是走到死巷子。
然而炎祭却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说:“啊,果然如我所料。”
朝这条路的尽头望去,乍看之下仅是一堵坍塌的花冈岩高墙,但是奇蒂拉追上去仔细一瞧,发现另有蹊跷,其实那儿有两根柱子,从中间穿过去的话可以继续往前。柱子上有一些凿孔,孔边有锈痕,推测是以前装设了铁门,藉以控制进出的人潮。朝另外一边窥探,奇蒂拉看见有个庭院,还有一栋建筑物。
“这是什么地方?”奇蒂拉不大欣赏地看着那建筑物。
“神殿。供奉神明的地方……也许应该直接说是供奉‘那个神’的神殿。”炎祭看着神殿,露出非常厌恶的眼神。
“你确定?”奇蒂拉心想,眼前的景观与露克西丝神殿实在不能比。“这地方也太狭小……简陋了吧。”
“跟那个神一样。”炎祭不屑地说。
这座神殿非常小,看起来只有三十步左右的宽度。正面有三道阶梯,上去之后是个小亭子,有六根细细的柱子撑着屋顶。亭子有两扇窗户面对前院,院子的石地板有许多裂痕,缝隙中生了很多藤蔓,有些地方长出一丛丛蔷薇,这些植物顺着墙壁生长。蔷薇花朵小小白白的,沐浴在最后一丝阳光中,看起来好像微微地发着光,而且散发出浓郁甜美的味道。看来炎祭觉得这气味很刺鼻,咳嗽了几声,闷哼着举起袖子遮住口鼻。
神殿也是以花冈岩筑成,外壁以前覆上一层大理石,但现在只留下沾了黄色污点,而且支离破碎的石砖,大部份的大理石都遭民众拆下移作他用。前门曾以黄金打造,在阳光下十分耀眼,外墙中段原本有一圈雕饰,不过也毁坏得差不多了,上头有许多凿迹,似乎是有人拿了钻子、槌子之类敲打过,原本的图案难以分辨。
“阁下,您怎么知道这里祭拜的是什么神?”奇蒂拉问起:“我找不到这里有什么图案、符号可以指认出那个神。”
“我知道。”炎祭回答时声音非常刺耳。
奇蒂拉穿过那两根柱子进了前院想看个清楚,发现神殿的金色大门也给人打凹了,她压根儿不懂为什么这扇门还能留着,怎么没给人拆了镕化卖钱呢?虽说黄金在这年头的价值并不算高,与实用的钢铁相比不算太昂贵,也不会有人拿着黄金铸造的剑上战场,但整扇门如果都是纯金,应该还是卖得掉。她心想有机会该跟柯罗斯说一声,回去的时候可以把这们拆了带走。
金门中间开了一条缝,仔细一看,原来门并没有紧闭。奇蒂拉心中有个奇怪的感觉,似乎有谁欢迎她、邀请她进去看看,但这种感觉令她非常反感。她一直觉得里头有异状,而且异常感觉的来源,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那力量会抢走自己珍惜的某种东西。看起来,这座神殿可能是一般窃贼难以应付的地方。
“那么,阁下,到底是哪一个神?”奇蒂拉问。
红龙张开口回答:“我才不要说那名字弄脏自己的嘴。”一说完就闭上。
奇蒂拉嘲弄似地笑起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怕了祂,那个神反正都不在这儿了。”
“可别低估祂。”炎祭低吼:“祂十分狡猾,要说名字的话,祂就是帕拉丁。够了,我告诉你了,但是我诅咒这个名字!”它说着说着,口中冒出一道火,空旷的院子给照得一亮,几团草也给烧掉了。奇蒂拉暗自希望别给人看见它这么大的火气。红袍子的法师不管多厉害,也没听说过会从嘴里喷火的。
“唔,我没听过这名字。”她接口说。
“因为你只不过是条小虫。”炎祭回答。
奇蒂拉握住剑柄。炎祭或许是一头龙没有错,可是它现在化做人形,想要把衣服变回鳞片应该也要点时间,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自己砍死它。
“冷静点,奇蒂。”她暗暗训诫自己说:“想想,当初花了多大功夫才把这畜生带到艾瑞阿卡斯那边,可别受它挑衅。它就是找理由动手,也不能全怪它,这鬼地方真的很阴森。”她也开始意识到自己极其讨厌目前的环境,神殿与周边土地洋溢一种宁静平和,但奇蒂拉却因此心烦意乱。她不喜欢浪费时间思考生命的种种奥秘,对她来说,这辈子要靠自己,不是用思考解决。
此外,这种气氛忽然使她想起坦尼斯。坦尼斯一定会很喜欢这地方,但奇蒂拉却因此更不高兴。坦尼斯在这里会感到满足,坐在前面一堆裂缝的阶梯上仰望天空,对着星星问一些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有生就得有死?死了之后会怎样?为什么活在世上就要受苦?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邪恶存在?众神为什么要抛弃世人?
奇蒂拉则认为世界反正就是这样子,每个人都只能把握自己的生命尽情挥洒,剩下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她总说坦尼斯那种心态是作茧自缚,真是穷极无聊。但是坦尼斯的样貌在她脑海中不请自来,更是加深了她的烦躁。
“算了,真是浪费时间!”她开口说:“我们赶快趁柯罗斯派人对着城墙丢大石头之前离开。”
“不行,”炎祭咬着嘴唇瞪着神殿说:“龙蛋在这里,就在这里面。”
“开什么玩笑?”奇蒂拉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金龙有多大?应该跟你差不多?”
“大概吧。”炎祭不屑地回应。它眼珠子转转,没有看着奇蒂拉,迳自望向笼罩在烟雾中的夕阳。“我可没怎么注意过。”
“嗯……”奇蒂冷哼:“所以你要我相信一种跟你一样大、甚至更大的生物,会钻进这样一个地方──”她用手一指。“在里头生蛋?”
她完全失去耐性了,“你这是在耍我是吧?你、艾瑞阿卡斯、还有黑暗之后!我不管你们的事情了!”说完她转过身,准备走回那条死巷。
“如果说,你称之为脑袋的那颗小豆子在里头转不起来的话,干脆对着墙壁撞一撞、去角落滚一滚,搞不好会明白一点。”炎祭说:“龙蛋当然是先摆进了山洞里头,然后封起入口,在外面安排守卫。这个神殿以前就是安置守卫的地方,那些傻子以为这样就安全了,不会泄漏机密给我们知道,而且原本神殿里的牧师应该要留下来帮忙,但是碰上暴民都跑光了吧,不然就是被杀光。现在没人留下来保护龙蛋,谁也没有。”红龙说的话听来合情合理。奇蒂拉转身面对它,并且偷偷将剑放进鞘内,认为应该没有被对方发现。
“好吧,阁下,这样的话,您可以进去神殿把龙蛋找出来,清点、鉴识过后,看看到底应该怎么处理。我留在这里替您把风。”
“正好相反,”炎祭说:“是你得进去神殿把龙蛋找出来。我想应该会有一条隧道通往孵蛋区,等你找到蛋以后顺着通道从山脉那头出来,之后告诉我位置。”
“阁下,寻找龙蛋不是我的责任。”奇蒂拉冷冷回答:“我不知道龙蛋长什么样子,而且我也不像你一样,可以‘感觉’到或者是闻到那些东西的味道。这部份是您的工作,也是塔克西丝殿下的旨意。”
“殿下可没有先料到,龙蛋会放在帕拉丁的神殿里头保护。”炎祭恶狠狠地看了神殿一眼,然后眯起红色眼睛回头看着奇蒂。“这我没办法,我根本进不去。”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肯吧!”奇蒂拉生起气来。
“不是,是真的不行。”炎祭回答,双手在胸前交叉,手掌抓着手肘:“祂不会放我进去的。”它那语气里头带着愠怒,像个不能参加地精球赛的孩子。
“是谁不放你进去?”奇蒂追问。
“帕拉丁。”
“帕拉丁!那个古神?”奇蒂拉大吃一惊:“我之前不是听你说祂离开了?”
“我认为祂离开了,殿下也说祂离开了。”炎祭又吐出一次火焰:“但现在我不那么肯定,而且殿下也不是第一次说谎骗我。”它咬牙切齿。“我只知道我不能进去,要是我硬闯,祂会杀了我。”
“喔,但是祂就会乖乖让‘我’进去?”
“你只是人类,祂不在乎你,也不了解你,你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就算真的碰上什么麻烦,我相信你有本事能解决,我早就注意到你拔剑了。”它的笑容使奇蒂拉很不舒坦:“钨斯‧马塔女士,你真的该出发了。之前你一直提醒我时间不多,那我就先去柯罗斯指挥官的营地等你。记住,找到蛋以后,也要找出山脉那一头的入口在哪儿,把你发现的东西都写在这本子上。”
它递出一本皮革装订的小册子:“别再闲晃了,这座破破烂烂的城市很恶心。”
炎祭说完就掉头走了,奇蒂拉脑海里想像着自己的剑尖从它背后刺进去,一直戳到剑身全部没入。她站在凌乱的内院,这么想像了好一会儿,直到红龙背影消失。接下来许多紊乱的念头涌起:她想丢下炎祭跟自己的任务一走了之,艾瑞阿卡斯关她什么事,巨龙军团又与自己何干。以前没有这些东西的时候,她一样过得很好。
但她握着剑柄的虎口传来一阵刺痛,也使她开始理性思考。往城墙外面一望就可以看见许多小小的营火,那是艾瑞阿卡斯的军队,现在看起来已经有如满天繁星,但这其实只是他权力的一小部份。有一天他会统治整片安塞隆大陆,而奇蒂拉打算在他身边一同治理世界,甚至取而代之,谁知道会怎样。如果回头继续当个小佣兵,那这些愿望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也就是说,不管有没有神,她都得进入这座乱七八糟的神殿,一个看似欢迎自己,但又令她充满陌生冰冷恐惧的地方。
“啧啧!”奇蒂拉弹弹舌头,然后穿过前院破裂的地板。
爬过两到阶梯以后她站在凹陷的金色大门前,在楼梯顶端她停下脚步,短暂地与自己内心那股莫名的恐惧争辩,随着距离神殿越来越近,那股恐惧似乎也越来越重。奇蒂拉从门缝往里面偷看,发现内部是一片黑暗。她观望、聆听,认为不会有小偷在里头躲藏,除非有小偷的胆量比她还要大;但是里面真的有东西,而且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足以逼退一头红龙──克莱恩世界中最强悍的生物之一。
她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也什么意义都没有。最深沉的夜色没有这样黑,黑暗之后的心没有这样黑,这废弃的神殿如此幽深,她不免责怪自己居然忘记带根火炬,但是随即银光一闪吓了她一跳,那光线差点刺得她看不见。她抽出佩剑摆出防御姿态,站在原地不动,可是脑中传来惊恐的叫声──难以理喻的恐慌──要她放弃任务、赶快逃走。
跟那红龙一样。
它逃了。奇蒂拉心想:比自己更加强大、危险、致命的生物都已经逃了。炎祭不敢留下来,那自己又何德何能应该留在这儿?它也不是自己的上司,没有资格命令自己。我大可回去告诉艾瑞阿卡斯说,任务失败,但这是炎祭的错,相信艾瑞阿卡斯可以理解,都是红龙的问题……
奇蒂拉已经站在大门里面,心里一直犹豫动摇,听着自己脑袋那些胆怯的声音,厌恶地发现她居然认真地考虑要离开。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恐惧感,而她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东西可以令自己如此害怕。要是她现在掉头走了,那么一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见这个地方,恐惧会重现,羞耻会重现,懦弱会重现。那么她以后再也无法掌握自己的生命,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做个了断。
于是她握着剑,跨步朝向那明亮银光走去。
有一道看不见的力量形成障壁,那力量虽然轻薄如丝,却又极其强韧,好像是一张钢铁编织的网在她胸口张开。奇蒂拉用力向前推,但力道穿不过去,怎么也无法前进。
黑暗之中传出一个男人低沉却清晰的声音:“欢迎你进来,朋友。不过请先放下你的兵器,里面是一个平静的寺院。”
奇蒂拉喉咙一紧,呼吸困难,握着剑的手一直晃动。那面障壁依旧阻挡自己,但自己居然因此觉得安心。她一怒之下又将剑抓紧,用力撞击那层结界。
“我必须警告你,”那男子声音并没有恫吓的意味,相反地却是充满怜悯:“如果你带着施暴的念头进入这神圣所在,恐怕会踏上一条自我灭亡的道路。如果你愿意放下武器,那么非常欢迎你进来。”
“你是把我当成笨蛋,所以要我放下唯一可以防身的东西吧!”奇蒂拉对着里面大叫,同时想要找出说话的人,但是前方光线太炫目,她谁也看不到。
“除了你带进来的东西之外,寺院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东西。”那个声音如此回答。
“我要带进去的是我自己的剑。”奇蒂拉说。
她坚定地踏出一步。
隐形的力量紧紧锁在她胸前,仿佛要将她的身体切裂,但是奇蒂拉不肯投降。一瞬间那不知名的力场分解了,她完全没有准备,整个人往前栽进神殿大厅,差点摔倒在地上。奇蒂拉如猫般轻灵地平衡重心以后身体一扭,将剑架在面前准备攻击,看看前面又看看两边,然后看看背后。什么也没有,半个人也没有。从外头看来那样耀眼的银光,进入之后却看起来柔和舒缓。神殿里头四处都发光,光线虽诡异,却足以让她看清楚每一个角落的细节。相较之下,奇蒂拉比较喜欢一片黑暗,这个找不出源头的光芒似乎是从墙壁散发出来。
神殿的主厅呈长方形,没有什么装饰,应该说是什么也没有。前面没有祭坛,没有神像,没有香炉,连桌椅或者可以投下阴影,给杀手藏身的柱子也通通找不到。这里没办法隐藏任何东西,银光照耀下整个神殿内部尽收眼底。
东边的墙壁,也就是依靠着山脉的墙壁上,有另一扇大门,这一扇门则是以纯银打造。还真让炎祭的乌鸦嘴说中了,想必这扇门后头可以通到山脊内部的大洞穴。奇蒂拉想找到门锁或是门闩,但却遍寻不着,然而门板上没有门把之类可供开启的工具。一定有个办法才对,只是她必须找出这个办法是什么,而同时她并不愿意放任有人不见踪影在背后搞鬼。
“你在哪里?”奇蒂拉开口时想到那个人会不会就躲在这扇银门后面:“快给我出来,你这胆小鬼。快点现身!”
“我就站在你身边。”那个声音回答:“如果你看不见我,那是因为你的眼睛受到蒙蔽。只要你将剑放下,就能看见我敞开双手欢迎你。”
“是啊、是啊,手上拿着把匕首对不对?”奇蒂拉尖酸刻薄地说:“等你让我放下戒心之后,好把我给宰了。”
“朋友,我再重申一遍──这里唯一的恶意是你带进来的,只有心存恶念的人会害怕别人有恶念。”
一直与空气对话相当令人厌烦,奇蒂拉瞄准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剑劈出,试试看能不能击中这看不见的对手。
剑刃没有碰上什么阻力,但却从金属上头流过一阵酥麻的感觉,像是电流窜上了她拿剑的那只手。从手指到手掌,然后那电流往上钻进手臂,她痛得忍不住大口吸气,差一点就将武器丢在地上。
“你对我使了什么伎俩?”她两手握住剑,气得大叫:“那是什么法术?”
“朋友,我对你什么也没做。这一切都是你对自己做的。”
“这一定是魔法!没种的法师!快点给我滚出来!”
她又对着空气挥剑,又砍又扫。那股力量在手臂上变得像是火焰一样烫,剑柄也像才刚从铁匠的火炉上取下来一样,热得令人受不了。奇蒂拉终于握不住了,惨叫一声将剑抛在地上,赶快抓住自己烫伤的手。
“我之前就警告过你了,朋友。”那声音显得悲哀、难过:“你踏上自我灭亡的第一步。现在赶快离开,或许可以避免不好的下场。”
“我跟你可不是什么‘朋友’。”奇蒂拉一边咬牙忍痛,一边吐出这句话。她的手掌上出现剑柄形状的烫伤水泡:“没关系,那既然我也把那鬼剑给丢了,你是不是至少该露面让我瞧瞧真面目,法师?”
对方就站在她面前,然而并不如她所料是个法师,反而是一个穿着银色铠甲的骑士,铠甲的款式看起来相当老,似乎是大灾变时代的重甲。头盔上与现代设计不同,没有面甲,以金属材质一体成形,没有包住口部或者颈部。骑士的盔甲外面罩着一层白布,绣有一只翠鸟,一只爪子抓着一把剑,另一只爪子抓着一根玫瑰。骑士的身体有些闪闪发亮,好像是半透明的。
有一瞬间奇蒂拉失去平日的勇气。这下子她才明白炎祭为什么不肯进来;它说神殿应该有人保护,但可没说是由死掉的人来保护!
“我以前不相信有鬼,”奇蒂拉对自己说:“但以前我也不相信有龙。看样子我可没办法再嘴硬了。”她想夹着尾巴逃跑,也许是真的该跑。可惜两条腿光是颤抖都来不及,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跑。“振作啊,奇蒂!”她心中叫道:“就算现在是鬼,也还曾是个男人,这世界上可没有我不能应付的男人。他是个索兰尼亚骑士,一堆荣誉跟规矩,跟他鬼扯恐怕没用,这一点应该死了也不会改变……”
奇蒂拉朝着那幽灵骑士的眼睛望过去,敌人的视线常常会泄漏想要攻击的位置,但是那骑士的眼睛完全被头盔的影子遮住,一点儿也看不见。至于声音,实在分不出他到底年轻还是年长。强逼自己挤出一个迷人微笑以后,奇蒂朝四周看了看,找到了自己的剑掉在哪里。如果真的有必要,她还可以用另外一只没受伤的手作战,只要弯腰、伸手,她就可以将武器重新取回手上。
“是个骑士!”奇蒂拉假装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如果给对方知道自己受到惊吓可就不妙:“真是高兴能见到您!”
她朝鬼魂走近一步,这并非她的本意,但是如此一来便能多靠近她的那把剑。“这位爵士,请听我说,您要小心!这里头好像有什么邪恶的东西。”
“确实如此。”骑士回答。
他动也不动,站姿标准而僵硬,毫不动摇的凝视带来一股不安的气氛。
“不过不管刚刚到底谁躲在这儿,看样子是暂时撤退了。”奇蒂一边说话一边斜着嘴笑,侧着脸望向那鬼魂。她胆子又大了起来,因为如果这幽灵想伤害她的话应该早就动手了。“大概是被你给吓走了,但是难保等一下不会又闯进来。我说你跟我一起对付他吧?我先把剑捡起来再说──”
“跟你联手没有问题,”骑士开口:“但是你并不需要那把剑。”
“混蛋!”奇蒂心里很气,不过咬着嘴唇没有冲动说出口。
她得想个办法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只要几秒钟就足够取回武器了。
“那么请问爵士,您在这里做什么?”抚平心中怒气之后,奇蒂又露出笑容问起:“我还挺讶异您居然没有上城墙去抵抗那些入侵者。”
“我们每个人都受命以自己的方式对抗黑暗力量,而我的岗哨就是帕拉丁神殿。”骑士相当凝重地回答:“我已经在这里看守两百年,以后也不会停止。”
“两百年!”奇蒂觉得好笑,但还是将笑声卡在喉咙没发出来:“嗯,我想一个人站在这种阴森偏僻的地方大概是会觉得有那么久,没有人跟你轮班?”
“没有。”骑士说:“我一个人而已。”
“我说您是不是做错事情被处罚啊?”奇蒂很高兴能知道对方没有其他鬼魂同伴,“爵士先生,您叫什么名字呢?说不定我听说过您的家族喔,我父亲──”她原本想说的是自己的父亲也曾经身为索兰尼亚骑士,但转念一想还别提也罢,说不定这幽灵真的也听过她父亲,包括那些不怎么光彩的事情。“──我们一家都是索兰尼亚的后代。”
“我是丁墨氏的奈杰。”
“我是奇蒂拉‧钨斯‧马塔。”奇蒂拉一伸手,然后马上撇过身子就要将剑拿回来。
但剑却已经不在那里了。奇蒂拉盯着空无一物的地面,用手摸了半天,然后回神想到,自己这样看起来一定很蠢很慌张,所以又慢慢站起来。
“我的武器怎么不见了?”她问:“您把我的剑怎么了?我可是花了好一笔钱才买到的!请还给我!”
“你的剑完好如初,等你离开神殿就会看见它在外头等着。”
“到时候就被小偷偷走了!”奇蒂的恐惧一下子就被恼怒盖过。
“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有小偷动得到你的剑。”奈杰爵士回答:“另外你在外头还可以找到原本藏在靴子的短刀。”
“你根本不配当骑士!这样怎么称得上是真正的骑士!”奇蒂忿忿不平叫道:“一个骑士不管是生是死都不可能使出这种手段!”
“我移走你的武器是为你好。”奈杰爵士说:“如果你打算继续挥剑,那恐怕你还没伤到人,自己就会先重伤。”
接连受挫的奇蒂拉无奈地瞪着这快把人给逼疯的幽灵。她知道自己不悦时脸上会烧起熊熊怒火、黑色瞳孔也射出灼热眼光,很少有男人能够承受得了;坦尼斯是少数可以抵抗的人,但就算是他也好几次遍体鳞伤。然而奈杰爵士却文风不动。
目前使出的手段都无法达成目的,生气帮不上忙的话,只好改用机智与魅力,这两样武器可就没有人能够夺走。她转身开始在空荡的大厅里游走,样子像是欣赏这里的建筑,实际上舔了舔嘴唇上的齿痕,并且收敛眼神里的火气。
“好吧,奈杰爵士。”她用甜美的语调说:“我们一开始有点误会,搞得现在气氛这样僵。我是不小心打扰到你的工作,你觉得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至于我会拔剑出来,那也是因为你真的快把我给吓个半死!说真的我根本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在,加上这个地方本来就有点阴森。”说到这一点,奇蒂表现出的诚恳倒是比她自己预期的还多。“我都起鸡皮疙瘩了,能早点出去最好。”
她压低声音靠过去继续说:“我应该知道你在这里的原因了,能让我猜猜看吗?你一定是在看守宝藏,对不对?这样就说得通了。”
“没错。”奈杰爵士说:“我的任务的确是看守一份宝藏。”
不出所料,奇蒂拉倒是大叹自己怎么没有先想明白这一点。炎祭之前就说过,龙蛋应该会有人保护,事实也证明这一点,差别在于负责保护的人并不是僧侣。
“你的同伴居然丢下你,”她同情似地叹息一口气,微微蹙起眉头:“爵士您真是勇敢,但是也太愚忠了。这座城市已经被包围,那支军队的指挥官我有听说过,柯罗斯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有人还说他有一半是地精血统,就算钢币掉进茅厕他都闻得到。他手下有两千个士兵,到时候你得眼睁睁看着他们拆了这神殿,就算死人复活也阻止不了他们。”
“如果这些人像你说得那么残忍,那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看守的宝藏。”奇蒂好像看见他微笑了一下。
“我敢打赌我就找得到。”她挑挑眉毛瞥了骑士一眼:“一定没有你想像中藏得那样好。我来找找看好了,要是真给我找到了,那你还有时间另外找个更隐密的地点。”
“谁去找都无所谓,”奈杰爵士回答:“我不会阻止你,或者其他任何人去寻找那份宝藏。”
“你这样说到底是希望我去找,还是不希望我去找?”奇蒂拉有些不耐烦,觉得这幽灵说话老是模模糊糊:“如果我找到了又该怎么办?”
“朋友,要怎么做都取决于你。”奈杰爵士这么说。他伸手指向那扇银色大门,身上盔甲反射出异样的光芒。
“我看我得找支火把。”奇蒂拉说。
“无论进去的人是谁,都会有自己的光明相伴。”奈杰爵士回答:“除非那个人已经完全无缘见到光明……”
“见不到光的不就只有你吗?”奇蒂嘻笑着说:“开玩笑的,看你一个人守在这里头──算了,当我没说。”
奇蒂拉想起史东‧布莱特布雷德这人。眼前的幽魂与他同样好骗又无趣,真想不到这鬼魂这么容易就让她蒙混过去。“所以我回来的时候你还会在这儿等?”
“我会留在这里。”鬼魂回答。
奇蒂拉试探性地推了一下银色大门,原本以为很难推动,但却讶异地发现门扉一下就动了,而且非常顺畅,没有半点噪音。
光从大厅流入,从她身边像一道和缓的水波涌进面前这条走道。走道墙壁是光滑的白色大理石,一直延伸进入山脉内部。她仔细检查这走廊,翘着头听听看有没有声音,动动鼻子嗅着气流,但是听不见什么怪异的动静,就连老鼠乱窜的声音也没有。至于气味则很奇怪,唯一能闻到的,只有玫瑰散溢出陈腐、枯萎般的味道。除了白色的墙壁、银色的光线,奇蒂拉看不见别的东西,但心中却有种恐惧感,这种情绪与之前站在没有关紧的前门,犹豫着要不要踏进神殿时如出一辙──甚至好像更为强烈,虽然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感觉自己身边危机四伏,尤其背后毫无防备,于是迅速转身,举起手要阻挡有人来袭。
奈杰爵士已经消失,外头根本没有人,神殿大厅已经空无一物。这种发展原本应该使人安心,但是奇蒂拉还是站在门槛,身体颤抖,不敢鲁莽进入。
“奇蒂拉,你这胆小鬼!真是太丢脸了!你想要的一切、你努力这么久的目标都在眼前了,只要办妥这件事,艾瑞阿卡斯将军一定会好好重用,但要是搞砸了,那一切都毁了。”
奇蒂拉走进那片幽暗中,银色门扉在背后关上,并且发出淡淡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