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破碎的星球Ⅱ:方尖碑之门> 第八章 你们受到警告

第八章 你们受到警告

你在排队,等着领取自己家这周的补给,然后就听到了最初的传言。话不是说给你听的,也不是有意让别人听见,但你还是听到了,因为说话的人太激动,顾不上压低嗓音。“地火做证,他们人数真是太多了。”一位年长的男子正对另一个年轻人说,那时你刚刚从自己思绪里腾出足够的注意力,能听懂这番话的意思。“依卡当然没问题,她赢得了自己的位置,是吧?肯定也有些好的。但其他人呢?我们其实只需要一个——”

那人马上被自己的同伴嘘到闭嘴。你把视线投向远处,看一组人用定向绳配合缆车,运送成筐的矿石到洞-穴-对面,这样一来,那个年轻人环顾周围时,就不会觉得你在看他们。但你记住了刚才的话。

煮水虫事件过去了一个星期,感觉像是一个月。这不只是因为洞中没有昼夜之分。古怪时间感的部分原因,是你失去了奈松,因此也失去了为目标努力的紧迫性。没有那个目标,你感觉浑身虚弱、懈怠,像浪游季里的指南针一样无所适从。你已经决定尝试融入此地,重新定位自己的注意力核心,探索生活的新边界,但没有太大效果。凯斯特瑞玛的晶体球把你的空间感和时间感全部打乱。这里有时感觉相当杂乱拥挤,当你像现在这样,站在靠近晶体球一侧墙壁的位置,对面的墙被几十根角度不同的晶体柱遮挡,眼里全都是横七竖八的石英石。有时又会感觉特别空旷——当你途经一整条无人居住的晶体柱,意识到这地方建造时的容纳规模,要比当前人数多出很多。地面上的贸易站要比特雷诺更小——但你已经开始意识到,依卡为凯斯特瑞玛展开的成员招募活动极为成功。你在社群里见到的人,至少有一半是新来的,跟你一样。(难怪她临时召集的咨询团体里面要包括新人;“新近加入”在这里也代表了一个群体。)你见过一位容易紧张的冶金师,还有三位跟杰嘎完全不同的工匠,一名生物学家,他每周跟勒拿一起工作两天,还有个女-人,以前靠出售皮革工艺礼品为生,现在每天硝制猎人们带回的兽皮。

有些新人看似一脸苦相,因为他们跟勒拿一样,本来没打算加入凯斯特瑞玛。依卡或者其他什么人认定他们对这个社群有用,因为此前,这里的居民几乎全都是商人和矿工,而这个判断就终结了他们的旅程。但也有一些人,显然是非常急切地要建设和守护这个社群。那些就是本来无处可去的人,他们自己的社群被地质断裂或者余震损毁。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实用的技能。这类人通常偏年轻,这也有道理,因为在灾季,很少有社群会吸收年老或者衰弱的新人,除非他们拥有特别急需的技能;也因为你跟他们谈话之后发现,依卡要求大多数新人回答一个问题:你能否与原基人同处?只有做出肯定回答的人才能加入。而那些能够给出肯定回答的人,通常比较年轻。

(那些回答说“不能”的人,你不用问也知道,并不会获准继续旅行,事后有可能加入其他社群或无社群团伙,回来攻击这个故意容留原基人的社群。听说,不远处就有一座很实用的石膏矿场,而且在下风向。这也有利于让流浪者远离凯斯特瑞玛-上城。)

然后还有那些本地人——早在灾季来临之前,就已经是凯斯特瑞玛成员的人。他们中有很多人对新加入的成员不满,尽管每个人都清楚,此前社群的状况,根本无法坚持太久。它就是规模太小。在勒拿来到之前,这儿没有大夫,只有一个男的会接生,顺便做点儿野外包扎,还有给牲畜用药的事,完全是野路子。他们也只有两名原基人,依卡和卡特,尽管看似没能确定卡特是原基人,直到灾季来临;哈,这个故事你有时间倒想听听。没有原基人,凯斯特瑞玛-下城就是个死亡陷阱,这让多数本地人不甚情愿地接受了依卡吸引更多同类的努力。所以说,凯斯特瑞玛的旧人们是带着疑心看待你们,但好在他们对所有新来的人都有疑虑。他们烦的,并不是你的原基人身份。而是你还没有证明自身价值。

(让你吃惊的是,这感觉还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可以被人按照言行判断,而不是仅仅因为身份。)

最近你每天上午参加一个工作小组,做水培:就是在托盘中的--湿--布上栽种幼苗,然后把育成的秧苗移植到混有化学物品的水槽里,生物学家做过特别设计,植物可以在里面成长。这是个让人身心愉悦的工作,会让你想起特雷诺时期家里的小菜园。(小仔坐在可食用的蕨草丛里,趁你不注意嚼了一口土,小脸超难看。你想起这件事就面露微笑,直到伤痛再次让你变得面无表情。你还是不可能为考伦达姆做过的事情微笑,而那个已经是十年,不对,十一年,之前了。)

每天傍晚你去依卡家,跟她、勒拿、加卡还有卡特一起谈话,商量社群里的事务。这类事情包括:要不要惩罚凯斯特瑞玛的创新者杰佛出售扇子的行为(因为按照帝国法律,灾季里的市场经济行为违法);怎样阻止小老头儿克雷(他并没有那么老)抱怨公共浴池水温过低。他都快把大家烦死了。还有,谁来阻止陶匠昂特拉格砸碎两名学徒拙劣作品的做法?的确,昂特拉格本人就是这样学会陶艺的,但这方法只适合想要学习陶艺的人。而昂特拉格当前的学徒之所以跟她,只是因为依卡命令他们学会老太婆的手艺,在她翘辫子之前学完。按照当前事态,这俩人可能会自己动手把老太婆干掉。

这些都荒谬,琐碎,无聊得令人发指,而且……你喜欢。为什么?谁知道呢。也许因为这跟你成为家庭成员时期的经历比较像?你记得自己跟艾诺恩争执过,关于要不要让考伦达姆早学桑泽标准语的问题,就为了让他说话没有奇怪的口音,好像考鲁会愿意离开喵坞似的。你还曾跟杰嘎吵过一次,因为他相信,把水果放进冷库会毁掉它们的美味,而你不管这个,因为水果冷藏能保存更久。你现在跟其他参谋之间的讨论更重要一些:你们的决定,现在会影响到超过一千个人的生活。但感觉还是一样傻傻的,有点儿啰唆。在你的生活中,又傻又啰唆是一份难得享受的奢侈。

你又去过上面一次,默默站在一座城门的廊檐下,周围是飘落的火山灰。今天的天空略有不同:浅浅的黄-灰色,而不是偏深的灰-红色,而且云的样子像是长长的波浪,而不是地裂出现以来你常常看到的联珠状。有位壮工岗哨抬头看天,然后说:“也许局面在变好吧。”云层中的那种黄色,感觉几乎像阳光。你们有时也会看到太阳本身,一个浅色的、无力的圆盘,有时被轻轻移动的曲线环绕。

你没有告诉那名哨兵自己隐知到的情况,事实是:那种黄云的含琉量高于平常。你也没有说自己能确定的另一件事,如果现在马上下雨,凯斯特瑞玛周围的森林——社群当前重要的食物来源,就会全部死光。在北方某处,埃勒巴斯特扯开的裂谷正在喷吐出大量地下气体,来自一个长期被掩埋的地下矿床。卡特跟你和加卡一起到了地面,他扫了你一眼,脸上刻着一片空白;他也知道真相。但他也什么都没说,而且你觉得自己知道原因:因为那名哨兵,还抱有一切在变好的奢望。在希望自行消逝之前打破它,这种做法太残忍了。你因为这个瞬间共同的善意,对卡特的印象有所改善。然后你微微转头,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附近又有一名食岩人,藏在不远处一座房子的阴影里。这个是男性外观,身\_体是黄油色大理石,夹杂棕色矿脉,一头蓬乱的黄铜色头发,在白天的灰雾里,显得格外醒目。你第三次或者第四次好奇,不知这类生物为什么会集中到凯斯特瑞玛周边。他们是想来帮忙吗,就像霍亚帮助你一样?还是他们在等着更多你的同类变身,化成好吃的、耐嚼的石头?或者他们就是觉得无聊?

你应付不了这类生物。于是你把黄油大理石人从自己脑子里强行推开,看别处。后来等你准备离开时,又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他已经不见了。

你们三个上到地面,又跟着一名猎人穿过森林,是因为他们想让你们来看一样东西。依卡这次没来,她在调解壮工和抗灾者两个职阶之间的冲突,关于班次时长之类的事。勒拿没来,因为他开了个班,给任何想听课的人讲解伤口护理。霍亚没来,因为他还在失踪状态,过去一个星期都这样。但跟你们同行的,有七位凯斯特瑞玛的壮工,两名猎人,还有那个你刚到凯斯特瑞玛就见过的金头发、白皮肤的女-人,她后来说过,自己名叫埃斯尼。她被社群接纳为一名壮工,尽管体重只有一百磅出头,肤色比火山灰还浅。原来在地裂之前,埃斯尼曾是一队牲畜贩子的头领,这意味着,她在驯服大型牲畜和狂傲自大的人类方面,都很有心得。她和手下们自愿加入凯斯特瑞玛,因为这里要比他们在南极区的家乡社群近很多。风干,调味又腌制后的牲畜,构成了凯斯特瑞玛在地裂之后仅有的肉食库存。

你们行进途中没有人说话。森林中一片寂静,只有小动物钻过灌木丛的窸窣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钻木野兽的敲击声,让人更是无心说话。森林正在发生变化,你一面走,一面就已经察觉。较高的树木几个月前就落叶了,树汁被吸收到更低处,用来对抗日益加剧的寒冷和酸化的表层土。但相应地,灌木和中等高度的树木长出更密集的叶子,吸取它们能得到的一切光线,有时还在夜间将叶片卷起垂下,以便洒落浮灰。这让路旁的积灰变薄,以至于你有时还能看到地面上的杂物。

这是好事,因为它让新地貌更加醒目:那些土墩。它们通常有三到四英尺高,用粘结的火山灰和枯枝落叶筑成,在今天这样光线较充足的日子里很容易发现,因为它们微微冒出蒸汽。有时候,你能看到小小的骨骼,还有残留的爪子和尾巴,从每座土墩底部冒出来。煮水虫的巢-穴-。不是很多……但一周前你经过同一片森林时,不记得曾见过任何一个。(如果有,你会隐知到热源。)这是一个提示,告诉你尽管大部分植物和动物在灾季期间只能勉强求生,却有少数物种能做到更多:没有了通常的掠食者,具备了理想的繁育条件,它们会繁盛起来,只要能找到食物来源,就疯狂繁殖,依靠数量来确保种群延续。

但仍然不妙。你发觉自己总是不断检查自己的鞋子,也发现其他人在跟你做同样的事情。

然后你们到了一座山梁顶上,俯瞰下面一大片长满密林的盆地。显然,这盆地已经不在凯斯特瑞玛原基人的保护圈以内。因为受到地裂余波影响,这儿有大片林木被放倒并死去。如果不是火山灰影响视线,你从这里应该能看到数百英里之外,但因为今天光线足,落灰少,实际也能看到几十英里。已经够了。

因为那里,模模糊糊呈现在金色光芒里,你可以看到有东西矗立在倒伏的森林空地上:有一丛,应该是削掉枝干的小树,或者插进地面的长树枝,努力保持竖直,尽管有些已经东倒西歪。每根竿上都飘摇着一块深红色布条来吸引视线。你看不出那红色是染上的,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因为每根竖立的竿子上,都有一具尸体。竿子从尸体口中,或者其他部位穿出;它们是被戳在上面的。

“不是我们的人。”加卡说。她在用一只望远镜看,一面调节,有名猎人在她附近逡巡,两手举在半空,以防加卡失手掉落这件精密工具,或者,因为了解她的个性,也防着她突然把这东西丢到一旁。“我是说,从这么远的距离之外很难看清,但我没有认出他们,而且不认为我们曾派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他们看赶来很脏。无社群帮派吧,也许是。”

“这帮派肯定是惹到了他们惹不起的人。”一名猎人咕哝说。

“我们所有的探子都在。”埃斯尼说,她两臂交叉,“我是说,我除了壮工之外不管其他人,猎人们自己管自己的事——但我们的确会记录人员进出情况。”她已经用望远镜观察过尸体,就是在她的提议下,社群领导层被带来亲自察看情况的。“我觉得,做这件事的嫌疑团体应该是旅行者,较晚返回家乡社群的一帮人,比攻击他们的无社群者装备更强,也更幸运。”

“旅行者不会做这种事。”卡特小声说。他通常都很安静。你一直以为加卡会很难搞,但实际上她的反应很容易预料,也比她的外形更随和很多。而卡特,几乎会反对你和依卡还有其他人给出的一切建议。表面上人畜无害,内心却是个顽固又难缠的坏东西。“我是说,把尸体穿起来这事。没理由停留那么久。有人花时间砍下了这些长竿,还把它们削尖,挖了坑竖立它们,还选定在多少英里之内都能看到的位置。旅行者……是要赶路的。”

你现在发现,卡特的心思也要比加卡更难猜。加卡这个女-人,总是无法隐藏她的横劲和活力,所以她也根本就不去费心隐藏。卡特这家伙,却是一辈子都在把大山一样的力量隐藏在驯服的外表后面。现在,你算是知道了他的本来面目。不过,这次他说的有理。

“那么,你觉得凶手是什么人呢?”你随意乱猜一下,“另一个无社群匪帮吗?”

“他们也不会这样做。到这种时候,那种人就不会继续浪费尸体了。”

你吃了一惊,同行的其他人,有的也在叹气,或者不安地挪动身\_体。但这是实情。目前还有动物可以猎取,但眼下没有冬眠的那些,要么够凶猛,要么皮糙肉厚,要么就有足够强的毒性,全都不易猎取,除非撞上准备相当充足的专业猎人。无社群者很少拥有好用的十字弩,而绝望也会让他们不擅隐藏。而且正如煮水虫们表明的,现在任何尸骨都有了新的竞争者。

当然,如果凯斯特瑞玛不能很快找到新的肉食来源,你和其他同伴也将很快不再浪费尸体。刚才那一惊,可谓五味杂陈。

加卡终于放低望远镜。“是啊。”她叹气,回应卡特,“×。”

“什么?”你突然感觉自己好傻,就像所有其他人都开始用另外一种语言对话。

“有人正在划出势力范围。”加卡用望远镜示意,一面耸肩,那名猎人灵巧地从她手里抽走了望远镜。“他们做这件事,就是一个警告,但不是针对其他无社群者——那些人才不会在乎,很可能把尸体扒下来当零食吃了。而是针对我们。是要让我们知道,如果我们进入他们的疆界,他们会怎样做。”

“那个方向仅有的社群是泰特黑。”一名猎人说,“他们立场友好,多年来一直如此。而且我们对他们没威胁。那个方向水源不足,不够支撑其他社群。这条河是向北方流的。”

北方。这个词让你心烦。你不知道为什么。没理由向其他人提及这件事,但是——“你们上一次从这个泰特黑社群得到消息,是什么时候?”得到的反应是沉默,你环顾四周。每个人都在面面相觑。好吧。这已经回答了刚才的问题。“那么,我们需要派某个人去泰特黑。”

“派去的‘某个人’,结果可能会被串死在一根棍子上!”加卡瞪了你一眼,“这个社群没有人可以去送死。新来的。”

这是你第一次惹她发火,而且火气很大。她更为年长,块头更大,除了磨尖的牙齿之外,她还有瞪眼技能,眼珠乌黑,威势惊人。但不知为何,她会让你想到艾诺恩,所以你回答时,一点儿都没有生气。

“反正我们也要派一支贸易队出去的。”你用尽可能温和的语调说这句话,这让她眨了眨眼。你们最近每次谈到社群日益严重的肉类短缺问题,结论不可避免的都是这个。“我们不如就利用这次警告,来确保使节队伍配备武器,人数足够多,任何人惹到他们,都要付出代价。”

“要是那个做了这件事的团体人数更多,装备更好呢?”

在灾季,从来都不是蛮力决定一切。你知道这个。加卡也清楚。但你还是说:“派一名原基人跟他们同去。”

她是真的吃惊,眨眨眼,然后挑起一侧眉毛:“这人要是想保护我们的人,可能会害死一半同伴吧?”

你转身不再看她,伸出一只手。没有一个人从你身边躲开,但话说回来,他们中也没有一个人来自大城市,有帝国原基人造访的那种城市。他们不知道你的姿势代表什么。不过,当你在几步之外的灌木丛里旋出五英尺宽的聚力螺旋,他们还是发出惊呼,后退几步。火山灰和落叶飞舞成沙尘恶魔,在午后硫黄色的光线里泛着冰冷的光。你本来无须让它转那么快,只是在显摆。

然后你用聚力螺旋中吸收到的能量,转身,指向盆地里被洞穿的尸体。隔了这么远距离,一开始不可能看清发生了什么——但随后,那个区域的树木开始摇晃,柱子也大幅度摇摆。片刻之后一道地缝裂开,你让那些柱子,连同上面的可怕装饰,一起沉入地底。你两手合掌,动作缓慢,以免吓到任何人,树木也停止了摇晃。但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你们脚下的山梁在颤-抖,因为你放了一点儿余震到这个方向。这次也是,你并不是必须这样做,你只是想要证明点儿什么。

值得赞赏的是,当你睁开眼睛面向加卡,她只是显出欣赏的样子,并没有害怕。“很好,”她说,“这么说,你可以冻结某些人,而又不伤到周围所有人。如果每个基贼都能做到那个,人们就不会对基贼反感了。”

你真她妈痛恨这个可恶的词,不管依卡怎样想。

而且,你也不那么同意加卡的评论。人们反感基贼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很多都跟原基力完全没有关系。你张嘴想要反驳——然后作罢。因为现在你已经察觉了加卡给你布下的陷阱,这番对话只能有一个走向,而你并不想去那里……却无法回避。真他妈烦。

这就是你开始掌管另一座全新学院的开始,大致是吧。

“愚蠢。”埃勒巴斯特说。

你叹气:“我知道。”

第二天,又一次关于虚无之物的对话——方尖碑如何运转,它们的晶体结构如何模拟了生物体细胞之间的奇特关联,世上为什么存在某些理论,研究比细胞更小的对象,尽管并没有人看到过它们,也无法证明它们存在。

你每天都跟埃勒巴斯特谈这些,在你早上的工作班次和晚上的政治事务之间,因为他心里有份紧迫感,被他自己近在咫尺的死亡驱使着。这些谈话总是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因为埃勒巴斯特体力有限。而且迄今为止,谈话并没有太大用处,主要因为埃勒巴斯特是个糟糕的老师。他总是凶巴巴地下达指令,喋喋不休地讲课,却从不回答你提出的问题。你没耐心,嘴又毒。尽管部分表现可以归因于他的痛苦,但剩余部分,只能说是埃勒巴斯特的本色。他真的一点儿都没变。

你经常会感到吃惊,自己怎么会想念这样一个人,这个臭脾气的老混蛋。因为这个,你一直忍着火……至少也忍了一段时间。

“反正也得有人教那些年轻的。”你说。社群里的大部分原基人都是小孩或少年,原因就是大多数野生原基人活不到童年以后。你以前听说过,有些年龄较大的原基人在教他们,帮他们学会在碰伤脚趾时,不会意外冰冻了周围的东西,另一个有利条件,就是凯斯特瑞玛稳定得像从前的赤道区。但那是野路子教野路子。“而且,要是我没能做到你坚持要我做的事——”

“他们全都一钱不值。你自己都能隐知到,假如你花过任何时间注意他们的话。这种事不只是技巧,更多的是天分。这正是支点学院安排我俩繁育后代的原因,伊松。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永远都超不过‘能量重配’的水平。”这是你们两个造出来的新名词,用来代指利用热量和动能的原基力——支点学院方法。埃勒巴斯特目前试图教你,你也勉强学习的这一套,则依赖一套完全讲不通的东西,你开始称之为魔力重配。这个词也不对;实际上并不是重配,但在你的理解加深之前,暂时就这样叫吧。

埃勒巴斯特还在唠叨你同意教授的原基力课程,还有那些要跟你学习的孩子:“教他们,纯属浪费你的时间。”

这个隐含的批评,开始消磨掉你的耐心:“教育别人,永远都不是浪费时间。”

“你讲话就跟那些头脑简单的童园老师似的。噢,等等。”

这是个贱招儿,故意贬低那个帮你隐藏身份多年的职业。你本应该不去在意,但感觉就像是玻璃划破的伤口上被人撒了盐,你怒斥道:“你。闭。嘴。”

埃勒巴斯特眨眨眼,然后把眉头皱紧到他能达到的最大限度:“我没有很多时间来哄你啊,茜因——”

“伊松。”此时,此地,这区别很重要。“而且我他妈的才不在乎你要死的事。反正你不能这样跟我讲话。”然后你站起来,因为突然之间,你感觉自己受够了。

他瞪着你。安提莫妮一如既往地在场,静静地扶着他,她的视线有一会儿转到你身上。你觉得在她眼里看到了惊异,但这很可能只是你的空想。“我要死了,你都不在乎吗?”

“是的,我不在乎。我在乎个屁啊?我们其他任何人的死活你都不关心。你对我们所有人做出了这样的事!”勒拿在房间另一端,闻声皱眉,朝这边看了一眼,你这才想起压低声音。“你死翘翘的时间比我们更早,也会比我们更容易。我们将会被活活饿死,要熬到你化成灰之后很久的。要是你没心思真心教我任何本领,那就滚开啊。我自己也能找出收拾局面的办法!”

你这么说着走过半间病房,脚步轻快,两手在体侧握拳,这时听到埃勒巴斯特怒斥:“你走出那道门,才真的会活活饿死。留下来,你还有个机会。”你继续走,头也不回地叫道:“就凭你,也能解决问题!”

“我他妈花了十年时间呢!还有,我×,真他妈可恶,你这个死脑筋,铁石心肠的——”

晶体球在颤-抖。不只是病房,而是整个混蛋玩意儿都在颤。你听到外面有警觉的喊叫声,这招儿管了用。你停下来,握紧双拳,拍出一个反向聚力螺旋,对抗他放置在凯斯特瑞玛正下方的支点。这招儿并不能消解他的法力;你的精确度还没到那程度,但反正你也被气到不可能很努力。摇晃停止了——到底是因为你阻止了他,还是你让他太吃惊,以至于他停止了胡闹,你并不关心。

然后你转身回来,带着如此暴怒向他疾走,以至于安提莫妮先是消失,继而突然站到了他身旁,以沉默的守候对你发出警告。你不想理她,也不在乎埃勒巴斯特再次弯腰,发出艰难的喘息声,你什么都不想管。

“听我说,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你吼道,弯下腰,这样只有食岩人这个第三者能听到。巴斯特在哆嗦,显然非常痛苦,一天前,这就已经足以让你闭嘴。现在你感到毫无同情心。“就算你只是在等死,我他妈还要继续住在这儿呢,要是因为你控制不了自己,就让这里的人痛恨我们的话——”

等等。你声音变小,被分散了注意力。这次你能看到他胳膊上的变化了——左边那个,本来更长的那只胳膊。他石化的部分爬行得很慢很稳,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把血肉变成另外一种东西。几乎是身不由己地,你按照他教过的办法切换视觉,在他体-内被冻结的肌肉泡之间,寻找那些难以察觉的连接线。你发现,突然之间,它们变得更亮,几乎像是银色金属,扯紧成网络状,用你并未见过的方式重新排序。

“你真是个傲慢的讨厌鬼。”他咬牙怒骂。这个打断了你对他胳膊的惊奇,取而代之的关注点,是他这个家伙,居然还骂你傲慢。“伊松。你装得就像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犯过错,就像只有你曾经心如死灰,却还得继续生活。你他妈屁都不懂,还屁都不肯听——”

“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啊!你要我听你说,可你又不肯好好分享秘密。你就会提要求,宣称这个那个,还有——还有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的地啊,就算对小孩,我都不会像你对我那样说话!”

(你心里有个小叛徒小声说,其实你这样做过,你对奈松说话就这样。而那个忠诚的部分吼叫着回应,因为她根本就不可能懂。要是你态度更温柔,进度更慢,就没法子保证她安全。这都是为她好,而且——)

“这他妈的都是为了你好。”埃勒巴斯特咬牙切齿地说。他胳膊石化的进程已经停止,这次只发展了一英寸左右。还算幸运。“我是在努力保护你啊,看在大地的分儿上!”

你停步,瞪着他,他也瞪着你,一阵静默。

你身后咔嗒响,有个沉重的金属物品被放下。这让你回头看了眼勒拿,他也在看着你,两臂交叉。凯斯特瑞玛的大多数人,甚至包括原基人,都不会知道刚刚的震动是什么原因,但他知道,因为他看到了你们的肢体语言,现在你必须向他解释——希望能赶在他给埃勒巴斯特的下一碗稀糊下毒之前。

这也是个提醒,现在不同以往,你不能再用以往的方式做出回应。如果埃勒巴斯特没变,那就得靠你。因为你变了。

于是你挺直身\_体,深呼吸:“你以前从未教过任何人任何东西,对吧?”

他眨眨眼,蹙起眉头,显然对你突然的语调转换起了疑心:“我教过你。”

“没有,埃勒巴斯特。那时候,你只是在做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我只是在旁观,然后在模仿你的过程中努力不死掉而已。但你以前从未目的明确地尝试过向其他成年人传授知识,对吧?”你不用他说,也知道答案,但让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很重要。这是他需要学习的本领。

他下巴上有块肌肉在抽动:“我试过。”

你大笑。他语调里的戒备已经告诉了你一切。考虑片刻之后——还做了一两次深呼吸,来强化自控力——你再次落座。这让安提莫妮成了站在你俩身旁,但你努力无视她。“听着,”你说,“你需要给我个理由相信你。”

他的眼睛收缩:“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

“你已经毁掉了这个世界,埃勒巴斯特。你还跟我说过,要让我把局面搞得更糟。我可没从你这里听到很多有吸引力的东西在喊‘你就该无条件信任我’。”

他鼻翼张大。石化的痛苦貌似已经消退,尽管他还是一身汗水,呼吸仍然粗重。但随后,他的表情也有了一点儿变化,片刻之后,他的身\_体软下来,到他能达到的程度。

“我让他被害死了。”他看着别处,喃喃说道,“你当然不会信任我。”

“不,埃勒巴斯特。是守护者们杀害了艾诺恩。”

他貌似在苦笑:“还有他。”

然后你明白了。十年,就好像时间根本没有过去。“不是。”你又说。但这次语调更低。更无力。他曾说过,他永远不会因为考伦达姆的事情原谅你……但或许,你并不是唯一不会得到他原谅的人。

一段长长的沉默过去。

“好吧。”他终于说,声音很是轻柔,“我会告诉你的。”

“什么?”

“过去十年我在哪里。”他抬头扫了一眼安提莫妮,后者仍站在你俩身旁。“还有这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食岩人说。她的声音吓了你一跳。埃勒巴斯特想要耸肩,却显出一脸痛苦,因为体-内某个部分被扭到了,于是改成叹气。“我也一样。”

安提莫妮居高临下,盯着你们两个人。这眼神跟你刚回来的时候被她盯着,其实也没有那么大区别,但感觉更有压迫性。也许这又只是想象。之后,她突然消失。你这次看到了发生过程。她的形体变模糊,成了不真实的透明样子。然后她就掉入地底,就像脚下突然开了一个洞。消失了。

埃勒巴斯特叹气。“来,坐到我旁边。”他说。

你马上皱起眉头:“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做-\_爱啦。你他妈还能想到啥?”

你曾经爱过他。你很可能现在还是爱着他。你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墙边。你很小心,尽管他的后背并没有烧伤。你自己舒服地靠在墙上,然后一只手扶着他后背,来支撑他的身\_体,就像安提莫妮常常做的那样。

埃勒巴斯特静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谢谢你。”

然后……他告诉了你一切。

细灰不可吸,红水不可饮,热土不宜行。

——第一板,《生存经》,第七节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