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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风之名

冬天是剧团巡回表演的淡季,阿本善用这段时间,终于开始认真教我共感术。不过,就像一般常见的情况,尤其是对小孩子来说,期待本身总是比实际体验更令人兴奋。
我实在不该说我对共感术失望才对,但是坦白讲,我是很失望,我预期的魔法不是那样。
共感术很有用,那是无庸置疑的。阿本运用共感术为我们的节目制作灯光,共感术可以在不用打火石下生火,或不用麻烦的绳索与滑轮就能举起重物。
但是我第一次见到阿本时,他不知怎的呼唤了风。那不单是共感术而已,而是故事里的魔法,那是我最想知道的秘密。
◇◇◇◇
春雪融化已过好一阵子了,剧团行车穿越森林与联邦西部的土地。我也和往常一样,搭着阿本的货车,坐在货车的前方。夏天感觉就要来临了,万物蓬勃,绿意盎然。
我们安静地走了约一小时的路,阿本一边打着瞌睡,手上松握着缰绳,这时货车撞上石头,把我们两个从白日梦中摇醒。
阿本坐直身体,用他一贯“来解个谜题吧”的口吻对我说:“如何烧开一壶水?”
我环顾周边,看到路边有个大圆石,我指着说,“那个石头在太阳底下晒,应该是热的。我会把它和壶中的水缚在一起,用石头的温度把水烧开。”
“用石头热水不是很有效率。”阿本训我,“只有十五分之一的机率能把水加热。”
“但行得通。”
“我承认,不过那方法很马虎,你可以做得更好,颖儿。”
接着他开始对阿法与贝塔吼叫,这显示他真的心情不错。虽然我觉得他指责驴子的事,连驴子也不愿去做,尤其是特别乖的贝塔,不过两只驴被他这样乱骂,倒也像平常一样平静。
吼到一半,他停下来问道:“你如何抓下那只鸟?”他指着在路边麦田上方飞翔的老鹰。
“我可能没办法,它又没对我怎样。”
“假设的情况。”
“我是说,假设的情况下,我不会做。”
阿本咯咯笑,“颖儿,我懂了。精确地说,你不会怎么做?请详细说明。”
“我会请泰伦把它射下来。”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好。不过,这是你和鸟之间的事情。那只老鹰,”他愤恨不平地指着说,“说了对你母亲不敬的话。”
“啊,那么我的正义感就会要求我为母亲辩驳。”
“没错。”
“我有一根羽毛吗?”
“没有。”
“泰伦抓住……”我看到他否定的神情,就把后面的话吞下去了,“你每次都出这种难题。”
“这是我从一位聪明的学生那儿学来的讨厌习惯,他总是想太多。”他微笑,“如果你有一根羽毛,你会怎么做?”
“我会把羽毛和鸟缚在一起,涂上肥皂水。”
阿本皱起秃眉,“怎么样的缚法?”
“化学,可能是二次催化。”
他停下来深思,“二次催化……”他搔搔下巴,“分解让羽毛平滑的油脂吗?”
我点头。
他抬头看老鹰,“这点我倒是没想过。”他语带佩服地说,我把那当成一种称许。
“不过,”他回头看我,“你没有羽毛,你要怎么把老鹰抓下来?”
我想了几分钟,但想不出什么东西。我决定试着把这个问题转变成不同的课程。
我随口说:“我会呼叫风,让风把鸟吹下来。”
阿本精明地看着我,他完全知道我在想什么,“颖儿,你要怎么做到呢?”
我感觉他可能终于准备好告诉我冬天以来一直对我保守的秘密了,同时我也想到一个点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把我肺中的空气和外头空气缚在一起的字眼。我把珥拉稳稳地固定在脑中,把拇指与食指放在我噘起的唇上,从中间吹气。
我的背后轻吹起一阵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使货车车顶的防水布鼓胀了一会儿。那可能只是凑巧,不过我可以感觉到我的脸上洋溢着雀跃的笑容,我对着阿本得意地笑了一下,阿本一脸不敢置信。
接着我觉得有东西挤压我的胸膛,好像潜入深水里一样。
我试着吸一口气,却做不到。我有点疑惑,一直尝试。那感觉就像我刚刚直挺挺地倒下,把所有空气都从肺部排出体外。
在慌忙中,我很快就明白我做了什么。我全身冒冷汗,疯狂地抓阿本的上衣,指着我的胸膛、脖子,还有张开的嘴巴。
阿本看着我,脸色从震惊转成苍白。
我发现一切静止得可怕,一片草都没动,连车子的声音都减弱了,仿佛在远方。
我脑中充满恐惧,压过了一切的想法,我开始抓住喉咙,扯开我的上衣,耳朵里充满心跳的噗通声。我开口想吸入空气时,紧绷的胸腔却传来阵阵的刺痛。
阿本以我从没见过的速度,连忙从扯烂的衣服抓住我,从车子的座位上弹起,跳到路边的草地上,把我抛向地面。那力道之大,如果我肺中还有空气,应该全都摔出来了。
我盲目地扭动身子,泪流满面,我知道我快死了,觉得眼睛又热又红,我疯狂地用冰冷麻痹的手抓地。
我听到有人大喊,但感觉很遥远,阿本蹲在我旁边,但他身后的天空愈来愈暗。他看起来几乎是心不在焉,仿佛在聆听我听不到的东西。
然后他看着我,我只记得他的眼睛,那眼神看来疏离,充满可怕的力量,冷淡而不带感情。
他看着我,张开嘴,呼唤风。
这时划过一道闪电,我的身体一颤,那闪光是黑色的。
◇◇◇◇
接着我只记得阿本扶我站起来,我隐约知道其他车子也停下来了,有些人好奇地盯着我们。母亲下了车,阿本走上前,笑着说些话,要她放心。我听不清楚他讲了什么,因为我专注地深呼吸,吸气吐气。
其他车辆继续前进,我默默地尾随阿本回他的货车。他故意在车边走来走去,检查绑着防水布的绳索有没有拉紧。我镇定下来,尽力帮忙,等着剧团最后一台车辆驶过。
我抬头,看到阿本的眼神充满怒意,“你刚刚在想什么?”他厉声道,“嗯?是什么?你究竟在想什么?”我从来没看过他那样,他整个身子因为愤怒而揪成一团,气得颤抖。他抬起手臂要打我……却又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放了下来。
他有条不紊地检查最后几条绳索后,便爬上车。我不知该做什么,也跟着他上车。
阿本抽动缰绳,阿法与贝塔开始拉动车子,现在我们是车队中的最后一台。阿本眼睛往前直视,我摸着前方扯裂的上衣,气氛沉静而紧绷。
事后回想起来,我发现自己做的事愚蠢极了。当我把呼吸和外面的空气缚在一起时,我就没办法呼吸了。我的肺没有强大到足以移动那么多的气体,我可能要有像铁匠风箱那样的肺才够,那和想要喝下一整条河或搬移山脉的妄想没什么两样。
我们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默默地走了两小时,直到正午,阿本才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叹一声,把缰绳交给我。
我转头看他时,第一次发现他有多老。我一直知道他快六十岁了,但从来没看过他露出这样的老态。
“克沃思,我刚刚跟你母亲撒了谎,她看到最后发生的情况,很担心你。”他一边说,目光还是一直看着我们前方的车子,“我告诉她,我们是为了表演,在练习一样东西。她是个好女人,我实在不该对她说谎的。”
我们就这样沉默不语,一路痛苦地走下去,不过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的时候,我听到前方有人喊:“灰石!”我们的车驶进草地时,车身颠簸,也把阿本从沉思中摇醒了。
他环顾四周,看到太阳仍高挂天际,“我们为什么那么早就停下来休息?有树倒在路上吗?”
“灰石。”我指着前方车子顶端隐约可见的石板。
“什么?”
“我们偶尔会在路边看到这类石板。”我再次指着路边小树顶端隐约可见的石板。那石板像多数的灰石一样,大致切成长方形,高约有十二尺。石板周围停放的车子和扎实耸立的石板一比,显得微不足道。“它们也叫作『立石』,但我看过很多都不是直立的,而是平放着。我们每次看到这种石头,除非是在赶路,否则都会停下来一天。”我觉得自己在乱讲一通,就闭上了嘴。
“我听过其他的称法,叫『道石』。”阿本平静地说,他看起来又老又累。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为什么看到这种石头,你们就会停下来一天?”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就顺便停下来休息。”我想了一下,“我想,那些石头应该是有好运的意思。”我希望我有更多的讯息可以继续聊下去,阿本似乎对这话题产生了兴趣,但我想不出来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想应该是那样没错。”阿本引导阿法与贝塔到远离石头的某个点,远离其他的车辆。“吃完饭后回来,或者晚一点过来,我们需要谈谈。”他转身不看我,开始把阿法从车子松开。
我从来没看过阿本的情绪那么低落,我担心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转身跑向爸妈的车子。
我看到母亲坐在刚升起的火前,慢慢加树枝把火生大。父亲就坐在她旁边,按摩着她的脖子与肩膀。他们听到我跑步接近的声音,都抬起头来。
“今晚我可以和阿本一起用餐吗?”
母亲抬头看着父亲,然后又看向我,“亲爱的,你不该去麻烦人家的。”
“是他邀我的。如果我现在去,可以帮他生今晚用的火。”
母亲扭动肩膀,父亲又开始按摩了起来。她微笑对我说:“好吧,但不要缠着他到凌晨。亲我一下。”她伸出手臂,我上前抱着她,亲了她一下。
父亲也亲了我一下,“把上衣脱下来给我,你妈煮晚餐时,我就有点事做了。”他帮我脱掉上衣,摸着扯裂的布边,“这衣服也裂得太夸张了。”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但他挥手要我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都是为了练得更好。下次小心一点,不然我就叫你自己缝了。你的箱子里有件新的衣服,去拿来穿吧,顺便帮我拿针线过来。”
我冲到车子后面,穿上新衣。我翻找针线的时候,听到母亲唱着:
傍晚夕阳西下时,
我从高处留意你的身子,
你返家时间已过多时,
但我的爱意恒常不止。
父亲对唱:
傍晚日光渐暗时,
我终于踏上归途,
风吹过柳梢叹息,
请别让炉火灭熄。
我从车子里钻出来时,母亲整个身子后仰,父亲搂着她的腰,吻着她。我把针线放在我上衣的旁边,等候着。那看起来是个深情的吻,我认真地看着,隐约知道未来我可能也会想要亲吻女子。有机会的话,我想好好地吻一下。
过了一会儿,父亲注意到我,他把母亲拉直站好,“窥探大师,看戏要收半分钱。”他笑着说。“孩子,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我跟你赌那半分钱,你一定是想问什么问题吧?”
“我们碰到灰石时,为什么要停下来?”
“孩子,这是传统。”他煞有其事地张开手臂说,“还有迷信,反正传统和迷信是同一回事。我们是为了求好运而停下来的。再者,大家也喜欢这种意外的假期。”他停顿了一下,“我曾经知道一些关于灰石的诗句,那诗是怎么说的……?
古道边之立石,
犹如梦中引石,
引你入幻界瑶池,
如山丘或溪谷铺石,
灰石引你往……什么『尔』。”
父亲停了一两秒,望向空地,抿着嘴唇。最后他终于摇头说:“我想不起来最后一句是什么了,我真讨厌诗句,这种没搭配音乐的字句,怎么有人记得住?”他口中无声地念念有词,额头因为专心而挤出一条条的皱纹。
“什么是引石?”我问。
“那是洛登石的古称。”母亲解释,“它们是流星里蕴藏的铁,会把其他的铁都吸过来,几年前我在珍宝馆里看过一次。”她抬头看着父亲,父亲依旧口中喃喃自语,“我们在派勒瑞森看过,对吧?”
“嗯?啥?”那问题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对,派勒瑞森。”他又抿着嘴唇,皱眉,“孩子,忘记其他事情时,千万要记得,诗人是不会唱歌的音乐家。文字得要先进入大脑,才能感动人心,有些人的大脑又特别小,不好找。但是聆听音乐的人不管脑子多小或多固执,音乐都可以感动人心。”
母亲发出有点不淑女的哼声,“菁英主义者。你不过是年纪大了。”她夸张地叹一口气,“真是可悲,下一个消失的就是记忆力了。”
父亲装出生气的姿态,但母亲不理他,她对我说:“让剧团看到灰石就停在一旁的唯一传统是懒惰。那首诗应该是这样念的:
不论何季上路,
我都在找理由停步,
洛登也行,铺石也好,
都能停步歇脚。”
父亲走到她身后,眼里闪着一丝微光。“我老了?”他用低沉的口音问,又开始帮她按摩肩膀,“女人,我要证明你错了。”
母亲挖苦说:“老爷,就让我看看你怎么证明吧。”
我决定让他们自己去讨论,自个儿蹦蹦跳跳地往阿本的车子走,我听到父亲在后面喊着:“明天午餐后练音阶好吗?还有《廷柏顿》的第二幕?”
“好。”我跑了起来。
我回到阿本的车子时,他已经解开阿法与贝塔,正帮它们彻底梳洗。我开始生火,在堆成塔状的树枝与树干堆边围上干树叶,我生好火后,转身看阿本坐的地方。
我们又陷入沉默,阿本说话时,我几乎可以看出他在谨慎选择措辞:“你对你父亲的新歌了解多少?”
“关于蓝瑞的歌吗?”我问,“不是很了解,你也知道他的习惯,他要等完成后才让人听,连我都不能先听。”
“我不是说那首歌本身。”阿本说,“而是那首歌背后的故事,蓝瑞的故事。”
我想了一下去年父亲搜集的几十个故事,试着理出一点头绪。“蓝瑞是一个王子。”我说,“或是一个国王,一个重要的人物,他想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强大,所以他出卖灵魂换取力量,但后来出了点问题,我想,后来他疯了,或是再也睡不着,或……”我看到阿本摇头时,停了下来。
“他没出卖灵魂。”阿本说,“那是胡扯。”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消沉了。“我完全做错了,先别管你父亲的歌了,我们等他完成后再谈吧。了解蓝瑞的故事,或许可以让你懂一些东西。”
阿本深深吸了一口气,换一种方式再试一次,“假设你有一个轻率的六岁小孩,他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停顿一下,不确定他要我给出什么答案,直接了当地回答可能是上策,“不太多吧。”
“假设他二十岁,还是一样轻率,他有多危险?”
我决定还是回他明显的答案,“还是不多,不过比之前多。”
“要是你给他一把剑呢?”
我顿时明白他的用意了,我闭上眼说:“更多,多很多。阿本,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有力量没关系,愚蠢通常也是无害的,但力量加上愚蠢却很危险。”
“我从来没说『愚蠢』。”阿本纠正我,“你很聪明,这点我们都知道,但你可能思虑轻率,聪明但轻率是最可怕的。更糟的是,我还教你一些危险的东西。”
阿本看着我生的火,捡起一片叶子,口中念念有词,看着树枝与引火物中央冒出小小的火苗。他转头看着我说:“你做这么简单的事,都可能害死你自己。”他苦笑,“想找风之名也是如此。”
他开始说些别的事,然后停下来,用双手揉着脸。他大大叹了一口气,让他看起更泄气了。他把手拿开时,露出一脸倦容,“你几岁?”
“下个月满十二岁。”
他摇头,“这实在很容易让人忘了,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十二岁。”他用棍子拨动着火堆,“我十八岁开始上大学院,二十岁才跟你现在懂的一样多。”他凝视着火堆,“克沃思,很抱歉,今晚我需要独自静一静,我需要好好想一下。”
我静静点头,走到他的车子,拿出三脚营火架、茶壶、水和茶叶,把那些东西拿回火堆旁,静静地放在阿本身边。我转身离去时,他仍凝视着火堆。
我知道爸妈并没有预期我一下子就回去,我往森林里走,我自己也需要好好想一想。我欠阿本一个反省,我希望我可以做更多的弥补。
整整过了一旬,阿本才又恢复他往常开怀的样子。即使他恢复了往日模样,我们之间的感觉还是变了。我们仍是很亲近的朋友,但中间隔了点什么,我可以意识到他刻意抽离。
课程进度则是几乎停摆,他不再教我初阶炼金术,只让我学化学。他拒绝教我任何符咒术,此外,他只教我一点点他觉得安全的共感术。
我对于课程的延缓感到生气,但我按捺住心中的不满,觉得我如果展现出可靠谨慎的样子,他最终会放松立场,让一切恢复往常的样子。我们是一家人,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任何疙瘩终究都会抚平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我万万没想到,我俩相处的时间竟然很快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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