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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闪烁的火光

纳尔鲁的兴奋效用让我觉得飘飘然,再加上我几乎感受不到疼痛,便直接前往大书库。既然我已经进了奥秘所,就可以自在地探索书库,那也是我这辈子一直想去的地方。
更棒的是,只要我不请馆员帮我调书,大书库的手册上就不会记录我翻阅了哪些书。我可以尽情地研究祁德林人和艾密尔,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在做“幼稚”的研究,连罗兰大师也不会知道。
我走进亮着红光的大书库,看到安布罗斯和菲拉一起坐在柜台的后方,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祸福参半吧。
安布罗斯贴近菲拉低语,菲拉一脸不太自在、但知道礼貌推辞也无益的表情。安布罗斯把一只手放在她膝上,另一只手放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手掌搁在她脖子上。他觉得这样看起来温柔深情,但菲拉的身体看起来有点紧绷,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他缠住她的样子,就像你从颈圈拉着狗,避免它跑掉一样。
大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了起来,菲拉抬起头和我四目相接,接着低头看往别处,仿佛对身陷的处境感到丢脸,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我在塔宾街头看过那样的表情太多次了,那景象让我心中燃起了往昔的怒火。
我走向柜台,制造没必要的噪音。我看到柜台另一端摆着纸和墨水,还有一张纸,上面四分之三都是涂涂改改的字样,看来安布罗斯是想作诗。
我走到柜台边,站了一下,菲拉往别的地方看,就是不看我和安布罗斯。她在位子上尴尬地动了一下身子,但显然不想引起注意,我刻意清清喉咙。
安布罗斯一脸不悦地回头看我,“颖士,你来的时机很不巧,待会再来。”他又把头转开,不理我。
我哼了一声,倚向柜台,拉长脖子看他摊在那里的纸张。“我来的时间很不巧?拜托,你一行有十三个音节。”我用手指轻拍着纸面,“格律也不对,这是韵文吗?”
他又转头看我,一脸怒容,“颖士,你讲话小心一点,哪天要我指导你作诗,那就是……”
“……就是你有两小时空档的时候。”我说,“整整耗了两小时,才开头写一句『谦卑的鸫鸟也懂北方?』我都不知道该从何批评起了,这基本上是个笑话。”
“你懂什么诗?”安布罗斯头也不回地说。
“有瑕疵的诗,我一听就可以听出来。”我说,“但是这不单是有瑕疵而已,有瑕疵的诗至少还押韵,这比较像是乱写一通,好像有人跌落一排不平坦的楼梯,最下面刚好有一坨堆肥一样。”
“那是弹性押韵。”他不满地反驳,“我想你不会懂的。”
“弹性?”我怀疑地笑了出来,“我知道,要是我看到一只马的脚乱『弹』成这副德行,我会大发慈悲宰了它,然后烧了它可怜的躯体,以免狗儿看它不良于行,而把它活活咬死。”
安布罗斯终于转身面对我了,这么一来他的右手也离开菲拉的膝盖,我算是成功了一半,但是他另一只手还在她的脖子上,以一种看似随性的爱抚动作把她困在椅子上。
“我料到你今天可能会顺道过来。”他开心地说,“所以我查过名册了,你还不在名册里,只能进卷库,或是等名册更新以后再来。”
“我没恶意,不过你可以再查一下吗?我想我没办法信任想用『北方』和『财产』对韵,ㄤ、ㄢ不分的人。难怪你得把女人困住,才能逼她们听你的诗。”
安布罗斯气得绷紧身体,手滑落椅背,放到身旁,一脸怨恨的表情,“颖士,等你年纪大一点,就会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做什么了……”
“做什么?在大书库大厅的后方吗?”我指着我们周遭,“老天,这又不是妓院。还有,她是学生,不是你付钱上的婊子。你要上女人,好歹也去花街柳巷,至少那女人会觉得收了你的钱,叫几声也无妨。”
安布罗斯气得涨红了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对女人根本一无所知。”
“至少这点我们有共识。”我顺口说,“其实那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想做点研究,找一两本这方面的书。”我用两只手指用力敲着名册,“所以快查一下我的名字,让我进去。”
安布罗斯翻开名册,找到某页,把名册转向我,“喏,如果你可以在那名单上找到你的名字,欢迎你随意使用书库。”他露出不自然的微笑,“不然就等一旬以后再回来,那时名册应该就更新了。”
“我怕有人质疑我进奥秘所的事,请大师开了一份证明。”我说,把衬衫拉到头上,转身让他看我背后的一大片绷带,“你从那边看得清楚吗?还是我得再靠近一点?”
安布罗斯明显沉默了,我放下衬衫,转身面对菲拉,完全不理他。“馆员小姐,”我同时向她鞠躬,微微地行个礼,因为背部无法弯下腰,“你可以好心帮我找本关于女人的书吗?学长要我自己研读这个微妙的主题。”
菲拉浅浅地笑,放松了一些,安布罗斯把手从她身上拿开后,她一直紧绷、别扭地坐在那里。我猜她很清楚安布罗斯的性情,知道她如果闪避他,让他没面子,之后就得为此付出代价。“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那样的书。”
“我只要入门书就够了,”我面带微笑地说,“有人清楚告诉我,我对女人一无所知,所以任何相关的书籍都有帮助。”
“有图解的那种书吗?”安布罗斯突然不屑地说。
“如果我们的研究堕落到那种程度,我一定会向你求教的。”我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我微笑面对菲拉,“或许给我一本动物寓言集吧。”我轻声说,“我听说女人是稀有动物,和男人很不一样。”
菲拉展露笑颜,她轻声笑,“我想,我可以去找找看。”
安布罗斯绷着脸看她。
她对他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安布罗斯,大家都知道他进奥秘所了。”她说,“让他进去有什么关系?”
安布罗斯瞪着她,“你为何不回卷库,扮演打杂的乖女孩?”他冷冷地说,“这里我一个人来处理就行了。”
菲拉绷紧身子起身,收拾她原本想读的书,走进卷库。她拉开门时,对我短暂地露出感谢与解脱的表情,不过那也可能只是我的幻想。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以后,大厅似乎变暗了一些,我不是比喻,而是灯光真的暗了下来。我看了一下室内周遭悬挂的共感灯,不解哪里出了问题。
但隔了一会儿,我感觉到背部开始慢慢出现灼热感,我知道原因了,是纳尔鲁的药效开始消退了。
最强效的止痛药都有严重的副作用,泰纳辛有时会让人精神错乱或昏倒;莱希宁有毒;欧菲棱很容易上瘾;漫卡可能是效力最强的,俗称“恶魔根”有它的道理。
纳尔鲁的药效没那么强,但比较安全,算是比较温和的麻药、兴奋剂、血管收缩剂,那也是为什么他们鞭打我时,我没有血流成河的原因。最棒的是,它没什么明显的副作用。不过,服用纳尔鲁还是有代价的,一旦药效退了,会让人觉得身心俱疲。
无论如何,我是来这里参观书库的,我现在已经进奥秘所了,我一定要进到书库里才肯离开。我转身面对柜台,表情坚决。
安布罗斯打量我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好吧,”他说,“我们打个商量,你不要把在这里看到的事情张扬出去,我就破例让你进去,虽然你的名字还没正式登录在名册里。”他表情有点紧张,“这样如何?”
我连讲话时,都可以感觉到纳尔鲁提振精神的效果逐渐消退,我的身体变得又重又累,脑筋变得愈来愈迟缓,我伸手搓揉脸庞,身体每动一下就牵动着背部缝补的伤口,让我跟着抽痛了起来。“好。”我含糊地说。
安布罗斯打开其中一本名册,边翻页边叹气,“既然这是你第一次进书库,你得付书库费。”
我的胃传出怪怪的柠檬味,那是阿本不曾提起的副作用,令我分心。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安布罗斯一脸期待地抬头看我,“什么?”
他露出怪异的表情:“书库费。”
“以前我进卷库都不用付费。”我说
安布罗斯抬头看我,好像我是白痴一样,“因为我要收的是书库费,不是卷库费。”他又低头看名册,“通常你缴交第一学期的奥秘所学费时,会额外遭再交书库费,但因为你是跳级,你得现在交。”
“多少钱?”我问,摸找我的钱包。
“一银币。”他说,“你一定要先付费才能进去,一切照规定来。”
我为笼楼的床位付钱以后,几乎就只剩一银币了,我很清楚我需要为下学期的学费好好储蓄,一旦我付不出钱,就得离开大学院。
不过,为了我梦想近一辈子的东西支付一银币,那感觉不是多大的代价。我从钱包里掏出一银币,递了出去。“我需要签到吗?”
“不用那么正式。”安布罗斯说,他开抽屉拿出一个小小的金属圆盘。纳尔鲁的副作用让我变得反应迟缓,我过了一会儿才看出那是什么:携带型的共感灯。
“书库里没有照明。”安布罗斯语气平淡地说,“里面太辽阔了,灯光对书本长期有害,手提灯要一块半银币。”
我迟疑了。
安布罗斯自顾自点头,看起来若有所思,“很多人念第一学期时,财务就捉襟见肘。”他伸手到下面的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手提灯是一块半银币,那我没办法改。”他拿出一支四寸长的小蜡烛,“但蜡烛只要半分钱。”
半分钱买支蜡烛太划算了,我掏出一分钱,“我买两支。”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支了。”安布罗斯说,紧张地四处张望,马上把蜡烛塞进我手里,“嘿,这样吧,这支免费送你。”他微笑,“不要告诉别人就好,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我收下蜡烛,感到很意外,显然我之前随口说说的话达到了威吓效果,要不然就是这个自大的公子哥儿不像我想的那么混蛋。
◇◇◇◇
安布罗斯尽快把我送进书库里,没给我时间点亮蜡烛。等门关上了以后,里面一片漆黑,就好像钻进了麻袋里一样,只剩身后门缝外共感灯传来的微弱红光。
我身上没带火柴,只能施展共感术,平常我可以在瞬间办到,但现在纳尔鲁使我身心俱疲,大脑几乎无法专心。我咬紧牙根,在心中固定珥拉。几秒后我感到一阵寒意窜入体内,从体内抽取了足够的体热,点燃了蜡烛的蕊心。
书。
书库里没有窗户透进光线,整间都是暗的,只有我的蜡烛闪着微弱的火光。成排的书架一路往暗处延伸,我可能要一整天才能逛完,那些书可能比我一辈子能读的分量还多。
书库里的空气凉快而干燥,散发着老皮革、羊皮纸,以及遗忘秘密的味道。我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让这个无窗的建筑里维持那么清新的空气。
我一手罩着蜡烛,持着闪烁的火光,穿梭于书架之间,享受当下的感觉,好好心领神会。蜡烛的火焰左右摇曳,影子在天花板上来回地飞舞。
这时纳尔鲁的药效已经完全消退了,我的背部传来阵阵的刺痛,脑袋愈来愈迟钝,好像发高烧或后脑勺遭到重击似的。我知道我没办法待在这里读很久,但我又不想那么快离开,毕竟我费了千辛万苦才进到这里。
我漫无目的地在里头探索了一刻钟,发现里面有几个小石室,关着厚重的木门,里面有桌子,显然是让小组开会讨论又不至于破坏大书库宁静的地方。
我也发现上楼和下楼的楼梯。大书库有六层楼高,但我不知道它还有地下室。地下不知深达几层?脚底下还有多少万册的书等着我?
身处在凉爽、安静的黑暗中,那种舒服的感觉难以言喻。我满意极了,沉浸在无尽的书海中。知道我想找的答案就在这里,在某处等着我,令我感到安心。
我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四板门的。
那是一片扎实的灰石做成的,颜色和周遭的墙壁一样,门框约八寸宽,也是灰色的,也是由一整片石头刻成。门面和门框紧密嵌合,连一根针都无法塞入缝隙里。
那扇门没有铰链,没有门把,没有窗格,也没有滑板,唯一的特色是四块硬铜片,铜片和门面形同一平面,门面和门框形同一平面,门框和周围的墙面也形同一平面。你可以用手从门的一边摸到另一边,几乎完全感觉不到边线。
虽然这样形同一平面的现象很明显,但这整片灰石肯定就是一道门。每块铜片的中央有个洞,形状不是一般常见的样子,但那肯定就是钥匙孔。整个门不动如山,就像无风时的大海般宁静,毫无反应。这不是让人开启的门,而是为了维持封闭而建造的门。
在门的中央,在那纯净无暇的铜片之间,有几个字深深地刻在石板上:法雷利塔斯。
大学院里还有其他上锁的门,里面放着危险的东西,众人遗忘的古老秘密沉睡在里头,静静地隐匿着。那些门禁止开启,没人跨过那些门槛,钥匙早已销毁或遗失,或是为了安全起见藏了起来。
但是那些门和四板门一比都相形失色,我把手掌放在平滑冰凉的门面上,推动它,期待它在我触摸下能奇迹似的推开。但那是扎实的灰石,动也不动。我试着从铜片上的洞往里头窥探,但是我除了看到蜡烛的火焰外,什么也看不到。
我非常想要进去里面,或许这也反映了我个性叛逆的一面。即使我终于进到大书库里,被重重的秘密包围着,我还是为那扇上锁的门所深深吸引。或许追寻藏匿的东西是人的本性,也或许那纯粹只是我的本性。
就在这时,我看到毫不闪烁的红色共感灯逐渐靠近,那是我在大书库里第一次看到其他学生的踪影。我往后退了一步,等候着,我想问这个人四板门后方是什么,法雷利塔斯又是什么意思。
那个红色的灯火愈来愈大,我看到两位馆员转弯,他们停了一下。接着其中一人冲到我面前,抢走我的蜡烛。他把烛火弄熄时,蜡油溅到了我的手,他的表情震惊,就好像看到我提着一颗刚砍下的人头一样。
“你在这里点着火做什么?”他用我听过最大的低语声质问,他压低声音,对我挥着熄掉的蜡烛,“老天,你是怎么搞的?”
我揉着手背上的热蜡,在又痛又累下努力想搞清楚状况。对了,我想起安布罗斯把蜡烛塞进我手里并催我进门的笑容,“我们的秘密。”对了,我早该知道的。
◇◇◇◇
一位馆员带我走出书库,另一位跑去找罗兰大师。我们从入口出来时,安布罗斯装出一副困惑又惊吓的表情,他演得很夸张,不过那就足以说服陪我出来的馆员了,“他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发现他在里面乱晃,”那馆员解释,“还拿着蜡烛。”
“什么?”安布罗斯装出震惊的表情,“我没让他签名进去。”安布罗斯说,他翻开其中一本名册,“你自己来看。”
大家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罗兰就冲了进来,他那平常毫无表情的脸变得凶狠严厉,我发现自己开始冒冷汗,想到泰坎在显灵文中所写的文字,智者都怕三样东西:暴风雨中的大海、无月的黑夜、温文儒雅的人动怒。
罗兰耸立在入口的柜台前,“解释清楚!”他盘问身边的馆员,语气中充满了怒火。
“麦卡和我看到书库里有闪光,我们过去看是不是有人的灯故障了。我们在靠近东南阶梯的地方,看到他拿着这个。”馆员举起蜡烛,他的手在罗兰的怒视下微微颤抖。
罗兰转向安布罗斯坐的柜台,“诠士,这是怎么发生的?”
安布罗斯无助地举起手说:“他稍早来这里,我看他的名字不在名册里,不让他进去,我们吵了一会儿,菲拉大多时候也在场。”他看着我,“后来我叫他离开,他一定是趁我到后面补墨汁时溜进去的。”他耸肩,“或者,他是从卷库的桌子钻进去的。”
我站在那里,整个人吓呆了。疲倦笼罩着我大部分的心智,仅剩的一丁点清醒则是充斥着背部的刺痛感。“那……那不是真的。”我抬头看罗兰,“是他让我进去的,他支开菲拉,然后让我进去的。”
“什么?”安布罗斯瞠目结舌地看着我,暂时说不出话来。我是很讨厌他,不过我还是得称赞他演得很好,“我何必那样做?”
“因为我在菲拉面前让你出糗。”我说,“蜡烛也是他卖我的。”我甩头,努力让脑子清醒,“不,是他送我的。”
安布罗斯一脸惊讶,“看看他,”他笑着说,“这小子应该是醉了吧。”
“我只是刚被鞭打而已!”我反驳,那声音在我耳里听来都觉得尖锐刺耳。
“够了!”罗兰大喊,他就像一支发怒的柱子,耸立在我们的面前,馆员听到他的声音都吓得脸色发白。
罗兰把身体转过去,不看我,他对着柜台做了一下轻蔑的手势,“诠士安布罗斯因怠慢职责,还押候审。”
“什么?”这次安布罗斯愤怒的语气就不是伪装的了。
罗兰对他皱眉,安布罗斯马上闭嘴。罗兰转向我说:“颖士克沃思禁止踏入大书库。”他的手平行一挥。
我努力思考我能说些什么反驳,“大师,我不是有意……”
罗兰对我发火,他的表情以前是如此平静,现在则是充满了冰冷、恐怖的怒气,我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不是有意?”他说,“颖士克沃思,我不在乎你的意图,不管你是不是被骗了,真正重要的是你的行为。你手持火光,你就得负责,那是所有成人都该记取的教训。”
我低头看着脚,急着思考我能说些什么,能提供什么证据,但是我昏沉的思绪仍在缓慢运转时,罗兰已大步离去。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得因为他的愚行而受罚。”我麻木地往门口走时,安布罗斯向其他的馆员抱怨。这时我不该转头看他的,他小心地维持一本正经的表情。
但是他的眼神中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小子,坦白讲,”他对我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奥秘所的成员应该有点大脑才对。”
◇◇◇◇
我往餐厅走,迈着沉重的脚步,脑筋依旧缓慢地运转着。我掏出用餐证,把它放在没什么光泽的餐盘上,盛了一份蒸糕、一条腊肠,以及一些每餐都有的豆子。我迟钝地环顾四周,看到西蒙和马内坐在餐厅东北角的老位子上。
我走向餐桌时,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距离我被绑在旗杆下接受鞭刑,才过两小时而已。“……他们鞭他时,都没流血,我在现场,一滴血也没流。”
那当然是因为纳尔鲁,它的药效让我没有流血。那时我觉得这招还不错,现在却觉得无聊又愚蠢。要不是吃药让我天生怀疑的本能减弱了,安布罗斯也无法那么容易骗倒我。我确定,要不是我脑筋那么浑沌,我一定有办法向罗兰解释的。
我往餐厅的角落走时,明白了一件事实。我失去了使用大书库的权利,换来了一点恶名。
即使如此,我也无可奈何,只能尽量善用这种情况。如果这么大的失败只损及一点声名,我得趁机借题发挥才行。我挺直肩膀,穿过餐厅,往西蒙与马内的方向走,然后放下餐盘。
“根本没有书库费这回事,对不对?”我就坐时轻声问道,努力不让自己因为背部的伤势而露出痛苦的表情。
西蒙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书库费?”
马内笑得喷出豆子。“我好几年没听到那说法了,我还在当馆员时,我们会骗一年级的新生交出一分钱才能进大书库,我们说那叫书库费。”
西蒙对他露出谴责的表情,“那很可恶。”
马内把手举到面前防卫,“那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马内打量我,“所以那是你一脸闷闷不乐的原因吗?有人骗了你一铜币?”
我摇头,我不想让大家知道安布罗斯骗了我整整一银币。“你们猜,谁刚刚被禁止进入大书库了?”我一边撕着面包皮,丢进豆子里,一边严肃地说。
他们茫然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西蒙做了明显的猜测,“嗯……你吗?”
我点头,开始舀起豆子,我不是真的很饿,但是我希望吃点东西可以摆脱纳尔鲁引起的迟钝感,况且放弃一餐也不符合我的本性。
“你第一天就遭到停权了?”西蒙问,“那会让你研究祁德林人的传说困难许多。”
我叹气说:“是啊。”
“他中止你多久?”
“他是说禁止。”我答,“他没提期限。”
“禁止?”马内抬头看我,“他已经十几年没禁止任何人了,你是做了什么?在书上撒尿吗?”
“几位馆员发现我拿蜡烛在里面。”
“老天!”马内放下叉子,他的表情第一次变得严肃,“老罗一定气炸了。”
“用『气炸』两个字来形容还满贴切的。”我说。
“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点火进去?”西蒙问。
“我买不起手提灯。”我说,“所以柜台的馆员给了我一根蜡烛。”
“不会吧,”西蒙说,“馆员不会……”
“等等,”马内说,“是不是一个深色发的家伙?穿得很体面?眉毛看起来凶凶的?”他做出夸张的臭脸。
我疲倦地点头,“安布罗斯,我们昨天见过一次,一开始就不对盘。”
“他不好惹。”马内小心地说,对我们周遭的人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我发现周遭有不少人若无其事地听着我们的交谈,“应该有人先警告你跟他保持距离才对。”他放低音调补充。
“老天,”西蒙说,“所有人里面,你最不想爆口角的人就是……”
“反正已经爆了。”我说,我逐渐恢复原来的样子,脑筋比较没那么迟钝与疲倦,可能是纳尔鲁的副作用消退了,或是怒火帮我渐渐驱赶了疲惫感。“他会发现我是最难应付的对手,他会希望他这辈子没碰上我,更别说是干预我的事了。”
西蒙看来有点紧张,“你真的不该出言恫吓其他学生的。”他稍微笑了一下,好像想把我的话当成开玩笑。接着,他放低音量说:“你不明白,安布罗斯是维塔斯的男爵之子。”他迟疑了一下,看着马内,“老天,我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马内把身子前倾,用比较神秘的口吻说,“他不是那种在这里念一两个学期就走的贵族,他已经在这里好几年了,好不容易升到诠士。他也不是什么第七个儿子,而是有继承权的长子。他父亲还是维塔斯最有权势的十二个人之一。”
“在所有贵族中他排第十六位。”西蒙平淡地说,“仅次于皇室、摄政亲王、阿尔弗兰大公、萨米斯塔女公爵、艾丘力厄斯和梅卢恩·拉克雷斯……”马内瞪他,他的声音就变小了。
“他有钱。”马内直言,“还有一些用钱买来的朋友。”
“还有一些想奉承他老爸的人。”西蒙补充。
“重点是,”马内严肃地说,“你最好别跟他杠上,他念一年级时,一位炼金术士把他惹毛了,他索性去找伊姆雷的高利贷业者,把那人的债权买下,那人还不出钱时,他们就把他送进债务人监狱。”马内把一片面包撕成两半,涂上奶油。“等那家伙的家人赎他出狱时,他已经得了肺结核,形同废人,再也没回来研究了。”
“大师们就这样袖手旁观?”我问。
“一切都是合法的。”马内说,依旧压低声音,“即使如此,安布罗斯也没笨到自己去买下那家伙的债务。”马内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他是叫别人做,但是他会让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主使者。”
“另外还有泰贝莎。”西蒙神秘地说,“她到处嚷嚷安布罗斯承诺要娶她,结果就不见了。”
这就可以解释菲拉为什么会闷不吭声,不敢冒犯他了。我安抚西蒙,“我不是在吓唬谁。”我无辜地说,故意拉高音量,让周遭竖起耳朵的人都能轻易听见。“我刚刚只是引述我最爱的文学作品而已,那是出自《戴欧尼卡》的第四幕,塔瑟斯说:
接近他时,我将触及饥荒与火焰,
直到他周遭荒芜遍野,
所有黑暗外域的魔鬼皆惊讶旁观,
发现复仇乃是人之差事。”
附近的人惊讶地安静了一会儿,我的话在餐厅里扩散的程度,比我预期的还远一些,显然我低估了聆听的人数。我把焦点放回餐点上,决定先不予理会。我累了,受伤了,不希望今天再添任何的麻烦。
“既然校方禁止你进大书库,可能你会有一阵子还不需要知道这件事。”马内默不作声许久后,轻声说,“不过,我想你应该会想知道……”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咙,“你不需要买手提灯,只需要在柜台登记借用,用完归还就行了。”他看着我,仿佛担心这讯息可能引起什么反应似的。
我疲倦地点头,我之前想的没错,安布罗斯不像我想得那么混蛋,而是比那还要混蛋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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