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加文用魔法造出一个蓝色平台。薄薄的一层浮在水面上，几乎看不出它的存在。
“你这么干就是想让我紧张吧，不是吗？”凯莉丝问道。加文咧嘴笑了，踏上小船。他微微躬身，朝凯莉丝伸出手，后者没搭理他，径直跳上去。
可就在她马上踩到小船的时候，加文忽然向后一拉船底，小船嗖地从她脚底移开。凯莉丝大叫一声——接着加文用柔软的绿色拉克辛坐垫一把接住她，并迅速将其制成座椅的形状。他将座椅抬起，放到小船前方，然后把两人的包裹一并拿上船，放到自己脚边。
“加文，我不能坐着，你还——”她试图站起来，但小船前进的惯性又让她坐了回去。无处可抓的凯莉丝又叫一声，重新摔进椅子里。加文笑了。凯莉丝是光明利亚最杰出的战士之一，但她吃惊的时候，还是会发出尖叫。
她回头看他一眼，眼神里虽然透着气恼，却又被他逗得很愉快。
“我以为你喜欢被抱起来的感觉。”他说。
“你原本有那个机会。”她回击道。
男人的笑容和其他众多落入海里的珍宝一样，消失不见了。
凯莉丝看起来有点儿沮丧：“加文，我……”
“不，是我活该。请到前面来站着吧。”
十六年了。你以为我们都已放下，但我们却都没那样做过。
“谢谢。”凯莉丝说道，声音充满懊悔。她站起来，双脚分开，膝盖微微弯曲。
小船被两侧伸出的成排小桨带动向前。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研究，绿色与蓝色御光者终于学会如何使用齿轮与传动链驱动船桨，每个御光者都能造出最适合自己的小船，以便用最习惯的手法来实现整体的组合驱动功能，并借此任意加以改进，提升小船效率。由于船身与水之间摩擦力很小，因此体格健壮的御光者往往能以陆地疾跑的速度连续行驶一个小时。
刚离开港口，他们便开始全速前进。船很快，非常快，但还没有加文刚刚承诺的那么快。他的身体向前倾斜，悬浮在拉克辛编织的大网中，手臂与腿不断抽送。他将小船拉长变窄，令其化成一把划过水面的匕首。
加文在出汗，不过这是一种良好而清新的感觉。风吹在他脸上，将他和凯莉丝可能会说出的话全部带走。事实上他们俩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站在那里，深色的头发在海风中飞扬，脸部的线条清晰明朗，白皙的皮肤在早晨的阳光下洋溢着光芒。她挺起下巴，扬着脖子，和他一样享受着自由的感觉。
凯莉丝一直看着前方，因此看不到后面的加文正在向水中制造大量的拉克辛。加文以前一直觉得他应该还能找到更好的方法。毕竟御光者能够以任意速度抛出火球，那只取决于个人的意愿——当然，如果他扔的东西太大或是速度太快，就会被反作用力伤到——但小船却不能按个人的意愿行驶。御光者是划艇桨完美的代替品，能够比其他任何机器更高效地利用肌肉的力量驱动船只。加文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他想像帆利用风那样使用魔法。
但那样做的结果只会是弄断一两根桅杆。不过他拒绝放弃。他还有五年的时间，这是他的目标之一：学会以谁都无法想象的速度旅行。其实解决方案早在孩提时代他就已经发现了。那时候他老是喜欢用芦苇秆朝他兄弟发射种子。困在塞子或芦苇秆四壁中的空气，会将种子以比手扔更快的速度射出。经过大量的试验与失败之后，他终于发现，只要将整根芦苇放在水中，打开两端它便能在水下肆意穿行。加文将另一根芦苇交叉着绑上去，然后将魔法提炼出的拉克辛气栓射入水中，从芦苇后部喷出。
他放下手里的船桨，接着整个装置便哗的一声消失了，射出的拉克辛也随之溶解在波浪里。现在，他将手放到空心秆上。
第一下劲射，让凯莉丝措手不及地晃了一下。她压低身体，降低重心，一只手本能地去抓阿塔根短剑——但那东西被收在她的背包里。接着，小船开始向前跳跃，船速不断提升，随之而来的颠簸也在顷刻间晃乱了船内所有东西。加文的肌肉因太过用力而拧成一团，但小船很快平稳下来，他紧绷的手臂与肩膀也总算舒缓了一些。拉克辛气栓有条不紊地击打着水面，改良型小舟——他对这架水上滑翔机的叫法——几乎是在轻擦着水面飞。
但这仍是一件体力活。加文正将大量拉克辛抛入水中，他的手臂与肩膀几乎负担着自己与凯莉丝两个人的重量。好在魔法可以从他身体各处涌出，所以那感觉就像是背着一个厚重的背包，不过背带完美地分配了全部的重量——虽然费力，但还不至于把人压垮。而且去年一整年他几乎每天都会这么干，于是现在加文的肩膀与手臂已经变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为宽厚。
凯莉丝转过头，惊讶地张大嘴巴。她紧盯着那一整套精巧的装置：收集器是用蓝色拉克辛做的，为了增加柔韧性，加文还往里面注入了绿色；气栓则是用柔韧而黏稠的红色拉克辛制成的，这样一来，进入到中空发射秆后，气栓便不会碎掉。凯莉丝慢慢站直身体，迎向吹来的风。她将自己的背靠在加文身上，以免给他多造一堵风墙。
感觉到她在颤抖，加文才意识到凯莉丝现在很开心。她正在笑，尽管他几乎听不到那愉快的笑声。海风吹散她头发上的气味，但有那么一瞬间加文觉得自己似乎又闻到了，这让他的心为之一紧。
“瞧这边。”加文喊道。远处出现一座小岛。他倾斜身体，水上滑翔机随之掉头急转。实际上，他很快便了解到改良型小船的可控行驶速度可以比他实际的行驶速度快很多，真正的限制在于，他能以多快的速度改变方向，同时不会把自己撕成两半。加文左右倾斜身体，滑翔机在平静的海面上接连划出美丽的曲线。他将中空秆的角度调整至朝下，接着，小船啪地吐出一个大浪，转眼两人已经飞到半空。
他们飞出去一百多步，除了风声，耳畔再无他响。滑翔机飞过小岛上空，像打水漂的石头一样在水面着陆，然后再一次腾空而起。
在风与速度的陪伴下，感受着自己与凯莉丝的亲近，加文终于再次体验到真正的自由。尽管天气很暖，但海风依旧冰冷。虽然凯莉丝没有钻到他怀里，可她还是放松地依靠在他身上，享受着他的温暖。加文知道，如果她觉得冷，她会自己造出薄红拉克辛来取暖。她在保存自己的力量，毕竟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在提利亚等待着她。
他确实对刚刚那一刻投入了柔情——至少有一丝柔情。她迟早会看到白袍使交给她的那封信，并知道他在他们订婚期间有了一个孩子。尽管现在她对他的私生活根本不感兴趣，但在他当初悔婚时她曾经这样问他：是因为别的女人吗？不是。在我们订婚期间有过别的女人吗？没有，我发誓。
这次凯莉丝绝对不会再原谅他。光是原谅他悔婚这件事，就花了她几年的时间，并拒绝回答为什么会原谅。但这次，这次是背叛。
奥赫拉姆神，他将多么想念她。
加文避开大洋航线，远离海岸。大约在中午的时候，他注意到前方出现一团云，看样子不像有暴风雨。他猜那可能是岛郡伊利塔，那是一个拥有众多港口与无数海盗的郡。早在几十年前，伊利塔的中央政府便崩溃了，如今岛上各地都被当时力量强大的海盗军阀割据统治着，七郡中大部分地区都会向其中某个海盗头目进贡，这令他们越发强大，也因此干出更多令人发指的勾当。
加文不怕他们，但他也不想被人看见。虽然让海盗们再多一个惧怕光明利亚的理由或许是件好事情，但他更想让自己的小发明尽可能多保密一段时间。除此之外，伊利塔对他来说一直就只是一个地标而已。使用星盘实在太麻烦，有那些计算位置的时间，他早就滑行到要去的地方了。加里斯顿坐落在一条大河的河口处，它是提利亚最繁忙的港口，但那说明不了什么。加文向南方拐去。
凯莉丝对他说了些什么，可他听不见，于是稍微放慢了小船的行驶速度。
“我能试试吗？”她问。
“我以为你要积蓄能量。”
“不能就你一个人在那儿玩。”可惜加文站在她身后，没看到她整张笑脸，只看到了一个甜甜的酒窝与一条抬起的眉毛。
他将船体加宽，好让他们可以并排站在船上，然后将右舷的中空秆交给凯莉丝。她习惯用右手使用御光术。
起初他们总是做不到协调发射。由于两人投掷出的速度与频率不同，滑翔机一直颠簸个不停。他看向凯莉丝，刚要说些什么便被她抓住了右手。她用手一抓一抓地捏着拍子，让加文跟上自己的步调，就像他们在跳舞时做的一样。
回忆击中加文的心。那感觉就像小船在划过礁石时，将他用力抛入海里：凯莉丝，十五岁的凯莉丝。那时战争还未打响。在光明利亚之巅，一年一度的御光使舞会上，凯莉丝梳着一头笔直的淡黄色长发，和她身上那条绿丝绸裙子相映生辉。他们的父亲正在讨论该把她嫁给盖尔兄弟中的哪一个，并认为年长且很有可能成为光明王的加文当然应该娶其为妻。可事实上，他的父亲安德洛斯·盖尔根本不在乎凯莉丝美不美。
“你想要漂亮的女人？那就去找个情妇。”尽管他并不关心儿子们的喜好，但婚姻是代价最低的结盟方式，而他大儿子的婚姻则是他手上最有价值的一张牌。可惜安德洛斯·盖尔发现，其他家族并不总是像他这样精于算计，一些父亲甚至厌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些根本不关心她们的男人。
有一次，安德洛斯·盖尔甚至曾命令小儿子达森去勾引凯莉丝。“下面那层楼里有一间仆人房。给你钥匙。你和她离开二十分钟后，我会找借口与他父亲私下谈话，到时候我们会下去看。我希望能当场逮到你们俩。我会震惊、沮丧、暴怒，甚至很有可能会揍你。但还能怎样？年轻人的激情什么的。你明白了吗？”
两兄弟都很明白。李休姆·怀特奥克大人向来以火爆脾气著称。安德洛斯·盖尔会先一步揍向达森，然后将自己置于两人之间，这样怀特奥克便无法上前弄死达森。而真正的重点是，如果凯莉丝被抓住她与达森做爱，那她的父亲将别无选择，为了不有辱怀特奥克家族的名声，凯莉丝将不得不马上嫁给达森。届时两个家族便会结成同盟，而安德洛斯·盖尔则依然握有大儿子的婚姻——这张最有价值的牌。
“加文，我希望你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时能表现得愉快，但绝对不能冲动。如果你弟弟在这件事情上辜负了家族的期望，那你将不得不娶她。”
“是的，父亲。”
舞会开始后，加文与凯莉丝跳了第一支舞。接着，最坏的可能性发生了。加文揽着她娇小的身体，握着她轻打节拍的小手，注视着她翡翠绿的眼睛——那时她的虹膜上还只有极为细小的红色斑点——瞬间被迷住了。等到达森来和她跳舞的时候，加文已经坠入爱河，或者说沉沦于欲海。
打从我们相遇那刻起，我就一直在背叛凯莉丝。
感到凯莉丝抓握的力气忽然变大，加文立即朝她看过来。后者的眼睛充满了疑问。他刚才肯定是紧张了，凯莉丝能觉察出来。她总是喜欢用肢体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她喜欢一直拥抱，轻触，抚摸自己所爱的人，跳舞对她来说就像走路一样自然。但现在，她也再不会像过去那样经常碰触加文了。
加文轻轻地翘起嘴角，摇了摇头。他没事。
凯莉丝张嘴想要说话，可又停住了。“把管子做大点儿！”喊完，她夸张地大笑起来——强挤出的笑容。
这么说，当她握紧他的手，重复那个节奏时，她也想起了曾经那支舞。她当然想起来了，但她绝口不提。这让加文很感激。他将中空秆加宽到两人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小船很快便达到一个比之前单独驾驶时快上数倍的行驶速度。他本来不打算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绝活，但他控制不住。他知道这会给她带来真正的快乐。而且，如果没人欣赏的话，当个天才又有什么乐趣？
加文松开凯莉丝的手。这个行为最为危险。在这个速度下，故意撞上什么东西无疑是个愚蠢至极的想法，但是……
“打起精神来！”加文喊道。他将右拳举向前方，然后将绿色拉克辛尽可能远地抛到他们前面。拉克辛结晶落入海中，滑翔机撞上了绿色拉克辛形成的斜坡。
两人瞬间飞上半空。飞翔，跃出海面足有二十步。
加文解下了整套中空秆装置，开始发动御光术。构成平台的拉克辛从他与凯莉丝身后射出，接着从他手臂上射出来。现在，他们开始下降了，距离水面还有十五步。以当前这个速度，如果滑翔机撞上水面，他们将不只会溅起水花，更会摔得很惨，从刚刚飞至二十步高的地方径直掉下去。各色拉克辛开始旋转，无视强风具化成型。
还剩十步。五步。以现在这个速度，撞上水面将无异于撞上花岗岩。
然而那些拉克辛却瞬间硬化成型，变出一对犹如兀鹰的翅膀。滑翔机振翅乘风，带着凯莉丝与加文一起飞向天空。
加文在做第一次尝试时，曾用双手各形成一只翅膀，之后他便了解到为何鸟类长出中空的骨头，它们的身体为何又会如此之轻。上升的力量几乎将他的胳膊扯下，等他回到家，已经浑身湿透、遍体瘀青、怒气冲天，胳膊与胸膛上的肌肉大部分都被撕裂。等到兀鹰真正完成时，加文将自己与翅膀合为一体，这样便能彻底省去多余的力气，整个装置依靠拉克辛的强度、韧性、速度以及风的力量，开始在空中自由翱翔。
当然，它不是真正的在飞，而是滑翔。他曾经试图将中空秆的原理应用到这东西上，但到目前为止还没能取得实际效果。眼下，兀鹰的飞行距离还很有限。
凯莉丝一点儿都没抱怨。她瞪大眼睛：“加文！奥赫拉姆神啊，加文，我们在飞！”她无忧无虑地笑起来，这正是加文最为深爱的一点。她的笑声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一种解脱，能让她忘记了那支舞，这一切就值了。
“到中间来。”他说。现在他们不用再喊着说话了。两人现在完全位于兀鹰的身体内部。四周根本没有风声。“我对转弯还不是很熟练，所以我通常会朝一边或另一边倾斜身体。”事实上，由于加文比较重，他们现在已经在朝他那侧偏移了。于是他们又一起朝凯莉丝那侧倾斜身体，直到兀鹰重新笔直地向前飞行。
“白袍使不知道这个，对吧？”凯莉丝问。
“只有你知道，”他说，“而且……”
“没有别人能像这样使用魔法。”凯莉丝替他说完后半句话。
“加利布与塔金大概是仅有的两个能操纵所有必要颜色的多色御光者，可惜他们都不够快。如果我能将这种方法改进到其他御光者也能轻松使用的话，我或许会告诉她。”
“或许？”
“我一直在思考这东西的用途。大部分都是在战场上。七大郡已经开始为为数不多的多色御光者明争暗斗，这东西只会让局面变得糟糕一百倍。”
“那边是加里斯顿吗？”凯莉丝望向西北方，突然问道，“我们已经到了？”
“接下来的关键是你想掉到陆地上还是掉到水里。”加文说。
“掉？”
“我还不是很擅长着陆，况且现在还有这么多额外负重——”
“你说什么？”凯莉丝反问。
“说什么？我又没试过带着一只海牛飞，我只是——”
“你刚刚是把我比作海牛吗。”她的表情看上去比冰还冷。
“不！我是说额外全部负重……”掉进冰窟窿之后你还敢再做什么？“嗯。”加文清了清嗓子。
凯莉丝忽然咧嘴笑了，她那甜美的酒窝仿佛在闪光。“过了那么久，加文，我还是能捉弄到你。”她笑了。
加文苦笑一下，但真正的痛苦依然埋藏在他心底。我仍旧没能得到你的心。或许和达森在一起，你会更快乐。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你这么干就是想让我紧张吧，不是吗？”凯莉丝问道。加文咧嘴笑了，踏上小船。他微微躬身，朝凯莉丝伸出手，后者没搭理他，径直跳上去。
可就在她马上踩到小船的时候，加文忽然向后一拉船底，小船嗖地从她脚底移开。凯莉丝大叫一声——接着加文用柔软的绿色拉克辛坐垫一把接住她，并迅速将其制成座椅的形状。他将座椅抬起，放到小船前方，然后把两人的包裹一并拿上船，放到自己脚边。
“加文，我不能坐着，你还——”她试图站起来，但小船前进的惯性又让她坐了回去。无处可抓的凯莉丝又叫一声，重新摔进椅子里。加文笑了。凯莉丝是光明利亚最杰出的战士之一，但她吃惊的时候，还是会发出尖叫。
她回头看他一眼，眼神里虽然透着气恼，却又被他逗得很愉快。
“我以为你喜欢被抱起来的感觉。”他说。
“你原本有那个机会。”她回击道。
男人的笑容和其他众多落入海里的珍宝一样，消失不见了。
凯莉丝看起来有点儿沮丧：“加文，我……”
“不，是我活该。请到前面来站着吧。”
十六年了。你以为我们都已放下，但我们却都没那样做过。
“谢谢。”凯莉丝说道，声音充满懊悔。她站起来，双脚分开，膝盖微微弯曲。
小船被两侧伸出的成排小桨带动向前。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研究，绿色与蓝色御光者终于学会如何使用齿轮与传动链驱动船桨，每个御光者都能造出最适合自己的小船，以便用最习惯的手法来实现整体的组合驱动功能，并借此任意加以改进，提升小船效率。由于船身与水之间摩擦力很小，因此体格健壮的御光者往往能以陆地疾跑的速度连续行驶一个小时。
刚离开港口，他们便开始全速前进。船很快，非常快，但还没有加文刚刚承诺的那么快。他的身体向前倾斜，悬浮在拉克辛编织的大网中，手臂与腿不断抽送。他将小船拉长变窄，令其化成一把划过水面的匕首。
加文在出汗，不过这是一种良好而清新的感觉。风吹在他脸上，将他和凯莉丝可能会说出的话全部带走。事实上他们俩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站在那里，深色的头发在海风中飞扬，脸部的线条清晰明朗，白皙的皮肤在早晨的阳光下洋溢着光芒。她挺起下巴，扬着脖子，和他一样享受着自由的感觉。
凯莉丝一直看着前方，因此看不到后面的加文正在向水中制造大量的拉克辛。加文以前一直觉得他应该还能找到更好的方法。毕竟御光者能够以任意速度抛出火球，那只取决于个人的意愿——当然，如果他扔的东西太大或是速度太快，就会被反作用力伤到——但小船却不能按个人的意愿行驶。御光者是划艇桨完美的代替品，能够比其他任何机器更高效地利用肌肉的力量驱动船只。加文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他想像帆利用风那样使用魔法。
但那样做的结果只会是弄断一两根桅杆。不过他拒绝放弃。他还有五年的时间，这是他的目标之一：学会以谁都无法想象的速度旅行。其实解决方案早在孩提时代他就已经发现了。那时候他老是喜欢用芦苇秆朝他兄弟发射种子。困在塞子或芦苇秆四壁中的空气，会将种子以比手扔更快的速度射出。经过大量的试验与失败之后，他终于发现，只要将整根芦苇放在水中，打开两端它便能在水下肆意穿行。加文将另一根芦苇交叉着绑上去，然后将魔法提炼出的拉克辛气栓射入水中，从芦苇后部喷出。
他放下手里的船桨，接着整个装置便哗的一声消失了，射出的拉克辛也随之溶解在波浪里。现在，他将手放到空心秆上。
第一下劲射，让凯莉丝措手不及地晃了一下。她压低身体，降低重心，一只手本能地去抓阿塔根短剑——但那东西被收在她的背包里。接着，小船开始向前跳跃，船速不断提升，随之而来的颠簸也在顷刻间晃乱了船内所有东西。加文的肌肉因太过用力而拧成一团，但小船很快平稳下来，他紧绷的手臂与肩膀也总算舒缓了一些。拉克辛气栓有条不紊地击打着水面，改良型小舟——他对这架水上滑翔机的叫法——几乎是在轻擦着水面飞。
但这仍是一件体力活。加文正将大量拉克辛抛入水中，他的手臂与肩膀几乎负担着自己与凯莉丝两个人的重量。好在魔法可以从他身体各处涌出，所以那感觉就像是背着一个厚重的背包，不过背带完美地分配了全部的重量——虽然费力，但还不至于把人压垮。而且去年一整年他几乎每天都会这么干，于是现在加文的肩膀与手臂已经变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为宽厚。
凯莉丝转过头，惊讶地张大嘴巴。她紧盯着那一整套精巧的装置：收集器是用蓝色拉克辛做的，为了增加柔韧性，加文还往里面注入了绿色；气栓则是用柔韧而黏稠的红色拉克辛制成的，这样一来，进入到中空发射秆后，气栓便不会碎掉。凯莉丝慢慢站直身体，迎向吹来的风。她将自己的背靠在加文身上，以免给他多造一堵风墙。
感觉到她在颤抖，加文才意识到凯莉丝现在很开心。她正在笑，尽管他几乎听不到那愉快的笑声。海风吹散她头发上的气味，但有那么一瞬间加文觉得自己似乎又闻到了，这让他的心为之一紧。
“瞧这边。”加文喊道。远处出现一座小岛。他倾斜身体，水上滑翔机随之掉头急转。实际上，他很快便了解到改良型小船的可控行驶速度可以比他实际的行驶速度快很多，真正的限制在于，他能以多快的速度改变方向，同时不会把自己撕成两半。加文左右倾斜身体，滑翔机在平静的海面上接连划出美丽的曲线。他将中空秆的角度调整至朝下，接着，小船啪地吐出一个大浪，转眼两人已经飞到半空。
他们飞出去一百多步，除了风声，耳畔再无他响。滑翔机飞过小岛上空，像打水漂的石头一样在水面着陆，然后再一次腾空而起。
在风与速度的陪伴下，感受着自己与凯莉丝的亲近，加文终于再次体验到真正的自由。尽管天气很暖，但海风依旧冰冷。虽然凯莉丝没有钻到他怀里，可她还是放松地依靠在他身上，享受着他的温暖。加文知道，如果她觉得冷，她会自己造出薄红拉克辛来取暖。她在保存自己的力量，毕竟谁也不知道有什么在提利亚等待着她。
他确实对刚刚那一刻投入了柔情——至少有一丝柔情。她迟早会看到白袍使交给她的那封信，并知道他在他们订婚期间有了一个孩子。尽管现在她对他的私生活根本不感兴趣，但在他当初悔婚时她曾经这样问他：是因为别的女人吗？不是。在我们订婚期间有过别的女人吗？没有，我发誓。
这次凯莉丝绝对不会再原谅他。光是原谅他悔婚这件事，就花了她几年的时间，并拒绝回答为什么会原谅。但这次，这次是背叛。
奥赫拉姆神，他将多么想念她。
加文避开大洋航线，远离海岸。大约在中午的时候，他注意到前方出现一团云，看样子不像有暴风雨。他猜那可能是岛郡伊利塔，那是一个拥有众多港口与无数海盗的郡。早在几十年前，伊利塔的中央政府便崩溃了，如今岛上各地都被当时力量强大的海盗军阀割据统治着，七郡中大部分地区都会向其中某个海盗头目进贡，这令他们越发强大，也因此干出更多令人发指的勾当。
加文不怕他们，但他也不想被人看见。虽然让海盗们再多一个惧怕光明利亚的理由或许是件好事情，但他更想让自己的小发明尽可能多保密一段时间。除此之外，伊利塔对他来说一直就只是一个地标而已。使用星盘实在太麻烦，有那些计算位置的时间，他早就滑行到要去的地方了。加里斯顿坐落在一条大河的河口处，它是提利亚最繁忙的港口，但那说明不了什么。加文向南方拐去。
凯莉丝对他说了些什么，可他听不见，于是稍微放慢了小船的行驶速度。
“我能试试吗？”她问。
“我以为你要积蓄能量。”
“不能就你一个人在那儿玩。”可惜加文站在她身后，没看到她整张笑脸，只看到了一个甜甜的酒窝与一条抬起的眉毛。
他将船体加宽，好让他们可以并排站在船上，然后将右舷的中空秆交给凯莉丝。她习惯用右手使用御光术。
起初他们总是做不到协调发射。由于两人投掷出的速度与频率不同，滑翔机一直颠簸个不停。他看向凯莉丝，刚要说些什么便被她抓住了右手。她用手一抓一抓地捏着拍子，让加文跟上自己的步调，就像他们在跳舞时做的一样。
回忆击中加文的心。那感觉就像小船在划过礁石时，将他用力抛入海里：凯莉丝，十五岁的凯莉丝。那时战争还未打响。在光明利亚之巅，一年一度的御光使舞会上，凯莉丝梳着一头笔直的淡黄色长发，和她身上那条绿丝绸裙子相映生辉。他们的父亲正在讨论该把她嫁给盖尔兄弟中的哪一个，并认为年长且很有可能成为光明王的加文当然应该娶其为妻。可事实上，他的父亲安德洛斯·盖尔根本不在乎凯莉丝美不美。
“你想要漂亮的女人？那就去找个情妇。”尽管他并不关心儿子们的喜好，但婚姻是代价最低的结盟方式，而他大儿子的婚姻则是他手上最有价值的一张牌。可惜安德洛斯·盖尔发现，其他家族并不总是像他这样精于算计，一些父亲甚至厌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些根本不关心她们的男人。
有一次，安德洛斯·盖尔甚至曾命令小儿子达森去勾引凯莉丝。“下面那层楼里有一间仆人房。给你钥匙。你和她离开二十分钟后，我会找借口与他父亲私下谈话，到时候我们会下去看。我希望能当场逮到你们俩。我会震惊、沮丧、暴怒，甚至很有可能会揍你。但还能怎样？年轻人的激情什么的。你明白了吗？”
两兄弟都很明白。李休姆·怀特奥克大人向来以火爆脾气著称。安德洛斯·盖尔会先一步揍向达森，然后将自己置于两人之间，这样怀特奥克便无法上前弄死达森。而真正的重点是，如果凯莉丝被抓住她与达森做爱，那她的父亲将别无选择，为了不有辱怀特奥克家族的名声，凯莉丝将不得不马上嫁给达森。届时两个家族便会结成同盟，而安德洛斯·盖尔则依然握有大儿子的婚姻——这张最有价值的牌。
“加文，我希望你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时能表现得愉快，但绝对不能冲动。如果你弟弟在这件事情上辜负了家族的期望，那你将不得不娶她。”
“是的，父亲。”
舞会开始后，加文与凯莉丝跳了第一支舞。接着，最坏的可能性发生了。加文揽着她娇小的身体，握着她轻打节拍的小手，注视着她翡翠绿的眼睛——那时她的虹膜上还只有极为细小的红色斑点——瞬间被迷住了。等到达森来和她跳舞的时候，加文已经坠入爱河，或者说沉沦于欲海。
打从我们相遇那刻起，我就一直在背叛凯莉丝。
感到凯莉丝抓握的力气忽然变大，加文立即朝她看过来。后者的眼睛充满了疑问。他刚才肯定是紧张了，凯莉丝能觉察出来。她总是喜欢用肢体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她喜欢一直拥抱，轻触，抚摸自己所爱的人，跳舞对她来说就像走路一样自然。但现在，她也再不会像过去那样经常碰触加文了。
加文轻轻地翘起嘴角，摇了摇头。他没事。
凯莉丝张嘴想要说话，可又停住了。“把管子做大点儿！”喊完，她夸张地大笑起来——强挤出的笑容。
这么说，当她握紧他的手，重复那个节奏时，她也想起了曾经那支舞。她当然想起来了，但她绝口不提。这让加文很感激。他将中空秆加宽到两人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小船很快便达到一个比之前单独驾驶时快上数倍的行驶速度。他本来不打算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绝活，但他控制不住。他知道这会给她带来真正的快乐。而且，如果没人欣赏的话，当个天才又有什么乐趣？
加文松开凯莉丝的手。这个行为最为危险。在这个速度下，故意撞上什么东西无疑是个愚蠢至极的想法，但是……
“打起精神来！”加文喊道。他将右拳举向前方，然后将绿色拉克辛尽可能远地抛到他们前面。拉克辛结晶落入海中，滑翔机撞上了绿色拉克辛形成的斜坡。
两人瞬间飞上半空。飞翔，跃出海面足有二十步。
加文解下了整套中空秆装置，开始发动御光术。构成平台的拉克辛从他与凯莉丝身后射出，接着从他手臂上射出来。现在，他们开始下降了，距离水面还有十五步。以当前这个速度，如果滑翔机撞上水面，他们将不只会溅起水花，更会摔得很惨，从刚刚飞至二十步高的地方径直掉下去。各色拉克辛开始旋转，无视强风具化成型。
还剩十步。五步。以现在这个速度，撞上水面将无异于撞上花岗岩。
然而那些拉克辛却瞬间硬化成型，变出一对犹如兀鹰的翅膀。滑翔机振翅乘风，带着凯莉丝与加文一起飞向天空。
加文在做第一次尝试时，曾用双手各形成一只翅膀，之后他便了解到为何鸟类长出中空的骨头，它们的身体为何又会如此之轻。上升的力量几乎将他的胳膊扯下，等他回到家，已经浑身湿透、遍体瘀青、怒气冲天，胳膊与胸膛上的肌肉大部分都被撕裂。等到兀鹰真正完成时，加文将自己与翅膀合为一体，这样便能彻底省去多余的力气，整个装置依靠拉克辛的强度、韧性、速度以及风的力量，开始在空中自由翱翔。
当然，它不是真正的在飞，而是滑翔。他曾经试图将中空秆的原理应用到这东西上，但到目前为止还没能取得实际效果。眼下，兀鹰的飞行距离还很有限。
凯莉丝一点儿都没抱怨。她瞪大眼睛：“加文！奥赫拉姆神啊，加文，我们在飞！”她无忧无虑地笑起来，这正是加文最为深爱的一点。她的笑声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一种解脱，能让她忘记了那支舞，这一切就值了。
“到中间来。”他说。现在他们不用再喊着说话了。两人现在完全位于兀鹰的身体内部。四周根本没有风声。“我对转弯还不是很熟练，所以我通常会朝一边或另一边倾斜身体。”事实上，由于加文比较重，他们现在已经在朝他那侧偏移了。于是他们又一起朝凯莉丝那侧倾斜身体，直到兀鹰重新笔直地向前飞行。
“白袍使不知道这个，对吧？”凯莉丝问。
“只有你知道，”他说，“而且……”
“没有别人能像这样使用魔法。”凯莉丝替他说完后半句话。
“加利布与塔金大概是仅有的两个能操纵所有必要颜色的多色御光者，可惜他们都不够快。如果我能将这种方法改进到其他御光者也能轻松使用的话，我或许会告诉她。”
“或许？”
“我一直在思考这东西的用途。大部分都是在战场上。七大郡已经开始为为数不多的多色御光者明争暗斗，这东西只会让局面变得糟糕一百倍。”
“那边是加里斯顿吗？”凯莉丝望向西北方，突然问道，“我们已经到了？”
“接下来的关键是你想掉到陆地上还是掉到水里。”加文说。
“掉？”
“我还不是很擅长着陆，况且现在还有这么多额外负重——”
“你说什么？”凯莉丝反问。
“说什么？我又没试过带着一只海牛飞，我只是——”
“你刚刚是把我比作海牛吗。”她的表情看上去比冰还冷。
“不！我是说额外全部负重……”掉进冰窟窿之后你还敢再做什么？“嗯。”加文清了清嗓子。
凯莉丝忽然咧嘴笑了，她那甜美的酒窝仿佛在闪光。“过了那么久，加文，我还是能捉弄到你。”她笑了。
加文苦笑一下，但真正的痛苦依然埋藏在他心底。我仍旧没能得到你的心。或许和达森在一起，你会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