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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瓦伦丁的箭

“你还在生气吗?”
亚历克靠在电梯的墙壁上,透过狭小的空间瞪眼看着杰斯。“我没生气。”
“哦,你就是在生气。”杰斯对自己异父异母的兄弟做了个责备的手势,接着胳膊传来一阵刺痛,他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那天下午他从三楼跌穿腐朽的木板狠狠地摔倒在一堆废金属片上,从那时起他浑身上下都疼得要死。就连他的手指也擦伤了。亚历克与阿班顿搏斗受伤后不得不拄拐杖行走,他刚把拐杖收起来没多久,现在他的状况比杰斯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衣服上都是泥巴,汗津津的头发稀稀拉拉地垂下来。脸颊外侧还有一条长长的口子。
“我没生气,”亚历克冷冷地说,“就因为你说过龙族恶魔灭绝了——”
“我说的是几乎灭绝了。”
亚历克用一根手指朝他戳去。“几乎灭绝,”他气得声音发颤,“这种程度还不够!”
“我明白,”杰斯说,“我会把它们从恶魔词汇课本上的‘几乎灭绝’改成‘对亚历克而言程度还不够’。他更愿意恶魔真的,真的灭绝了。这样你总开心了吧?”
“打住,打住,”伊莎贝尔说,她一直在电梯里的镜面墙壁上照镜子,“别吵架。”她阳光灿烂地笑着从镜子面前转过头,“好了,只不过比我们料想的多费了点儿工夫罢了,但我觉得很好玩。”
亚历克看着她,摇头道:“你身上从来都没沾过泥巴,你是怎么做到的?”
伊莎贝尔泰然自若地耸了耸肩。“我内心纯洁,可以抵挡灰尘。”
杰斯故意大声地哼了一下,她皱着眉头转身面对他。他对她摆了摆满是污泥的手指头,连指甲缝里都是黑乎乎的。“里里外外都污秽不堪。”
伊莎贝尔正准备反驳,电梯嘎吱一声突然停了下来。“是时候该修修这玩意儿了。”她说着猛地拉开门。杰斯跟着她走进入口,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战袍和武器,赶紧冲个澡了。他说服异父异母的兄妹和他一起出去猎捕,尽管他们俩并不是毫无顾虑,因为这是他们在没有霍奇的指令下第一次独自行动。但杰斯想要那种在战斗中忘却一切的状态,在那种状态下,他的注意力随着残酷的杀戮而分散,心思也随之转移到搏斗和负伤上面去了。而且既然知道他想要这个,他们就会一起去,爬过废弃的地铁隧道直到发现暴龙恶魔并将之铲除。他们仨合作得天衣无缝,他们一直如此,就像一家人一样。
他拉开夹克衫的拉链,一把将它抛在墙壁上的一个挂钩上。亚历克坐在他旁边的一张低矮的木凳上,一脚踢掉了沾满污泥的靴子。他轻声地哼着一支不成调的曲子,故意让杰斯知道他并不是那么恼火。伊莎贝尔把乌黑长发上的发夹拉下来,让头发如瀑布般散落。“我现在饿了,”她说,“我希望妈妈在家给我们煮点儿吃的。”
“她不在更好,”杰斯一边说一边解开别着武器的皮带,“她一定会因为地毯的事情而尖叫的。”
“这一点你倒是对的。”一个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杰斯猛地转身,手还放在皮带上,他看见玛丽斯·莱特伍德双臂交叉站在门口。她穿着一套挺括的旅行套装,她的头发和伊莎贝尔的一样乌黑,向后梳成一根粗辫子一直垂到腰部。她的眼睛是冰蓝色的,像追踪的探照灯一样从他们仨身上一一扫过。
“妈妈!”伊莎贝尔恢复镇定,向她妈妈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她。亚历克站起身,来到她们身边,想要掩饰他还有些一瘸一拐的事实。
杰斯站在原地。玛丽斯转移到他身上的眼神使他僵在原地。他所说的话没那么糟糕吧?他们一直拿她对那块古董地毯的痴迷开玩笑的——
“爸爸在哪里?”伊莎贝尔从她妈妈怀里挣脱出来问道,“还有麦克斯呢?”
一阵几乎觉察不到的停顿之后,玛丽斯说:“麦克斯在他的房间里。你爸爸,很不幸,还在阿利坎特,那边有事情要他处理。”
通常,亚历克比他妹妹更善于察言观色,他似乎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出事了吗?”
“我倒要问你呢,”他母亲的语气很严厉,“你跛脚了吗?”
“我……”
亚历克从来不会撒谎。伊莎贝尔不着痕迹地为他挡了下来。“我们在地铁隧道里与一头暴龙恶魔交锋了,但它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猜你们上个星期打败的那个大恶魔也算不上什么吧?”
就连伊莎贝尔也被这句话问懵了。她看向杰斯,他却希望她别那样看着自己。
“那是计划之外的事情。”杰斯费力地集中精神。玛丽斯还没跟他打过招呼,就连“你好”也没说一声,而且她还用那种犹如蓝色匕首的眼神看着他。一种空虚的感觉在他心底油然而生。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审视过他,不管他做过什么事。“那是个错误——”
“杰斯!”麦克斯,莱特伍德家最小的孩子从玛丽斯身边挤过去,冲进房间,躲开妈妈伸过来的手,“你回来了!你们全都回来了!”他转了个圈儿,面带胜利的笑容看着亚历克和伊莎贝尔,“我就觉得我听见电梯的声音了。”
“我以为我告诉过你待在房间里的呢。”玛丽斯说。
“我不记得了。”麦克斯说道,他的语气那么严肃,就连亚历克也忍俊不禁了。麦克斯在同龄人中显得比较瘦小——他看起来大约七岁——但他持重寡言,还戴着一副过大的眼镜,使他有种比实际年龄更大的感觉。亚历克伸手过去摩挲了一下弟弟的头发,但麦克斯仍然看着杰斯,双眼闪烁着光芒。杰斯感到心中紧握的冰冷拳头稍稍放松了一些。麦克斯对他一直怀有某种英雄式的崇拜之情,而他对自己的哥哥却没有这种崇拜,或许是因为杰斯对麦克斯的存在要宽容得多吧。“我听说你打败了一头大恶魔,”他说,“是不是很吓人?”
“它……与众不同而已,”杰斯避重就轻地说,“阿利坎特怎么样?”
“令人肃然起敬。我们见到了最酷的东西。在阿利坎特有那么大的军械库,他们带我参观了造武器的地方。他们也教我制作六翼天使刃的新方法,这样它们的使用寿命更长,我打算去找霍奇,让他教我——”
杰斯忍不住了,他的眼神倏地飘到玛丽斯身上,脸上闪过一丝怀疑。那么麦克斯还不知道霍奇的事情?难道她没告诉他?
玛丽斯觉察到他的神色,双唇紧闭成犹如利刀似的一条线。“够了,麦克斯。”她一把抱起小儿子。
他伸长脖子惊讶地抬头看着她。“但我在跟杰斯说话——”
“我知道。”她把他轻轻地推向伊莎贝尔。“伊莎贝尔,亚历克,把你们的弟弟带回他的房间去。杰斯,”当她说出他的名字时声音里有种密不透风的感觉,仿佛某种看不见的酸性液体溶解了她口中的音节似的,“把自己收拾干净后尽快来图书室见我。”
“我不明白,”亚历克说道,他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杰斯,“发生了什么事?”
杰斯感到脊梁骨上冒起了冷汗。“这跟我父亲有关吗?”
玛丽斯的肌肉抽搐了两下,仿佛“我父亲”这三个字狠狠地扇了她两巴掌似的。“到图书室去,”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在那里讨论这件事。”
亚历克说:“你们不在时发生的事情不是杰斯的过错。我们全都有份。而且霍奇说——”
“我们稍后也会讨论霍奇。”玛丽斯的视线停留在麦克斯身上,语气中含有警告的意味。
“可是,妈妈,”伊莎贝尔抗议道,“如果你要惩罚杰斯,你也应该惩罚我们。这才公平。我们做了完全相同的事情。”
“不。”玛丽斯说。她停顿了许久,久得让杰斯以为她打算缄口不语了呢,之后才又补充道:“你们做的不一样。”
“日本动漫规则一。”西蒙说。他笔直地靠坐在床脚的一堆枕头上,一只手拿着一包薯片,另一只手拿着遥控器。他身穿黑色T恤衫,上面还印着“我给你妈妈发了微博”的字样,下身穿一条牛仔裤,一边的膝盖上还有条纹状的洞眼。“决不能跟瞎眼和尚纠缠不清。”
“我知道,”克拉丽说着伸手拿了一块薯片,然后在他俩之间的电视机托盘上的蘸酱里沾了沾,“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比看得见的和尚更善于格斗。”她眯起眼睛看着屏幕,“那些家伙在跳舞吗?”
“那不是跳舞。他们正试图置对方于死地呢。这家伙是另一个家伙的死敌,还记得吗?他杀害了他父亲。他们怎么会跳舞呢?”
克拉丽嘎吱嘎吱地嚼着薯片,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几朵粉红色和黄色的云团绕着两个长翅膀的男人,他们的身影像波纹一样荡漾开来,两个人飘浮在彼此周围,手里各握着一根金光闪闪的长矛。每隔一会儿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就会说话,但由于说的全是日语,而且只有中文字幕,对说明情节起不了多少作用。“戴帽子的那个家伙,”她问,“他是坏人吗?”
“不是,戴帽子的那个是父亲。他是拥有魔法的皇帝,那是象征其权力的帽子。坏蛋是有会说话的机械手的那个。”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西蒙放下薯片袋,做出起身准备去接电话的姿势。克拉丽把手放在他的手腕上。“别接。别理它。”
“但可能是卢克。他可能是从医院打来的电话。”
“不是卢克,”克拉丽说道,语气比她感觉到的更加确定,“他会打我手机,而不是你家的电话。”
西蒙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又坐回到她旁边的地毯上。“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她听得出他怀疑的口吻,但也听得出其中不言而喻的保证,你开心就好。她不确信“开心”会不会是她此刻可能感受到的一种心情,她妈妈躺在医院里,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和嘀嘀作响的仪器,卢克像一具僵尸般无力地坐在她床边那张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她时时刻刻担心杰斯,无数次拿起电话想要打给学院却又放回去,电话号码也没有拨过,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开心得起来呢?要是杰斯想要跟她说话的话,他会打给她的。
或许带他去看乔斯琳本来就是个错误。她那么确信如果妈妈听见她儿子,她的第一个孩子的声音,就会苏醒过来。但是她没有。杰斯呆若木鸡、尴尬地站在病床边,流露出油画中天使般的表情,双眼空洞而冷漠。克拉丽终于忍不住对着他大吼大叫起来,他也对她大吼大叫一番,然后气冲冲地离开了。卢克看着他离开,疲惫不堪的脸上带着那种超然的兴致。“我还是头一遭看见你们像兄妹那样。”他评论道。
克拉丽什么也没说。告诉自己多么希望杰斯不是她哥哥毫无意义。你无法剔除你的DNA,无论你多么希望如此,无论这么做会让你感到多么开心。
但即使她无法让自己开心起来,她想,至少在西蒙的家里,在他的卧室里,她感到很舒服,很自在。她认识他的时间久到可以记起来什么时候他的床像救火车的形状,什么时候房间的角落里堆放着乐高塑料积木。现在床上铺着一条色彩鲜艳的条纹被单,那是他姐姐送的礼物,墙上贴满了像“坚如磐石的熊猫”和“跨步剃刀”等乐队的海报。一只鼓靠在原来堆放乐高积木的角落里,另一个角落里摆放着电脑,屏幕定格在“魔兽世界”的图片上。这种感觉几乎就跟在自家的卧室里一样——现在那里已经不存在了,所以,至少还有这里。
“再来些樱桃小丸子。”西蒙闷闷不乐地说。屏幕上所有的人物全都变成了三十厘米高的婴儿版,他们围着波浪状起伏的罐子和平底锅相互追逐着。“我看腻了这部动漫。我看不懂情节,也没人做爱。”
“他们当然不会做了,”克拉丽说道,随手又拿了一片薯片,“动漫是有益身心健康的家庭娱乐节目。”
“要是你有兴致看看不那么有益身心健康的娱乐节目,我们可以试试色情频道,”西蒙评论道,“你愿意看《乳镇女巫》还是《与黛安缠绵》?”
“把那个给我!”克拉丽一把夺过遥控器,但西蒙哈哈大笑着已经把电视切换到别的频道了。
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克拉丽惊讶地抬起头,发现他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视机,上面正在放一部黑白老电影——《德拉库拉》。她以前和妈妈一起看过。贝拉·卢戈西出现在屏幕上,他身材消瘦,脸色苍白,裹在一件普通的高领外衣里,他的嘴唇向后缩,露出锋利的牙齿。“我从不饮……酒。”他带着浓厚的匈牙利口音抑扬顿挫地说。
“我想看用橡胶怎么做蜘蛛网的那个节目,”克拉丽故作轻松地说,“你一眼就看得出来。”
但西蒙已经站起身,把遥控器扔到床上。“我马上回来。”他轻声说道,脸色犹如大雨来临前的冬季天空那样铁青。克拉丽咬紧嘴唇看着他离开——这是自从她妈妈住进医院以来她头一次意识到西蒙也不开心。
杰斯用毛巾擦干头发,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脸上写满了愠怒和疑问。有治愈功效的如尼文处理了最严重的擦伤,但无法消除眼窝下的阴影,抑或是紧绷的嘴角。他的头很痛,还感到有些眩晕。他知道那天早上本该吃些东西的,但他从噩梦中气喘吁吁地惊醒过来,感到恶心想吐,根本不想停下来吃东西,只想借助体力活动释放自己,在伤痕和汗水中将梦魇烧成灰烬。
他把毛巾抛开,想起霍奇以前用暖房中夜晚绽放的花朵煮的甜红茶,一种眷恋的感觉油然而生。那种茶会带走饥饿引起的疼痛,同时迅速带来一种滚涌而至的能量。自从霍奇消失后,杰斯就尝试着将植物的叶子放在水里煮,他想看看自己煮的茶是否能达到相同的效果,但唯一的结果就是一种烟灰似的、让他恶心得喷出来的苦水。
他光着脚丫啪嗒啪嗒地走进卧室,穿上一条牛仔裤和一件干净的衬衫。他把湿漉漉的金发往后推了推,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事情过去那么久了,玛丽斯肯定不会找什么借口来责怪他。她一直如此。他可能不是莱特伍德家亲生的,但自从十岁时他父亲去世后他们收养他以来,一直视他如己出。误以为真的死亡,杰斯提醒自己,他心中的那种空虚又涌现出来。这几天他感觉自己像个空心南瓜灯一样,尽管他脸上挂着那一如既往的露齿微笑,但他的内脏却被人用叉子拉出来,然后扔进了垃圾堆里。他一直不知道他相信的有关自己的生活或自己的一切是否真实。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个孤儿——结果他不是。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独生子——结果他有个妹妹。
克拉丽。痛苦再次袭来,这一次更加强烈。他强忍住悲痛,视线落在梳妆台上放着的一枚镜子碎片上,它仍然反射出绿色的枝桠和像钻石一样的蓝天。在伊德里斯现在几乎是午夜了:钴蓝色的天空黑漆漆的。杰斯抑制住心中的空虚感,用力扯上靴子,径直下楼往图书室走去。
他“咔嗒咔嗒”地走下石头台阶时禁不住想知道玛丽斯究竟想单独跟他谈什么。她看起来一副想把他拽走,掴他几巴掌的样子。他记不起来上一次她揍他是什么时候。莱特伍德一家没有体罚的癖好——这倒是跟被瓦伦丁抚养长大的经历大相径庭,后者会制造各种痛苦的惩罚手段以达到让人屈从的目的。杰斯的暗影猎手皮肤总是会自己愈合,会掩饰除了最严重的伤痕之外的一切证据。在他父亲死后的数天和数周后,杰斯还记得当时他在自己的身体上找伤疤,寻找某种记号,可以将他从身体上与父亲的记忆联系在一起的某种象征或纪念。
他来到图书室,敲了敲门,然后把门推开。玛丽斯在那里,坐在火炉边霍奇常坐的那张椅子上。阳光从高高的窗户上洒落下来,杰斯能看见她头发上有层灰色的光晕。她手里握着一杯红酒,她身旁的桌子上有一个雕花玻璃细颈酒瓶。
“玛丽斯。”他叫道。
她吓了一跳,酒也泼洒了一些出来。“杰斯,我没听见你进来。”
他没有动。“你还记得你以前一直唱给伊莎贝尔和亚历克听的那首歌吗?他们年纪很小还怕黑的时候——你会唱给他们听,哄他们入睡。”
玛丽斯有些惊呆了。“你在说什么?”
“我以前常常隔着墙壁听你唱歌,”他说,“那时候亚历克的卧室在我隔壁。”
她什么也没说。
“那是法语,”杰斯说,“那首歌。”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记得那样的事情。”她看着他,仿佛他在责备她什么似的。
“你从没给我唱过歌。”
短暂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接着,她说道:“哦,你——你从不怕黑。”
“什么样的十岁小孩会不怕黑?”
她挑起眉毛,说道:“现在坐下,乔纳森。”
他走到房间的另一边,故意慢吞吞地以使她烦躁不安,然后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书桌侧面的一张椅子上。“我宁愿你不要叫我乔纳森。”
“为什么不?这是你的名字,”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知道多久了?”
“知道什么?”
“别装傻。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她用手指转动着酒杯,“瓦伦丁是你父亲这件事你知道多久了?”
杰斯斟酌之后放弃了几个可能的答案。通常他总有办法使玛丽斯大笑,他可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能让她笑起来的几个人之一。“大概和你知道的一样久。”
玛丽斯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杰斯坐直身体,紧握成拳头的手搁在椅背上。他看到自己的手指有些颤抖,怀疑自己以前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想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的手一直和自己的心跳一样稳健。“你不相信我?”
他听出自己怀疑的语气,心中不禁一颤。她当然不信他,这一点从她到家的那一刻起就显而易见了。
“这毫无道理,杰斯。你怎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呢?”
“他告诉我他是迈克尔·维兰德。我们住在维兰德的乡村小屋里——”
“很会装,”玛丽斯说,“那么,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真名是什么?”
“你知道我的真名。”
“乔纳森。我知道那是瓦伦丁儿子的名字。我知道迈克尔也有个叫乔纳森的儿子。这个名字在暗影猎手中常见得很——我从没觉得他们俩同名很奇怪。至于迈克尔儿子的中间名我从未询问过,但现在我忍不住想要知道。瓦伦丁计划目前他所进行的事情有多久了?他打算谋杀乔纳森·维兰德的计划有多久了——”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杰斯。“你知道,你和迈克尔一点儿也不像,”她说道,“但有时候小孩长得不像父母,我以前从未想过。但现在我在你身上看见瓦伦丁的影子。你看着我的时候的样子。那种挑衅的态度。你根本不在乎我说的话,是不是?”
但他很在乎。他最擅长的只不过是确保她看不出来罢了。“要是我在乎的话会有任何不同吗?”
她把酒杯放在身旁的书桌上。杯子空了。“你反问作答以摆脱我的伎俩和瓦伦丁如出一辙。或许我早该知道的。”
“或许什么都不是。我仍然与过去七年里的杰斯毫无二致。我什么也没变。如果我以前没让你想起瓦伦丁,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却使你有这个念头。”
她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又移开了,仿佛她无法忍受正视他似的。“当我们过去讨论迈克尔时,你肯定已经知道我们所说的不是你的父亲,他的那些事情绝不可能适用于瓦伦丁。”
“你说他是个好人,”他怒火中烧,“是个勇敢的暗影猎手。是个慈爱的父亲。我以为这样的评价精确之至。”
“那照片呢?你肯定见过迈克尔·维兰德的照片,而且认得出他不是那个你称之为父亲的人,”她咬紧嘴唇,“这事你怎么解释,杰斯?”
“所有的照片全都毁于大叛乱,这是你告诉我的。现在我倒怀疑是不是瓦伦丁把它们全都烧毁了,以免集团人员的信息外泄。我从未有过我父亲的照片。”杰斯说,他不由得想知道自己的语气是否一如自己的感觉那样苦涩。
玛丽斯一只手按住太阳穴,仿佛头疼似的按摩起来。“我不信这些,”她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这太疯狂了。”
“那么就别相信它,相信我。”杰斯说话时感到手上的颤抖越来越强烈。
她放下手臂。“难道你认为我不想?”她反诘道,顷刻间,他从她的语气中听见玛丽斯的叹息声,那时他才十岁,半夜里玛丽斯来到他的房间,欲哭无泪地凝视着天花板,想着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她会一直守候在他床边直到他在拂晓降临之前入睡。
“我不知道,”杰斯又说,“而且他要我和他一起回到伊德里斯时,我拒绝了。我仍然在这里。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她转而重新看着细颈酒瓶,仿佛在考虑是不是要再来一杯,然后似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希望这能说明问题,”她说,“但你父亲有那么多理由希望你留在学院。只要事关瓦伦丁,我就无法信任被他影响过的任何人。”
“他的影响力曾经触动过你。”杰斯说,但一看到她脸上一闪即逝的表情,他就后悔了。
“而我拒绝接受他,”玛丽斯说,“你呢?你能吗?”她的蓝色眼眸和亚历克眼睛的颜色一样,但亚历克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告诉我你恨他,杰斯。告诉我你恨那个人,恨他所代表的一切。”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杰斯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像鱼刺似的凸出来,又白又硬。“我说不出口。”
玛丽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不?”
“为什么你不能说你信任我?我的大半辈子都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你对我的了解肯定远不止于此吧?”
“你听起来如此诚恳,乔纳森。即使在孩提时期,你想要把自己做的错事嫁祸给伊莎贝尔或亚历克时,你就总是这样。我只遇到过一个口才能与你相媲美的人。”
杰斯感到舌干喉燥。“你指的是我父亲。”
“在这个世界上对瓦伦丁而言只有两种人,”她说,“一类是支持集团的人,另一类则是反对集团的人。后者是敌人,前者则是其兵器库的武器。我亲眼见到他将自己的朋友一个个变成其事业的武器,就连自己的妻子也不放过——你指望我相信他不会将同样的事情加诸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她摇摇头,“我对他的了解远不止于此。”玛丽斯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悲伤,这还是第一次,“你是直击圣廷心脏的一支箭,杰斯。你是瓦伦丁的箭,无论你知道与否。”
克拉丽关上卧室的门径直去找西蒙,任凭电视机大声地响着。她在厨房里找到西蒙,他弯腰对着水槽,水哗哗地流下来,他的双手则紧紧扶住滴水板。
“西蒙?”厨房的墙壁是使人心情爽朗的鲜黄色,上面挂着西蒙和丽贝卡小学时候的镶框粉笔素描和铅笔素描。一眼就看得出丽贝卡颇有绘画天赋,而西蒙的人物素描看起来全都像长着一簇簇头发的停车计时器。
他没有抬头,但她从他肩膀上绷紧的肌肉看得出他听见自己进来了。她走到水槽边,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后背上。透过薄薄的棉T恤衫,她感觉到他那瘦骨嶙峋的脊背,她不禁想知道他是否瘦了许多。平时看着他倒不觉得,因为看着西蒙就像照镜子一样——每天看到这个人,我们很少会觉察到其外表上的细微变化。“你没事吧?”
他猛地拧紧水龙头。“当然啦,我很好。”
她把一根手指放在他的下巴一侧,让他的脸面对自己。尽管从半掩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很凉爽,他却在流汗,额头上的黑发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你看起来并不好。是因为电影的关系吗?”
他没回答。
“对不起,我不该嘲笑你,只是——”
“你不记得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我……”克拉丽欲言又止。那天晚上的长途奔跑,充满鲜血和汗水,门边一瞥即逝的魅影,坠落着穿越不同的空间,现在回想起来却有种如烟似梦的感觉。她想起吸血鬼惨白的脸孔,像黑暗映衬下的纸影,她想起杰斯抱着她,声音沙哑地在她耳边大叫。“不太记得,很模糊。”
他飞快地朝她看了一眼,然后又移开视线。“我在你眼里有所不同吗?”他问道。
她抬高视线正视着他。他的眼眸是黑咖啡的颜色——不是那么黑,而是那种不掺杂任何灰色或黄褐色的深棕色。他看起来有所不同吗?自从那天他杀死大恶魔阿班顿之后,他就摆出一副更加自信的模样,但他身上也多了一种警惕的感觉,仿佛他在等待或守卫什么。这也是她在杰斯身上察觉到的东西,或许这只不过是明白生命脆弱之后的顿悟吧。“你还是西蒙啊。”
他仿佛如释重负般地半闭起眼睛,眼睫毛垂下来的刹那,她才注意到他的颧骨多么棱角分明。他变瘦了,她想道,正当她准备说出来的时候,他却弯腰吻住她。
感觉到他的嘴唇紧贴着自己的,这让她不知所措,她全身都绷直了,慌乱地抓住滴水板的边缘支撑住自己。然而,她并没有推开他,显然西蒙觉得这是鼓励的信号,他的一只手轻快地滑到她的颈项后面,更深情地吻着她,他的双唇使她张开了嘴巴。他的嘴唇很柔软,比杰斯的更柔软,捧住她脖子的手温暖且温柔。他的嘴唇咸咸的,像盐一样。
她闭上眼睛,顷刻间,仿佛在黑暗和炙热中迷离地飘浮起来,他的手指拨弄着她的头发,这种感觉让人意乱情迷。刺耳的电话铃声使她从迷乱中惊醒过来,她本能地跳了回去,好像是他把她推开似的,尽管他并没有动过。他们四目交织了片刻,在狂野的混乱中,感觉就像两个人突然发现自己被运送到完全陌生的奇怪领地。
西蒙首先转过身去拿电话,就挂在调味品架子旁边的墙壁上。“喂?”他听起来很正常,尽管他的胸脯飞快地起伏。他把听筒递给克拉丽。“找你的。”
克拉丽接过电话。她仍能感觉到心提到嗓子眼时的怦怦声,就像被困在外壳下的小昆虫扑哧扇动的翅膀。是卢克,从医院打来的,我妈妈出事了。
她咽了一下口水。“卢克?是你吗?”
“不是,是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克拉丽抬起头看见西蒙斜靠在水槽边正注视着自己。他脸颊上的红晕逐渐消退了。“为什么你——我的意思是,有什么事?”
电话另一端的那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促,仿佛她在哭泣似的。“杰斯在你那儿吗?”
克拉丽的第一反应是拿开电话,盯着它看了半天,然后才又把听筒放回耳边。“杰斯?没有,为什么他会在我这里?”
在电话上听起来,伊莎贝尔似乎倒抽了一口气。“事情是这样……杰斯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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