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无所畏惧
克拉丽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她左边的脸颊上有些疼痛。她翻了个身，看到自己是趴在素描本上睡着了，册子的一角陷入了自己的脸颊，画笔也掉落在羽绒被上，留下一团黑色的污迹。她叹息了一声，坐起来，悔恨地揉着脸颊，走进浴室去冲澡。
浴室里的种种痕迹透露出前一天晚上的全部活动。沾满血迹的衣服扔在垃圾桶里，水槽里也有干了的血迹。克拉丽打了个寒颤，拿着葡萄味的沐浴露，走进淋浴间，决心把残留的忧虑全部洗干净。
洗完之后，她裹了一条卢克的浴巾，湿头发也用毛巾缠了起来。她推开浴室门，发现马格纳斯在门的另一边，一只手里握着条毛巾，另一只手摆弄着亮闪闪的头发。他肯定是顶着这个发型睡着了，她想，因为那些亮闪闪的尖刺有一面凹下去了。“为什么女生洗个澡要这么长时间？”他问道，“普通女孩也好，女暗影猎手也好，或者是女巫师，你们都一个样。我等在这里不会变得更年轻。”
克拉丽往边上跨了一步让他进去。“可是你究竟有多少岁了？”她好奇地问道。
马格纳斯朝她一眨眼。“当死海还只是个可怜巴巴的小湖时，我就已经活在这世上了。”
克拉丽转了转眼睛。
马格纳斯一挥手。“现在你这个小家伙快移开。我要进去，我的头发真是惨不忍睹。”
“别把我的沐浴露都用完了，那很贵的。”克拉丽一边告诉他，一边走向厨房。她找到了一些滤纸，放进咖啡机里，机器咕咕作响的声音和飘散出来的咖啡气味让她的不安慢慢消失了。只要这世上还有咖啡，事情能有多糟糕呢？
她走回卧室换衣服，十分钟后，便穿着牛仔裤和蓝绿条纹的毛衣出现在客厅里。她想把卢克摇醒，卢克呻吟了一声坐起来，他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也有睡觉压出来的纹路。
“你感觉怎么样？”克拉丽一边问，一边递给他一只有个缺口的杯子，里面装着热腾腾的咖啡。
“现在好多了，”卢克低头看了看衬衫上撕裂的口子，边上还沾着血迹，“迈亚在哪儿？”
“她在你房里睡着，还记得吗？你说过她能睡在那儿。”克拉丽在沙发扶手上坐下。
卢克揉了揉那双生了黑眼圈的眼睛。“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可记不太清，”他承认说，“我出去走到卡车边，之后就不大记得了。”
“外面藏着更多恶魔。它们袭击了你。杰斯和我把它们处理掉了。”
“更多德瓦克恶魔？”
“不是，”克拉丽不情愿地说，“杰斯把它们叫做罗姆魔。”
“罗姆魔？”卢克一下子坐直了，“这很严重。德瓦克恶魔的确是危险的家伙，可罗姆——”
“没事了，”克拉丽告诉他，“我们已经把它们干掉了。”
“你们干掉了它们？或者说是杰斯？克拉丽，我不想你——”
“事情不是那样，”她摇着头说，“而是……”
“马格纳斯当时不在吗？为什么他没和你们一起去？”卢克打断了她的话，很明显他非常不安。
“我正在给迈亚治疗，这就是原因。”马格纳斯说着走进客厅，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葡萄果香。他的头发用毛巾包了起来，身上穿着一套蓝色缎面的宽松衣服，一侧还绣着银色条纹。“感谢之情都跑哪儿去了？”
“我非常感谢你，”卢克看上去好像既生气又想忍住不笑，“只是如果克拉丽发生任何事情的话——”
“如果我和他们一起出去的话，迈亚会死的，”马格纳斯说着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克拉丽和杰斯自己能应付恶魔，不是吗？”他转向克拉丽。
她十分羞愧。“你瞧，那只是——”
“那只是什么？”是迈亚，她仍穿着前一天晚上的衣服，只在她自己的T恤外面套了一件卢克宽大的法兰绒衬衣。她僵硬地穿过房间，在一把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坐下。“我闻到的是咖啡的味道吗？”她满心希望地问，还皱了皱鼻子。
老实说，克拉丽想，一个狼人会如此婀娜妩媚真是不公平，她应该高大健壮，浑身是毛，也许连耳朵里也会生出毛。而这个，克拉丽又静静地想道，就是为什么我一个女性朋友都没有，只能整天与西蒙混在一起。我得控制住自己。她站起身。“你想让我给你端一杯来吗？”
“当然，”迈亚点点头，“加奶加糖！”克拉丽离开房间的时候，她这样大喊道。当克拉丽从厨房里端着热腾腾的杯子回来时，狼人女孩却皱着眉头。“我真的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她说，“好像有什么事情是关于西蒙的，有什么事情让我心烦……”
“那个，你想杀了他，”克拉丽说着坐回到沙发扶手上，“也许是这件事。”
迈亚脸色苍白，盯着自己的咖啡。“我忘了，他现在是个吸血鬼了，”她抬头看着克拉丽，“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他。我只是……”
“什么？”克拉丽扬起眉毛，“只是什么？”
迈亚的脸慢慢红了，她把咖啡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也许你想再躺一会儿，”马格纳斯建议说，“我发觉当你难以接受一个可怕的事实的时候，这招很管用。”
迈亚的眼中突然充满了泪水。克拉丽惊恐地看向马格纳斯——后者看上去也很吃惊，她注意到了这点——然后又看向卢克。“做点什么。”她屏住呼吸小声对他说。马格纳斯作为巫师能够用一道蓝色的火光治愈那些致命的创伤，但毫无疑问，要应付一个痛哭流涕的小女孩，卢克才是最佳选择。
卢克踢开毯子，准备站起来，可在他双脚就要着地的时候，门砰的一声开了，杰斯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亚历克，拿着一个白色的盒子。马格纳斯匆忙把头上的毛巾扯了下来，扔到椅子后面。没了发胶和亮片，他乌黑的头发直直地垂到耳根。
同往常一样，克拉丽的眼睛立即看向杰斯。她控制不住，但至少其他人似乎都没注意。杰斯看上去很有精神，兴奋而紧张，可同时也十分疲累，他的眼睛周围都黑了。他的眼神毫无表情地掠过她，落在迈亚身上，后者仍旧在无声地抽泣，似乎没听到他们进来。“我看每个人的心情都不错，”他评论说，“士气高涨啊？”
迈亚揉了揉眼睛。“真糟糕，”她小声嘀咕着，“我讨厌在暗影猎手面前哭鼻子。”
“那就到另一间屋里去哭吧，”杰斯说，他的声音中毫无温暖可言，“我们谈事情的时候，肯定不需要你在这里哭哭啼啼，不是吗？”
“杰斯。”卢克用警告的口气说，可迈亚已经站起身，穿过厨房门大步走出了房间。
克拉丽转向杰斯。“谈事情？我们没有在谈什么。”
“可我们接下来要谈，”杰斯说着坐在琴凳上，伸直了双腿，“马格纳斯想要骂我，不是吗，马格纳斯？”
“对，”马格纳斯说着把一直注视着亚历克的视线移开，怒目看着杰斯，“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想我跟你说得很明白，你得待在这房子里。”
“我以为他别无选择，”克拉丽说，“我以为他必须待在你所在的地方。你知道的，因为魔法的缘故。”
“通常来说，是的，”马格纳斯生气地说，“可昨晚做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我的魔法——耗尽了。”
“耗尽了？”
“对，”马格纳斯从没这么生气过，“即便是布鲁克林的大巫师也不可能有源源不断的法力。我只是个凡人。那个，”他修正了一下，“至少有一半是人。”
“可你一定知道自己的法力耗尽了，”卢克说，他并不是出于恶意，“不是吗？”
“是的。所以我让这个小畜生发誓说留在屋里，”马格纳斯瞪着杰斯，“现在我知道你那些虚张声势的暗影猎手誓言值多少钱了。”
“你需要知道怎样让我正确地发誓，”杰斯泰然自若地说，“只有以天使之名的誓言才有意义。”
“是真的。”亚历克说。这是他们进屋以来他所说的第一句话。
“这当然是真的，”杰斯拿起迈亚碰也没碰的那杯咖啡，品了一小口之后做了个鬼脸，“加糖了。”
“可你整晚都去哪儿了？”马格纳斯问，口气中有股酸溜溜的味道，“和亚历克在一起吗？”
“我睡不着，就出去散步了，”杰斯说，“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这个可怜的家伙在门廊那儿闲逛。”他指着亚历克。
马格纳斯目光一闪。“你整晚都在那儿吗？”他问亚历克。
“不，”亚历克说，“我回了趟家，然后又回来了。我穿的是件不同的衣服，不是吗？瞧。”
所有人都看着他。亚历克穿着一件深色的毛衣和牛仔裤，这身衣服正是他前天穿的。克拉丽决定相信他的话。“盒子里是什么？”她问道。
“哦，啊，”亚历克看着盒子，好似已经完全忘了它，“事实上是甜甜圈。”他打开盒子，放到了茶几上，“有人想要一个吗？”
结果每个人都想要一个甜甜圈。杰斯想要两个。吃下了克拉丽递过来的波士顿派之后，卢克似乎重新有了些精神，他背靠沙发坐着。“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他说。
“就只有一件？你可比我们所有人都要超前啊。”杰斯说。
“我没回来的时候，你们两个出去找我。”卢克一边说，一边看着克拉丽和杰斯。
“我们三个，”克拉丽说，“西蒙也一起去了。”
卢克看上去有些痛苦。“好吧。你们三个。那里有两个恶魔，可克拉丽说你们一个也没杀死。那么发生了什么？”
“我本来能把我的那个干掉，可它跑了，”杰斯说，“否则——”
“可它为什么要那么做？”亚历克问，“它们两个，你们三个——也许是感到寡不敌众？”
“不是有意要冒犯你们，可你们当中唯一一个看上去比较难对付的是杰斯，”马格纳斯说，“此外，一个是没接受过任何训练的暗影猎手，一个是怕得要死的吸血鬼……”
“我想可能是我，”克拉丽说，“我想也许是我吓跑了它们。”
马格纳斯眨了眨眼睛。“我不是刚说过——”
“我的意思不是说因为我十分可怕所以吓跑了它们，”克拉丽说，“我想是因为这个。”她扬起手，转过来，让他们看到她手臂内侧的印记。
房间中突然一片安静。杰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了视线，亚历克不停地眨着眼，而卢克则看上去大吃一惊。“我之前从没见过这个印记，”他最后说，“你们呢？”
“没有，”马格纳斯说，“可我不喜欢它。”
“我不确定这是什么，或者说它的意义是什么，”克拉丽说着放下手臂。“可它并不是出自《灰色格雷》。”
“所有的如尼文都出自《灰色格雷》。”杰斯的声音很坚定。
“这个不是，”克拉丽说，“我在梦里见过它。”
“在梦里？”杰斯看上去很生气，好像被她羞辱了一样，“你玩的是什么把戏，克拉丽？”
“我没玩什么把戏。你不记得我们在希丽宫的时候——”
杰斯看上去似乎是被她重重打了一记。在他能说出什么之前，克拉丽就飞快地接着说：“——希丽女王说我们是试验品？她说瓦伦丁做了——对我们做了什么，让我们变得不同，变得特别？她说我的天赋无法用语言描述，而你的是天使本身的禀赋？”
“那是精灵在胡说。”
“精灵从不说谎，杰斯。无法用语言描述——她说的是如尼文。每一个如尼文都有不同的意义，然而只能画出来，不能大声说出，”她继续说下去，不理睬他的一脸狐疑，“还记得我是怎么把你从无声之城的监狱里弄出来的吗？我告诉你我就是用了一个普通的打开如尼文——”
“你所做的就只是那个吗？”亚历克看上去很吃惊，“我是紧随你之后过去的，那门看上去像是被人撞开了。”
“而且我的如尼文不只打开了门，”克拉丽说，“也打开了牢房里的所有东西，杰斯的镣铐也开了。”她喘了一口气，“我猜女王的意思是说我画出的如尼文比普通的有更大的法力。或者说，甚至能创造出新的如尼文。”
杰斯摇着头说：“没有人能创造出新的如尼文——”
“也许她能，杰斯，”亚历克听上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是真的，我们中没有人见过她胳膊上的那个印记。”
“亚历克说得对，”卢克说，“克拉丽，你为什么不去把素描本取来呢？”
她看着他，有些吃惊。他灰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很疲惫，有些凹陷，可目光非常坚定，如同她六岁时看到的一样，那时他承诺说，如果她爬展望公园游乐场的攀缘架掉下来的话，他会一直站在下面接住她。而他一直都在那里。
“好的，”她说，“我马上回来。”
想要到客房去的话，克拉丽一定要穿过厨房，她在那里碰到了迈亚，后者坐在长桌边的一把凳子上，看上去一脸痛苦。“克拉丽，”她说着跳下凳子，“我能跟你说句话吗？”
“我正要去我的房间取点东西——”
“瞧，发生在西蒙身上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有些精神错乱。”
“哦，是吗？那么所有狼人都注定要去憎恨吸血鬼是怎么回事呢？”
迈亚恼怒地长出了一口气。“我们是这样，可是——我只是猜测我不必这么着急去推动这个进程。”
“别向我解释，向西蒙去说明白吧。”
迈亚的脸又红了，脸颊变成了暗红色。“我很怀疑他还会想和我说话。”
“他会的，他很宽宏大量的。”
迈亚更仔细地看着她。“我不是想打听你的隐私，可你们是在约会吗？”
克拉丽感到此时是她自己开始脸红了，不过多亏了脸上的雀斑，至少能掩饰一下。“为什么你想知道这个？”
迈亚一耸肩。“第一次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把你称作最好的朋友，可第二次他叫你女朋友。我在想那是不是一种时好时坏的状况。”
“差不多吧。我们首先是朋友，这说来话长了。”
“我明白了，”迈亚脸上的红晕消失了，那副强硬女生所特有的得意笑容又回来了，“好吧，你很幸运，就这样。即便他现在是个吸血鬼。你对于这一类稀奇古怪的事情应该已经相当习惯了吧，比如说发现自己是一个暗影猎手，所以我敢打赌那件事也不会让你惊慌失措。”
“我很惊慌，”克拉丽说，音调比她所想的还要尖锐，“我可不是杰斯。”
那种得意的笑容更夸张了。“没人会像他一样。而且我觉得他知道这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你知道的，杰斯让我想起以前的男朋友。有些男孩看着你，就好像他们想跟你亲热一样。杰斯看着你，就好像你们已经亲热过了，而且感觉棒极了，然而现在你们只是朋友——尽管你想得到更多，这让女孩们想发疯。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的，克拉丽想。“不知道。”她说。
“我猜你是作为他妹妹不想知道而已。你将来一定会相信我的话。”
“我得走了。”克拉丽几乎要走出厨房门了，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来说：“那他怎么样了？”
迈亚眨了眨眼。“谁怎么样了？”
“你以前的男朋友，杰斯让你想起来的那个人。”
“哦，”迈亚说，“他就是那个把我变成狼人的家伙。”
“好了，我拿回来了。”克拉丽说着回到客厅，一只手里拿着素描本，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盒三福霹雳马彩色铅笔。她从有些陈旧的餐桌旁拉出一把椅子——卢克总是在厨房或者办公室里吃饭，餐桌上堆满了废纸和过期的账单——她坐了下来，把素描本放在面前，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接受艺术学校的考试。画出这个苹果。“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你觉得呢？”杰斯仍然坐在琴凳上，肩膀前倾，看上去像是整夜没睡。亚历克靠在他旁边的钢琴上，也许是因为这里距离马格纳斯足够远。
“杰斯，够了。”卢克坐直身体，可看起来费了不少力气。“你说你能画出新的如尼文，克拉丽？”
“我猜是那样。”
“那么，我想让你试试看。”
“现在？”
卢克微微笑了笑。“除非你脑袋里还有其他事情？”
克拉丽把素描本翻到空白的一页，盯着它看起来。从没有一页纸在她看来如此空白。她能感觉到房间中的那种僵滞，所有人都看着她：马格纳斯非常好奇，这份好奇经过漫长岁月的调和已经变得柔和而温暖；亚历克所想的只有他自身的问题，无暇顾及她的；卢克满怀希望；而杰斯只是面无表情，冷冰冰地令人生畏。她记起他曾说过希望能憎恨她，说不定有一天他会成功。
她扔下铅笔。“只有这样的要求，我可画不出来。没个想法可不行。”
“什么想法？”卢克说。
“我的意思是说，我甚至都不知道有哪些如尼文是已经存在的。我需要知道一个意思，或者一个词，在我画出这个意思的如尼文之前。”
“要我们记住所有的如尼文是非常困难的——”亚历克开口说道，可让克拉丽吃惊的是，杰斯打断了他。
“不如，”他静静地说，“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
“关于勇气的如尼文有很多，”杰斯说，“可从没有一个是消除恐惧的。如果按你所说，你能创造出新的如尼文……”他朝周围看了一眼，看到亚历克和卢克吃惊的表情，“瞧，我碰巧记得没有这个，就是这样。而且这个似乎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克拉丽看向卢克，后者一耸肩说：“好吧。”
克拉丽从笔盒中拿出一支深灰色的铅笔，笔尖指着白纸。她想到了一些图形、线条和花纹，想到《灰色格雷》中的那些古老的记号，其中蕴含了一种完美无缺的语言，完美到无法用言语来诉说。她的脑海中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你是谁，竟认为自己掌握天国的语言？
那支铅笔移动了，她几乎确定不是她的手在移动，而是笔自己划过纸面，画出一条线。她感到自己的心脏一跳，又想起母亲恬静地坐在画布前，用墨水和油彩创造出她眼中的世界。她想，我是谁？我是乔斯琳·弗雷的女儿。铅笔又移动了一下，这一次她屏住了呼吸，发现自己口中念念有词：“无所畏惧。无所畏惧。”铅笔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此刻是她在指挥铅笔而不是被它所牵制。当她画完时，她放下笔，惊讶地看着成果，而且看了好一会儿。
完成的无所畏惧如尼文是盘旋在一起的复杂线条：一个像雄鹰那般大胆，并且可以展翅高飞的如尼文。她撕下那页纸，把它举起来，好让其他人都能看到。“好了。”她说，而她所得到的是卢克震惊的表情——这么看来他原本没有相信她——还有杰斯睁大的眼睛，这可是非常少见。
“好酷啊。”亚历克说。
杰斯站起来，走过房间，从她手里拿过那张纸。“可这管用吗？”
克拉丽想，不知他是真心问这个问题，还是故意给她难堪。“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们怎么知道这个有效果？现在它只是一幅画——你不可能用一张纸就把恐惧消除吧。在我们能确定这真的是一个如尼文之前，必须找我们其中的一个人试试看。”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卢克说。
“这当然是个绝妙的主意，”杰斯把纸扔回桌上，开始脱他的夹克衫，“我有根石杖能用。谁要来帮我画？”
“真后悔选这个词。”马格纳斯小声说。
卢克站了起来。“不，”他说，“杰斯，你的行为看上去已经像是从来没听到过‘恐惧’这个词了。如果这个如尼文的确在你身上起了作用，我可想象不出我们怎么能发现不同之处。”
亚历克忍住了笑声。杰斯不友好地紧绷绷一笑。“我听说过‘恐惧’这个词，”他说，“我只是选择相信它在我身上不适用而已。”
“就是这个问题。”卢克说。
“好吧。那么为什么我不能在你身上试试呢？”克拉丽说，但卢克摇了摇头。
“不能给暗影魅族画印记，克拉丽，不会有任何效果。造就狼人的那种恶魔因素会让印记失效。”
“那么……”
“在我身上试验吧，”亚历克出人意料地说，“我可以有些无所畏惧的胆量。”他脱掉外套，扔在琴凳上，走过房间，站在了杰斯面前，“这里，画在我胳膊上吧。”
杰斯看着克拉丽。“除非你觉得应该亲自来画？”
她摇摇头。“不，可能对于印记的实际运用而言，你比我在行。”
杰斯一耸肩。“卷起袖子，亚历克。”
亚历克听话地卷起衣袖，他的手臂上已经有了一个永久性的印记，优雅卷曲的线条赋予他出色的平衡感。当杰斯仔细地在亚历克胳膊上那枚已经存在的印记下方勾勒出无所畏惧如尼文的轮廓时，其他人都俯身过来，甚至是马格纳斯。炙热的石杖划过他的皮肤，亚历克皱了下眉。杰斯完成之后，把石杖插回口袋里，站着欣赏了片刻自己的手绘。“好吧，至少看上去不错，”他宣布说，“至于是不是有用……”
亚历克用指尖碰了碰新画的印记，随后抬起头发现屋里的所有人都盯着他。
“怎么样？”克拉丽说。
“什么怎么样？”亚历克把袖子放下，盖住了印记。
“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一样？”
亚历克看上去是在思考。“没什么不一样。”
杰斯把手一扬。“这么说不管用啊。”
“不一定，”卢克说，“也许只是因为没发生什么事来触发它。可能这里没什么让亚历克感到害怕的东西。”
马格纳斯看了一眼亚历克，扬起眉毛。“唉。”他失望地说。
杰斯龇牙一笑。“说吧，你一定有个害怕的东西，或者两个。什么能吓到你？”
亚历克想了一会儿。“蜘蛛。”他说。
克拉丽转向卢克。“你有蜘蛛吗？”
卢克恼怒地说：“为什么我要有蜘蛛呢？我看起来像是会养蜘蛛的人吗？”
“不是要故意冒犯你，”杰斯说，“可你是有点儿像。”
“那个，”亚历克的语调中有些酸涩，“也许这是个愚蠢的试验。”
“黑暗呢？”克拉丽提议说，“我可以把你锁在地下室。”
“我是个暗影猎手，”亚历克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耐心地说道，“很明显，我不怕黑。”
“那个，也许你会呢？”
“可我不怕。”
门铃声让克拉丽可以不必继续回应，她挑起眉毛看向卢克。“是西蒙？”
“不可能。现在是白天。”
“哦，对，”她又忘了，“你想让我去开门吗？”
“不，”他站起来，因为疼痛轻声嘟哝了一声，“我没事。可能是有人不明白为什么书店关门了。”
他穿过房间，打开了门。因为吃惊，他的肩膀一下僵住了。克拉丽听到那个熟悉而尖锐的女声在生气地说着什么，片刻之后伊莎贝尔和玛丽斯·莱特伍德推开卢克，大步走进房间。后面跟着一身灰衣、令人生畏的大审判官。在她们身后还有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深色的头发，橄榄色的皮肤，还有一脸浓密的黑胡子。尽管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克拉丽还是根据霍奇给她的那张照片认出了他：罗伯特·莱特伍德，亚历克和伊莎贝尔的父亲。
马格纳斯的头猛地抬起来，杰斯的脸变得煞白，可除此以外什么情绪也没显露出来。而亚历克——他看看妹妹，又看看母亲和父亲，之后看着马格纳斯。他清澈的淡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向前跨出一步，站在父母和屋里其他人之间。
玛丽斯看到自己的长子出现在卢克的客厅里，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亚历克，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想我说得很清楚——”
“妈妈，”他打断了母亲的话，而且声音坚定，毫不畏惧，虽然说不上是不留情面，“爸爸，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们。”他冲他们微笑着，“我有约会的对象了。”
罗伯特·莱特伍德有些恼怒地看着儿子。“亚历克，”他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对，时候不合适。可这很重要。你瞧，我不是在随便和什么人约会。”这些话从亚历克口中倾泻而出，而他父母困惑地看着他。伊莎贝尔和马格纳斯几乎是用同样惊讶的表情盯着他。“我在和一个暗影魅族约会。事实上，他是个巫——”
马格纳斯的手指一动，快如闪电，朝向亚历克的方向。亚历克周围的空气发出微弱的亮光——他眼睛向上一翻——便倒在了地上，像是一棵树倒了下去。
“亚历克！”玛丽斯用手捂住了嘴。伊莎贝尔站得离哥哥最近，她马上蹲在了他身边。可亚历克已经恢复了意识，眼睑跳动了几下睁开了。“怎——怎么——为什么我躺在地板上？”
“这是个好问题，”伊莎贝尔虎视眈眈地看着哥哥，“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亚历克坐起来，捂着脑袋。一丝警觉掠过他的脸庞。“等一下——我说了什么吗？我是说在我晕倒之前。”
杰斯用鼻子哼了一下。“你知道克拉丽画的那个东西有没有效果吗？”他问道，“效果非常好。”
亚历克恐惧极了。“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在和什么人约会，”他父亲告诉了他，“尽管你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件事很重要。”
“不是，”亚历克说，“我是说，我没在和什么人约会。而且这事不重要。或者说，即使我在和什么人约会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也没有。”
马格纳斯看着他，好像他是个傻瓜一样。“亚历克有些精神错乱，”他说，“恶魔毒素的副作用。非常不幸，可他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恶魔毒素？”玛丽斯的声音变成了尖叫，“没人向学院报告说有恶魔袭击。这里发生了什么，卢西恩？这是你家，不是吗？你很清楚如果发生了恶魔袭击，你应该报告——”
“卢克也受到了袭击，”克拉丽说，“他昏迷了。”
“真是省事。你们所有人不是昏迷就是精神错乱。”大审判官说。她尖刀一般的声音划过房间，每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暗影魅族，你清楚地知道乔纳森·摩根斯特恩不该在你家里。他应该被关在那个巫师那儿。”
“我有名字，你知道的。”马格纳斯说。“那个，”他补充了一句，似乎重新考虑了一下打断大审判官的做法，“不重要，真的。事实上，把我的话都忘了吧。”
“我知道你的名字，马格纳斯·贝恩，”大审判官说，“你已经失职了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失职？”马格纳斯皱着眉，“就因为把这孩子带到这儿来？我签的协议里可没说不能把他带在身边，我有权自行裁决。”
“这不是你失职的地方，”大审判官说，“昨晚放他去见他父亲，这个才是你的失误。”
因为震惊，屋里一片沉寂。亚历克从地上迅速地爬起来，追寻着杰斯的目光——可杰斯不会去看他。他的脸上像是戴着个面具。
“这太荒谬了。”卢克说。克拉丽很少看到他这么生气。“杰斯甚至都不知道瓦伦丁在哪儿。别追着他不放了。”
“追踪正是我所做的，暗影魅族，”大审判官说，“这是我的职责。”她面朝杰斯。“现在，说实话，孩子，”她说，“这会让一切都简单点。”
杰斯抬起下巴。“我不需要告诉你任何事情。”
“如果你是无辜的，为什么不为自己开脱？告诉我们大家昨晚你真正的去处。跟我们说说瓦伦丁的那艘小游艇。”
克拉丽盯着他。我出去散步了，他刚才说的是这个。可这句话并不意味着什么，可能他真的是出去散了个步。但她的心里和胃里都感到不适。你知道我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吗？西蒙曾经说过，不信任我所爱的人。
见杰斯没有说话，罗伯特·莱特伍德用他深沉的男低音说道：“伊莫金，你说瓦伦丁在——曾经在——”
“在东河的一艘船上，”大审判官说，“没错。”
“这就是为什么我找不到他，”马格纳斯几乎是在自言自语，“那些河水——是水干扰了我的咒语。”
“瓦伦丁在河里做什么？”卢克困惑地问。
“问乔纳森啊，”大审判官说，“他向城里吸血鬼的主事借了一辆摩托车开到船上。对吗，乔纳森？”
杰斯什么也没说，他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可大审判官看上去非常饥渴，好像她能从房间里弥漫的焦虑中得到滋养。
“摸摸你的口袋，”她说，“拿出那个自从你上次离开学院就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
如她所说，杰斯慢慢拿出那东西。当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时候，克拉丽认出了他拿着的那个闪光的蓝灰色物体。是移空门的镜子碎片。
“把它给我。”大审判官从他手里夺过碎片。他眉头一皱，玻璃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涌了出来。玛丽斯轻叹了一声，可没有移动身体。“我就知道你会回学院去取这个东西，”大审判官说，明显带着洋洋得意的神情，“我知道你那种多愁善感的调调不会让你忍心留下这个。”
“那是什么？”罗伯特·莱特伍德听上去很困惑。
“一块移空门的碎片，以镜子的形态存在，”大审判官说，“当移空门被毁掉的时候，最后一个目的地的画面会保留下来。”她用蜘蛛一般细长的手指翻弄着镜子碎片，“这一片留下的是维兰德家的乡下别墅。”
杰斯的目光紧盯着镜子的翻动。在那块碎片中克拉丽看到上面似乎是一小块蓝色的天空。她思忖着伊德里斯是不是从不下雨。
突然，大审判官用力地把镜子摔向地面，这与她平静的语调极不相称。镜子顷刻化为了碎末。克拉丽听到杰斯倒抽了一口冷气，可他动都没动。
大审判官戴上一双灰色的手套，蹲在粉末跟前，用手指仔细翻找着，直到发现了她要的东西——一张薄薄的小纸片。她站起来，举起纸片，让房间里的所有人看到上面用黑色墨水写下的密密麻麻的如尼文。“我在这张纸上标记上了追踪如尼文，塞进了镜面和背板之间。然后我把镜子放回这孩子的房间。没察觉到这个可不要感觉难过，”她对杰斯说，“比你更有经验、更聪明的脑袋都曾被圣廷愚弄过。”
“你在监视我，”杰斯说，此刻他的声音中有了气愤的味道，“圣廷所做的就是这个吗？侵犯手下暗影猎手的隐私，就为了——”
“当心你对我说的话。你不是唯一一个违反《大律法》的人，”大审判官冷峻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把你从无声之城放出来，帮你摆脱巫师的控制，你的朋友们干了同样的事情。”
“杰斯不是我们的朋友，”伊莎贝尔说，“他是我们的兄弟。”
“我会留意你所说的话，伊莎贝尔·莱特伍德，”大审判官说，“你可能会被视为同谋。”
“同谋？”让所有人吃惊的是，说这话的人是罗伯特·莱特伍德，“这孩子只是不想让你拆散我们的家庭。看在上帝分上，伊莫金，他们都还只是小孩子——”
“孩子？”大审判官把她冰冷的目光转向罗伯特，“就像集团密谋要摧毁圣廷时你们都还只是小孩子一样？就像我的儿子还只是个小孩子，当他——”她喘了口气，把话停下来，好像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
“所以说，这终究都是因为斯蒂文，”卢克说，他的声调中有一种怜悯，“伊莫金——”
大审判官的脸扭曲了。“这不关斯蒂文的事！而是因为《大律法》！”
玛丽斯细长的手指握在一起，相互纠缠着。“那么杰斯，”她说，“他会怎么样？”
“明天他将和我一起回到伊德里斯，”大审判官说，“而你已经被剥夺了知晓更多情况的权利。”
“你怎么能带他回到那个地方去呢？”克拉丽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克拉丽，别这样。”杰斯说，这话是种恳求。可她继续抗争着。
“杰斯不是这里的麻烦！瓦伦丁才是！”
“别说了，克拉丽！”杰斯吼道，“为了你自己好，别说了！”
克拉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从没冲她这样吼过，即使是拖着他去妈妈的病房时。她看到了当他意识到她在往后退时脸上的表情，她真希望自己能收回那个动作。
在她再次开口说话前，卢克的手落在她的肩头。他的语调严肃，就像那晚他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她听时那样。“如果这孩子去见了他父亲，”他说，“即便在知道瓦伦丁是个什么样的父亲之后，那也是因为我们让他失望了，而不是他让我们失望了。”
“省省你的诡辩吧，卢西恩，”大审判官说，“你像凡人那样软弱。”
“她说得对，”亚历克坐在沙发边上，他双臂环抱，把下巴一沉，“杰斯对我们说了谎。对这点没什么借口可言。”
杰斯惊诧地张口结舌。至少，他曾对亚历克的忠诚深信不疑，连克拉丽也不曾责备他。伊莎贝尔也惊恐地瞪着哥哥。“亚历克，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大律法》就是《大律法》，伊莎，”亚历克说，看也不看妹妹，“没什么办法能避开它。”
听到这个，伊莎贝尔轻轻发出一声气愤的惊呼，打开房门跑走了，门在她身后大敞着。玛丽斯迈出一步似乎想去追她，但罗伯特把妻子拉了回来，并低声说了句什么。
马格纳斯也站起身。“我确信这也是我要离开的信号了。”他说。克拉丽注意到他故意避开不看亚历克。“我想说很高兴遇见你们，可事实上，不是这样。这太尴尬了，而且老实说，很快我就会再见到你们当中的某个人。”
马格纳斯大步走过客厅，迈出房门的时候，亚历克都一直紧盯着地面。这一次门在马格纳斯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倒下了两个，”杰斯说，又是用他那种令人不悦的打趣腔调，“下一个是谁？”
“你的话够多了，”大审判官说，“把你的手给我。”
杰斯伸出双手，大审判官从某个隐藏的口袋中取出石杖，围着他的手腕画了个印记。当她把手拿开的时候，杰斯两只手腕交叉，一只叠在另一只上面，有个圆环把他的双手紧紧绑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套了一圈灼热的火焰。
克拉丽大喊道：“你在做什么？你会弄伤他——”
“我没事，妹妹。”杰斯足够平静地说。可她注意到他似乎都不能直视自己。“火焰不会烧到我，除非我想把手挣脱开。”
“而对于你。”大审判官朝向克拉丽，加了一句。这让克拉丽非常惊诧，因为直到此时大审判官才注意到她也是个大活人。“你被乔斯琳抚养长大，避开了你父亲的污染，真是幸运。不过，我也会盯着你的。”
卢克握在克拉丽肩头的手收紧了。“这是个威胁吗？”
“圣廷从不威胁人，卢西恩·格雷马克。圣廷只做出承诺，然后牢牢遵守。”大审判官的口吻听上去几乎是欢快愉悦的，她是这房间当中唯一一个可以用那种词汇来形容的人，其他所有人看上去都吓昏了头，除了杰斯之外。他愤怒地龇着牙，克拉丽怀疑他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他看上去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狮子。
“走吧，乔纳森，”大审判官说，“走在我前面。如果你想逃跑，只要一动，我就用刀刺穿你的脊背。”
杰斯挣扎着用捆住的双手拧开门把手。克拉丽咬紧牙关，好让自己不咆哮出声。之后门打开了，杰斯消失了，大审判官也是。莱特伍德一家人也依次出去了，亚历克走的时候仍旧盯着地面。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客厅里只剩下克拉丽和卢克，他们都因为这难以置信的一幕而沉默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浴室里的种种痕迹透露出前一天晚上的全部活动。沾满血迹的衣服扔在垃圾桶里，水槽里也有干了的血迹。克拉丽打了个寒颤，拿着葡萄味的沐浴露，走进淋浴间，决心把残留的忧虑全部洗干净。
洗完之后，她裹了一条卢克的浴巾，湿头发也用毛巾缠了起来。她推开浴室门，发现马格纳斯在门的另一边，一只手里握着条毛巾，另一只手摆弄着亮闪闪的头发。他肯定是顶着这个发型睡着了，她想，因为那些亮闪闪的尖刺有一面凹下去了。“为什么女生洗个澡要这么长时间？”他问道，“普通女孩也好，女暗影猎手也好，或者是女巫师，你们都一个样。我等在这里不会变得更年轻。”
克拉丽往边上跨了一步让他进去。“可是你究竟有多少岁了？”她好奇地问道。
马格纳斯朝她一眨眼。“当死海还只是个可怜巴巴的小湖时，我就已经活在这世上了。”
克拉丽转了转眼睛。
马格纳斯一挥手。“现在你这个小家伙快移开。我要进去，我的头发真是惨不忍睹。”
“别把我的沐浴露都用完了，那很贵的。”克拉丽一边告诉他，一边走向厨房。她找到了一些滤纸，放进咖啡机里，机器咕咕作响的声音和飘散出来的咖啡气味让她的不安慢慢消失了。只要这世上还有咖啡，事情能有多糟糕呢？
她走回卧室换衣服，十分钟后，便穿着牛仔裤和蓝绿条纹的毛衣出现在客厅里。她想把卢克摇醒，卢克呻吟了一声坐起来，他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也有睡觉压出来的纹路。
“你感觉怎么样？”克拉丽一边问，一边递给他一只有个缺口的杯子，里面装着热腾腾的咖啡。
“现在好多了，”卢克低头看了看衬衫上撕裂的口子，边上还沾着血迹，“迈亚在哪儿？”
“她在你房里睡着，还记得吗？你说过她能睡在那儿。”克拉丽在沙发扶手上坐下。
卢克揉了揉那双生了黑眼圈的眼睛。“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可记不太清，”他承认说，“我出去走到卡车边，之后就不大记得了。”
“外面藏着更多恶魔。它们袭击了你。杰斯和我把它们处理掉了。”
“更多德瓦克恶魔？”
“不是，”克拉丽不情愿地说，“杰斯把它们叫做罗姆魔。”
“罗姆魔？”卢克一下子坐直了，“这很严重。德瓦克恶魔的确是危险的家伙，可罗姆——”
“没事了，”克拉丽告诉他，“我们已经把它们干掉了。”
“你们干掉了它们？或者说是杰斯？克拉丽，我不想你——”
“事情不是那样，”她摇着头说，“而是……”
“马格纳斯当时不在吗？为什么他没和你们一起去？”卢克打断了她的话，很明显他非常不安。
“我正在给迈亚治疗，这就是原因。”马格纳斯说着走进客厅，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葡萄果香。他的头发用毛巾包了起来，身上穿着一套蓝色缎面的宽松衣服，一侧还绣着银色条纹。“感谢之情都跑哪儿去了？”
“我非常感谢你，”卢克看上去好像既生气又想忍住不笑，“只是如果克拉丽发生任何事情的话——”
“如果我和他们一起出去的话，迈亚会死的，”马格纳斯说着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克拉丽和杰斯自己能应付恶魔，不是吗？”他转向克拉丽。
她十分羞愧。“你瞧，那只是——”
“那只是什么？”是迈亚，她仍穿着前一天晚上的衣服，只在她自己的T恤外面套了一件卢克宽大的法兰绒衬衣。她僵硬地穿过房间，在一把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坐下。“我闻到的是咖啡的味道吗？”她满心希望地问，还皱了皱鼻子。
老实说，克拉丽想，一个狼人会如此婀娜妩媚真是不公平，她应该高大健壮，浑身是毛，也许连耳朵里也会生出毛。而这个，克拉丽又静静地想道，就是为什么我一个女性朋友都没有，只能整天与西蒙混在一起。我得控制住自己。她站起身。“你想让我给你端一杯来吗？”
“当然，”迈亚点点头，“加奶加糖！”克拉丽离开房间的时候，她这样大喊道。当克拉丽从厨房里端着热腾腾的杯子回来时，狼人女孩却皱着眉头。“我真的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她说，“好像有什么事情是关于西蒙的，有什么事情让我心烦……”
“那个，你想杀了他，”克拉丽说着坐回到沙发扶手上，“也许是这件事。”
迈亚脸色苍白，盯着自己的咖啡。“我忘了，他现在是个吸血鬼了，”她抬头看着克拉丽，“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他。我只是……”
“什么？”克拉丽扬起眉毛，“只是什么？”
迈亚的脸慢慢红了，她把咖啡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也许你想再躺一会儿，”马格纳斯建议说，“我发觉当你难以接受一个可怕的事实的时候，这招很管用。”
迈亚的眼中突然充满了泪水。克拉丽惊恐地看向马格纳斯——后者看上去也很吃惊，她注意到了这点——然后又看向卢克。“做点什么。”她屏住呼吸小声对他说。马格纳斯作为巫师能够用一道蓝色的火光治愈那些致命的创伤，但毫无疑问，要应付一个痛哭流涕的小女孩，卢克才是最佳选择。
卢克踢开毯子，准备站起来，可在他双脚就要着地的时候，门砰的一声开了，杰斯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亚历克，拿着一个白色的盒子。马格纳斯匆忙把头上的毛巾扯了下来，扔到椅子后面。没了发胶和亮片，他乌黑的头发直直地垂到耳根。
同往常一样，克拉丽的眼睛立即看向杰斯。她控制不住，但至少其他人似乎都没注意。杰斯看上去很有精神，兴奋而紧张，可同时也十分疲累，他的眼睛周围都黑了。他的眼神毫无表情地掠过她，落在迈亚身上，后者仍旧在无声地抽泣，似乎没听到他们进来。“我看每个人的心情都不错，”他评论说，“士气高涨啊？”
迈亚揉了揉眼睛。“真糟糕，”她小声嘀咕着，“我讨厌在暗影猎手面前哭鼻子。”
“那就到另一间屋里去哭吧，”杰斯说，他的声音中毫无温暖可言，“我们谈事情的时候，肯定不需要你在这里哭哭啼啼，不是吗？”
“杰斯。”卢克用警告的口气说，可迈亚已经站起身，穿过厨房门大步走出了房间。
克拉丽转向杰斯。“谈事情？我们没有在谈什么。”
“可我们接下来要谈，”杰斯说着坐在琴凳上，伸直了双腿，“马格纳斯想要骂我，不是吗，马格纳斯？”
“对，”马格纳斯说着把一直注视着亚历克的视线移开，怒目看着杰斯，“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想我跟你说得很明白，你得待在这房子里。”
“我以为他别无选择，”克拉丽说，“我以为他必须待在你所在的地方。你知道的，因为魔法的缘故。”
“通常来说，是的，”马格纳斯生气地说，“可昨晚做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我的魔法——耗尽了。”
“耗尽了？”
“对，”马格纳斯从没这么生气过，“即便是布鲁克林的大巫师也不可能有源源不断的法力。我只是个凡人。那个，”他修正了一下，“至少有一半是人。”
“可你一定知道自己的法力耗尽了，”卢克说，他并不是出于恶意，“不是吗？”
“是的。所以我让这个小畜生发誓说留在屋里，”马格纳斯瞪着杰斯，“现在我知道你那些虚张声势的暗影猎手誓言值多少钱了。”
“你需要知道怎样让我正确地发誓，”杰斯泰然自若地说，“只有以天使之名的誓言才有意义。”
“是真的。”亚历克说。这是他们进屋以来他所说的第一句话。
“这当然是真的，”杰斯拿起迈亚碰也没碰的那杯咖啡，品了一小口之后做了个鬼脸，“加糖了。”
“可你整晚都去哪儿了？”马格纳斯问，口气中有股酸溜溜的味道，“和亚历克在一起吗？”
“我睡不着，就出去散步了，”杰斯说，“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这个可怜的家伙在门廊那儿闲逛。”他指着亚历克。
马格纳斯目光一闪。“你整晚都在那儿吗？”他问亚历克。
“不，”亚历克说，“我回了趟家，然后又回来了。我穿的是件不同的衣服，不是吗？瞧。”
所有人都看着他。亚历克穿着一件深色的毛衣和牛仔裤，这身衣服正是他前天穿的。克拉丽决定相信他的话。“盒子里是什么？”她问道。
“哦，啊，”亚历克看着盒子，好似已经完全忘了它，“事实上是甜甜圈。”他打开盒子，放到了茶几上，“有人想要一个吗？”
结果每个人都想要一个甜甜圈。杰斯想要两个。吃下了克拉丽递过来的波士顿派之后，卢克似乎重新有了些精神，他背靠沙发坐着。“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他说。
“就只有一件？你可比我们所有人都要超前啊。”杰斯说。
“我没回来的时候，你们两个出去找我。”卢克一边说，一边看着克拉丽和杰斯。
“我们三个，”克拉丽说，“西蒙也一起去了。”
卢克看上去有些痛苦。“好吧。你们三个。那里有两个恶魔，可克拉丽说你们一个也没杀死。那么发生了什么？”
“我本来能把我的那个干掉，可它跑了，”杰斯说，“否则——”
“可它为什么要那么做？”亚历克问，“它们两个，你们三个——也许是感到寡不敌众？”
“不是有意要冒犯你们，可你们当中唯一一个看上去比较难对付的是杰斯，”马格纳斯说，“此外，一个是没接受过任何训练的暗影猎手，一个是怕得要死的吸血鬼……”
“我想可能是我，”克拉丽说，“我想也许是我吓跑了它们。”
马格纳斯眨了眨眼睛。“我不是刚说过——”
“我的意思不是说因为我十分可怕所以吓跑了它们，”克拉丽说，“我想是因为这个。”她扬起手，转过来，让他们看到她手臂内侧的印记。
房间中突然一片安静。杰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了视线，亚历克不停地眨着眼，而卢克则看上去大吃一惊。“我之前从没见过这个印记，”他最后说，“你们呢？”
“没有，”马格纳斯说，“可我不喜欢它。”
“我不确定这是什么，或者说它的意义是什么，”克拉丽说着放下手臂。“可它并不是出自《灰色格雷》。”
“所有的如尼文都出自《灰色格雷》。”杰斯的声音很坚定。
“这个不是，”克拉丽说，“我在梦里见过它。”
“在梦里？”杰斯看上去很生气，好像被她羞辱了一样，“你玩的是什么把戏，克拉丽？”
“我没玩什么把戏。你不记得我们在希丽宫的时候——”
杰斯看上去似乎是被她重重打了一记。在他能说出什么之前，克拉丽就飞快地接着说：“——希丽女王说我们是试验品？她说瓦伦丁做了——对我们做了什么，让我们变得不同，变得特别？她说我的天赋无法用语言描述，而你的是天使本身的禀赋？”
“那是精灵在胡说。”
“精灵从不说谎，杰斯。无法用语言描述——她说的是如尼文。每一个如尼文都有不同的意义，然而只能画出来，不能大声说出，”她继续说下去，不理睬他的一脸狐疑，“还记得我是怎么把你从无声之城的监狱里弄出来的吗？我告诉你我就是用了一个普通的打开如尼文——”
“你所做的就只是那个吗？”亚历克看上去很吃惊，“我是紧随你之后过去的，那门看上去像是被人撞开了。”
“而且我的如尼文不只打开了门，”克拉丽说，“也打开了牢房里的所有东西，杰斯的镣铐也开了。”她喘了一口气，“我猜女王的意思是说我画出的如尼文比普通的有更大的法力。或者说，甚至能创造出新的如尼文。”
杰斯摇着头说：“没有人能创造出新的如尼文——”
“也许她能，杰斯，”亚历克听上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是真的，我们中没有人见过她胳膊上的那个印记。”
“亚历克说得对，”卢克说，“克拉丽，你为什么不去把素描本取来呢？”
她看着他，有些吃惊。他灰蓝色的眼睛看上去很疲惫，有些凹陷，可目光非常坚定，如同她六岁时看到的一样，那时他承诺说，如果她爬展望公园游乐场的攀缘架掉下来的话，他会一直站在下面接住她。而他一直都在那里。
“好的，”她说，“我马上回来。”
想要到客房去的话，克拉丽一定要穿过厨房，她在那里碰到了迈亚，后者坐在长桌边的一把凳子上，看上去一脸痛苦。“克拉丽，”她说着跳下凳子，“我能跟你说句话吗？”
“我正要去我的房间取点东西——”
“瞧，发生在西蒙身上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有些精神错乱。”
“哦，是吗？那么所有狼人都注定要去憎恨吸血鬼是怎么回事呢？”
迈亚恼怒地长出了一口气。“我们是这样，可是——我只是猜测我不必这么着急去推动这个进程。”
“别向我解释，向西蒙去说明白吧。”
迈亚的脸又红了，脸颊变成了暗红色。“我很怀疑他还会想和我说话。”
“他会的，他很宽宏大量的。”
迈亚更仔细地看着她。“我不是想打听你的隐私，可你们是在约会吗？”
克拉丽感到此时是她自己开始脸红了，不过多亏了脸上的雀斑，至少能掩饰一下。“为什么你想知道这个？”
迈亚一耸肩。“第一次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把你称作最好的朋友，可第二次他叫你女朋友。我在想那是不是一种时好时坏的状况。”
“差不多吧。我们首先是朋友，这说来话长了。”
“我明白了，”迈亚脸上的红晕消失了，那副强硬女生所特有的得意笑容又回来了，“好吧，你很幸运，就这样。即便他现在是个吸血鬼。你对于这一类稀奇古怪的事情应该已经相当习惯了吧，比如说发现自己是一个暗影猎手，所以我敢打赌那件事也不会让你惊慌失措。”
“我很惊慌，”克拉丽说，音调比她所想的还要尖锐，“我可不是杰斯。”
那种得意的笑容更夸张了。“没人会像他一样。而且我觉得他知道这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你知道的，杰斯让我想起以前的男朋友。有些男孩看着你，就好像他们想跟你亲热一样。杰斯看着你，就好像你们已经亲热过了，而且感觉棒极了，然而现在你们只是朋友——尽管你想得到更多，这让女孩们想发疯。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的，克拉丽想。“不知道。”她说。
“我猜你是作为他妹妹不想知道而已。你将来一定会相信我的话。”
“我得走了。”克拉丽几乎要走出厨房门了，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来说：“那他怎么样了？”
迈亚眨了眨眼。“谁怎么样了？”
“你以前的男朋友，杰斯让你想起来的那个人。”
“哦，”迈亚说，“他就是那个把我变成狼人的家伙。”
“好了，我拿回来了。”克拉丽说着回到客厅，一只手里拿着素描本，另一只手里拿着一盒三福霹雳马彩色铅笔。她从有些陈旧的餐桌旁拉出一把椅子——卢克总是在厨房或者办公室里吃饭，餐桌上堆满了废纸和过期的账单——她坐了下来，把素描本放在面前，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接受艺术学校的考试。画出这个苹果。“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你觉得呢？”杰斯仍然坐在琴凳上，肩膀前倾，看上去像是整夜没睡。亚历克靠在他旁边的钢琴上，也许是因为这里距离马格纳斯足够远。
“杰斯，够了。”卢克坐直身体，可看起来费了不少力气。“你说你能画出新的如尼文，克拉丽？”
“我猜是那样。”
“那么，我想让你试试看。”
“现在？”
卢克微微笑了笑。“除非你脑袋里还有其他事情？”
克拉丽把素描本翻到空白的一页，盯着它看起来。从没有一页纸在她看来如此空白。她能感觉到房间中的那种僵滞，所有人都看着她：马格纳斯非常好奇，这份好奇经过漫长岁月的调和已经变得柔和而温暖；亚历克所想的只有他自身的问题，无暇顾及她的；卢克满怀希望；而杰斯只是面无表情，冷冰冰地令人生畏。她记起他曾说过希望能憎恨她，说不定有一天他会成功。
她扔下铅笔。“只有这样的要求，我可画不出来。没个想法可不行。”
“什么想法？”卢克说。
“我的意思是说，我甚至都不知道有哪些如尼文是已经存在的。我需要知道一个意思，或者一个词，在我画出这个意思的如尼文之前。”
“要我们记住所有的如尼文是非常困难的——”亚历克开口说道，可让克拉丽吃惊的是，杰斯打断了他。
“不如，”他静静地说，“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
“关于勇气的如尼文有很多，”杰斯说，“可从没有一个是消除恐惧的。如果按你所说，你能创造出新的如尼文……”他朝周围看了一眼，看到亚历克和卢克吃惊的表情，“瞧，我碰巧记得没有这个，就是这样。而且这个似乎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克拉丽看向卢克，后者一耸肩说：“好吧。”
克拉丽从笔盒中拿出一支深灰色的铅笔，笔尖指着白纸。她想到了一些图形、线条和花纹，想到《灰色格雷》中的那些古老的记号，其中蕴含了一种完美无缺的语言，完美到无法用言语来诉说。她的脑海中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你是谁，竟认为自己掌握天国的语言？
那支铅笔移动了，她几乎确定不是她的手在移动，而是笔自己划过纸面，画出一条线。她感到自己的心脏一跳，又想起母亲恬静地坐在画布前，用墨水和油彩创造出她眼中的世界。她想，我是谁？我是乔斯琳·弗雷的女儿。铅笔又移动了一下，这一次她屏住了呼吸，发现自己口中念念有词：“无所畏惧。无所畏惧。”铅笔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此刻是她在指挥铅笔而不是被它所牵制。当她画完时，她放下笔，惊讶地看着成果，而且看了好一会儿。
完成的无所畏惧如尼文是盘旋在一起的复杂线条：一个像雄鹰那般大胆，并且可以展翅高飞的如尼文。她撕下那页纸，把它举起来，好让其他人都能看到。“好了。”她说，而她所得到的是卢克震惊的表情——这么看来他原本没有相信她——还有杰斯睁大的眼睛，这可是非常少见。
“好酷啊。”亚历克说。
杰斯站起来，走过房间，从她手里拿过那张纸。“可这管用吗？”
克拉丽想，不知他是真心问这个问题，还是故意给她难堪。“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们怎么知道这个有效果？现在它只是一幅画——你不可能用一张纸就把恐惧消除吧。在我们能确定这真的是一个如尼文之前，必须找我们其中的一个人试试看。”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卢克说。
“这当然是个绝妙的主意，”杰斯把纸扔回桌上，开始脱他的夹克衫，“我有根石杖能用。谁要来帮我画？”
“真后悔选这个词。”马格纳斯小声说。
卢克站了起来。“不，”他说，“杰斯，你的行为看上去已经像是从来没听到过‘恐惧’这个词了。如果这个如尼文的确在你身上起了作用，我可想象不出我们怎么能发现不同之处。”
亚历克忍住了笑声。杰斯不友好地紧绷绷一笑。“我听说过‘恐惧’这个词，”他说，“我只是选择相信它在我身上不适用而已。”
“就是这个问题。”卢克说。
“好吧。那么为什么我不能在你身上试试呢？”克拉丽说，但卢克摇了摇头。
“不能给暗影魅族画印记，克拉丽，不会有任何效果。造就狼人的那种恶魔因素会让印记失效。”
“那么……”
“在我身上试验吧，”亚历克出人意料地说，“我可以有些无所畏惧的胆量。”他脱掉外套，扔在琴凳上，走过房间，站在了杰斯面前，“这里，画在我胳膊上吧。”
杰斯看着克拉丽。“除非你觉得应该亲自来画？”
她摇摇头。“不，可能对于印记的实际运用而言，你比我在行。”
杰斯一耸肩。“卷起袖子，亚历克。”
亚历克听话地卷起衣袖，他的手臂上已经有了一个永久性的印记，优雅卷曲的线条赋予他出色的平衡感。当杰斯仔细地在亚历克胳膊上那枚已经存在的印记下方勾勒出无所畏惧如尼文的轮廓时，其他人都俯身过来，甚至是马格纳斯。炙热的石杖划过他的皮肤，亚历克皱了下眉。杰斯完成之后，把石杖插回口袋里，站着欣赏了片刻自己的手绘。“好吧，至少看上去不错，”他宣布说，“至于是不是有用……”
亚历克用指尖碰了碰新画的印记，随后抬起头发现屋里的所有人都盯着他。
“怎么样？”克拉丽说。
“什么怎么样？”亚历克把袖子放下，盖住了印记。
“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一样？”
亚历克看上去是在思考。“没什么不一样。”
杰斯把手一扬。“这么说不管用啊。”
“不一定，”卢克说，“也许只是因为没发生什么事来触发它。可能这里没什么让亚历克感到害怕的东西。”
马格纳斯看了一眼亚历克，扬起眉毛。“唉。”他失望地说。
杰斯龇牙一笑。“说吧，你一定有个害怕的东西，或者两个。什么能吓到你？”
亚历克想了一会儿。“蜘蛛。”他说。
克拉丽转向卢克。“你有蜘蛛吗？”
卢克恼怒地说：“为什么我要有蜘蛛呢？我看起来像是会养蜘蛛的人吗？”
“不是要故意冒犯你，”杰斯说，“可你是有点儿像。”
“那个，”亚历克的语调中有些酸涩，“也许这是个愚蠢的试验。”
“黑暗呢？”克拉丽提议说，“我可以把你锁在地下室。”
“我是个暗影猎手，”亚历克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耐心地说道，“很明显，我不怕黑。”
“那个，也许你会呢？”
“可我不怕。”
门铃声让克拉丽可以不必继续回应，她挑起眉毛看向卢克。“是西蒙？”
“不可能。现在是白天。”
“哦，对，”她又忘了，“你想让我去开门吗？”
“不，”他站起来，因为疼痛轻声嘟哝了一声，“我没事。可能是有人不明白为什么书店关门了。”
他穿过房间，打开了门。因为吃惊，他的肩膀一下僵住了。克拉丽听到那个熟悉而尖锐的女声在生气地说着什么，片刻之后伊莎贝尔和玛丽斯·莱特伍德推开卢克，大步走进房间。后面跟着一身灰衣、令人生畏的大审判官。在她们身后还有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深色的头发，橄榄色的皮肤，还有一脸浓密的黑胡子。尽管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克拉丽还是根据霍奇给她的那张照片认出了他：罗伯特·莱特伍德，亚历克和伊莎贝尔的父亲。
马格纳斯的头猛地抬起来，杰斯的脸变得煞白，可除此以外什么情绪也没显露出来。而亚历克——他看看妹妹，又看看母亲和父亲，之后看着马格纳斯。他清澈的淡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向前跨出一步，站在父母和屋里其他人之间。
玛丽斯看到自己的长子出现在卢克的客厅里，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亚历克，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想我说得很清楚——”
“妈妈，”他打断了母亲的话，而且声音坚定，毫不畏惧，虽然说不上是不留情面，“爸爸，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们。”他冲他们微笑着，“我有约会的对象了。”
罗伯特·莱特伍德有些恼怒地看着儿子。“亚历克，”他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对，时候不合适。可这很重要。你瞧，我不是在随便和什么人约会。”这些话从亚历克口中倾泻而出，而他父母困惑地看着他。伊莎贝尔和马格纳斯几乎是用同样惊讶的表情盯着他。“我在和一个暗影魅族约会。事实上，他是个巫——”
马格纳斯的手指一动，快如闪电，朝向亚历克的方向。亚历克周围的空气发出微弱的亮光——他眼睛向上一翻——便倒在了地上，像是一棵树倒了下去。
“亚历克！”玛丽斯用手捂住了嘴。伊莎贝尔站得离哥哥最近，她马上蹲在了他身边。可亚历克已经恢复了意识，眼睑跳动了几下睁开了。“怎——怎么——为什么我躺在地板上？”
“这是个好问题，”伊莎贝尔虎视眈眈地看着哥哥，“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亚历克坐起来，捂着脑袋。一丝警觉掠过他的脸庞。“等一下——我说了什么吗？我是说在我晕倒之前。”
杰斯用鼻子哼了一下。“你知道克拉丽画的那个东西有没有效果吗？”他问道，“效果非常好。”
亚历克恐惧极了。“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在和什么人约会，”他父亲告诉了他，“尽管你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件事很重要。”
“不是，”亚历克说，“我是说，我没在和什么人约会。而且这事不重要。或者说，即使我在和什么人约会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我也没有。”
马格纳斯看着他，好像他是个傻瓜一样。“亚历克有些精神错乱，”他说，“恶魔毒素的副作用。非常不幸，可他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恶魔毒素？”玛丽斯的声音变成了尖叫，“没人向学院报告说有恶魔袭击。这里发生了什么，卢西恩？这是你家，不是吗？你很清楚如果发生了恶魔袭击，你应该报告——”
“卢克也受到了袭击，”克拉丽说，“他昏迷了。”
“真是省事。你们所有人不是昏迷就是精神错乱。”大审判官说。她尖刀一般的声音划过房间，每个人都安静了下来。“暗影魅族，你清楚地知道乔纳森·摩根斯特恩不该在你家里。他应该被关在那个巫师那儿。”
“我有名字，你知道的。”马格纳斯说。“那个，”他补充了一句，似乎重新考虑了一下打断大审判官的做法，“不重要，真的。事实上，把我的话都忘了吧。”
“我知道你的名字，马格纳斯·贝恩，”大审判官说，“你已经失职了一次，不会再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失职？”马格纳斯皱着眉，“就因为把这孩子带到这儿来？我签的协议里可没说不能把他带在身边，我有权自行裁决。”
“这不是你失职的地方，”大审判官说，“昨晚放他去见他父亲，这个才是你的失误。”
因为震惊，屋里一片沉寂。亚历克从地上迅速地爬起来，追寻着杰斯的目光——可杰斯不会去看他。他的脸上像是戴着个面具。
“这太荒谬了。”卢克说。克拉丽很少看到他这么生气。“杰斯甚至都不知道瓦伦丁在哪儿。别追着他不放了。”
“追踪正是我所做的，暗影魅族，”大审判官说，“这是我的职责。”她面朝杰斯。“现在，说实话，孩子，”她说，“这会让一切都简单点。”
杰斯抬起下巴。“我不需要告诉你任何事情。”
“如果你是无辜的，为什么不为自己开脱？告诉我们大家昨晚你真正的去处。跟我们说说瓦伦丁的那艘小游艇。”
克拉丽盯着他。我出去散步了，他刚才说的是这个。可这句话并不意味着什么，可能他真的是出去散了个步。但她的心里和胃里都感到不适。你知道我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吗？西蒙曾经说过，不信任我所爱的人。
见杰斯没有说话，罗伯特·莱特伍德用他深沉的男低音说道：“伊莫金，你说瓦伦丁在——曾经在——”
“在东河的一艘船上，”大审判官说，“没错。”
“这就是为什么我找不到他，”马格纳斯几乎是在自言自语，“那些河水——是水干扰了我的咒语。”
“瓦伦丁在河里做什么？”卢克困惑地问。
“问乔纳森啊，”大审判官说，“他向城里吸血鬼的主事借了一辆摩托车开到船上。对吗，乔纳森？”
杰斯什么也没说，他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可大审判官看上去非常饥渴，好像她能从房间里弥漫的焦虑中得到滋养。
“摸摸你的口袋，”她说，“拿出那个自从你上次离开学院就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
如她所说，杰斯慢慢拿出那东西。当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时候，克拉丽认出了他拿着的那个闪光的蓝灰色物体。是移空门的镜子碎片。
“把它给我。”大审判官从他手里夺过碎片。他眉头一皱，玻璃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涌了出来。玛丽斯轻叹了一声，可没有移动身体。“我就知道你会回学院去取这个东西，”大审判官说，明显带着洋洋得意的神情，“我知道你那种多愁善感的调调不会让你忍心留下这个。”
“那是什么？”罗伯特·莱特伍德听上去很困惑。
“一块移空门的碎片，以镜子的形态存在，”大审判官说，“当移空门被毁掉的时候，最后一个目的地的画面会保留下来。”她用蜘蛛一般细长的手指翻弄着镜子碎片，“这一片留下的是维兰德家的乡下别墅。”
杰斯的目光紧盯着镜子的翻动。在那块碎片中克拉丽看到上面似乎是一小块蓝色的天空。她思忖着伊德里斯是不是从不下雨。
突然，大审判官用力地把镜子摔向地面，这与她平静的语调极不相称。镜子顷刻化为了碎末。克拉丽听到杰斯倒抽了一口冷气，可他动都没动。
大审判官戴上一双灰色的手套，蹲在粉末跟前，用手指仔细翻找着，直到发现了她要的东西——一张薄薄的小纸片。她站起来，举起纸片，让房间里的所有人看到上面用黑色墨水写下的密密麻麻的如尼文。“我在这张纸上标记上了追踪如尼文，塞进了镜面和背板之间。然后我把镜子放回这孩子的房间。没察觉到这个可不要感觉难过，”她对杰斯说，“比你更有经验、更聪明的脑袋都曾被圣廷愚弄过。”
“你在监视我，”杰斯说，此刻他的声音中有了气愤的味道，“圣廷所做的就是这个吗？侵犯手下暗影猎手的隐私，就为了——”
“当心你对我说的话。你不是唯一一个违反《大律法》的人，”大审判官冷峻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把你从无声之城放出来，帮你摆脱巫师的控制，你的朋友们干了同样的事情。”
“杰斯不是我们的朋友，”伊莎贝尔说，“他是我们的兄弟。”
“我会留意你所说的话，伊莎贝尔·莱特伍德，”大审判官说，“你可能会被视为同谋。”
“同谋？”让所有人吃惊的是，说这话的人是罗伯特·莱特伍德，“这孩子只是不想让你拆散我们的家庭。看在上帝分上，伊莫金，他们都还只是小孩子——”
“孩子？”大审判官把她冰冷的目光转向罗伯特，“就像集团密谋要摧毁圣廷时你们都还只是小孩子一样？就像我的儿子还只是个小孩子，当他——”她喘了口气，把话停下来，好像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
“所以说，这终究都是因为斯蒂文，”卢克说，他的声调中有一种怜悯，“伊莫金——”
大审判官的脸扭曲了。“这不关斯蒂文的事！而是因为《大律法》！”
玛丽斯细长的手指握在一起，相互纠缠着。“那么杰斯，”她说，“他会怎么样？”
“明天他将和我一起回到伊德里斯，”大审判官说，“而你已经被剥夺了知晓更多情况的权利。”
“你怎么能带他回到那个地方去呢？”克拉丽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克拉丽，别这样。”杰斯说，这话是种恳求。可她继续抗争着。
“杰斯不是这里的麻烦！瓦伦丁才是！”
“别说了，克拉丽！”杰斯吼道，“为了你自己好，别说了！”
克拉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从没冲她这样吼过，即使是拖着他去妈妈的病房时。她看到了当他意识到她在往后退时脸上的表情，她真希望自己能收回那个动作。
在她再次开口说话前，卢克的手落在她的肩头。他的语调严肃，就像那晚他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她听时那样。“如果这孩子去见了他父亲，”他说，“即便在知道瓦伦丁是个什么样的父亲之后，那也是因为我们让他失望了，而不是他让我们失望了。”
“省省你的诡辩吧，卢西恩，”大审判官说，“你像凡人那样软弱。”
“她说得对，”亚历克坐在沙发边上，他双臂环抱，把下巴一沉，“杰斯对我们说了谎。对这点没什么借口可言。”
杰斯惊诧地张口结舌。至少，他曾对亚历克的忠诚深信不疑，连克拉丽也不曾责备他。伊莎贝尔也惊恐地瞪着哥哥。“亚历克，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大律法》就是《大律法》，伊莎，”亚历克说，看也不看妹妹，“没什么办法能避开它。”
听到这个，伊莎贝尔轻轻发出一声气愤的惊呼，打开房门跑走了，门在她身后大敞着。玛丽斯迈出一步似乎想去追她，但罗伯特把妻子拉了回来，并低声说了句什么。
马格纳斯也站起身。“我确信这也是我要离开的信号了。”他说。克拉丽注意到他故意避开不看亚历克。“我想说很高兴遇见你们，可事实上，不是这样。这太尴尬了，而且老实说，很快我就会再见到你们当中的某个人。”
马格纳斯大步走过客厅，迈出房门的时候，亚历克都一直紧盯着地面。这一次门在马格纳斯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倒下了两个，”杰斯说，又是用他那种令人不悦的打趣腔调，“下一个是谁？”
“你的话够多了，”大审判官说，“把你的手给我。”
杰斯伸出双手，大审判官从某个隐藏的口袋中取出石杖，围着他的手腕画了个印记。当她把手拿开的时候，杰斯两只手腕交叉，一只叠在另一只上面，有个圆环把他的双手紧紧绑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套了一圈灼热的火焰。
克拉丽大喊道：“你在做什么？你会弄伤他——”
“我没事，妹妹。”杰斯足够平静地说。可她注意到他似乎都不能直视自己。“火焰不会烧到我，除非我想把手挣脱开。”
“而对于你。”大审判官朝向克拉丽，加了一句。这让克拉丽非常惊诧，因为直到此时大审判官才注意到她也是个大活人。“你被乔斯琳抚养长大，避开了你父亲的污染，真是幸运。不过，我也会盯着你的。”
卢克握在克拉丽肩头的手收紧了。“这是个威胁吗？”
“圣廷从不威胁人，卢西恩·格雷马克。圣廷只做出承诺，然后牢牢遵守。”大审判官的口吻听上去几乎是欢快愉悦的，她是这房间当中唯一一个可以用那种词汇来形容的人，其他所有人看上去都吓昏了头，除了杰斯之外。他愤怒地龇着牙，克拉丽怀疑他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他看上去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狮子。
“走吧，乔纳森，”大审判官说，“走在我前面。如果你想逃跑，只要一动，我就用刀刺穿你的脊背。”
杰斯挣扎着用捆住的双手拧开门把手。克拉丽咬紧牙关，好让自己不咆哮出声。之后门打开了，杰斯消失了，大审判官也是。莱特伍德一家人也依次出去了，亚历克走的时候仍旧盯着地面。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客厅里只剩下克拉丽和卢克，他们都因为这难以置信的一幕而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