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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灯柱试验过后的三个星期里，参与创建“睁开你的眼：来自女巫巢穴的布道”网站的那帮男孩子继续收集科学证据，一路稳步前进。他们执行这个任务，不仅是为了让黑泉镇的故事登上主流媒体，更要让这个故事一鸣惊人，在一夜之间传遍全世界。然而在这三周里，泰勒·格兰特和杰登·霍尔斯特之间的嫌隙越来越明显了。当然了，这两人向来不和——从童年开始，杰登就难以捉摸，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危险人物——他们只是暂时把这条裂缝捂住罢了。然而命运变化无常，谁也躲不开，最终他们的矛盾就如同深埋地底的化石，被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导火线是十月十五日泰勒在OYE网站上发的一个帖子：
下一步：#超级大胆女巫耳语测试#
发帖时间：1:29AM
发帖人：泰勒·格兰特
上次泰勒为了罗蕊的事情和他爸爸大吵一场，在那之后，OYE的成员陆续做了别的试验，现在终于轮到女巫耳语测试了。父子俩那次吵架是这些年来最激烈的一次——老实说，泰勒完全想不起和爸爸有过这么剧烈的争吵。正如乔斯林和马特母子间很少有争端，泰勒和史蒂夫平常也是极少吵架的。所以这次碰撞不但让父子俩感到深深的震撼，而且其余两个家庭成员也受到了影响。吵完的第二天下午，泰勒来马厩帮爸爸和马特的忙。当他把一捆干草递给史蒂夫的时候，两人只对视了一眼，就立即冰释前嫌了。虽然父子俩言归于好，可是泰勒心头的大石依然没有落地。他只是向爸爸透露了方案的一小部分，就已经遭到那么激烈的反对；他的全盘计划就更不能告诉爸爸了。每念及此，泰勒就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想方设法避免与父母接触。完成了社区服务之后，每天放学他就尽量晚回家，不是去罗蕊家用餐，就是和朋友去纽堡市买吃的。每天下午他都在城里漫无目的地乱逛，或者去星巴克蹭免费Wi-Fi，建设他的OYE网站。在这件事之前，在处理OYE网站相关事宜的时候，他总是舒舒服服地待在卧室里，趁父母睡觉了就断网，然后在手提电脑上离线工作。第二天回到学校，没有了女巫特遣队的监视，他才放心地把离线工作的内容上传到OYE网站。也许是他多疑吧，可是他觉得现在需要加倍小心，因为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他的控制范围了。罗蕊问他最近怎么了，他无意中在言辞中流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给两人的关系蒙上了阴影。本来他每次和罗蕊做爱总是愉快并且持久，可是现在泰勒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性趣。他的谎言在两人之间筑起一堵高墙，于是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每天晚上回家时，他骑着自己那辆大名自行车在康沃尔镇蜿蜒的公路上飞驰。看着路两旁的一栋栋大房子，泰勒不禁想，在这条林荫大道的尽头，有什么在等着他呢？他心里越来越明白，他将会在这条阴暗的路上走一辈子。路边房子里的人看着窗外这个男孩子经过，他们看见的是一个健康的美国男孩子经过漫长的一天，终于踏上了归途。在这个自由的国度，这位即将完成学业的男孩子将会振翅高飞、追逐梦想。没有人——没有人知道，沿着这条路再走几英里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没有人知道这个男孩子已经被困在黑暗之中，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这就证明了当务之急是要改变现状！因为泰勒不想成为这个没有未来的男孩子。
他们用雷朋眼镜做了一个实验。与所有科学问题一样，这个实验的结果又引出了新的问题。为了避免将来被别人说他们造假，泰勒把未经编辑的原始视频文件上传到OYE网站。此外，他还用“95泰流”的风格录制了一段简短的视频作为介绍。
* * *
这段视频是这样的：
画面里是黑泉镇市场肉食店后面的小巷，几个男孩子围着黑岩女巫，与她相隔一段安全的距离。泰勒给视频配的背景音乐是Jay-Z和Notorious B.I.G.唱的《布鲁克林警察》，又给画面加上一层颓废邋遢风格的黑白渲染，让整个视频看起来就像一段嘻哈音乐录像。他们拿着一把长杆子抓紧器——这是格里姆让他们做社区服务的时候捡垃圾用的——夹着布拉克的雷朋眼镜，从女巫头巾的下方推进去。眼镜架在她的鼻梁上，稍稍歪了一点。于是他们又推了一下……在这一刻，三百五十年来，凯瑟琳·范怀勒首次戴上了一件与身上铁链相匹配的昂贵时髦饰物。“谁是我的马子？”布拉克突然爆出一句说唱歌词，其他几个男孩子马上开始跳霹雳舞，一边跳还一边唱起了《布鲁克林警察》。
接下来当然还有很多他们嘻嘻哈哈说笑的画面，无非是一些经常说的笑话，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直接跳到下一个重要的片段。只见凯瑟琳已经走进超市后巷的深处，几个男孩跟在她身后。当他们转过拐角的时候，女巫已经不见了。可是几个男孩子已经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布拉克的雷朋眼镜——或者说，雷朋眼镜的残骸。众人齐声惊叫，兴奋之情难以抑制。镜头一阵晃动之后迅速向沥青地面拉近，然后画面外响起泰勒的声音：“小心，别碰。”
那副雷朋眼镜好像……熔了——没有更贴切的字眼去描述了。只见其中一片镜片已经破裂，另一片变成了波浪形，就像软塑料被加热后的样子。固定玻璃片的那一圈塑料也被烧得开始熔化，布满了一个个小气泡。一条眼镜腿从眼镜框的残骸中伸出来，仿佛一根天线似的，上面的“雷朋”标志清晰可辨。此外还有一处古怪的地方：眼镜框上出现了一种带壳的黑色层状物，其质感就像从灰泥墙的缝里漏出来的那些填充隔热材料。不过这种物质并不是眼镜框原本结构的一部分，而是后来粘在框上的。
“天哪，这是什么呀？”有人问道。
“我的天哪，实在太臭了！”另一个人嚷嚷道。
泰勒用保鲜袋套着手捡起那副眼镜。“还热呢……”泰勒屏息静气地说。眼镜粘在沥青路面上，被拔起来的时候还发出“噗”的一声。然后，他把这件证据举起来放到摄像机前面，正式宣布：“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镜头转到了化学教室的一个小单间里，字幕显示：高地瀑布村，詹姆士·奥尼尔中学。劳伦斯·范德米尔和摄影师泰勒正在采访实验室助教，还揪着他说的每一个字继续追问。这位助教穿着整洁、头发花白，手指有烟草熏过的痕迹。他正在用显微镜检验雷朋眼镜的残骸。“这么说，你真的不知道？”泰勒又问了一遍。他看起来很失望，似乎期待对方有所发现；可是他的语气流露出兴奋，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助教把灯关了，轻松地答道：“我如果知道才出奇呢。这东西已经烧得没办法辨认了，从气味判断，里面很可能含有硫化物，可看它的结构更像是有机物质。但，两位……你们到底对这副眼镜做了些什么呢？要熔化玻璃必须有1400摄氏度的高温，可是塑料眼镜腿完好无缺，你看到了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你让玻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急剧降温，那么另一片镜片肯定也会裂了。”
我的老天！1400摄氏度！难道黑岩女巫每次现身都要消耗很多能量，以至于达到这样的高温？这会不会是一种未知的超自然现象呢？被烧结在眼镜框上面的那一团黏稠东西又是什么呢？奥尼尔中学的梅森老师说是“有机结构的硫化物”。我们其实已经有一个猜想，只是不能告诉他罢了。好了，敲鼓、奏乐，各位听好了：我们可能已经发现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能够证明“灵质”确实存在的确凿证据。
现在给不懂何谓“灵质”的同胞们补补课：这个名词是法国生理学家夏尔·里歇创造的，指一种能被灵媒或精神能量外化或者投射生成的灵界物质（这是维基百科写的）。人人都看灵媒的照片，在那些照片里面，神志不清的灵媒吐出一团很恶心的类似马铃薯泥的东西。通常那些灵媒都是假冒的，那一团东西确实就是马铃薯泥，所以科学界一直不承认灵质的存在。即使这样，自从世人第一次见鬼以来，灵质就和鬼魂有着密切的联系。即使到了今天，灵质也是无处不在。比如在电影《咒怨》里面，那个像被奶昔堵住嗓子眼儿的小妞 [1] 出现在卧室天花板的角落时，就伴随着这样一大团东西。还有，在《女巫布莱尔》里，那个文盲嬉皮士被女巫杀死的前一天晚上，他的背包就粘满了一种“蓝色咖喱状”的物体。
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们不想贸然下结论，可是，天哪，这实在太刺激啦！科学界需要对这个课题进行一次彻底的科学调查，我们OYE网站同人会把各种证据妥善保存在档案库里，等待《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专家前来提取。
对了，《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专家们，你们可以去泰勒家取资料，不过要用一副全新的太阳镜交换（布拉克说了，要雷朋的，最好是rb8029K飞行员终极限量版）。
* * *
他们对于女巫耳语测试的期望很高，可是真正实施的时候差点搞砸了。那是因为当时很偶然地出现了一个机会，他们来不及仔细推敲和反复讨论就仓促行事了。事后回想起来，泰勒觉得即使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这件事还是风险很大。可是有时候科学研究必须在一个正在爆发的火山口旁边进行，环境风险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那是十月份倒数第二个星期天的下午，泰勒决定和劳伦斯带废柴去屋后的树林里溜达。时值深秋，林中本应落叶遍地、草木凋零，可是此处依然郁郁葱葱。阳光穿透茂密的枝叶，在湿透的泥路上洒下缤纷的色彩，闪耀着灿烂的光辉。前方山路向左急转，是去山顶观景台的。两个男孩本能地离开山路，顺着哲人溪向前走。女巫特遣队在林中安装了大量隐秘的摄像头，在总部实时监控悲惨岭上所有的山间小径。他们沿着哲人溪走就能避开这些摄像头。
劳伦斯和泰勒悠闲地走着，随便谈论一下耳语测试的一些具体细节。突然，泰勒手上的狗绳一紧，废柴双耳竖起，低声咆哮起来。
泰勒立即把狗绳在手腕上缠了两圈，严阵以待。
远处传来一阵兴奋的说话声，树丛中还隐约有一点骚动。突然废柴发疯似的狂吠起来，把泰勒和劳伦斯吓了一跳。两人对望了一眼，马上让废柴带路，沿着泥泞的河床向前跑。两人来到了一个分岔口，山溪在这里变成两个分支，四周的斜坡则变得越来越狭窄。只见布拉克、杰登和贾斯汀站在左边堤岸上，把黑岩女巫围在中间，正用长长的树枝戳女巫的身体。他们也听到狗吠声了，布拉克和贾斯汀转头瞥了一眼，马上举起双手，咧开嘴大笑起来。
“天哪！”泰勒喃喃自语，“放松点，废柴，快坐下！”他把狗绳用力一扯，然后塞进劳伦斯手里：“你把狗拉好了，千万别走过来，要不它会抓狂的。”
劳伦斯点了点头，然后泰勒跑到其他人面前：“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呀？快住手！”
“呵呵，因为我们的头儿英勇无畏，”贾斯汀笑着说，“所以我们才敢进行大胆的科学研究。我们要证明她是由固体物质构成的。”
“我们已经成功证实了她确实是固体，你看。”杰登一边说，一边把手中树枝的一端猛地戳在女巫的肩膀上——其实他完全没必要那么用力。凯瑟琳晃了一下，脚步却始终没有移动，只是慢慢地把脑袋转向被戳中的地方。
他们这样子玩弄女巫，泰勒觉得很恶心。没错，电灯柱是他出的主意，可那只是一个恶作剧出了差错。而玩弄女巫是绝对不行的，就算没有《紧急法案》的约束，他们也应该明白事理。所以杰登这一下子让泰勒震惊了，他这样做无异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住手！”泰勒大喝一声，伸手猛推杰登的胳膊。他心中的底气其实远比不上这一下出手的力度。
杰登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而且阴沉。他垂下拿着树枝的手，慢慢转头看过来。他比泰勒年长两岁，高了整整一个头，而且向来好勇斗狠。泰勒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可他还是不退缩：“哥们儿，你这样挑衅她，你有病啊？我不希望你来捣乱，你这样做只会暴露我们的实验计划！”
“你那条狗，它才会暴露你的实验计划呢！”杰登反驳道。泰勒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既让他厌恶也让他害怕的东西——自从杰登父亲离家出走、死于非命之后，这种东西就一直在他心中燃烧着。在他们身后，废柴又开始吠了，劳伦斯跪在地上拼命安抚它。
“我们早就说好了，必须等所有人都在场才进行实验，而且实验的方式必须能够对我们的研究有所帮助。下星期镇议会就开会了，要是你这样胡闹被他们发现，你就把我们争取自由上网和隐私的机会给搞砸了。”泰勒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决定继续再进一步，“你再不守规矩，我就把你逐出OYE。”
“嚯，这里怎么突然变成你做主了？是谁让你做头儿的？”杰登说完，向泰勒逼近一步。
“哎，我们不是一直都听泰勒的吗？”劳伦斯开口支持泰勒。泰勒闭上眼睛，默默感谢好朋友的支持。
“那个确实是他的网站哟。”贾斯汀傻笑着说。
“对啊，整个计划也是他想出来的。”布拉克说。
杰登冷冷地盯着泰勒，泰勒的思绪一下子被拖回了七年前。当时他十岁，杰登十二岁。泰勒在五年级，杰登因为留级，所以还在读六年级。那时候杰登的爸爸失踪不到一年，可是泰勒·格兰特太小了，看不出杰登留级和他爸爸失踪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他只知道一件事：杰登在家里挨打，在外面也四处欺负弱小。如果想过得安安稳稳，你最好时刻提防这个人渣。
有一天课间休息，他们在学校后面的操场踢足球，凯瑟琳突然出现在球场上。有些小孩吓坏了，可是阿什顿老师让他们往左一点，继续玩。“记住，每次我们看见她，就马上告诉老师或者爸爸妈妈。然后我们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做刚才正在做的事情。”她说。在场的有一个名叫安迪·平硕特的小男孩，比泰勒大一岁，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建议用女巫做球门的门柱，结果阿什顿老师在他的后脑勺狠狠拍了一下。后来，老师终于拍手叫大家回教室，同学们都松了一口气，连忙往回跑。那个球滚到了女巫附近，泰勒和杰登离得最近，泰勒正要跑过去捡起来，可是杰登瞪了他一眼，那种冰冷的眼神就和七年后的今天一模一样。当时小泰勒觉得不寒而栗——他怕的不是女巫，而是杰登。后来泰勒长大点了，能够从大局着眼看问题，他想到了森林大火中的野生动物：它们吸入第一缕烟雾的时候，肯定也能感觉到这种完全不受控的恐惧吧。当时杰登把泰勒吓退之后，做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举动：他助跑到足球前，身体后倾，猛地把球向女巫踢去。皮球像个锤子似的砸到女巫身上，凯瑟琳顿时弯下腰来。皮球“嘭”的一下爆掉，然后女巫就消失了。
此刻泰勒和杰登在树林里对峙着，在短短几秒内，七年前的那一幕在泰勒脑海中闪现。七年时间，说短不短，在这段时间里，他和杰登的关系时远时近，可是那件事情留下的一根刺始终深深地扎在心里，泰勒怎么也忘记不了杰登那种冷冰冰的眼神。如果一个男孩子在十二岁的时候心中就怀着这么强烈的愤恨，竟敢用足球踢女巫，那么他到了十九岁的时候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呢？
终于，杰登双肩一沉，咧嘴笑道：“嘿，别哭鼻子了，你这个娘炮。”
泰勒稍稍放松了一点，但依然保持着警惕：“你听我说，现在不是争谁说了算，我只是不想搞砸这件事。我们很快就能自由了，所以千万不要进行一些无谓的冒险。反正大家都严格遵守事先定好的规矩就是了，好吧？”
“没问题，好朋友！”
泰勒翻了一下白眼：“他们已经知道她在这儿了吗？”
“还没呢。”贾斯汀说，“追踪程序显示她在下南区，再往后就没有更新警报了。我们只是刚好在这儿碰到她。”
“我们只是四处乱逛罢了，没干别的。”布拉克补充道。
泰勒向劳伦斯走去，顺便狠狠地瞪了布拉克一眼。布拉克与他的目光接触，却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说不定心里觉得很受伤。其实泰勒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杰登和贾斯汀胡作非为倒不出奇，可是泰勒实在想不到布拉克也会这么下作。他转头说道：“谁帮忙联上追踪程序更新一下？这儿距离山路不远，附近有很多登山客。”
“我来吧。”杰登一边回答，一边拿出他的iPhone，也许他真的是想示好吧。泰勒正要弯腰安抚一下废柴，杰登突然发出一声惊诧的喊叫，泰勒连忙抬头查看。原来女巫突然向前迈出稳健有力的一步，几乎撞在正忙着发消息的杰登身上。杰登吓坏了，慌忙后退几步。女巫站住了，又恢复了一动不动的静态。缝住她眼睛和嘴巴的黑线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尤其突出，就像几笔匆忙画出来的素描。
顿时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杰登也忘记了手上的电话，连废柴也不再吠了，换成了一种低沉的野兽式的咆哮。也许杰登算是一个危险分子，而凯瑟琳身上带着一种非常古老的、原始的力量。刚才她迈出的那一小步提醒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占据食物链顶端的到底是谁！大事不妙了，哥们儿。泰勒想，我觉得事有蹊跷啊。
“喂。”杰登怯怯地说。
女巫面对着他，依然纹丝不动。
“什么？不好意思，凯瑟琳，你刚才说什么？”
他歪着头仔细听着。
泰勒的心跳声突然把他身边一切都淹没了。
“你要我干什么？”杰登问道，“你说真的吗？凯瑟琳，你要我摸一下你的乳房？”
贾斯汀和布拉克尖声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泰勒和劳伦斯对望了一眼，都没有笑。泰勒想，拜托你别闹了，你这样戏弄女巫，实在太过分了 。杰登和女巫之间还有一段安全距离，他一边伸手假装在逗弄着凯瑟琳的乳房，一边模仿脱衣舞的动作，淫荡地扭动着屁股。
废柴突然发出一声嚎叫，猛地向前一扑，几乎把劳伦斯拽倒了。泰勒一把揪住狗圈，好不容易才把它拉住。他大声吼道：“杰登，你快住手！”
杰登转头看着众人，发出一声蠢笑。“我出二十块钱。”他说，“谁给她拍一张露点照，我就给他二十元。说好了，要露点哟。我想看看十七世纪的乳房是什么样子的。”
“你给我滚！”泰勒喝道，“你这样做实在太差劲了！”
“哎呀，干吗呢？”杰登哈哈大笑，“我知道她不会介意的。凯瑟琳，你介意吗？你不介意的，对吧？”他一下子绕到女巫身后，捏着嗓子尖声说，“不，泰勒，我一点也不介意。”
那几个人笑得更厉害了。凯瑟琳·范怀勒默默地忍受着侮辱，似乎毫无知觉。也许那双紧闭的眼睛后面并没有意识和知觉 ，泰勒想，至少没有人类特有的那种意识和知觉。 可是这事情谁也说不准，也许凯瑟琳一直在等待时机，几个世纪以来，她一直在一种蛰伏的状态下等候着。一想到这个念头，泰勒顿时觉得五脏六腑好像翻江倒海似的。
这时候，杰登终于打开HEX App，开始干正事了。劳伦斯突然说：“等等！我们可以把她说的东西录下来！”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泰勒用了整整三秒钟的时间去衡量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树林里很静，而且他们远离摄像头的监视区域，这样的好机会实在是可遇不可求。泰勒突然觉得心神激荡，仿佛心中闪过一片亮光。于是他说：“好！录吧，不过一定要快！”
他们需要用废柴的狗绳。于是泰勒把狗绳解开，劳伦斯紧紧地揪着狗圈，牵着狗向下游走去。杰登递过他的手机，泰勒想也不想就接过来，用狗绳在手机上绕了几圈，打了个结，再把手机绑在刚才杰登用来戳女巫的那根长树枝的顶端。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小孩子叽里呱啦的欢笑声。几个人吓了一跳，连忙四处张望。声音来自南面，是通过一种古怪的方式沿着树冠底部传过来的。可能是登山的游人吧。他们听了一会儿，再也没有别的声响了。
“动手吧，快！”布拉克说道，从泰勒手里接过树枝，“你准备好没有？”
泰勒从口袋里掏出GoPro摄像机，开始录像。“各位，今天是十月二十一日，星期天，我们要进行耳语测试。各就各位……”他后退了几步，“开始！”
杰登打开iPhone自带的录音程序，低声说道：“好了，大家安静……”布拉克高举树枝，就像举着钓鱼竿似的；废柴的狗绳垂下来，手机在绳子上晃动。他小心翼翼地移动树枝，把手机悬在黑岩女巫的面前。泰勒看到布拉克的手在颤抖，很难让手机保持静止。然后他把钓鱼竿向左移动，手机撞在凯瑟琳的脸颊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手机终于悬停在黑线被剪断的那一边嘴角的前面。
众人一声不吭地守了整整一分钟。终于，布拉克把钓鱼竿收回来了，杰登也把iPhone解下来了。大家这才拍手欢呼，庆祝顺利完成了女巫实验的一个重要环节，可是泰勒并不像他们那么兴奋。在他们额手称庆的时候，泰勒默默地关了GoPro摄像机，走到杰登面前。于是大家围上来，毕恭毕敬地弯腰低头，一起看着那部手机。在屏幕上，录音程序问，用户要播放刚才那段录音还是要录制新的音频文件。
“这就是凯瑟琳的死亡咒语！”杰登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晃了一下手机，又把大拇指悬在屏幕上方移来移去，好像他有胆量播放那个音频文件似的，“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段录音了，因为你可以用它去杀人！”
“对啊，可是谁愿意牺牲自己呢？”贾斯汀问道。大伙儿笑了，却都笑得很牵强。这种事情，哪有人自告奋勇呢？
“还不行呢。”泰勒说，“我们先找一个外面的人听一次，然后我们再听，不过一定要在安全的环境下进行。杰登，你能用蓝牙把文件传给我吗？蓝牙的信号他们监听不了。”
“好嘞。”杰登答应了，就开始传送文件，然后泰勒也在自己的手机上按了接收。
“你打算把这录音放上网？”布拉克问道。
“当然不是了。这东西会害死人的，千万不能胡来。杰登，文件一传完就马上删掉，好吗？我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用凌厉的目光逼视着杰登，杰登咧嘴一笑作为回答。然后他们的手机同时显示文件传送完毕。杰登的大拇指在屏幕上按了几下，说道：“好了，已经删了。”
杰登把手机放回口袋的时候，脸上神采奕奕。泰勒想象自己把手伸进杰登的那张脸后面，他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漆黑。
* * *
几天后，OYE网站发布了一段新的视频。只见镜头拉近了，对准泰勒的iPhone，一路向前进，穿过人声鼎沸的学校礼堂，来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学生面前。这人今年十七岁，头戴棒球帽和一副听筒耳机。
“嘿，哥们儿，还好吧？”他乐呵呵地向泰勒问好。
然后泰勒说：“喂，迈克，帮个忙行不？”
迈克对着镜头微笑道：“行！不过我们得先假装你刚才没有叫我听你的小曲儿，我也假装我还没有答应说出‘嘿，哥们儿，还好吧？’这句话。”他身边的朋友都捧腹大笑起来。
泰勒说：“好！那我们再来一次好了。”
“嘿，哥们儿，还好吧？”迈克说。
泰勒答道：“喂，迈克，帮个忙行不？”
迈克咧嘴笑道：“好啊。怎么样，我表现得够自然吧？”
“够了，确实很自然。”然后泰勒抢先问候对方，“嘿，迈克，哥们儿，还好吧？”
“喂，泰勒，我能帮你一个忙吗？”
这时候在场所有人又一次笑破了肚皮。画面直接跳到下一个场景：迈克把他头上的听筒耳机摘下来，换成了一对连着泰勒的iPhone的小耳机。“这位是来自高地瀑布村的迈克同学。”泰勒讲解道，“他现在要听这个音频文件了。你准备好没有，迈克？”迈克竖起大拇指，于是泰勒就按了播放键。
一开始，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了片刻，迈克向后缩了一下，把耳机往里塞紧，好像他要竭尽全力才能听清耳机里面在说什么。泰勒在旁默默地看着，似乎被催眠了。“这是什么呀？”迈克问道。泰勒打了个手势，让他闭嘴继续听。
音频文件终于放完了，迈克摘掉耳机，泰勒连忙问他：“怎么样？你听到什么了？”
“就是有人在低声说话呗。”迈克答道。他看起来有点紧张。
“在说什么呢？”泰勒追问。
“我怎么知道？他们又不是说英语，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语言，反正就是在叽里咕噜的。这是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把一段录音倒着放的？其实这段话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是这样的：‘去死吧，傻×！去拜魔鬼吧，傻×！’”最后那几个字他是吼出来的，身边的朋友都笑疯了。泰勒说：“对啊，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不过……你现在有什么感受？”迈克的表情变得很不屑。“我有什么感受？喂，你吃错药啦？”
泰勒把摄像头转向自己，说道：“我们的推测已经得到证实，实验对象平安无事——任务完成。”
注解：
[1] 作者意在调侃《咒怨》里的女鬼总是以张着嘴的造型出现。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导火线是十月十五日泰勒在OYE网站上发的一个帖子：
下一步：#超级大胆女巫耳语测试#
发帖时间：1:29AM
发帖人：泰勒·格兰特
上次泰勒为了罗蕊的事情和他爸爸大吵一场，在那之后，OYE的成员陆续做了别的试验，现在终于轮到女巫耳语测试了。父子俩那次吵架是这些年来最激烈的一次——老实说，泰勒完全想不起和爸爸有过这么剧烈的争吵。正如乔斯林和马特母子间很少有争端，泰勒和史蒂夫平常也是极少吵架的。所以这次碰撞不但让父子俩感到深深的震撼，而且其余两个家庭成员也受到了影响。吵完的第二天下午，泰勒来马厩帮爸爸和马特的忙。当他把一捆干草递给史蒂夫的时候，两人只对视了一眼，就立即冰释前嫌了。虽然父子俩言归于好，可是泰勒心头的大石依然没有落地。他只是向爸爸透露了方案的一小部分，就已经遭到那么激烈的反对；他的全盘计划就更不能告诉爸爸了。每念及此，泰勒就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想方设法避免与父母接触。完成了社区服务之后，每天放学他就尽量晚回家，不是去罗蕊家用餐，就是和朋友去纽堡市买吃的。每天下午他都在城里漫无目的地乱逛，或者去星巴克蹭免费Wi-Fi，建设他的OYE网站。在这件事之前，在处理OYE网站相关事宜的时候，他总是舒舒服服地待在卧室里，趁父母睡觉了就断网，然后在手提电脑上离线工作。第二天回到学校，没有了女巫特遣队的监视，他才放心地把离线工作的内容上传到OYE网站。也许是他多疑吧，可是他觉得现在需要加倍小心，因为很多事情已经超出他的控制范围了。罗蕊问他最近怎么了，他无意中在言辞中流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给两人的关系蒙上了阴影。本来他每次和罗蕊做爱总是愉快并且持久，可是现在泰勒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性趣。他的谎言在两人之间筑起一堵高墙，于是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每天晚上回家时，他骑着自己那辆大名自行车在康沃尔镇蜿蜒的公路上飞驰。看着路两旁的一栋栋大房子，泰勒不禁想，在这条林荫大道的尽头，有什么在等着他呢？他心里越来越明白，他将会在这条阴暗的路上走一辈子。路边房子里的人看着窗外这个男孩子经过，他们看见的是一个健康的美国男孩子经过漫长的一天，终于踏上了归途。在这个自由的国度，这位即将完成学业的男孩子将会振翅高飞、追逐梦想。没有人——没有人知道，沿着这条路再走几英里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没有人知道这个男孩子已经被困在黑暗之中，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这就证明了当务之急是要改变现状！因为泰勒不想成为这个没有未来的男孩子。
他们用雷朋眼镜做了一个实验。与所有科学问题一样，这个实验的结果又引出了新的问题。为了避免将来被别人说他们造假，泰勒把未经编辑的原始视频文件上传到OYE网站。此外，他还用“95泰流”的风格录制了一段简短的视频作为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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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视频是这样的：
画面里是黑泉镇市场肉食店后面的小巷，几个男孩子围着黑岩女巫，与她相隔一段安全的距离。泰勒给视频配的背景音乐是Jay-Z和Notorious B.I.G.唱的《布鲁克林警察》，又给画面加上一层颓废邋遢风格的黑白渲染，让整个视频看起来就像一段嘻哈音乐录像。他们拿着一把长杆子抓紧器——这是格里姆让他们做社区服务的时候捡垃圾用的——夹着布拉克的雷朋眼镜，从女巫头巾的下方推进去。眼镜架在她的鼻梁上，稍稍歪了一点。于是他们又推了一下……在这一刻，三百五十年来，凯瑟琳·范怀勒首次戴上了一件与身上铁链相匹配的昂贵时髦饰物。“谁是我的马子？”布拉克突然爆出一句说唱歌词，其他几个男孩子马上开始跳霹雳舞，一边跳还一边唱起了《布鲁克林警察》。
接下来当然还有很多他们嘻嘻哈哈说笑的画面，无非是一些经常说的笑话，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直接跳到下一个重要的片段。只见凯瑟琳已经走进超市后巷的深处，几个男孩跟在她身后。当他们转过拐角的时候，女巫已经不见了。可是几个男孩子已经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布拉克的雷朋眼镜——或者说，雷朋眼镜的残骸。众人齐声惊叫，兴奋之情难以抑制。镜头一阵晃动之后迅速向沥青地面拉近，然后画面外响起泰勒的声音：“小心，别碰。”
那副雷朋眼镜好像……熔了——没有更贴切的字眼去描述了。只见其中一片镜片已经破裂，另一片变成了波浪形，就像软塑料被加热后的样子。固定玻璃片的那一圈塑料也被烧得开始熔化，布满了一个个小气泡。一条眼镜腿从眼镜框的残骸中伸出来，仿佛一根天线似的，上面的“雷朋”标志清晰可辨。此外还有一处古怪的地方：眼镜框上出现了一种带壳的黑色层状物，其质感就像从灰泥墙的缝里漏出来的那些填充隔热材料。不过这种物质并不是眼镜框原本结构的一部分，而是后来粘在框上的。
“天哪，这是什么呀？”有人问道。
“我的天哪，实在太臭了！”另一个人嚷嚷道。
泰勒用保鲜袋套着手捡起那副眼镜。“还热呢……”泰勒屏息静气地说。眼镜粘在沥青路面上，被拔起来的时候还发出“噗”的一声。然后，他把这件证据举起来放到摄像机前面，正式宣布：“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镜头转到了化学教室的一个小单间里，字幕显示：高地瀑布村，詹姆士·奥尼尔中学。劳伦斯·范德米尔和摄影师泰勒正在采访实验室助教，还揪着他说的每一个字继续追问。这位助教穿着整洁、头发花白，手指有烟草熏过的痕迹。他正在用显微镜检验雷朋眼镜的残骸。“这么说，你真的不知道？”泰勒又问了一遍。他看起来很失望，似乎期待对方有所发现；可是他的语气流露出兴奋，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助教把灯关了，轻松地答道：“我如果知道才出奇呢。这东西已经烧得没办法辨认了，从气味判断，里面很可能含有硫化物，可看它的结构更像是有机物质。但，两位……你们到底对这副眼镜做了些什么呢？要熔化玻璃必须有1400摄氏度的高温，可是塑料眼镜腿完好无缺，你看到了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你让玻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急剧降温，那么另一片镜片肯定也会裂了。”
我的老天！1400摄氏度！难道黑岩女巫每次现身都要消耗很多能量，以至于达到这样的高温？这会不会是一种未知的超自然现象呢？被烧结在眼镜框上面的那一团黏稠东西又是什么呢？奥尼尔中学的梅森老师说是“有机结构的硫化物”。我们其实已经有一个猜想，只是不能告诉他罢了。好了，敲鼓、奏乐，各位听好了：我们可能已经发现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能够证明“灵质”确实存在的确凿证据。
现在给不懂何谓“灵质”的同胞们补补课：这个名词是法国生理学家夏尔·里歇创造的，指一种能被灵媒或精神能量外化或者投射生成的灵界物质（这是维基百科写的）。人人都看灵媒的照片，在那些照片里面，神志不清的灵媒吐出一团很恶心的类似马铃薯泥的东西。通常那些灵媒都是假冒的，那一团东西确实就是马铃薯泥，所以科学界一直不承认灵质的存在。即使这样，自从世人第一次见鬼以来，灵质就和鬼魂有着密切的联系。即使到了今天，灵质也是无处不在。比如在电影《咒怨》里面，那个像被奶昔堵住嗓子眼儿的小妞 [1] 出现在卧室天花板的角落时，就伴随着这样一大团东西。还有，在《女巫布莱尔》里，那个文盲嬉皮士被女巫杀死的前一天晚上，他的背包就粘满了一种“蓝色咖喱状”的物体。
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们不想贸然下结论，可是，天哪，这实在太刺激啦！科学界需要对这个课题进行一次彻底的科学调查，我们OYE网站同人会把各种证据妥善保存在档案库里，等待《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专家前来提取。
对了，《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专家们，你们可以去泰勒家取资料，不过要用一副全新的太阳镜交换（布拉克说了，要雷朋的，最好是rb8029K飞行员终极限量版）。
* * *
他们对于女巫耳语测试的期望很高，可是真正实施的时候差点搞砸了。那是因为当时很偶然地出现了一个机会，他们来不及仔细推敲和反复讨论就仓促行事了。事后回想起来，泰勒觉得即使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这件事还是风险很大。可是有时候科学研究必须在一个正在爆发的火山口旁边进行，环境风险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那是十月份倒数第二个星期天的下午，泰勒决定和劳伦斯带废柴去屋后的树林里溜达。时值深秋，林中本应落叶遍地、草木凋零，可是此处依然郁郁葱葱。阳光穿透茂密的枝叶，在湿透的泥路上洒下缤纷的色彩，闪耀着灿烂的光辉。前方山路向左急转，是去山顶观景台的。两个男孩本能地离开山路，顺着哲人溪向前走。女巫特遣队在林中安装了大量隐秘的摄像头，在总部实时监控悲惨岭上所有的山间小径。他们沿着哲人溪走就能避开这些摄像头。
劳伦斯和泰勒悠闲地走着，随便谈论一下耳语测试的一些具体细节。突然，泰勒手上的狗绳一紧，废柴双耳竖起，低声咆哮起来。
泰勒立即把狗绳在手腕上缠了两圈，严阵以待。
远处传来一阵兴奋的说话声，树丛中还隐约有一点骚动。突然废柴发疯似的狂吠起来，把泰勒和劳伦斯吓了一跳。两人对望了一眼，马上让废柴带路，沿着泥泞的河床向前跑。两人来到了一个分岔口，山溪在这里变成两个分支，四周的斜坡则变得越来越狭窄。只见布拉克、杰登和贾斯汀站在左边堤岸上，把黑岩女巫围在中间，正用长长的树枝戳女巫的身体。他们也听到狗吠声了，布拉克和贾斯汀转头瞥了一眼，马上举起双手，咧开嘴大笑起来。
“天哪！”泰勒喃喃自语，“放松点，废柴，快坐下！”他把狗绳用力一扯，然后塞进劳伦斯手里：“你把狗拉好了，千万别走过来，要不它会抓狂的。”
劳伦斯点了点头，然后泰勒跑到其他人面前：“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呀？快住手！”
“呵呵，因为我们的头儿英勇无畏，”贾斯汀笑着说，“所以我们才敢进行大胆的科学研究。我们要证明她是由固体物质构成的。”
“我们已经成功证实了她确实是固体，你看。”杰登一边说，一边把手中树枝的一端猛地戳在女巫的肩膀上——其实他完全没必要那么用力。凯瑟琳晃了一下，脚步却始终没有移动，只是慢慢地把脑袋转向被戳中的地方。
他们这样子玩弄女巫，泰勒觉得很恶心。没错，电灯柱是他出的主意，可那只是一个恶作剧出了差错。而玩弄女巫是绝对不行的，就算没有《紧急法案》的约束，他们也应该明白事理。所以杰登这一下子让泰勒震惊了，他这样做无异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住手！”泰勒大喝一声，伸手猛推杰登的胳膊。他心中的底气其实远比不上这一下出手的力度。
杰登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而且阴沉。他垂下拿着树枝的手，慢慢转头看过来。他比泰勒年长两岁，高了整整一个头，而且向来好勇斗狠。泰勒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可他还是不退缩：“哥们儿，你这样挑衅她，你有病啊？我不希望你来捣乱，你这样做只会暴露我们的实验计划！”
“你那条狗，它才会暴露你的实验计划呢！”杰登反驳道。泰勒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既让他厌恶也让他害怕的东西——自从杰登父亲离家出走、死于非命之后，这种东西就一直在他心中燃烧着。在他们身后，废柴又开始吠了，劳伦斯跪在地上拼命安抚它。
“我们早就说好了，必须等所有人都在场才进行实验，而且实验的方式必须能够对我们的研究有所帮助。下星期镇议会就开会了，要是你这样胡闹被他们发现，你就把我们争取自由上网和隐私的机会给搞砸了。”泰勒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决定继续再进一步，“你再不守规矩，我就把你逐出OYE。”
“嚯，这里怎么突然变成你做主了？是谁让你做头儿的？”杰登说完，向泰勒逼近一步。
“哎，我们不是一直都听泰勒的吗？”劳伦斯开口支持泰勒。泰勒闭上眼睛，默默感谢好朋友的支持。
“那个确实是他的网站哟。”贾斯汀傻笑着说。
“对啊，整个计划也是他想出来的。”布拉克说。
杰登冷冷地盯着泰勒，泰勒的思绪一下子被拖回了七年前。当时他十岁，杰登十二岁。泰勒在五年级，杰登因为留级，所以还在读六年级。那时候杰登的爸爸失踪不到一年，可是泰勒·格兰特太小了，看不出杰登留级和他爸爸失踪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他只知道一件事：杰登在家里挨打，在外面也四处欺负弱小。如果想过得安安稳稳，你最好时刻提防这个人渣。
有一天课间休息，他们在学校后面的操场踢足球，凯瑟琳突然出现在球场上。有些小孩吓坏了，可是阿什顿老师让他们往左一点，继续玩。“记住，每次我们看见她，就马上告诉老师或者爸爸妈妈。然后我们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做刚才正在做的事情。”她说。在场的有一个名叫安迪·平硕特的小男孩，比泰勒大一岁，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建议用女巫做球门的门柱，结果阿什顿老师在他的后脑勺狠狠拍了一下。后来，老师终于拍手叫大家回教室，同学们都松了一口气，连忙往回跑。那个球滚到了女巫附近，泰勒和杰登离得最近，泰勒正要跑过去捡起来，可是杰登瞪了他一眼，那种冰冷的眼神就和七年后的今天一模一样。当时小泰勒觉得不寒而栗——他怕的不是女巫，而是杰登。后来泰勒长大点了，能够从大局着眼看问题，他想到了森林大火中的野生动物：它们吸入第一缕烟雾的时候，肯定也能感觉到这种完全不受控的恐惧吧。当时杰登把泰勒吓退之后，做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举动：他助跑到足球前，身体后倾，猛地把球向女巫踢去。皮球像个锤子似的砸到女巫身上，凯瑟琳顿时弯下腰来。皮球“嘭”的一下爆掉，然后女巫就消失了。
此刻泰勒和杰登在树林里对峙着，在短短几秒内，七年前的那一幕在泰勒脑海中闪现。七年时间，说短不短，在这段时间里，他和杰登的关系时远时近，可是那件事情留下的一根刺始终深深地扎在心里，泰勒怎么也忘记不了杰登那种冷冰冰的眼神。如果一个男孩子在十二岁的时候心中就怀着这么强烈的愤恨，竟敢用足球踢女巫，那么他到了十九岁的时候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呢？
终于，杰登双肩一沉，咧嘴笑道：“嘿，别哭鼻子了，你这个娘炮。”
泰勒稍稍放松了一点，但依然保持着警惕：“你听我说，现在不是争谁说了算，我只是不想搞砸这件事。我们很快就能自由了，所以千万不要进行一些无谓的冒险。反正大家都严格遵守事先定好的规矩就是了，好吧？”
“没问题，好朋友！”
泰勒翻了一下白眼：“他们已经知道她在这儿了吗？”
“还没呢。”贾斯汀说，“追踪程序显示她在下南区，再往后就没有更新警报了。我们只是刚好在这儿碰到她。”
“我们只是四处乱逛罢了，没干别的。”布拉克补充道。
泰勒向劳伦斯走去，顺便狠狠地瞪了布拉克一眼。布拉克与他的目光接触，却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说不定心里觉得很受伤。其实泰勒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杰登和贾斯汀胡作非为倒不出奇，可是泰勒实在想不到布拉克也会这么下作。他转头说道：“谁帮忙联上追踪程序更新一下？这儿距离山路不远，附近有很多登山客。”
“我来吧。”杰登一边回答，一边拿出他的iPhone，也许他真的是想示好吧。泰勒正要弯腰安抚一下废柴，杰登突然发出一声惊诧的喊叫，泰勒连忙抬头查看。原来女巫突然向前迈出稳健有力的一步，几乎撞在正忙着发消息的杰登身上。杰登吓坏了，慌忙后退几步。女巫站住了，又恢复了一动不动的静态。缝住她眼睛和嘴巴的黑线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尤其突出，就像几笔匆忙画出来的素描。
顿时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杰登也忘记了手上的电话，连废柴也不再吠了，换成了一种低沉的野兽式的咆哮。也许杰登算是一个危险分子，而凯瑟琳身上带着一种非常古老的、原始的力量。刚才她迈出的那一小步提醒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占据食物链顶端的到底是谁！大事不妙了，哥们儿。泰勒想，我觉得事有蹊跷啊。
“喂。”杰登怯怯地说。
女巫面对着他，依然纹丝不动。
“什么？不好意思，凯瑟琳，你刚才说什么？”
他歪着头仔细听着。
泰勒的心跳声突然把他身边一切都淹没了。
“你要我干什么？”杰登问道，“你说真的吗？凯瑟琳，你要我摸一下你的乳房？”
贾斯汀和布拉克尖声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泰勒和劳伦斯对望了一眼，都没有笑。泰勒想，拜托你别闹了，你这样戏弄女巫，实在太过分了 。杰登和女巫之间还有一段安全距离，他一边伸手假装在逗弄着凯瑟琳的乳房，一边模仿脱衣舞的动作，淫荡地扭动着屁股。
废柴突然发出一声嚎叫，猛地向前一扑，几乎把劳伦斯拽倒了。泰勒一把揪住狗圈，好不容易才把它拉住。他大声吼道：“杰登，你快住手！”
杰登转头看着众人，发出一声蠢笑。“我出二十块钱。”他说，“谁给她拍一张露点照，我就给他二十元。说好了，要露点哟。我想看看十七世纪的乳房是什么样子的。”
“你给我滚！”泰勒喝道，“你这样做实在太差劲了！”
“哎呀，干吗呢？”杰登哈哈大笑，“我知道她不会介意的。凯瑟琳，你介意吗？你不介意的，对吧？”他一下子绕到女巫身后，捏着嗓子尖声说，“不，泰勒，我一点也不介意。”
那几个人笑得更厉害了。凯瑟琳·范怀勒默默地忍受着侮辱，似乎毫无知觉。也许那双紧闭的眼睛后面并没有意识和知觉 ，泰勒想，至少没有人类特有的那种意识和知觉。 可是这事情谁也说不准，也许凯瑟琳一直在等待时机，几个世纪以来，她一直在一种蛰伏的状态下等候着。一想到这个念头，泰勒顿时觉得五脏六腑好像翻江倒海似的。
这时候，杰登终于打开HEX App，开始干正事了。劳伦斯突然说：“等等！我们可以把她说的东西录下来！”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泰勒用了整整三秒钟的时间去衡量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树林里很静，而且他们远离摄像头的监视区域，这样的好机会实在是可遇不可求。泰勒突然觉得心神激荡，仿佛心中闪过一片亮光。于是他说：“好！录吧，不过一定要快！”
他们需要用废柴的狗绳。于是泰勒把狗绳解开，劳伦斯紧紧地揪着狗圈，牵着狗向下游走去。杰登递过他的手机，泰勒想也不想就接过来，用狗绳在手机上绕了几圈，打了个结，再把手机绑在刚才杰登用来戳女巫的那根长树枝的顶端。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小孩子叽里呱啦的欢笑声。几个人吓了一跳，连忙四处张望。声音来自南面，是通过一种古怪的方式沿着树冠底部传过来的。可能是登山的游人吧。他们听了一会儿，再也没有别的声响了。
“动手吧，快！”布拉克说道，从泰勒手里接过树枝，“你准备好没有？”
泰勒从口袋里掏出GoPro摄像机，开始录像。“各位，今天是十月二十一日，星期天，我们要进行耳语测试。各就各位……”他后退了几步，“开始！”
杰登打开iPhone自带的录音程序，低声说道：“好了，大家安静……”布拉克高举树枝，就像举着钓鱼竿似的；废柴的狗绳垂下来，手机在绳子上晃动。他小心翼翼地移动树枝，把手机悬在黑岩女巫的面前。泰勒看到布拉克的手在颤抖，很难让手机保持静止。然后他把钓鱼竿向左移动，手机撞在凯瑟琳的脸颊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手机终于悬停在黑线被剪断的那一边嘴角的前面。
众人一声不吭地守了整整一分钟。终于，布拉克把钓鱼竿收回来了，杰登也把iPhone解下来了。大家这才拍手欢呼，庆祝顺利完成了女巫实验的一个重要环节，可是泰勒并不像他们那么兴奋。在他们额手称庆的时候，泰勒默默地关了GoPro摄像机，走到杰登面前。于是大家围上来，毕恭毕敬地弯腰低头，一起看着那部手机。在屏幕上，录音程序问，用户要播放刚才那段录音还是要录制新的音频文件。
“这就是凯瑟琳的死亡咒语！”杰登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晃了一下手机，又把大拇指悬在屏幕上方移来移去，好像他有胆量播放那个音频文件似的，“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段录音了，因为你可以用它去杀人！”
“对啊，可是谁愿意牺牲自己呢？”贾斯汀问道。大伙儿笑了，却都笑得很牵强。这种事情，哪有人自告奋勇呢？
“还不行呢。”泰勒说，“我们先找一个外面的人听一次，然后我们再听，不过一定要在安全的环境下进行。杰登，你能用蓝牙把文件传给我吗？蓝牙的信号他们监听不了。”
“好嘞。”杰登答应了，就开始传送文件，然后泰勒也在自己的手机上按了接收。
“你打算把这录音放上网？”布拉克问道。
“当然不是了。这东西会害死人的，千万不能胡来。杰登，文件一传完就马上删掉，好吗？我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用凌厉的目光逼视着杰登，杰登咧嘴一笑作为回答。然后他们的手机同时显示文件传送完毕。杰登的大拇指在屏幕上按了几下，说道：“好了，已经删了。”
杰登把手机放回口袋的时候，脸上神采奕奕。泰勒想象自己把手伸进杰登的那张脸后面，他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漆黑。
* * *
几天后，OYE网站发布了一段新的视频。只见镜头拉近了，对准泰勒的iPhone，一路向前进，穿过人声鼎沸的学校礼堂，来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学生面前。这人今年十七岁，头戴棒球帽和一副听筒耳机。
“嘿，哥们儿，还好吧？”他乐呵呵地向泰勒问好。
然后泰勒说：“喂，迈克，帮个忙行不？”
迈克对着镜头微笑道：“行！不过我们得先假装你刚才没有叫我听你的小曲儿，我也假装我还没有答应说出‘嘿，哥们儿，还好吧？’这句话。”他身边的朋友都捧腹大笑起来。
泰勒说：“好！那我们再来一次好了。”
“嘿，哥们儿，还好吧？”迈克说。
泰勒答道：“喂，迈克，帮个忙行不？”
迈克咧嘴笑道：“好啊。怎么样，我表现得够自然吧？”
“够了，确实很自然。”然后泰勒抢先问候对方，“嘿，迈克，哥们儿，还好吧？”
“喂，泰勒，我能帮你一个忙吗？”
这时候在场所有人又一次笑破了肚皮。画面直接跳到下一个场景：迈克把他头上的听筒耳机摘下来，换成了一对连着泰勒的iPhone的小耳机。“这位是来自高地瀑布村的迈克同学。”泰勒讲解道，“他现在要听这个音频文件了。你准备好没有，迈克？”迈克竖起大拇指，于是泰勒就按了播放键。
一开始，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了片刻，迈克向后缩了一下，把耳机往里塞紧，好像他要竭尽全力才能听清耳机里面在说什么。泰勒在旁默默地看着，似乎被催眠了。“这是什么呀？”迈克问道。泰勒打了个手势，让他闭嘴继续听。
音频文件终于放完了，迈克摘掉耳机，泰勒连忙问他：“怎么样？你听到什么了？”
“就是有人在低声说话呗。”迈克答道。他看起来有点紧张。
“在说什么呢？”泰勒追问。
“我怎么知道？他们又不是说英语，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语言，反正就是在叽里咕噜的。这是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把一段录音倒着放的？其实这段话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是这样的：‘去死吧，傻×！去拜魔鬼吧，傻×！’”最后那几个字他是吼出来的，身边的朋友都笑疯了。泰勒说：“对啊，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不过……你现在有什么感受？”迈克的表情变得很不屑。“我有什么感受？喂，你吃错药啦？”
泰勒把摄像头转向自己，说道：“我们的推测已经得到证实，实验对象平安无事——任务完成。”
注解：
[1] 作者意在调侃《咒怨》里的女鬼总是以张着嘴的造型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