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灵魂之战开始
米娜帐前的守卫认出了他--整支军队就一个牛头人,很容易辨认。他们敬礼,期待地看着他。
米娜的帐篷漆黑一片。现在快天亮了,这并不令人意外。加尔达不想叫醒米娜,因为前天她半夜才睡,天不亮就起来了。他犹豫着。毕竟,对已经发生的事米娜也做不了什么,但是加尔达认为应该让她知道。
加尔达推开帐帘,走了进去。
“什么事,加尔达?”米娜问。
加尔达不知道她是在自己进来之前就醒着,还是听到声音才醒的。不管怎么样,她总是那么警惕。
“俘虏逃跑了,米娜,那个女索兰尼亚骑士。抓住她的骑士也不见了。他们应该是一伙的。”
米娜和衣而眠,盔甲和流星锤就放在床边。加尔达看见她脸色苍白,远比月亮可怕。
米娜并不惊讶。
“您知道了吗,米娜?有人来告诉过您?加尔达皱起眉头。“我下令不许打扰您的。”
“但是现在你打扰我了,加尔达。”米娜微笑着。
“那只是因为我们寻找索兰尼亚骑士和那个叛徒的努力都失败了。”
“他们现在回索兰萨斯了,”米娜说。黑暗中她的眼睛没有颜色。和她呆在黑暗里,加尔达觉得舒服多了。他不会看见琥珀里的自己。“他们被当成英雄,两个都是。”
“您怎么能这么冷静,米娜?”加尔达问。“他们到过我们的营地,记下了人数。他们知道我们的战士多么少。”
“那从墙上就能看见,加尔达。”
“看不清楚,”加尔达争辩道。从一开始他就反对这个疯狂的计划。“我们尽可能欺骗他们,竖起空帐篷,让人四处乱转,那样他们就不能轻易计算人数。现在努力都白费了。”
米娜撑起身体。“你记得你想对他们的水源下毒吗,加尔达?”
“是的,”加尔达闷闷不乐地说。
“考虑过后我觉得不好,因为那样城市对我们就没用了。”他哼了一声。在他看来,现在城市还是对他们没用。
“你没有信念,加尔达,”米娜伤心地说。
加尔达叹了口气。他不知不觉地揉着右臂,似乎它总是在痛,就像得了风湿。
“我试过相信,米娜。我真的试过。我以为自己把疑问丢在了西瓦诺斯,但是现在。。。我不喜欢我们的新盟友,米娜,”他生硬地说。“别人也一样。”
“我知道,”米娜说。“那就是为什么我耐心对待你和其他人。你们的眼睛被恐惧蒙蔽了,但总会看清楚的。你们会是唯一能看清楚的人。”
她因自己这个玩笑而微笑着。
加尔达没有笑。就他关心的事而言,没什么可笑的。
米娜盯着他,微微摇摇头。“至于那个索兰尼亚骑士,我让她带着毒药回城市了,那毒药远比你想放在城市水井里的颠茄厉害。”
加尔达忍住哈欠等待着。他根本不知道米娜在说什么,只想到一切都白费了。几小时不睡派出搜寻队,在营地里到处寻找都是徒然。
“我让他们知道有一位神,”米娜继续说,“而且神站在我们一边。”
逃跑出奇地容易。如果杰拉德能想想,为什么敌人要让他们带着城外营地的重要军情回到索兰萨斯,他就会说是敌人故意放他们走的。
唯一真正紧张的时刻是在索兰萨斯外门处,卫兵质问他们,弄不好就会被射成刺猬。这回杰拉德很感谢奥蒂拉的尖嗓子和嘲弄的语调,她立刻就被认出来了,于是他们进了城。
接下来几小时都是骑士团官员问话。现在太阳已经升起了,他们还在问。
杰拉德昨天没怎么睡觉。白天的紧张和晚上的冒险让他疲惫不堪。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两次,用手指撑着眼皮以免睡着,这时奥蒂拉说的话让他完全清醒了。
“我看见了神的意志,”她说。
杰拉德呻吟着靠在椅子上。他已经警告过奥蒂拉别提那事,但就像平常一样,奥蒂拉并不听他的。他想上床睡觉,就算是回安静的牢房也行,没有坎德人的黑暗似乎非常有吸引力,但现在也许他们得在这呆上一整天了。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奥蒂拉女士?”塔思佳爵士关切地问。他比杰拉德要大上三十多岁,长发是铁灰色,蓄着索兰尼亚骑士的传统胡须。塔思佳爵士不像杰拉德遇到的某些玫瑰骑士一样是被人蔑视的“严肃”骑士。虽然在正式场合上他的脸像是雕像,但嘴角边的笑纹和目光证明他还有点幽默感。塔思佳爵士明显深受手下尊重,似乎是个明智的领导人。
“那个叫米娜的女孩碰了我的手,我就看见了……永恒。没有其他方式可以描述了。”奥蒂拉放低声音,结结巴巴的,明显很不安。“我看见了一个意志。它可以包围夜空,让天空变得渺小而狭隘。它可以数出星辰的确切数量。它小得像一粒沙,又大得像海洋。我看到了那个意志,起先我觉得高兴,因为我在世上不是孤单一人,然后又觉得害怕,非常害怕,因为我违抗了那个意志,它不高兴。除非我服从,否则它会越来越生气。我。。。我不能理解。我不明白。我还是没明白。”
奥蒂拉无助地看着爵士们,像是期望回答。
“你看到的一定是假象,是幻觉,”尤利西爵士安慰道。他是个圣剑骑士,只比杰拉德大几岁。尤利西爵士矮矮胖胖的,易怒的面容表明他喜欢喝酒,也许嗜酒如命。他眼睛明亮,鼻子通红,笑容直爽。“我们都知道,黑暗牧师用骑士团成员试验那些幻术。不是吗,司辰长米克利斯?”
司辰长点点头,心不在焉地表示赞同。牧师看起来很憔悴。他整晚都在寻找金月,当杰拉德告诉他,金月已经乘蓝龙去耐德兰寻找法师达拉玛后,他感到惊讶又疑惑。
“唉,”司辰长伤心地说。“她疯了,完全疯了。回复青春的奇迹摧毁了她的心智。我想这对是个教训,要我们安于现状。”
杰拉德自己也会这么想,只是昨晚她神智清楚,控制着局势。杰拉德保持沉默,把想法留在心里。虽然只和金月呆过一晚,但他非常钦佩、尊敬金月。他想把那段时光当成秘密,郑重地保存起来。杰拉德闭上眼。
然后奥蒂拉用肘推了推他。杰拉德醒了,他直直坐起来,眨着眼,不安地想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睡着了。
“我赞同尤利西爵士,”塔思佳爵士说。“奥蒂拉女士,你看到的,或者说你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奇迹,而是黑暗牧师的诡计。”
奥蒂拉摇摇头,但没说什么,杰拉德对此十分感激。
“我觉得我们可以就此讨论好几天甚至几个星期,都得不到满意的结论,”塔思佳爵士补充道。“但是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马上处理。我想你们两个可能都很累了。”他笑看着杰拉德,杰拉德红着脸,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着。“首先,我们要处理杰拉德•钨斯•蒙达先生的事。现在我要看看精灵王的信,骑士先生。”
杰拉德拿出信,信有些皱,但字迹很清晰。
“我不太熟悉精灵王的签名,”塔思佳爵士读着信说,“但是我认识奎林那斯提王室的印章。唉,”他平静地加了一句,“恐怕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无能为力。”
杰拉德低下头。他也许会争辩,但索兰萨斯城外的敌军会让任何争辩都无效。
“也许他是有一封精灵的信,”皇冠骑士尼格爵士说,“但他还是跟一头邪恶的龙在一起。我不能轻易同时接受这两件事。”
尼格爵士四十多岁了,他是那种遇事不反复思考几遍就不下结论的人。
“我相信他的故事,”奥蒂拉直率地说。“我听到他在洞里跟首席大师谈话。他有机会离开,但却没有离开。他听到了号角声,知道我们受到攻击,就要回来帮助包围城市。”
“或者是背叛,”尼格爵士怒目而视。
“杰拉德告诉我,如果您不让他像真的骑士一样拿剑,他会尽自己所能帮忙灭火和照顾伤员,”奥蒂拉激动地回应道。“他的应变能力救了我们俩的命。他应该得到尊敬,而不是严惩。”
“我同意,”塔思佳爵士说。“我想大家都同意吧?”他盯着另两位爵士。尤利西爵士立刻点点头,咧嘴冲杰拉德笑了笑,眨眨眼。尼格爵士皱着眉头,但是他相当尊敬塔思佳爵士,因此也表示赞成。
塔思佳爵士微笑着。“杰拉德•钨斯•蒙达先生,对你的所有指控正式撤销。很遗憾我们没时间公开声明,但是我会签署布告通知所有人你无罪。”
奥蒂拉冲杰拉德咧嘴笑了一下,在桌子下面踢了踢他的腿,提醒他欠了自己一个人情。现在这件事完了,骑士们开始讨论军情。
虽然收到情报说围城的敌人数量少得可笑,但他们并没有轻敌。杰拉德告诉他们有援军后,他们就更不敢了。
“也许她的意思是有敌军从帕兰萨斯开出,大人,”杰拉德恭敬地说。
“不,”塔思佳爵士摇摇头。“我们在帕兰萨斯有间谍。他们应该会报告任何大规模的军队调动,现在还没有报告。我们派探子监视着道路,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请您原谅,大人,”杰拉德说,“但是您没有看见这支军队靠近。”
“这是因为巫术,”尼格爵士冷冷地说。“城市里和周围所有的人都受魔法影响睡着了。巡逻队报告说这该死的睡眠影响了他们和战马。我们认为那是首席大师金月干的,但是司辰长米克利斯向我们保证,她不可能施展如此强大的法术。”
尼格不安地看着奥蒂拉。奥蒂拉说的神的意志让人感到忧虑。“他告诉我们,没有凡人可以做到。但是,我们都睡着了。”
我没睡,杰拉德想。坎德人和侏儒也都没睡。金月让铁栅像蜡烛一样熔化了。她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能力那么做。我只知道自己心想事成。
谁是那个赐予她一切的人?杰拉德心烦意乱地瞥了一眼奥蒂拉。其他的骑士都不说话。他们都是同样的想法,没人想发表意见。大家像是蒙着眼行走在悬崖边上。
“杰拉德先生,奥蒂拉女士,谢谢你们这么耐心,”塔思佳爵士站起来说。“我们有足够的情报采取行动。如果还需要你们,我们会通知的。”
他们可以解散了。杰拉德站起来敬礼,谢谢每一位爵士。奥蒂拉等着,然后跟他一起走了出去。杰拉德回头瞥了一眼,爵士们已经开始低声讨论了。
“似乎他们没有太多选择,”奥蒂拉摇摇头说。“我们不能坐等他们求援。我们必须进攻。”
“奇怪的围城方式,”杰拉德思索道。“我可以理解,他们的领导者乳臭未干,倒是那个队长很精明。他们为什么跟着她?”
“也许她也触动了他们的心,”奥蒂拉嘀咕着。
“什么?”杰拉德问。奥蒂拉说得很轻,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奥蒂拉忧郁地摇摇头,继续走着。“没什么。只是个愚蠢的想法。”
“我们很快就会上战场,”杰拉德预计说,他想让奥蒂拉高兴起来。
“对我来说不会太快。我情愿握着剑跟那个红头发的母狐狸碰面。喝一杯怎么样?”她突然问。“或者多喝几杯?”
杰拉德听着她的声音有些奇怪,就瞪着她。
“怎么?”奥蒂拉问。“我只是想喝酒把那该死的神赶出脑袋,就是那样。来吧。我请客。”
“我不去,”杰拉德说。“我要睡觉。你也应该睡觉。”
“我不知道你怎么能希望我在那些眼睛注视下睡觉。既然你这么累,那你去睡吧。”
杰拉德正要问,“什么眼睛?”但是奥蒂拉走开了,她走向一家酒馆,招牌上画着一只猎犬叼着一只跛脚鸭。
杰拉德已经累得不想再管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杰拉德睡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有人敲门他才醒。
“起床!起床!”一个声音轻轻喊。“一小时内在院子里集合。不要点灯,保持安静。”
杰拉德坐了起来。房间很明亮,那是奇怪的白色月光,而不是阳光。门外传来骑士们的声音,他们的侍从和仆人已经起来了。这应该是一次夜袭。一次突然袭击。
没有声音,没有灯光。没有鼓声召集军队。没什么让人知道索兰萨斯的军队正准备突破包围。杰拉德很满意。真是好主意。他们可以抓住睡眠中的敌人。要是运气好,也许敌人整晚狂欢后睡得正死。
杰拉德是和衣而眠的,因此不需要穿衣服,只要套上靴子。他匆匆走下楼梯,从那些忙碌的仆人和侍从之间挤过去,半路停下问了问军械库的方向。
街道一片寂静,大部分市民都在沉睡。杰拉德发现军械士和他的助手都没穿外衣,他们是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军械士找不到适合杰拉德的盔甲,快要发狂,现在没时间再制造了。
“把你练习用的盔甲给我,”杰拉德说。
军械士大吃一惊。他不能让一个骑士穿着满是凹坑、划痕又不合身的盔甲上战场。杰拉德会像个稻草人,但他并不在意,他正要参加第一次战斗,就算光着身子也无所谓。他有剑,那是梅丹元帅送给他的,很有用。军械士表示反对,但是杰拉德很坚决,最后军械士只得拿来了杰拉德要的东西。他的助手,两个长着粉刺的十三岁少年很兴奋,又感叹不能骑马上战场。他们是杰拉德的侍从。
杰拉德离开军械库,去了马厩,马夫正疯狂地给马上鞍,还要让那些受不寻常的骚动刺激的战马冷静下来。马厩长怀疑地打量着穿着借用盔甲的杰拉德,但是杰拉德直接了当地告诉他,如果不给马就偷。马厩长还是不肯,这时尤利西爵士来了,虽然看见杰拉德的破烂装备后他大笑不止,但还是证明了杰拉德的骑士身份,下令要按骑士的礼仪对待。
马厩长并不很尊敬杰拉德,但还是给了杰拉德一匹马。那匹马看起来更适合拉车,而不像骑士的坐骑。杰拉德只能希望它会冲上战场,而不是跑去送晨奶。
争辩似乎没完没了,杰拉德很是急躁,生怕错过战斗。实际上他比大部分骑士都早。他到院子时,步兵正在列队。他们训练有素,服从轻声下达的命令,迅速站好。他们用布条包起了锁甲,以免发出响声。有个枪兵不小心把矛丢在了鹅卵石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军官一边骂着一边抓住那家伙,要严惩他。
骑士开始集合了。他们也用布把部分盔甲包上,减少响声。每匹马旁边都站着侍从,准备将武器、盾牌和头盔交给骑士。旗手已经就位,军官也就位了。除了城市守卫正常巡逻的走动声,整个城市一片寂静。没人大呼小叫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没人围观。杰拉德赞叹骑士军官的效率和市民的忠诚。应该已经有人到处传话,让大家留在家里,熄灭灯火。让人惊讶的是大家都服从了。
五千个强壮的骑士和战士准备好出发。不时有沉闷的马嘶、步兵紧张的咳嗽或是骑士戴上头盔的咔嗒声打破沉寂。
杰拉德找出了奥蒂拉。她是皇冠骑士,位置在前面。她穿的盔甲跟其他的骑士一样,但杰拉德立刻就看出闪亮的银色头盔后有两根长长的黑色穗带,她笑了一会儿,然后又静下来。
“保佑这个女人,她会在自己的葬礼上扮小丑,”杰拉德笑着说,然后他意识到这话兆头不祥,不安地希望自己没说过。
玫瑰骑士塔思佳爵士站在帅旗下,手里拿着一条白围巾。他高高举起白围巾,让所有人看见,然后又放下。军官下令出发,骑士开始前进。杰拉德的位置在新骑士队伍的最后。他并不在意,就算跟步兵一起走他也不会在意。索兰萨斯的军队出发了,他们发出嚓嚓的声音,就像不能飞的巨龙正滑过地面。内门的铰链上了润滑油,卫兵无声地打开了门。
护城河上有一连串的吊桥,最后一个步兵通过后,所有的桥都被拉了起来。大门关上,射击口的弓箭手就位了。
军队走到了外门处,这些门穿过了城市周围厚厚的城墙。大门的铰链也上了油。杰拉德从墙下看见弓箭手蹲伏在城垛的阴影里,以免被发现。他相信今晚弓箭手无事可做。索兰尼亚军队能够在黑暗骑士反应过来之前消灭他们,但爵士们还是不愿冒险。
步兵和骑士出了大门后,门就关了,塔斯佳爵士停下来,回头看看命令是否如实执行了。他举起另一条白围巾,这回他将围巾丢掉了。
骑士们打破了寂静。他们唱起修玛还是个孩子之前的古老歌谣,策马疾驰。歌声让杰拉德热血沸腾。他发现自己也大声唱了起来,不记得歌词时就随便大喊。给骑兵的命令是分成两半,一半去东边,一半去西边。他们的计划是包围睡眠中的营地,把敌人赶到中间,步兵会直接向中间冲锋攻击。
杰拉德盯着敌人的营地。他认为听到雷鸣般的蹄声后,营地应该突然惊醒。他觉得会有火炬闪耀,哨兵大声警报,军官高声下令,战士跑去拿武器。
但是,营地奇怪地保持沉静。没有哨兵发出警告,杰拉德甚至看不到警戒线。营地里没人走动,没有声音,似乎已经在夜里被抛弃了。但为什么几百人的军队会抛下帐篷和补给离开?
那个少女意识到自己不自量力吗?她决定连夜潜逃,保全性命吗?回想起她对唯一神的极度相信,杰拉德很是怀疑。
索兰尼亚骑士继续冲锋,从两侧包围了营地。他们继续歌唱,但歌声已经失去了吸引力,无法驱散他们心中的不安。他们不喜欢这神秘的沉寂,觉得有陷阱。
现在领导冲锋的塔思佳爵士有麻烦了。按计划继续行动?怎么处理这个新的意外情况?塔思佳爵士是个作战老手,他很清楚,一跟敌人接触,事先拟定再好的策略都没用。但是现在的问题似乎是没有敌人。塔思佳认为那个少女醒悟过来逃跑了。如果是那样,大家只不过少睡了几个小时。但是塔思佳爵士不能那么指望,这很有可能是个圈套,还是小心一点好。现在改变战略会让大家陷入混乱。塔斯佳会继续执行计划,但他已经举手示意骑兵放慢速度,以免掉进未知的陷阱里。
也许他可以省去麻烦。骑士们并没有准备好面对等待他们的东西,他们永远不可能准备好。
空中响起另一首歌,那首歌声音较小,配合着骑士们的旋律。只有一个人在唱那首歌,杰拉德听出了那个声音,米娜。
傀儡
以前暖和的时候
你们傀儡游戏。
此刻不安宁的你静静躺在盒子里,
张开分散的四肢。
你感到舞蹈之线的拖动,
遗骸颤抖着回应。
此刻傀儡师在歌唱!
从躺着的地方起来。
主人在黑暗中呼唤你。
你的身体迅速回应。
来扮演活着的灵魂。
再次体验光荣。
再次回到温暖的日子,
倾听以前的道路。
走出那片黑暗
从废弃的地方站起来!
现在舞蹈吧,在过去的血液脉动前,
你的灵魂已经离去了。
昔日的灵魂
会扮演无畏的生命!
主人提起了悲伤的线。
撕开你们必须去的黑暗
再一次表演主人的传说
所有人都会看见!
右侧的战士开始大声惊叫。杰拉德转身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西边滚过一片浓雾。那片奇异的雾迅速前进,搅动草地,吞没了一切触及的东西,它遮住星辰,咽下了月亮。雾里什么都看不见,雾后面的东西也不见了。雾到了城市的西墙,翻滚而过。索兰萨斯西侧的高塔彻底消失了,就像从未有过。城市那部分发出微弱的喊声,但没人可以听清那含糊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这奇怪的雾前进,塔思佳爵士停止了冲锋,他挥挥手,召集手下的军官。尤利西爵士和尼格爵士离开队伍,飞奔上前。杰拉德慢慢走到附近偷听。
“这是巫术。”塔思佳爵士冷冷地说,“我们被骗出了城。我认为应该下令撤退。”
“大人,”尤利西爵士轻笑着表示反对,“那只是很多露水,没什么。”
“很多露水!”塔思佳爵士重复道,他厌恶地哼了一声。“传令官,吹撤退号!”
传令官举起号角,吹出撤退的信号。骑士有纪律地作出反应,并不惊慌。他们转过马,列成纵队向城市骑去。步兵也转过身,整齐地向城墙前进。骑士上前掩护步兵撤退。现在能看见墙上的弓箭手了,他们箭已上弦。
但是杰拉德和所有人都发现,无论他们移动多快,那奇怪的雾都会在他们找到掩护之前将他们吞没。雾气以骑兵最快的速度掠过地面。当雾靠近时,杰拉德仔细观察着。他盯着雾,眨眨眼又揉揉,他一定看见了什么。
这不是雾,不是什么“很多露水”。这是米娜的援军。
灵魂组成的军队。
灵魂被迫加入,因为他们被困在世上,无法离开。当灵魂离开束缚在这个世界的躯体那一瞬间,还感到高兴和自由,但那感觉立刻就消失了。一个不朽的存在抓住了灵魂,让他们对魔法极度渴望。
“给我魔法,你就会自由,”那个存在承诺说。但承诺没有兑现,饥渴永远得不到满足,变得越来越严重。那些努力释放自己的灵魂发现无处可去。
然后他们听到了召唤。
一个凡人的声音,米娜的声音在召唤他们。“为唯一神而战,你们会得到报答。侍奉唯一神,你们就会自由。”
绝望的灵魂饱受不断的折磨,他们顺从了。他们没有列队,因为数量实在太多。地精的灵魂恢复了记忆中的丑恶容貌,他们抓起虚无的剑,响应呼唤,充当前锋。很久以前就忘记了荣誉和忠诚的索兰尼亚骑士的灵魂响应了呼唤。地精和骑士的灵魂并肩行走,不知道自己在攻击什么。他们唯一的想法是取悦那个声音,得到解脱。
一开始凡人以为这只是雾,但是米娜请求唯一神不要遮挡凡人的眼睛,让他们看清楚。活人不得不看着死人。
雾有眼睛和嘴。它还伸出手。声音从里面传出,那根本不是雾,而是无数的灵魂,每个灵魂都有一段记忆,在空中形成磷火般的奇异轨迹。每个灵魂的表情都是绝望、悲伤,厌恶自己的存在,他们不能休息,无休止地搜寻,却永远找不到。
灵魂拿着武器,但那只是雾和月光,不能伤人。他们只挥动一件武器,一件最可怕的武器,绝望。
看到灵魂大军,步兵扔下武器,不理会怒喊的军官。保护侧翼的骑士盯着死者,吓得发抖。他们的本能是像步兵一样,陷入恐慌中。纪律和荣誉让他们坚持了片刻,但当他们不知所措,互相看着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同伴的脸上看见了自己的恐惧。
灵魂大军进入了敌人的营地,他们掠过帐篷和货车。杰拉德听到了战马恐慌的嘶鸣,现在,营地里终于有声音了--军官的呼叫声,钢铁碰撞的声音。然后灵魂吞没了所有声音,就像是嫉妒他们发不出的声响。敌人的营地从视线里消失了。灵魂大军流向索兰萨斯。
成千上万的嘴痛苦地默默呼喊,吹起一阵冷风冻结了活人的血液。数不清的手伸出去抓永远抓不住的东西。数不清的脚踏过地面,却没让一棵小草弯曲。
军官和手下一样恐慌,不再试着维持秩序。步兵打乱了阵形,惊慌地向城墙跑去,为了先到安全地带,跑得快的横冲直撞。
城墙无法掩护他们。护城河挡不住这些死去的灵魂,他们并不害怕溺死。箭也不能阻止这些没有血肉的灵魂前进。灵魂掠过铁闸门的尖顶,涌过关闭的城门,穿过射击孔。
灵魂军队后面是活人的军队。米娜的战士躲在帐篷里,等着灵魂上前恐吓敌人,让他们陷入混乱。在这支可怕军队的掩护下,米娜的战士从帐篷里现身,加入了战斗。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趁索兰尼亚骑士孤立在外,陷入恐慌时进攻。
杰拉德试着阻止士兵逃跑,他们互相打斗、践踏,想避开灵魂军队。他骑马跟上那些人,大叫站住,但他们并不理会,继续逃跑。所有东西都消失了,灵魂包围了他。他们虚无的身体闪着白光,勾画出手、臂、腿、手指、衣服、盔甲、武器或是其他生前熟悉的东西。他们靠近杰拉德,他的马惊声尖叫,直立起来。杰拉德跌落地面,马冲了出去,消失在旋转的浓雾里。
杰拉德爬了起来。他本能地拔出剑,但又能杀什么呢?他从未这么害怕过。灵魂的触碰就像冰冷的雾气。他数不清周围有多少灵魂。一个,一百,一千。灵魂互相缠结在一起,说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他们不停地来来去去,杰拉德觉得头晕眼花。
灵魂并没有威胁或是攻击他,就连那些活着时会那么做的灵魂都没有。大地精伸出毛茸茸的手,然后变成美丽的精灵女渔民的手,然后又缩成受惊的矮人孩子的手。那些灵魂的面容让杰拉德充满难以形容的恐惧,因为他们像是地牢里被遗忘的囚犯,痛苦而绝望。
那种景象太可怕了,杰拉德害怕自己会发疯,他试着回忆索兰萨斯的方位,至少那里的手是温暖的,但是他已经迷失了方向。他仔细听着,也许声音能指明方向。在雾里,所有的声音都被扭曲了,他听到钢铁碰撞声和痛苦的号叫,推测那边是人在互相战斗,但是他说不清那声音在前面或是后面。
然后他听到有个声音冷冷地说,“这里又有个。”
两个戴着奈拉卡徽记的战士冲了过来,可怕的灵魂之雾分开了,就像白色丝绸被刀割成两半。两人毫无技巧地用剑猛砍杰拉德,希望在杰拉德从恐慌中恢复之前制服他。他们没有料到的是,看到一个有血有肉、可以踢打杀戮的敌人,杰拉德放下心来,勇敢地自卫。
杰拉德击飞了一个人的剑,拨开拳头让他打在另一个人的下巴上。两人没有恋战,他们发现敌人比自己预计的强壮,就跑开了,把杰拉德留给可怕的灵魂。
杰拉德紧紧握住剑柄,快要抽筋了。他担心别的伏兵,不时看看身后。他害怕留在原地,更害怕移动。灵魂围绕着他,监视着他。
一声号角像镰刀一样撕开了空气。那是从城里传出的撤退信号。疯狂的号角吹到一半就停下了,但杰拉德靠它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不得不克服自己的本能,因为他最后一次看见城墙在身后,而号角声是从前面传来的。杰拉德慢慢向前走,不愿碰到灵魂,虽然有些灵魂伸手像是在恳求,其他的伸手像是要杀人,但他不必担心,他们不能影响他,只是让他感到恐惧。不过那还是糟透了。
这个景象越来越可怕,杰拉德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希望能减轻痛苦,但实际上那更糟,因为他可以感觉到灵魂的触碰,听到他们的低语。
现在步兵已经到了外墙巨大的铁门前。恐慌的人们敲打着大门,大声呼喊开门,但大门仍然紧闭。他们生气地向城内的同伴大喊,要求开门让他们进去。士兵们开始摇动大门,诅咒里面的人。
白光闪过。地面一阵震动,城门附近一部分墙爆炸了。巨大的石块雨点般落在门前聚集的战士身上,数百人立刻被压死了。幸存者躺在地上,乞求帮助,但没有人帮他们。城市的大门仍然紧闭,敌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听到爆炸声,杰拉德盯着前方,想看清发生了什么事。灵魂在他周围旋转,飞掠而过,他只看见白色的脸和贪婪的手。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用剑猛砍。这就像是抽刀断水,灵魂从他身边滑过,又在周围聚集起更多。
杰拉德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就停下来控制住自己。他满头大汗,浑身颤抖。想起那瞬间的疯狂,他非常震惊。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就脱下头盔,深呼吸了几次。现在他平静下来了,能听到活人的声音和钢铁的叮当声。杰拉德又确定了一下方位,然后重新戴上头盔,为了看清楚,他没有放下面盔。他朝声音跑去,灵魂还在用冰冷的手抓着。他感觉皮肤上粘乎乎的,就像正穿过巨大的蜘蛛网。
杰拉德碰上了六个活生生的敌人围攻一个骑士。他看不见那个骑士的脸,但看见了肩上两条长长的黑色穗带。敌人包围了奥蒂拉,试图把她从马上拉下来。奥蒂拉用剑挥砍着,一边猛踢,一边举起盾牌防御。她一直控制着马。
杰拉德从敌人身后突然袭击。他刺穿了一个人,拔出剑,一肘打在另一个人胸前,然后用膝盖一挺,顶碎了那人的鼻子。
奥蒂拉对着一个敌人用力一劈,那人的头盔裂开了,鲜血、脑浆和碎骨溅了杰拉德一身。杰拉德擦干眼睛里的血,转身对付下一个敌人,那人拉着马的缰绳,想把马拽倒在地。杰拉德砍向那人的手,奥蒂拉则用盾牌猛击另一个人,再次挥剑。一个敌人蹲在马腹下,悄悄绕到杰拉德身后。杰拉德还没空对付这个新的敌人,那人击中了杰拉德的头部侧面。
杰拉德的头盔救了他一命。刀刃滑过金属,割开了杰拉德的脸颊。他没觉得疼痛,温血流进嘴里才知道自己受伤了。那人抓住杰拉德握剑的手,想打碎他的手指,迫使他丢掉武器。杰拉德一拳打过去,打碎了他的鼻子,但那人还是抓着杰拉德。杰拉德把他往后一推,一脚踢倒在地上,然后上前想了结敌人,但他爬起来跑了。杰拉德筋疲力尽,无法追击。
杰拉德站着喘气,他的头受伤了。拿着剑很痛苦,虽然他并不能双手作战,但还是把剑换到了左手。他想至少可以当木棍用。
奥蒂拉的盔甲上全是凹痕和鲜血。杰拉德不知道她是否受伤了,也没力气问。奥蒂拉骑在马上,举剑扫视周围,等着下一次攻击。
杰拉德突然发现他能看见星光下的树木轮廓。他看见了其他的骑士,有人在马上,有人站着,有人跪着,有人倒下了。他能看见星辰,能看见索兰萨斯的城墙在明亮的白色月光下闪动,有一个地方没有闪光,靠近城门的一段城墙不见了,只剩一大堆石头。
“怎么回事?”奥蒂拉喘着气,脱下头盔以便看清楚。“谁干的?为什么门没开?谁把他们关在外面?”她注视着寂静的空墙。“我们的弓箭手呢?他们为什么离开岗位?”
一个孤独的身影站在城市的外墙上,像是要亲自回答奥蒂拉的问题,大门仍然紧闭,把他们自己的守卫堵在外面。
死去的索兰萨斯战士在门前堆积起来,像是巨大圣坛上的祭品,给少女米娜的祭品。米娜的黑盔在月光下光滑闪亮。
“索兰尼亚骑士,索兰萨斯的居民。”米娜大声说,她的声音回响着,血腥的战场上人人都能听见。“借唯一神之力,索兰萨斯城陷落了。我特此以唯一神之名占领索兰萨斯城。”
战场上传来愤怒和怀疑的嘶哑叫喊。塔思佳爵士策马上前,他右手无力地垂着,盔甲沾满鲜血。
“我不相信你!”他喊道。“也许你夺取了外城,但不能让我误以为你征服了整座城市!”
城墙上出现了弓箭手,戴着奈拉卡徽记的弓箭手。箭落在他周围,没入地面,抖动着。
“看天空,”米娜说。
塔思佳爵士勉强抬起头,扫视天空。不一会儿他就知道他们战败了。
黑翼掠过,遮住星辰,穿过月亮。龙胜利地在索兰萨斯城上低空盘旋。
让人虚弱的可怕龙威震撼了塔思佳爵士和所有索兰尼亚骑士,很多人害怕地抛下武器,或者用颤抖而发汗的手紧紧握住。
索兰萨斯城内没人对龙射箭。没有机器往外倒出燃烧的油。战斗开始时响起警告的那个孤独号角声已经陷入死寂。
米娜说得没错,战斗结束了。当索兰尼亚骑士被灵魂挡住,被人伏击时,米娜和其余的战士骑着龙,毫无阻碍地飞进了没什么防御的城市。
“索兰尼亚骑士,”米娜继续说,“你们见证了唯一神的力量,唯一神统治生者和死者。去传出消息,唯一神回到了这个世界。我已经下令,龙不会攻击你们,你们可以自由离开,随便去哪里。”她慷慨地挥了挥手。“去圣克仙也可以。那里是唯一神的下一个目标。告诉圣克仙的守护者你们今晚看见的奇迹。告诉他们敬畏唯一神。”
爵士骑在马上,不为所动。事情突然变化让他几乎晕过去了。其他的骑士或骑或走,聚集在他身边。有人激动地要求进攻。
杰拉德嘲笑地哼了一声。让他们去吧,他想。让这群龙下来咬掉他们愚蠢的脑袋。那种白痴不应该活下去,不应该留下后代。只要看看天空,谁都知道索兰萨斯城里没什么留给索兰尼亚骑士团的。
米娜最后说了一次。“黑夜消逝,黎明临近。你们有一个小时安全离开。今天日出后,任何在城墙上看得见的人都会被杀掉。”她的声音变得温柔。“不要害怕死亡。死者应该受到尊敬,因为现在他们在侍奉唯一神。”
被击败的骑士很快爆发出咆哮和怒吼。少数幸存的步兵开始穿过战场逃生,许多人回头看着,就像不相信发生的一切,必须盯着被压死的同伴才能肯定。
骑士设法挽回丢下的尊严,回到战场带上同伴的尸体。无论米娜或是唯一神承诺什么,他们不会丢下死去的同伴。塔思佳爵士还骑在马上。他脱下头盔,擦去汗水,阴沉的脸白得像是鬼魂。
杰拉德不能看他,不能忍受那样的痛苦。他转过身。
奥蒂拉没有去帮剩下的骑士。她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骑在马上,盯着米娜曾站过的地方。
杰拉德想去帮助伤员,处理尸体,但他不喜欢奥蒂拉的表情。杰拉德抓住奥蒂拉的靴子,摇晃几下让她注意。
奥蒂拉低头看着杰拉德,似乎没认出他。
“唯一神,”奥蒂拉说。“那个女孩说的是真的。一个神回到了这个世界。凡人怎么能对抗这种力量?”
杰拉德抬头看着龙在天空胜利地舞蹈,其中夹杂着几片云,不,那不是云,而是仍然逗留的灵魂。
“我们按她说的做,”杰拉德淡淡地说,他回头瞥了一眼陷落的城市。他看见牛头人站在那里,盯着索兰尼亚骑士撤退。“我们去圣克仙,警告他们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