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火与冰之谷
食人魔没有立即发动进攻。他们埋伏得很好，精灵被困在山谷中，前无可进，后无可退，无处可逃。食人魔可以随时发动进攻，但他们选择等待。
原因可能是此刻精灵正准备战斗。他们士气高涨，敌人的突然出现让他们没有时间害怕。让白天过去，让黑夜降临。让精灵躺在被窝里，盯着周围的营火，夜不能寐。让他们计算敌人的数量，令恐惧倍增，明天黎明，精灵会颤抖着失去勇气。
精灵立刻行动起来，准备击退敌人，他们训练有素，毫不惊慌，以松树、灌木丛和大石作掩护。精灵弓箭手占据高处，挑出目标，仔细瞄准，等待发射命令。每个弓箭手都有足够的箭，但没有补给，很快就会用完。他们必须珍惜每一箭，不过他们知道，就算用尽所有，敌人的数量也不会减少多少。
吉尔萨斯最想安慰的人拒绝了他的好意。雌狮把精灵信使带进营地后就走了。她不理会吉尔萨斯的呼喊，骑马疾驰而去。吉尔萨斯在营地里找她，但没人看见过，包括她的手下在内。入夜后很久，吉尔萨斯终于找到了雌狮。她坐在一块石头上，远离营地。雌狮可以听见二十英尺外树林里麻雀的动静，吉尔萨斯知道她一定清楚自己靠近，但她凝视黑暗，始终没有转头。
无需说明她将自己置于可能被食人魔袭击的险境中，她比吉尔萨斯更清楚。
“你有多少哨兵失踪了？”吉尔萨斯问。
“我的错！”雌狮极度痛苦。“我的错！我应该早发觉，就不会陷入现在的危险！”她朝山峰做个手势。“看那边，成千上万的食人魔！他们震动大地，撞碎树木，还发出牛粪般的恶臭，而我却没有发觉！我可能是瞎了、聋了，鼻子也被砍掉了！”
停顿片刻后，她粗声说。“失踪了二十个。他们都是我忠诚的好朋友。”
“没人责怪你，”吉尔萨斯说。
“我责怪自己！”雌狮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萨马说有些食人魔变得精于魔法。我们的魔法受阻，而敌人的魔法还能生效。他们的行踪有魔法掩护，没有发觉不是你的错。”
雌狮转身面对吉尔萨斯。她头发凌乱，目光灼热，泪水在脸上留下两道痕迹。
“谢谢你安慰我，爱人，但我唯一觉得欣慰的是我知道自己一死，我的错也就能得到原谅。”
吉尔萨斯心碎了，无话可说。他张开双臂，雌狮冲进他怀里，狂热地与他亲吻。
“我爱你！”雌狮断断续续地低声说。“我非常爱你！”
“我也爱你，”吉尔萨斯说。“你就是我的一切，如果生命会在此刻终结，有你在我觉得幸福。”
吉尔萨斯与雌狮整夜呆在一起，远离营地，等着那些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黎明前拂晓时分，食人魔发动了进攻。精灵已经做好了准备，没人睡得着，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活不过正午。
笨重的食人魔从崖侧推下滚石，开始进攻。巨石大如房子，虽然食人魔平均身高九英尺，体格强壮，但最强大的食人魔也无法搬起那些巨石扔下山腰，这是女神魔法的有力证明。食人魔法师在吟唱咒语，那是塔克西丝王后的礼物。
巨石滚入山谷，藏身于岩石间的精灵和弓箭手不得不逃开。被巨石碾碎的死亡哀号在山间回响，食人魔发出欢呼作为回应。
一些愤怒或是惊慌的弓箭手没等敌人进入射程就胡乱射箭，萨马怒斥那些家伙，重申等待他的命令。吉尔萨斯手下没有弓箭手。他紧握剑，默默等着冲锋。他的剑术不太好，不过普兰切特告诉他有进步，他希望至少能打倒一些敌人，让父母在天之灵自豪。
这个早上，吉尔萨斯奇怪地想起母亲。他觉得母亲就在身边，有一次甚至听到母亲的声音，感觉到她的触碰。那感觉如此强烈，吉尔萨斯转头看看母亲是否真的在身边。他看见雌狮笑看着自己。他们一起渡过一生，会一起作战，最终也死在一起。
山峰上食人魔黑压压的，他们举起长矛晃动着，让精灵清楚自己的命运，然后食人魔高呼一声，呼喊传下山崖。
精灵紧握武器，等着敌人攻击。吉尔萨斯和雌狮站在指挥小组中，围绕着阿尔瀚娜王后和奎灵那斯提精灵与西瓦那斯提精灵的旗帜。
最后在面临毁灭时，我们终于联合起来，太晚了。吉尔萨斯迅速抛开这痛苦的想法。木已成舟。
食人魔清扫完道路，开始无情地冲下山崖，他们的数量如此庞大，山腰完全成了黑色。吉尔萨斯意识到，整个食人魔民族一定都在这里。
他伸手同雌狮相握。他会满怀深情，让爱带着自己去灵魂该去的地方。
萨马下令准备攻击，精灵弓箭手搭箭瞄准。他举起手，但没有放下。
“等等！”萨马喊道。他眯着眼，像是想看清楚。“那是什么，王后？我看见什么东西了？”
阿尔瀚娜站在一个小山丘上，这里可以俯视全场，指挥战斗。她沉着冷静，美丽依旧，也许比以往更美，致命的美。她以手遮眼，凝视东方，太阳刚刚升上山顶。“山顶上敌人的速度慢下来了，”她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情绪，既不高兴，也不绝望。“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东西让他们惊慌，”雌狮抬头望着天空，指着喊。“那里！神圣的爱力！那里！”
灿烂的光芒在他们上方闪耀，就像是有人抓住太阳，将明亮的日光拖入山谷，驱走阴影。吉尔萨斯起初以为是奇迹带来了太阳，然后意识到那是反光－－金龙腹部鳞甲反射的阳光。
金龙朝满是食人魔的山侧俯冲而去。看到灿烂的龙，敌人的队列陷入混乱。食人魔吓得发狂，慌不择路，全力逃跑。
龙吐出一团炽热的火焰，因恐惧挤成一团的食人魔瞬间死掉数百。痛苦的尖叫响彻山谷，一些精灵捂住耳朵，挡住那可怕的声音。
金龙飞高，越过山顶。小一些的银龙跟在后面，吐出致命的寒霜，冻住四散而逃的食人魔，冻结他们血肉和心脏。冰冷如石的躯体倒下，滚入山谷。更多的金龙飞来发动攻击，天空满是金鳞的光辉，像是着了火。起初兴奋地冲向被困敌人的食人魔现在已经完全撤退了。龙跟在后面，无论他们想藏在哪里都穷追不舍。
食人魔为这次战斗派出了几千人，本想一举消灭精灵。这支军队受酋长领导，训练有素，一直狡猾而耐心地跟着精灵，等着他们进入这个山谷。
这天食人魔损失惨重，但他们的民族并未消亡，精灵和人类以后就会知道。食人魔了解这片土地，知道哪里有洞穴可以藏身，直到龙离开。他们躲在黑暗中，舔舐伤口，咒骂精灵，发誓要复仇。现在他们与牛头人成了坚定的联盟。牛头人被困在北方列岛，人口众多，他们早就觊觎安塞隆这片适于扩张的大陆。虽然食人魔今天被击败了，但他们会坚定地与牛头人结盟。清算之日必将到来。
冲入山谷的食人魔已经发狂，他们忘了训练过的技巧，只想杀戮。精灵轻松解决掉那些家伙，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食人魔将战场命名为火与冰之谷，宣称这里受到诅咒。从那以后，没有食人魔踏足于此。
战斗局势转变如此迅速，吉尔萨斯不敢相信他们安全了，他不适应死亡并没有随着木棒和长矛而来。现在精灵唱起愉快的赞歌，欢迎在上空盘旋的群龙，太阳照在鳞甲上，闪闪发亮。
两只银龙飞出龙群，低空盘旋，寻找适于降落的平地。阿尔瀚娜和萨马走上前，吉尔萨斯也跟着。他对阿尔瀚娜感到惊讶。因为恐惧突然消除，生命和希望突然回来，他浑身颤抖，而阿尔瀚娜面对这幸运的逆转跟面对必然的毁灭一样冷静。
两只银龙着陆了，其中一只动作优美流畅，而另一只笨拙得像初生的幼龙。吉尔萨斯感到奇怪，不过他看见第二只龙眼睛受伤失明了。
那只龙是在一个索兰尼亚骑士指引下飞行的。长长的黑辫子垂在骑士闪亮的头盔后，她向王后敬礼，但没有下来，而是骑在龙上，握剑盯着其他龙追杀残余的食人魔。另一只龙的骑手挥挥手。
“萨马！”那人大喊。
“是那个骑士，杰拉德！”萨马一改平常的沉稳，惊声大喊。“无论在哪我都认得出。”杰拉德朝他们跑来，他补充一句，“他可能是您见过的最丑的人类，陛下。”
“在我看来他非常英俊，”阿尔瀚娜说。
虽然阿尔瀚娜没有流泪，但吉尔萨斯听出了她的激动，也更加了解她。阿尔瀚娜外表冷若冰霜，内心却热情似火。
看到吉尔萨斯，杰拉德眼睛一亮，赶紧上前向奎灵那斯提国王致敬。吉尔萨斯歪头示意，杰拉德会意，转头看着阿尔瀚娜。他停下脚步，入迷地盯着阿尔瀚娜，张大嘴忘了礼仪。
“杰拉德骑士，”阿尔瀚娜说。“非常高兴见到你。”
听见她的话，杰拉德才想起自己在王后面前。他低头单膝下跪。
“为您效劳，女士。”
阿尔瀚娜伸出手。“请起，杰拉德骑士。您将我们从必然毁灭的命运中解救出来，应该是我向您下跪。”
“不，女士，不是我，”杰拉德红着脸，在人类看来要多丑有多丑。“是龙来帮助您。我只不过顺路……”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改变了主意。
杰拉德转向吉尔萨斯，深深鞠躬。“很高兴看见您安然无恙，陛下。”他轻声说。“听见您尊敬的母亲去世，我感到非常伤心。”
“谢谢您，杰拉德骑士，”吉尔萨斯与骑士紧紧相握。“我们的命运之路再次奇怪而幸运地交错。”
杰拉德不安地站着，敏锐的蓝眼睛扫过众人，像是在搜寻什么。
“杰拉德骑士，”阿尔瀚娜说，“您还有别的话要说。请直言不讳。我们都欠您的情。”
“不，您没有，陛下，”杰拉德说。他的谈吐和礼节显得笨拙粗俗，在精灵看来人类总是如此，但他语气诚挚。“我并不想让您那么想。正是这个原因让我犹豫，但是，”他瞥了一眼太阳，“时间在流逝，而我们仍然站在原地。我有可怕的消息要告诉你们，但又不敢说。”
“如果你是指牛头人占领了我们的家园，我们已经知道了，”阿尔瀚娜说。
杰拉德盯着她，张开嘴，又合上。
“也许我可以帮您说，”阿尔瀚娜说。“您想让我们实现萨马许下的诺言，与你们一起进攻圣克仙。您害怕我们会因为您拯救了我们而被迫那么做。”
“塔思佳爵士想让我向您保证，索兰尼亚骑士理解你们需要回去为家园而战，女士，”杰拉德说。“我只能说我们的需求更重要。圣克仙由生者和死者大军守护，恐怕塔克西丝王后计划同时统治凡人和不朽世界。如果那真的发生，如果她成功了，黑暗将会包围我们所有人。如果想要阻止她，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女士，需要您手下勇猛的战士。龙会带你们去那里，他们也会加入战斗。”
“你有消息吗？我儿子西瓦诺谢仍然活着吗？”阿尔瀚娜脸色苍白。
“我不知道，女士，”杰拉德含糊地回答。“我相信活着，但没有办法知道。”
阿尔瀚娜点点头，然后做了件意料之外的事。她转向吉尔萨斯。“你知道我的回答是什么，侄子。我的儿子被人囚禁。我会尽全力解救他。”她的脸颊变得淡红。“但是，你身为国王，有权说出你的想法。”
吉尔萨斯本该感到高兴，本该觉得自己是正确的，但他整晚都没睡，只觉得极度疲惫。
“杰拉德骑士，如果我们帮助索兰尼亚骑士夺取圣克仙，你们会帮助我们夺回家园吗？”
“那取决于骑士评议会，陛下，”杰拉德不安地回答。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回答苍白无力，于是肯定地补充道，“我不知道其他骑士会如何，陛下，但我自己愿意为您战斗。”
“谢谢您，骑士，”吉尔萨斯说完，转向阿尔瀚娜。“从一开始我就反对这次行军，我并不隐瞒这一点。我所预见的毁灭已经降临，现在我们成了流亡者，无家可归。但正如这位英勇的骑士所说，如果不按萨马的诺言帮助索兰尼亚骑士，塔克西丝王后将会胜利。她首先就会完全消灭我们，赶尽杀绝。我赞同您。我们必须向圣克仙进军。”
“您得到回答了，杰拉德骑士，”阿尔瀚娜宣布。“我们奎灵那斯提精灵和西瓦那斯提精灵是一家，我们会同安塞隆的其他自由人民一起，为消灭黑暗女王和她的军队而战。”
杰拉德说了些感谢的话，明显松了口气，现在他只想立刻动身。群龙在上空盘旋，龙翼的阴影扫过大地。精灵欢呼着向他们致敬，群龙低头回礼。
银龙和金龙开始在山谷着陆，每次一两只。精灵战士骑上龙背，尽可能多挤上一些人。在修玛的时代，精灵骑龙战斗。在长枪之战中，精灵也骑龙战斗。空气中充满历史的味道。精灵再次歌唱，荣誉之歌，胜利之歌。
阿尔瀚娜骑着一只金龙，飞在最前面。她举起剑，高呼精灵的战斗口号。萨马也举起剑，跟着呼喊。金龙带着西瓦那斯提王后飞入天空，越过山脉，飞向西方的圣克仙。失明的银龙由骑手引导也起飞了。
吉尔萨斯志愿留在最后，确认死者得到妥善处理，因为没有时间安葬，也不可能运回祖国，尸体就由龙息焚化。雌狮一直跟他呆在一起。
“索兰尼亚骑士不会来帮我们，是吗？”最后一只龙准备带他们离开时，雌狮突然问。
“不会，”吉尔萨斯说。“我们将会为他们牺牲，他们会赞颂我们，但战斗胜利后，他们会回家。他们不会为我们牺牲。”
吉尔萨斯、雌狮和剩下的奎灵那斯提战士飞入云霄。响亮而欢乐的精灵之歌充满山谷。
然后一切只剩下回音。
然后回音也慢慢消失，只剩下寂静与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