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次日一早,治疗药剂明显起效,斯瓦尔顿脸上的瘀青褪色了,看起来舒适自在。但在药物的影响下,她也有点兴奋得过了头,很难集中注意力。
我展开那卷给她买的衣服——绝缘内衣、夹层衬衫、长裤、上衣、带兜帽的外套和手套——摆在她面前,然后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脑袋,“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听见了。”她说,深棕色的眼睛凝视着我左肩后方的什么东西。
“起来吧。”我拽拽她的胳膊。她懒洋洋地眨眨眼,慢慢坐直身体。尽管斯瓦尔顿不怎么配合,我还是设法帮她穿好了衣服,然后,我把散落在外的几样东西收进背包,拽着斯瓦尔顿的胳膊离开旅店。
镇子边缘有家飞行器租赁商店,可除非我出双倍的押金,否则店主大概不会租给我任何东西。我告诉她我们想往西北方向飞,拜访那里的一座畜牧营地。不过,她可能已经辨别出这完全是胡说八道。“你是外国人吧?”她说,“不清楚这座镇子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像你这种家伙,要是开着飞行器去什么畜牧营地,铁定会迷路。有时我们还能在野外找到你们,有时就没那么幸运了。”我什么都没说。“要是你们把我的飞行器弄丢了,我该怎么办?我的孩子们岂不是要在这种大雪天里挨饿了?”店主咄咄逼人地说,站在我旁边的斯瓦尔顿不禁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
我极不情愿地掏出押金。虽然我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这笔钱了,但店主还嫌不够,让我再添一点额外费用,理由是我拿不出当地颁发的飞行执照——我知道租赁飞行器并不要求提供这一类证件,而且假如真的存在这种规定,我早就事先伪造一张飞行执照了。
无论如何,店主最后还是把飞行器租给了我。我检查了引擎,它看起来挺干净,维修保养得不错,燃料也充足。我满意地把背包放进去,让斯瓦尔顿在乘客位上坐好,自己则爬上驾驶位。
暴雪过境两天后,地面上已经星星点点地冒出了灰绿色的雪苔。我们花了两个小时飞越了一连串的山岭。大地上的绿色越来越浓,形成大片孔雀绿色的深林;有些地方苔藓丛生,到处都是动物的蹄印。随着春天的到来,长毛牛成群结队地向南迁徙,荒径周围的野地中布满了冰怪挖掘的四通八达的地道,将它们的巢穴联结起来。它们潜伏在靠近路边的地道里,虎视眈眈地等待走错了路的长毛牛踏进它们的陷阱。这种怪物狡猾至极,我无法在地表上看出它们活动的痕迹,就连跟随牛群迁徙的牧牛人也很难判断冰怪是否会在附近出没。
与之相比,飞行倒是一件容易的差事。斯瓦尔顿斜靠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她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奇迹,遑论安安稳稳地坐在飞行器上旅行了。但这种小概率的事件也并非没有可能发生。一千年前,奥恩上尉还没出生的时候,斯瓦尔顿就是巨剑级战舰纳斯塔斯号的舰长了。不过,最后这艘船爆炸了,大部分人类船员都死了,她本人则设法躲进了逃生舱。但据我所知,人们从未找到过那个逃生舱,如今她却出现在这里,一定是近期才有人发现了她。她能保住性命真是幸运。
斯瓦尔顿的战舰出事时,我正在距离那艘船四十亿英里的一个城市中巡逻。这座城市是由各种玻璃和精心打磨的红石头建造的,除了自己的脚步声,我没有发出任何其他动静,与我一起的几名上尉偶尔会交谈几句。在来到城市中那些常见的五角形广场时,我也会唱几首歌,测试一下广场的回声效果。这儿的许多房屋庭院也是五角形的,院墙上从上到下布满红色、黄色和蓝色的花朵,如同彩色的瀑布。但花儿已经开始凋谢,除了我和军官们,没人敢在街上走动,大家都知道这样会被逮捕。她们躲在自己家里,惴惴不安地等待接下来的命运判决。每当听到上尉们的笑声和我的歌声,她们都会瑟瑟发抖。
我和上尉们在此地遇到的麻烦大都微不足道,在被雷切人兼并时,加赛德人的抵抗极其微弱:运兵车里空空荡荡,连人影都看不见,她们的巨剑级和仁慈级战舰大都派出去护卫整个星系了。后来,加赛德的五大行政区各自派出了五名地区选民(共二十五人),代表加赛德星系的各大卫星、行星和空间站,以全体选民的名义递交了投降书。依照安排,这些代表将分批登上巨剑级战舰阿马特号,觐见雷切领主阿纳德尔·米亚奈,恳求对方饶恕加赛德子民的性命。正因如此,整座城市才会如此惊慌失措、鸦雀无声。
城市里的一个钻石形状的狭小公园中,一座黑色的花岗岩纪念碑上镌刻着加赛德的“五大权利法案”,落款写的是加赛德领主的名字。我知道,她建造这座纪念碑是为了取悦当地居民。这时,与我同行的一位上尉正向另一位抱怨说,这场兼并愚蠢至极;而三秒钟后,我收到了由斯瓦尔顿担任舰长的巨剑级战舰纳斯塔斯号发来的消息。
当时,纳斯塔斯号负责运送三名选民代表参加投降仪式。但在这三个人登舰后,她们杀死了舰长斯瓦尔顿手下的两位上尉和十二名辅助部队船员,并破坏了战舰——切断管道,炸开船壳。随同报告传送过来的还有一份来自纳斯塔斯号事发时的现场录像。战舰的智能中枢报告说,一位辅助部队船员声称自己亲眼看到那三个人手里拿着枪,但她们登舰时,纳斯塔斯号上的探测仪却没有发现枪支。这段录像证实了枪支的存在——那是一段某个辅助部队士兵的大脑植入装置记录下来的影像:一位加赛德选民代表身上突然发出来自雷切护甲的特有银光(只有辅助部队士兵才能看到这种银光),她显然装备了这种护甲:只见这位代表拿出一把枪开了火,子弹射穿了辅助部队士兵的护甲,杀死了它。因为能用眼睛看到银光的士兵已死,对方的枪和护甲立刻从影像中消失了。
登舰之前,所有的代表都被搜过身,纳斯塔斯号本应有能力探测出她们身上藏匿的任何武器、护甲生成装置或植入物。虽然雷切护甲曾经一度在雷切帝国的周边地区被普遍使用,但那些地区早已被帝国同化了一千年之久,很难生出反叛之心。而加赛德人不仅从来不用这种护甲,也不知道如何制造它,对于使用方法更是一窍不通。即使她们知道这些,也不可能搞到能够打穿护甲的枪和子弹。
然而那三个人却装备了这种可怕的枪支,还有雷切的护甲,这些足以对纳斯塔斯号造成巨大的破坏。更可怕的是,一个加赛德人闯入了引擎室,并用这种枪打坏了引擎的热盾。雷切军舰的引擎燃烧时会产生堪比恒星聚变的热能,热盾失效意味着引擎的热量将会立即蒸发舰体周围的所有东西——整艘军舰在眨眼之间化为一道耀眼的火光。
对于这次事故,我完全无能为力,无论是谁都无法挽回。消息传到我这里时,事情已经发生了四个小时——仿佛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在找到我之前,它的命运早已注定。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我面前的飞行器仪表板上,燃料计旁边的指示灯闪烁起了蓝光:上一秒燃料计的读数还是满格,现在却瞬间变成了零,这意味着引擎会在短短几分钟内关闭。一旁的斯瓦尔顿却伸着懒腰,放松地瘫在座位上,悠闲自在、沉默无语。
我现在只能降落。
原来,燃料箱被人做了手脚,且做得极为隐秘,连我都发现不了。出发之前,里面的燃料看上去足有四分之三,实际上却并没有这么多。而且,本应在燃料箱半满时发出警告的警报装置也让人给关掉了。
我猜想我的双倍押金肯定是要不回来了,以为自己失去了宝贝飞行器的店主还不知道会如何伤心……想到这里,我意识到至少应该使用通信装置将此事告知店主,一旦联系上了她,不甘心放弃飞行器的店主或许会来到这片荒凉的雪原援救我们。总之,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找人来帮忙——虽然我体内植入的通信装置已经关闭,但我还有个手持设备。然而,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别人过来很不方便。即便有人愿意帮忙,并且能够赶在店主抵达之前过来,我也去不了想去的地方,而到那里去对我来说极为重要。
气温在零下十八摄氏度左右徘徊,来自南方的微风速度大约是每小时八公里。这说明很快就会下雪——假如早间天气预报结果准确的话。
飞行器着陆时在雪地上压出了一道绿色的苔藓痕迹,从空中看去十分明显。这儿的地形更像是舒缓的丘陵,而刚才我们一路飞越的那些小山头已经看不见了。
假如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事故,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留在飞行器里等待救援。然而我认为它并不普通,根本不敢指望救援会来。
即便这是一次严重事故,收到求救信息的人也不一定会马上过来,很可能袖手旁观。那家飞行器租赁商店还有许多载具可供外租,所以店主也有可能等上几周之后再过来回收她的飞行器。就像她说过的那样,没人会对一个外国人在雪地里迷路的消息感到惊讶。
所以我有两个选择:要么在这里守株待兔,等想要害死我们的人前来谋财害命时,趁机把她们的交通工具抢过来开走。当然,这个办法奏效的前提是对方很快赶来,而非等上一段时间,先让寒冷和饥饿要了我们的命。要么把斯瓦尔顿从飞行器里面拽出来,扛起背包,步行离开。我原先的目的地在东南方向六十多公里之外的地方,假如地形和天气条件允许的话(还有,冰怪不能出来捣乱),我自己大概走上一天就能抵达——可斯瓦尔顿哪怕能用两天时间走到那里都算我们走运。而且,要是选择这个办法,假如店主真的很快赶过来救援,岂不是会扑个空?另外,我们步行时会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不怀好意的人也会循迹而来,加害我们;与之相反,如果原地不动,躲在飞行器底下守株待兔的话,更有可能出其不意地打败她们。
但话说回来,越是早些抵达目的地,我就越有可能发现更多的东西。过去的十九年,我一直在顺藤摸瓜,沿着最细微的蛛丝马迹追踪线索,常常连续几周、几个月地调查或等待目标出现。不过,我的调查偶尔也会被类似今天的这种意外打断,甚至遇到生死悬于一线的突发危机。老实说,能够活到今天,我是幸运的,毕竟就连自己也从没指望调查能够进行到如此深入的程度。
有的时候,一个雷切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决定我的生死。假如十几个雷切人同时动手的话,弄死我更是不在话下(以阿马特的名义),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雷切人宣称,宇宙的形状是由诸神决定的:阿马特神创造了光,也创造了光的反面——黑暗,光与暗同时诞生,携手并进。在雷切人的世界观里,最有名的一对对立的创世概念便是“恩特尔-波”(即光明/黑暗),另外的三个分别是:伊斯克-瓦尔(开始/结束)、伊萨-伊努(运动/静止)、瓦恩-伊特尔(存在/虚无)。这四大创世概念打破了旧有的宇宙,重组出一片新天地,当然,这片新天地里的一切都是由阿马特创造的。
雷切人认为,即使看似最微不足道的事物,也属于复杂整体中的一部分;某颗特定的尘埃坠落于某个特定的地点,此事也绝非偶然。明白了这条道理,才会理解阿马特的意志。世上完全没有“纯粹的偶然”之说,没有什么事是偶然发生的,全都由神的意志决定。
这就是雷切正统教派的官方教义。我自己从来不怎么理解宗教,旁人也不会要求我去理解。虽然雷切人创造了我,但我却不是雷切人。就算我对诸神的意志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我只知道,无论自己身处何方,都应该脚踏实地活下去。
我从飞行器里拿出背包,打开它,拿出里面的一本多余的杂志,把它塞进外套内袋,和我的枪放在一起。我背起背包,绕到飞行器的另一侧,打开那一边的舱门。“斯瓦尔顿。”我叫道。
她没动,只是从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我抓住她的胳膊往外一拉,她踉踉跄跄跨进雪地。
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下一个目标正在向我招手。我拉着斯瓦尔顿,朝东北方向进发。
但愿我选择的路线是正确的,能够如愿抵达艾瑞尔斯普拉斯·斯特里甘医生的家。她曾在德拉斯-安妮亚空间站开设私人诊所。这个空间站很大,合并了至少五个常规空间站,把它们像盖楼一样摞在一起。站址设在二十四条航路的交会处,远离雷切帝国的势力范围,因此在那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在其职业生涯中,斯特里甘医生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主顾们给她的酬谢包括金钱、人情、古董等等一切你想象得到的有价值的东西。
我曾经拜访过那个空间站,亲眼见识过它错综复杂的内部结构,目睹过斯特里甘曾经工作与生活的环境,见到了那些她抛下不要的东西——行医多年的她在某个平淡无奇的日子突然消失,当时谁也没料到她会事先买好五张不同客船的船票,莫名其妙地不辞而别。她丢下的东西包括:一只装满弹拨乐器的箱子,我只认识其中的三种;摆满了整整五个置物架的人偶——令人眼花缭乱的众神雕像和圣人雕像,材质包括木头、贝壳和黄金;十几把枪,每一把都细心地贴好了空间站核发的枪号标签。这些收藏都是她一件一件从别人手中获得的,是人家给她的酬劳,也曾引起过她的好奇。而我之所以还能在她消失之后见到这些东西,是因为斯特里甘已经交足了一百五十年的房租,在她离开后,空间站当局保持了公寓的原样。
通过贿赂的手段,我得以进入那所公寓,调查她的一些藏品:几块五边形的瓷砖——虽然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它们的色彩依旧如同花朵般明亮鲜艳;一只浅碗——镀金的边缘刻了一圈斯特里甘本人都不可能读懂的铭文;一块矩形塑料板——我知道那是个语音记录器,只要碰一下,它就会发出笑声和说话声,说话者使用的语言与那只碗上雕刻的文字同源——但这种语言早已失传,没人听得懂。
虽然都是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物件,但由于加赛德的手工艺品存世极少,所以收集到它们绝非易事。意识到加赛德人拥有能够破坏雷切舰船、穿透雷切护甲的武器之后,阿纳德尔·米亚奈就下令将加赛德人全部杀光,毁掉加赛德星系。那些五角形广场、鲜花以及星系中的全部行星、卫星和空间站里的所有活物无一幸免,不再有任何居民——大家都被迫记住了反抗雷切人会是怎样的下场。
假如这些东西是病人送的,比如那只碗,是否会促使斯特里甘了解与它们有关的更多信息?除此之外,她是否还有更多来自加赛德的手工艺品?将它们作为看诊酬劳送给她的病人也许并不清楚这些东西的来历——抑或是心知肚明,由于害怕惹祸上身,巴不得赶紧脱手。也许这些藏品正是导致斯特里甘逃离的原因,她不得不销声匿迹,几乎把所有家当都抛在身后。一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对她造成了死亡威胁,而逃跑是最有可能躲过杀身之祸的办法。
找到这个危险的东西则是我的目标。
我希望尽可能地多赶点路,速度越快越好,我们一连走了好几个小时,只在绝对有必要的时候停下来短暂休息。虽然尼尔特的天气一如既往地晴朗,我却像个瞎子那样茫然地探着路。过去的我曾经拥有二十个分身和二十双眼睛,还有数百个备用躯体,假如有必要,它们随时可以供我驱遣;但现在我只能观察一个方向:转过身去看后面时,无法顾及前方的动静。所以平时我都不得不尽量避免置身开阔空间,以防有人背后偷袭,但在这样的荒野中是不可能的。
尽管微风习习,我的脸却很热,甚至有些发麻。我的手脚起初有点疼——因为没想到会徒步行走六十公里,我没戴手套、没穿靴子——后来也变得沉重麻木。幸好现在不是冬天,因为那时的气温比现在还会低上许多。
斯瓦尔顿一定觉得冷。但在我的拉扯下,她步伐沉稳、面无表情,在雪地上缓缓地拖曳前进,低着头一语不发,丝毫没有抱怨的意思。太阳快要跃出地平线时,她耸动了一下肩膀,抬起头来,“我知道那首歌。”她说。
“什么?”
“你正在哼的歌。”她懒洋洋地扭头看着我,脸上没有半分焦虑或者疑惑的表情。我好奇她讲话时是否会掩盖自己的口音,不过大概不可能——在毒幻剂的放松作用下,她不会在乎用什么口音讲话。在雷切帝国境内,一听她的口音,人们就知道她出身有钱有势的家族:斯瓦尔顿十五岁时就通过了职业军人的素质测试,注定身居高位;而出了雷切,她这种浑身贵族做派的人会被视为典型的恶棍——为富不仁、贪婪腐败、铁石心肠。
一架飞行器微弱的嗡嗡声传了过来,我扭头向后看去,但没有停步。只见这架飞行器已经来到了地平线附近:一个黑色的小点儿,离我们还比较远。它飞得又低又慢,似乎在跟着我们——反正我敢肯定它不是来救我们的。看来我选择步行赶路是错误的,应该留在原地守株待兔。现在我们暴露在敌人面前,毫无防备。
我决定继续向前走,只听飞行器的声音越来越近。即便斯瓦尔顿不再一瘸一拐,而且发挥出最大速度,我们也没法甩掉它,况且她还在自顾自地嘟囔着什么,根本没去注意周围的情况。我停住脚,松开她的胳膊;她也在我身边站住了。
飞行器来到我们的头顶,转了一个弯,停在离我们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挡住我们的去路。显然,对方要么没有在空中就能向我们射击的武器,要么不想让我们死。我抖掉肩上的背包,松开外套纽扣,以便快速拔枪。
飞行器上下来四个人——其中之一是那个租赁店的老板,另外两个我不认识,还有一个我在酒馆里见过,就是说我“小妞挺强”的那个。当时我很想杀了她,后来好不容易忍住了。我把手悄悄地滑进外套里,抓住了枪——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你们还有没有点儿常识了?”几个人走到离我们十五米左右的地方时,店主大声质问我们,四个人全都停下来,“既然飞行器掉下来了,你们就不能待在里面乖乖地等着,方便我们来找吗?”
我看看酒馆里的那个人,她显然认识我,也知道我认出了她。“在酒馆里,我说过,抢我东西的人都得死。”我提醒她,她得意地笑了笑。
那两个我不认识的人的其中一个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枪,“我们可是有备而来。”她说。
我拔出枪来向她开火,正中她的脸,她倒在雪地上;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我又开枪打中了酒馆里的那个人,她也倒下了,接下来我瞄准的是她旁边的那个家伙。不到一秒钟,三个人依次被我放倒了。
店主骂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跑。我开枪打中了她的背,她又跑了三步,倒在地上。
“我冷。”依然站在旁边的斯瓦尔顿语气平静、漫不经心地对我说。
四个人乘坐的那架飞行器大开着门,里面连个望风的都没留,真是蠢到家了。而且,她们想要害我这个计划本来就很蠢,看起来她们事先也根本就没有制订过像样的计划。面对送上门来的交通工具,我只能顺水推舟,把斯瓦尔顿和背包都弄进飞行器,开着它扬长而去。
从空中几乎辨别不出艾瑞尔斯普拉斯·斯特里甘的老巢——那是一个直径不过三十五米的圆环状建筑群。房顶上生长的雪苔比地上的略微稀疏一点,颜色更浅。我把飞行器停在圆环外面,观察了一下里面的动静:从我所站的地方看过去,圆环里有两座建筑,如同覆盖着积雪的小山丘,表面像是无人值守的畜牧营地。但假如我得到的情报准确的话,它们绝非那么简单,虽然建筑外面没有围墙或者篱笆,但我知道她肯定采取了安全防护措施。
经过深思熟虑,我敞开飞行器的舱门爬了出去,示意斯瓦尔顿走在我身后。我们慢慢来到雪地颜色由深变浅的交界处,斯瓦尔顿跟着我亦步亦趋,我停下来,她也紧跟着停下来,眼神茫然地站着,瞪视前方。
此时我只能大喊:“斯特里甘!”然后等待回应,但是无人应答。我让斯瓦尔顿留在原地,自己靠近圆环,两座圆形雪屋的入口似乎笼罩在诡异的阴影之中。我停住脚步,再次仔细打量它们。
两座建筑的门都敞着,里面黑魆魆的。为了将暖空气留在室内,这种建筑通常会一连设有两道类似气闸的入口,所以房主刻意不去关门的可能性不大。
斯特里甘要么设置了安全防护,要么没有,我越过分界线,跨进圆环内部。什么事都没发生。
房子的内外两道门都是开着的。室内没有开灯,其中一座建筑的内部和户外一样冷,给我的感觉像个储藏室,到处都是工具和没开封的食品箱和燃料箱;另一座建筑的室内温度是二摄氏度,我猜不久之前有人还给这里加过热,很显然,这是个起居室。“斯特里甘!”我向黑暗之中叫道。然而,孤寂的回声告诉我,这座建筑里恐怕空无一人。
我再次来到屋外,发现了她平时停放飞行器的地方。大敞的门和黑暗的室内都在向访客们传达同一个信息:斯特里甘已经走了,然而我没办法弄清楚她究竟去了哪里。我抬头看看天空,又低头看看她的飞行器留下的印子,完全不知所措。
回去找斯瓦尔顿时,我发现她躺在点缀着绿色雪苔的雪地上,已经睡着了。
我在飞行器的后舱发现了一只提灯、一个炉子、一顶帐篷和几件寝具。我带着提灯走进貌似起居室的建筑,打开提灯。
地板上铺着大块的浅色地毯,墙上挂着编织帷幔——以蓝、橙和刺眼的绿三种颜色为主;房间周围摆了一圈低矮的木质长凳,没有靠背但铺着坐垫。除了木凳和浅色的帷幔之外,其他陈设寥寥无几,包括一个游戏棋盘和一些棋子——棋盘上有几个洞,排列成我不认识的图案;棋子摆在小洞之间,不知道斯特里甘会跟谁玩游戏。也许这个棋盘只是个装饰品,因为它看起来精雕细琢、颜色鲜艳。
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个长椭圆形的木头盒子,盖子上有雕花和穿孔,紧紧地绑了三根线;木料是浅金色的,有着波浪状的纹理。平坦的盒盖上挖了几个小洞,工艺像木材的波浪纹理一样复杂精细。这只长盒子真是个美丽的物件,我拽了一下其中的一根线,它轻柔地响了一声。
几扇门分别通向厨房、浴室、卧室和一个小型医务室。我敞开医务室里的橱柜门,找到一大摞通用治疗剂。每只抽屉里都有医疗用具和药品,斯特里甘可能是去某个畜牧营地出急诊了。然而,灯和暖气是关闭状态,连门也没关,并不像是正常的出诊。
经过十九年的筹划和努力,我苦苦寻找的线索难道就断在这里了吗?
房屋控制台在厨房里的一块墙板后面,我找到电闸,把它拉上去,打开暖气和灯,然后出去找斯瓦尔顿,拉着她走进房子。
我在斯特里甘的卧室里找到几条毯子,用它们铺成床褥;脱掉斯瓦尔顿的衣服,让她躺在上面,又拿来几条毯子给她盖上。她睡得很熟,利用这个机会,我更彻底地搜了一遍房子。
橱柜里存有大量食物,柜台上放了个杯子,杯底有一层浅浅的绿色闪光液体;旁边有个白色的碗,碗里有几块硬面包的碎屑,泡在边缘处已经结了冰的水里。看起来斯特里甘吃完饭没收拾餐具就出门了,也没带食物和药品。我检查了卧室,找到一些很不错的保暖衣物。斯特里甘显然是匆忙离开的,衣服也没拿几件。
她知道自己手里有什么。她当然知道——这就是她最初从空间站逃走的原因。要是她不傻的话(我十分肯定这一点),在意识到我是谁的那一刻,她一定会马上逃跑,并且一直逃下去,直到完全摆脱我为止。
但那又怎么样?既然我都能在这个远离雷切帝国和斯特里甘的家乡的地方发现她的藏身处,就说明无论她逃到哪里,最终都躲不过雷切人的追捕。她当然对此心知肚明。不过,如果还有别的势力在帮助她,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肯定不会蠢到再回来的。
我知道斯瓦尔顿很快就会病倒——除非我为她找到毒幻剂,但我没有这个打算。这里有食物和暖气,也许我还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借此了解斯特里甘在意识到雷切人要抓她之后是怎么想的,推断出她可能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