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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次日早晨,我本以为圣坛的仆人会选择留在家里(鉴于前一晚发生的事情,这很容易理解)。但出乎意料的是,有个小花童起得比大人还早,她手中拿了一把开着粉色小花的野草,出现在奥恩上尉房门口。发现阿纳德尔·米亚奈跪立在圣坛上的阿马特小雕像前,女孩吓了一跳。

  奥恩上尉在二楼穿衣服,“我今天没法晨祷。”她告诉我,语气冷漠,但表情相反。这里的早晨也很热,她在出汗。

  “你又没碰那些尸体。”我说。我正在帮她整理外套的衣领,我知道我不该说这句话的。

  我的四个分身,两个在庙前水渠的北侧,两个站在齐腰深、温热泥泞的水里。我们把珍·塔尔的侄女的尸体抬到岸上,送到医生的住处。

  奥恩上尉住所的一楼,我对吓呆了的花童说:“别紧张。”为圣坛添水的仆人还没来,可身为辅助部队的我无法代劳——雷切人不允许辅助部队士兵触碰祭物。

  “你至少得带点水过去,上尉,”楼上的我对奥恩上尉说,“花童已经来了,但添水的还没来。”

  奥恩上尉一时间没有说话,我帮她擦完脸之后,她才说:“没错。”她下了楼,装了一碗水,拿给花童。花童站在我的分身旁边,依然惊魂未定,紧紧捏着手中的野花。奥恩上尉把水递给她,她放下花,洗了洗手。正要拿起花的时候,阿纳德尔·米亚奈转过身看着她,女孩吓得向后退去,没戴手套的手抓住了我戴着手套的手。“你需要再洗一下手了,公民。”我低声道,得到一点鼓励的她又洗了手,拿起花束,正确但紧张地行使了晨祷仪式的花童职责。不出我所料,其他仆人都没来。

  医生家里,我的分身们站在离尸体三米开外的地方。医生一边察看尸体一边自言自语道:“显然是咽喉割伤致死,此前她还被下了毒。”她又用厌恶而轻蔑的语气说:“对自己家族的孩子也这么残忍,这些人真是不开化。”

  花童离开上尉住所时,手里拿着雷切领主送她的礼物——一枚四瓣花形状的饰针,花瓣上分别镌刻着代表雷切四大创世概念的图腾。假如在别的地方,获赠这种礼物的雷切人会把它当成宝贝,天天戴在胸前,借以炫耀自己曾和雷切领主本人共同侍奉神祇的经历。但这个奥斯孩子大概只会把它丢进玩具箱,根本不当一回事。花童走远后(对奥恩上尉和雷切领主来说她已经走远,但我的其他分身仍然能看到她),阿纳德尔·米亚奈转向奥恩上尉,问:“那些不是野草吗?”

  一阵尴尬攫住了奥恩上尉,紧接着她的心中又涌起一股失望和愤慨——我从未见过她这样。“在孩子们眼中,这些可不是野草,大人。”她说,激动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阿纳德尔·米亚奈的表情没变。“这个雕像,还有这套占卜工具,我想是你的私人财产。圣坛专属的圣器在哪里?”她问。

  “请大人原谅,”奥恩上尉说,但我知道她并不指望对方原谅,她的语调已经出卖了她,“我用购买圣器的预算给圣坛的仆人买了酬谢礼。”为了给花童买酬谢礼,她还自己垫了一部分钱,但她没说。

  “我命令你返回正义托伦号,”雷切领主说,“你的继任者明天就到。”

  屈辱,但更多的是愤慨和绝望。“遵命,大人。”奥恩上尉说。

  奥恩上尉的随身行李十分简单,没有多少需要打包的东西,不用一个小时就能收拾好,所以我把这一天剩余的时间全都用在了给圣坛仆人送酬谢礼上——她们现在都待在自己家里。学校已经停课,街上几乎没有人。“奥恩上尉不知道新来的上尉会不会指派新的仆人,”我告诉这些孩子,“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在你们还没有侍奉满一年的时候就给你们酬谢礼——就像今天这样。不过,无论如何,新上尉到任的第一天早晨,你们都应该去她的住处报到。”每当我在门口放下礼物,这些孩子家的大人们只会沉默地看着我,似乎不打算邀请我进去。礼物并非往常的那些手套之类——奥斯人没有戴手套的习俗——而是五颜六色的花裙子和装在小盒子里的坦曼德糖果。传统的酬谢礼是新鲜水果,但已经没有时间去买了。我把每一份礼物放在孩子们家门口的街道上,没人出来拿走它们或是跟我说话。

  在神庙住所的屏风后面待了一两个小时之后,大祭司才一脸疲惫地走出来,步入神庙,与初级祭司们开会。地上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虽然并不清楚这样做是否合乎礼仪,我还是主动上前,想要协助清理地面的血迹,不过祭司们婉拒了我的帮忙。“我们中的某些人,”大祭司对我说,眼睛依然看着曾经横尸无数的地面,“曾经忘记过你们是干什么的,现在她们又想起来了。”

  “我不认为你忘记过,阁下。”我说。

  “没错。”她静默了两秒钟,问,“奥恩上尉离开之前会来见我吗?”

  “可能不会,阁下。”我说。这时我的其他分身正在劝说奥恩上尉睡一会儿,最近她一直没怎么休息。

  “最好不要来。”大祭司苦涩地说。她转脸看着我:“我理解她的苦衷,她只是做了不得不做的事。不过,虽然说来容易做来难,但我还是要说,她本可以做出其他选择的。”

  “是的,阁下。”我承认。

  “你们雷切人都是怎么说的来着?”大祭司说。我不是雷切人,但我没有出言纠正。“正义、正派和恩惠什么的,对不对?一切行为都应该是正义和正派的,都能够带来恩惠。”

  “是的,阁下。”我说。

  “那么昨天晚上的行为是正义的吗?”她有点颤抖地问,压抑着哭腔,“是正派的吗?”

  “我不知道,阁下。”我说。

  “还有,究竟是谁会借此得到恩惠?”她问。

  “没有人,阁下,就我目前看来。”我说。

  “没有人?真的吗?得了吧,第一伊斯克,不要耍我。”大祭司说。昨天晚上,珍·希南像看叛徒那样看着阿纳德尔·米亚奈——在场的人有目共睹。

  然而我依旧看不出杀死这些人会给雷切领主带来什么好处。“她们可能会杀了你,阁下。”我说,“还有其他毫无防备的人,为了防止流血冲突,奥恩上尉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她的失败并非她本人的错。”

  “是的。”大祭司背对着我说,“神会因此原谅她的。愿神保佑我永远不会面对这样的选择。”她做了个祈愿的手势。“那么你呢?假如奥恩上尉拒绝命令你开枪,雷切领主让你杀了抗命的奥恩上尉,你会怎么做?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吗?听说你的护甲刀枪不入?”

  “雷切领主可以强行卸除我们的护甲。”我说。不过,雷切领主需要在通信系统中输入密码才能卸除奥恩上尉以及我的分身们的护甲,而昨晚通信系统被切断了。“考虑这种事没什么用,阁下,”我说,“这是不可能的。”

  大祭司转过身来,紧盯着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不好回答,毕竟当时的我四分五裂、不知所措,分身之间无法联系,奥恩上尉有性命之忧。我首先需要保护她,我不知道自己的某个分身是否会为此把枪口对准阿纳德尔·米亚奈。

  但也很有可能不会。“阁下,我不是一个人。”就算我开枪打死了雷切领主,也于事无补——奥恩上尉最后还是会死,我也会被销毁。伊斯克第二分队会取代我的位置,正义托伦号也有可能组建全新的伊斯克第一分队——尽管战舰的智能中枢并不情愿做这种事。无论如何,我的行为一定会遭到谴责。“人们经常觉得自己会做出最高贵的选择,然而在她们真的遇到那种情况时,就会发现选择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没错,就像我说的——愿神保佑我不要遇到那种情况。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假设你愿意做出高贵的选择,杀死那个米亚奈王八蛋。”

  “阁下!”我警告道,她对我说的话有可能传到雷切领主耳中。

  “让她听见又怎么样?你亲自转告她都没关系!虽然我不清楚她的目标是我们、坦曼德人还是奥恩,但昨晚的事是她煽动的,我有理由怀疑。我不是傻瓜。”

  “阁下,”我说,“无论是谁挑起了昨晚的事件,我不认为事态会像她们设想的那样发展。虽然原因不明,但我认为她们想要挑起上城区对下城区的战争。不过,幸好邓兹·艾尔已经事先向奥恩上尉报告了枪支的事,战争被化解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大祭司说,“而且我觉得珍·希南知道更多内情,这就是她丧命的原因。”

  “很抱歉,你的神庙被玷污了,阁下。”我说。对于珍·希南的死,我并不怎么觉得遗憾,但我没有说出来。

  大祭司再次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我相信你有许多事情要忙,快去吧。奥恩上尉无须过来见我,没必要给她自己惹麻烦。请你代我向她道别。”说完她就走了,没有等我回应。

  斯卡伊阿特上尉过来吃晚餐,带了一瓶阿拉克烧酒和两个第七伊萨的士兵。“你被调走的消息今天中午才传到寇尔德-韦斯。”她撕开瓶盖的封条,对奥恩上尉说。那两个第七伊萨身体僵直、不自在地站在底楼守候。昨晚我刚刚关闭通信干扰器,她们就赶到了广场,看见伊克特神庙中的尸体,她们马上就猜出发生了什么事。第七伊萨是这两年才离开战舰出来执行任务的,没有亲身经历过大兼并。

  奥斯的上下两个城区笼罩在相似的沉寂而紧张的气氛中。路人们会尽量不看我或者和我说话——她们大部分都是去神庙做礼拜的,祭司们正在里面为死者祷告。几个坦曼德人甚至从上城区出来,安静地站在聚在一起的人群边缘。我一直站在不显眼的角落里,不希望引起人们的注意或者惹得她们更加痛苦。

  “你没有差一点就拒绝她的命令吧,”斯卡伊阿特上尉说,她和奥恩上尉坐在住所二楼的屏风后,“我了解你,奥恩。我发誓,听到第七伊萨说她们在神庙里看到了什么的时候,我曾经担心接下来就会听到你的死讯,告诉我你没有公然拒绝她的命令。”

  “我没有,”奥恩上尉痛苦而愧疚地说,“如果真是那样,你就见不到我了。”

  “我不相信,一点都不相信。”斯卡伊阿特上尉往我手中的杯子里倒了许多酒,我把酒杯递给奥恩上尉。“连第一伊斯克都不相信,否则它今晚就不会这么安静了。”她对离她最近的那个我的分身说,“雷切领主禁止你唱歌了吗?”

  “没有,上尉。”我回答。我不唱歌的原因是不希望打扰阿纳德尔·米亚奈或者吵醒奥恩上尉,而且我自己也不是很想唱歌。

  斯卡伊阿特上尉沮丧地叹了口气,转向奥恩上尉:“你要是拒绝执行命令,不仅毫无用处,你自己也会死。你做了不得不做的事,是那些白痴……不自量力,没有认清形势。”

  奥恩上尉盯着手中的酒杯,一动不动。

  “我了解你,奥恩。假如你真的打算做什么疯狂的事,请你等到这样做真的有用的时候再做。”

  “就像萨尔斯号的阿马特第一分队那样?”奥恩上尉问。她指的是在伊姆发生的事——五年前,萨尔斯号上的一名士兵违抗命令,引发了哗变。

  “她至少改变了事态。听着,奥恩,你和我都知道,有大事正在发生。你和我都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不对劲,一定有蹊跷……”她欲言又止。

  奥恩上尉用力放下酒杯,酒液溅了出来。“什么蹊跷?哪里不对劲?”

  “拿着,”斯卡伊阿特上尉端起酒杯,放到奥恩上尉手中,“喝了它,听我说说我的猜想。”

  “你知道大兼并是怎么回事吧,我是说,没错,兼并的本质就是暴力入侵,不过,兼并完成后,会把敌人该处死的处死、该流放的流放。将所有那些自以为有能力反抗的白痴全都清除掉之后,我们会把余下的人纳入雷切社会,她们有的会成为雷切家族的仆人,有的成为被赞助的对象,不出一两代,她们会完全被同化成雷切人,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我们控制了被征服地区的上层家族——只要她们做守法公民,我们就会给予各种好处,成为她们的赞助人,她们则会成为地位不如自己的家族的赞助人:这种从上到下的笼络机制是雷切社会的本质,可以有效地防止分裂。”

  奥恩上尉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表示她早就知道了。“这又和……”她说。

  “你给我闭嘴。”对方打断她。

  “我……”

  “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奥斯的坦曼德人不得不反对这种机制——假如我像你那样三天两头地往伊克特大祭司那里跑,宁可在下城区办公也不愿使用上城区现成的警察局和监狱,和下城区的人做朋友,忽视坦曼德人——”

  “我谁都没忽视!”奥恩上尉抗议道。

  斯卡伊阿特上尉摆摆手,“坦曼德人是奥斯的上层阶级,忽视了她们就等于藐视本地的阶层秩序,而且,目前你的家族没有能力在此地扶植任何被赞助人,我的家族也做不到。虽然我们只能接受阿纳德尔·米亚奈的赞助,但我们依然拥有家族人脉,可以通过她们结交当地贵族。哪怕在我们退役之后,我们也可以利用这些人脉……总之,每一次的兼并结束后,我们都应该借机笼络被征服地区的上层阶级,发展自己的势力,提高本家族的经济和社会地位。

  “可是这些事必须由正确的人选来做。我们总是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出于阿马特的意志,是神决定的,所以我们天生就该拥有财富和受人尊敬,而且素质测试也说明一切都是公平的,每个人的职业和职位都是根据自己的能力分配到的。”

  “这么说,我并非正确的人选。”奥恩上尉放下空酒杯,斯卡伊阿特上尉为她添满。

  “与你类似的人成千上万,只不过,在某些人眼里,你比较受人瞩目。这一次的兼并与往日不同,是最后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攫取利益的机会。必须抓住机会与当地的上层阶级建立联系,她们不希望这宝贵的最后一次机会流落到你这样的家族手中,况且你还破坏了当地的阶层秩序……”

  “我那是利用当地的阶层秩序!”

  “上尉们。”我警告道。奥恩上尉的声音很大,连街上都能听见,幸好没有人路过这里。

  “既然坦曼德人在本地说了算,这一定是出于阿马特的意志,对吗?”

  “可她们……”奥恩上尉欲言又止。我不确定她究竟想说什么——也许是谴责坦曼德人搬弄是非,抑或是指出坦曼德人其实是当地的少数族群,而她的目标是笼络大部分本地人。

  “小心。”斯卡伊阿特上尉提醒道。尽管奥恩上尉并不需要提醒,所有的雷切士兵说话之前都会再三考虑。“假如你没有发现那些武器,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不仅会把你踢出奥斯,还会欺压下城区,讨好上城区——打着‘恢复正常秩序’的旗号。此外,不知情者还会嘲笑我们心慈手软。要是我们遵照所谓‘公正’的素质测试结果、处死更多的人、制造辅助部队……”

  “我已经拥有辅助部队了。”奥恩上尉指出。

  斯卡伊阿特上尉耸耸肩:“总之,她们会清除所有阻止她们达到目的的障碍,她们的目标就是攫取一切能够攫取的利益。”她看起来相当平静,甚至非常放松,我已经习惯了不去关注斯卡伊阿特上尉的体征数据;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她竟然还可以如此轻松自如,实在有些奇怪——与之相反,奥恩上尉仍然处于压力过大的状态,而且老实说,连我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这些方面而言,我理解珍·希南的做法,”奥恩上尉说,“真的,但我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为什么坦曼德人以外的人会受益。”她想问的是为什么阿纳德尔·米亚奈会卷入此事,为什么鼓励改革的雷切领主会企图恢复奥斯城此前的秩序。而且,就算她真的想要恢复旧秩序,下个命令就可以,没必要多此一举。两位上尉之所以没有对雷切领主指名道姓,是因为假如被人问起,她们可以说自己怀疑的是雷切领主以外的人,但我觉得如果审讯时给她们注射药物,她们肯定会吐露真话。幸好,也不太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我不明白,既然她们拥有那么大的权力,给我下个命令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为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奥恩上尉说。

  “也许她们想要的不止于此。”斯卡伊阿特上尉说,“但恢复奥斯的旧秩序肯定是她们的目的之一,她们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从中获益。为了避免人们被杀,你已经尽力了,但再怎么努力也斗不过她们。”她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你要和我保持联系。”她说,语气既非疑问,也不像是要求。然后,她用亲切得多的口吻说:“我会想你的。”

  我觉得奥恩上尉差点又要哭出来。“谁会来取代我?”她问。

  斯卡伊阿特上尉说了一位军官和一艘战舰的名字。

  “这么说对方是人类部队了。”奥恩上尉忧心忡忡地说,然后,也许是意识到奥斯不再是自己的职责范围,她沮丧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斯卡伊阿特上尉说,“我会和她谈谈。你自己多注意。现在兼并行动已经成为过去式,配有辅助部队的战舰大都分派给了显赫家族中的那些不争气的孩子来统领,因为没有更低的职位分给她们了。”奥恩上尉皱起眉头,不知是想到了伊斯克上尉还是她自己。看到她的表情,斯卡伊阿特上尉同情地微笑道:“好啦,达理埃特肯定没问题,你不用担心,她们很有主意。”大兼并期间,斯卡伊阿特见过她说的这些人,并始终对她们以礼相待。

  “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些。”奥恩上尉说。

  斯卡伊阿特上尉又给自己倒了一些烧酒,接下来她们的谈话就没有什么值得我去注意的了。

  奥恩上尉醒来后,我已经雇好了送我们去河口的船,河口在寇尔德-韦斯附近,我把寥寥几件行李和死去的那个分身搬到船上。到了寇尔德-韦斯,她们会把尸体上的护甲和一些零件拆下来回收利用。

  “假如你真的打算做什么疯狂的事,请你等到这样做真的有用的时候再做。”斯卡伊阿特上尉曾经这样告诫奥恩上尉。我同意这句话,至今仍旧同意。

  问题在于,什么时候才算是“等到这样做真的有用的时候”?因为结果取决于时机的判断:无论你是想每次只做一件小事,通过量变达到质变;还是打算采取更为激进的方式,一次性搅起滔天巨浪。无论是娱乐化的故事还是道德说教,决定一个人乃至与其接触的所有人的命运的偶然性因素往往是她们所偏爱的共同主题。但是,如果每个人在做出选择之前,都要考虑到自己的选择可能会引发的所有后果,那么她们恐怕寸步难行,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因为害怕这么做最终会带来可怕的结果。

  当然,对于此事,要从宏观的角度来考虑。阿纳德尔·米亚奈本人会如何决定人们的命运?她的言行关乎成千上万人的生死——至少有八十三个人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死,而且她们当时是以投降者的姿态被围困在伊克特的神庙里。我问过自己——奥恩上尉肯定也如此自问过——假如那天晚上她违抗命令、拒绝开火,会有什么后果?恐怕奥恩上尉会当场毙命,接下来那八十三个人也会死,因为我会遵照雷切领主的指令射杀她们。

  除了奥恩上尉搭上一条命之外,事情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如同神像前的占卜,一切仿佛提前计算好了那样,早已注定。

  然而,奥恩上尉和雷切领主当时并不知道的是,投出占卜的圆饼时,投掷的角度哪怕出现一点点变动,圆饼落地后组成的图案也有可能大不相同——有时它们甚至还会滚进你看不见的角落里。假如奥恩上尉抗命,雷切领主命令我的某个分身杀死她,恐慌之下,被切断了通信的那个分身也可能不敢对奥恩上尉开枪,转而把枪口对准阿纳德尔·米亚奈,那么接下来呢?

  最终,这样的做法只不过会推迟奥恩上尉的死期,同时导致我自己——第一伊斯克的覆灭,不过,既然我已经不再是人,应该是不会为此感到悲伤的吧。

  当然,那八十三个人的死期也有可能被推迟。如果斯卡伊阿特上尉为此被迫要将奥恩上尉逮捕的话,我相信她肯定不会对后者开枪——尽管她有权这么做,她也不太可能射杀那些坦曼德人——因为米亚奈的分身已经被我打死了,不会在现场继续发号施令。珍·希南就有了时间和机会对雷切领主的其他分身说出她要说的话,当然,后者还会想出别的办法来阻止她说话——也许还会引发更多的变数。但那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总之结果可能完全不同,也可能并无变化,这其中存在了太多的未知。太多的行为可被预测,人们在刀尖上跳舞,生死悬于一线,她们的命运也可能轻而易举地改变——但现实已经尘埃落定,我无法证实这些猜测是否正确。

  “假如你真的打算做什么疯狂的事,请你等到这样做真的有用的时候再做。”如果你并非全知全能,那么根本无从判断这句话中提到的正确时机,只能依靠自己的估计在看似正确的时机孤注一掷,然后做好承担一切后果和解决一切问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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