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晨跟前一天傍晚一样灰蒙，风雨交加。六点正，管弦乐声叫醒了谢寇顿少校和休姆塔波特上尉。已故牧师的卧榻又窄又极不舒服，两人吃力下了床，脊椎喀啦啦地发出呻吟。为了抵御穿透彩绘玻璃而入的冷冽，两人昨晚和衣入睡，下楼时神色憔悴，完全失去军人的挺拔。

　　雨雪鞭打窗户，谢寇顿真想尖叫。麦克葛勒顿坐在黑皮椅上，对着新点的柴火说了声：「早安。」他手里拿着一杯热腾腾的唐宁伯爵茶，身上一袭深蓝色法兰绒睡袍，没穿鞋子。「想吃早餐的话，厨房有茶和咖啡，还有炒蛋和土产香肠。」

　　「如果土产香肠的味道跟这里的威士忌一样浓，那就算了。」谢寇顿皱着眉一脸嫌恶地说。

　　「不会，味道很温和，请自便吧。」

　　「马洛伊呢?」休姆塔波特看了房间一眼问道。

　　「喔，他已经吃过早餐，到外面帮车换油了。我让他去车库干活。」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谢寇顿觉得那音乐听起来跟地狱里鬼打架一样。他走到留声机前，望着不停转圈的唱片。

　　「史特拉汶斯基，是吗?」休姆塔波特问。

　　「没错，春之祭，我最喜欢的一首乐曲。现在演奏的这段，谢寇顿少校，是村里举行异教牺牲仪式，长者们围成一圈，望着一名年轻女孩跳舞至死。」麦克闭眼凝视疯狂跳跃的深紫和血红音符，过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眼望着少校。「最近似乎很流行牺牲这个主题。」

　　「我哪知道。」葛勒顿的目光让谢寇顿坐立难安。那眼神专注犀利，穿透人心，而且拥有一种力量，让少校觉得自己像是没有骨头的软脚虾。「我喜欢的是班尼固德曼。」

　　「喔，我听过他的歌。」史特拉汶斯基的音乐有如雷鸣一般澎湃激昂，描绘世界陷入争斗，对抗自身的野蛮，但野蛮显然占了上风。麦克又谛听了一会儿，随即起身端起唱针，完全没让七十八转唱片发出刮擦声。留声机缓缓停止。「两位，我决定接受任务。」他说：「我会查出你们想知道的情报。」

　　「您要去?我是说……」休姆塔波特结结巴巴。「我还以为您心意已决了呢。」

　　「我是，但我改变主意了。」

　　「喔，我懂了。」其实他不懂，但他不打算追究对方到底是何动机。「嗯，真是太好了，少校，太好了。当然，我们会先安排您接受一周的训练。虽然我觉得您应该不需要，但我们还是会让您跳几次伞，并安排语言课。另外，我们一回伦敦就会替您整理好所有数据。」

　　「好的，麻烦你了。」想到搭飞机跨海到法国，麦克就觉得颈子发麻，但这件事到时非面对不可。他深吸一口气，高兴自己终于做了决定。「容我告辞，我要去晨跑了。」

　　「我听说你爱跑步!」谢寇顿说：「我也是。你都跑多远?」

　　「八公里上下吧。」

　　「我曾经跑过十一公里，而且是全副武装。如果你有多的热身服和运动衫，我就跟你去跑，免得血都结冻了。」尤其在那张折磨人的床上辗转难眠了一晚之后，他心想。

　　「我不穿热身服。」麦克告诉他，随即脱下睡袍，里头一丝不挂。他将睡袍折好放在椅背上说：「春天快到了。谢谢你的提议，少校，但我习惯一个人跑步。」谢寇顿和休姆塔波特惊诧得目瞪口呆。麦克走过两人身旁，出了门迎向雨雪不断的清冷晨光。

　　谢寇顿抓住快关上的门，不可置信地望着赤裸裸的麦克大步沉稳地跑过车道，穿越草坪奔向森林。「嘿!」他大喊：「森林里有狼耶!」麦克葛勒顿没有回头，转眼便消失在林中。

　　「您不觉得他很怪吗?」休姆塔波特站在他身后望着屋外说。

　　「管他怪不怪。」谢寇顿说：「我认为葛勒顿少校应该能完成任务。」雨雪打在他脸上，虽然穿着制服，他还是打了个哆嗦，随即将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