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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浴缸在这里。」盖比对他说。麦克打量眼前五米长、一米多深的石槽,槽里水很满,飘着几根野草和落叶。「这是肥皂。」她说着从木架子上抓了一块又白又硬的砖头扔给他,架上还有几条破旧但干净的浴巾。「水是两天前才放的。」她朝石槽墙上一个大出水口撇撇头说:「希望你不介意用过的水。」

  麦克挤出最亲切的笑容说:「如果这水只用来洗澡的话。」

  「放心,喝的水在另一个地方。」

  「真有家的感觉。」麦克话刚说完,盖比突然脱下脏兮兮的毛衣,开始解开上衣的钮扣。麦克望着她宽衣解带,不知如何是好。盖比脱下上衣,露出胸罩,抬头望着他。「希望你别介意。」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到背后解开胸罩,没有丝毫犹豫。「我也得洗澡。」胸罩落地,她的乳房一览无遗。

  「喔,不会。」麦克说:「我完全不介意。」

  「很好,就算介意也没用。有些男人……你知道……不好意思跟女人一起洗澡。」她脱掉靴子和袜子,开始解开长裤的扣子。

  「我无法想象。」麦克说,不过更像是自言自语,而非回答。他脱下帽子,解开跳伞装的钮扣。

  盖比毫不迟疑地脱下身上最后一件衣物,裸身走向通往水里的石阶。水从她大腿淹到腹部时,麦克听见她吸了一口气。应该是泉水,他心想。从古罗马石管接来的水,供公共浴池使用,也许在神殿里。盖比走下最后一级石阶,水深刚过她的胸房,她将憋着的气全吐了出来。这里光是站着就很冷了,但他可不想两天没有洗澡就直赴巴黎。他脱掉内衣走下石阶,冰水先麻痹了他的脚踝,然后是膝盖,然后……呃,那感觉他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

  「痛快。」他咬着牙说。

  「了不起。你常泡冷水澡,是吗?」麦克还没回答,她已经走到水池中央,将头潜到水里又冒出来,将浓密的黑发从脸上拨开。「麻烦,肥皂给我。」他将肥皂扔给她,盖比一把抓住,开始搓头发。肥皂飘出兽脂和燕麦味,显然不是在巴黎精品店买的。「你在巴藏古反应很快。」她说。

  「还好,我只是抓到了机会而已。」他将脖子以下浸到水里,试着适应那冰冷。

  盖比头发滴着肥皂水,问:「你常这么做吗?」

  「我只会这么做。」狼的做法,他心想,有什么就利用什么。

  盖比用肥皂抹了手臂、肩膀和乳房。她动作敏捷简练,丝毫不拖延或暧昧。这里可没什么机会,麦克想。盖比只是洗澡而已,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紧致柔嫩的身躯离他不到两米,而这份无动于衷(她相信不管遇到什么自己都有办法应付)让他深感诱惑。不过,冷水只会让人发抖,而非兴奋。麦克看她努力伸长手到背后擦肥皂,没有请他帮忙。接着她用肥皂洗脸,再次潜到水中,起来时双颊红润。她将肥皂扔给他说:「换你了。」

  麦克洗去脸上的伪装,粗糙的肥皂刺痛他的皮肤。「那灯。」他朝墙上电线连着的两盏灯泡点点头说:「你们在地底下怎么会有电?」

  「三公里外有一座城堡,我们偷接了他们的电线。」盖比浅笑说,头发上还沾着肥皂泡。「纳粹用那座城堡作为指挥站。」她又冲了一次头发,将肥皂洗干净,肥皂泡有如蕾丝花冠在她身旁围成一圈。「我们只有半夜到凌晨五点用电,而且不用太多,免得德军起疑。」

  「可惜这里没有热水器。」麦克脑袋浸到水里弄湿头发,抹上肥皂洗去头发里的沙砾。他刷洗胸膛和手臂,然后又洗了脸,将肥皂泡冲干净,发现盖比正盯着他没有伪装的脸庞。

  「你不是英国人。」她望着他洗去油彩的面孔,端详了几秒后说道。

  「我是英国公民。」

  「也许……但你不是英国人。」她朝他走近一步,他闻到她沐浴后的体香,脑中瞬间浮现春天阳光下白花盛开的苹果园。「我一九四〇年见过许多被德军俘虏的英国人,你长得不像他们。」

  「哪里不像?」

  盖比耸耸肩,又朝他靠近了一两步。他那双绿眼一不小心就会让她痴迷,所以她盯着他的嘴说:「不晓得,可能……他们跟纳粹打仗感觉就像小孩玩游戏,根本不晓得对手是谁,可是你……」她顿了一下,冰冷的水滑过她的乳房。盖比努力捕捉心里的感觉。「你感觉已经打了很久。」

  「我去过北非。」他说。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起来……你的战争在这里。」盖比手指摁着自己的心。「你的内心在打仗,对吧?」

  这回换他避开她的目光了,因为她看得太透了。「大家不都是吗?」他说,接着便朝石阶走去。该是擦干身子,将心思放回任务上的时候了。

  灯泡闪了一下,接着又闪了一下,随即变得昏黄然后熄掉了。麦克站在黑暗中,水深及腰。「空袭。」盖比说。他听见她语带颤抖,察觉她不喜欢黑暗。「德军把电关了。」

  远方传来闷响,有如锤子敲打枕头,不是炸弹爆炸,就是大口径火炮开火,麦克心想。之后又是几次爆炸,但感觉多于声响,麦克脚下的石头微微震动。「这下不妙了。」盖比说,再也掩藏不住声音里的恐惧。「大家赶快扶东西稳住身体!」另一个房间有人用法文大喊。轰然巨响,地动天摇,麦克听见屋顶裂开了,声如枪响,碎石落在水里,水花四溅。不是炸弹很近,就是高射炮群正对空开火。古罗马的尘土灌进麦克鼻中,接下来的爆炸感觉离他的脑袋只有五十米不到。

  一个温暖颤抖的身躯贴上了他。盖比紧紧搂着他的肩膀,麦克抱住了她。

  石头碎片在他们两旁四散飞溅,六七个鹅卵石大小的石头砸在了麦克背上。外头又是一声爆炸,盖比贴得更紧了,手指掐进麦克肉里。在爆炸之间的安静片刻,他听见她喘息呻吟,唯恐再有下一枚炸弹。他肌肉紧绷站着池中,抚摸她湿漉漉的头发,听着炸弹不断落地,高射炮发出如雷巨响。

  一分钟后,房里只剩他们的呼吸声。两人心如擂鼓,麦克感觉盖比的身躯随着她剧烈的脉搏而颤动。其他房间有人咳嗽,还有人(是麦卡伦)大喊:「有没有人受伤?」其他人陆续响应,答说没受伤。「盖比?」麦卡伦喊道:「妳和英国佬还好吧?」

  盖比张口欲答,但喉咙和鼻子里都是土,而且感觉就要昏倒了。她讨厌黑,讨厌禁锢的感觉,还有巨锤般的爆炸,在在让她想起四年前和家人躲在地下室里听着德军轰炸机将她的村庄夷为平地的恐怖经历。

  「盖比?」麦卡伦大喊,语气有些惊慌。

  「我们没事。」麦克镇定答道:「只是稍微吓到了。」

  苏格兰佬如释重负吁了口气,就继续查看其他人的情况了。

  盖比抖个不停,因为水冷,身体也冷。她头靠着麦克的肩,突然想起自己不知道他的本名──也不该知道。这是规矩。但在尘土飞扬散发的霉味之间,她闻到他的体味,忽然觉得他皮肤飘着淡淡的臊味,有如野兽──但不会,当然不可能。那味道并不难闻,只是……很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灯泡再次闪烁,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显然有人(某德国佬)对着电流按钮开开关关。不久后灯又亮了,而且不再熄灭,只是变得非常昏黄。「没事了。」麦克说。盖比抬头望着他。他的眼眸微微发亮,彷佛吸收了仅有的光线,让她觉得莫名地害怕。这男人不一样,有个地方不同,难以言喻。她望着他的目光,时间随着心跳逝去。她觉得似乎瞥见了什么,某种稍纵即逝、原始的东西,有如结冻玻璃后的火焰一般,在那双绿色眼眸的深处闪动。她感觉到他的体温,热气开始从他的毛孔散出,她想张嘴说话,只是不晓得该说什么,而且她知道一开口声音肯定会颤抖。

  麦克先说话了,用身体说。他放开她,转身走上石阶,从架子上拿了一条浴巾给自己,一条给她。「妳会冷死的。」他对盖比说,同时递出浴巾让她离开冰冷的水中。盖比走出浴池,麦克望着水珠顺着她的乳房滑过平坦的小腹和闪着水光的大腿,发觉自己身体有了反应。她站在他面前,全身滴水,黑发湿而滑顺,麦克温柔地用浴巾裹住她。他口干舌燥,但还是把话挤了出来。「我最好睡一下。」他望着她的眼说:「今晚还真刺激。」

  「没错。」盖比说:「我也觉得。」她抓着浴巾走到自己的衣服旁,在石板地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她拾起衣服说:「你的房间在甬道尽头。」一边指了方向。「过第二道拱门在右手边。希望你不介意睡行军床,不过毯子很厚很暖。」

  「听来不错。」累的时候,他连泥巴里都能睡。他知道现在只要倒在行军床上,不要两分钟就会睡着了。

  「时间到了我会喊你起床。」她对他说。

  「麻烦妳了。」他一边擦头发一边说。他听见她走出房间的脚步声,等他解开身上的浴巾,盖比已经离开了。他擦干身体、拾起衣服,便朝盖比告诉他的甬道走去。第二道拱门外的地上摆了一支蜡烛、黄铜烛台和一盒火柴。他停下来点了蜡烛,借着火光走进房间。房里飘着霉味,墙壁潮湿,一张狭窄的行军床看起来就不舒服。墙上一根铁杆挂着几根衣架,麦克挂好衣服,衣服上冒着汗臭、土味和德军坦克废气的味道,还飘着一丝皮肉烧焦的恶臭。麦克心想,战争结束之后他也许能靠嗅觉维生,替香水制造商工作之类的。他曾在伦敦街头捡到一只女用白手套,闻出上头有钥匙的铜味、柠檬茶香、香奈儿香水、昂贵白酒的甜土香、不只一个男人的汗味、玫瑰残留的淡香,当然还有被车辗过留下的登禄普轮胎的橡胶味。多年经验和练习让他意识到,他的味觉感应力几乎和视觉一样强。当然,这个能力变身后会更强,但有大半已经渗入他的人类体内了。

  麦克掀起毯子,躺到床上。弹簧刺着他的背,但他被更利的刀子刺过。他在毯子底下安顿好,吹熄蜡烛,将烛台放到床边石头上,头靠着鹅毛枕头。他身体疲惫不堪,脑袋却睡不着,有如笼里的野兽不停来回。他望着眼前的漆黑,倾听墙上水珠缓缓滴落的声音。

  你的内心在打仗,盖比说,是吗?

  没错,麦克想。他忽然想到,从他童年自那片森林出来后,每天每晚都会思考的一件事:我不是人,也不是动物。我到底是什么?

  狼人。这是一位精神病医师发明的词。他研究精神病院里身体前后摆动的病人,他们的眼神在满月照耀下空茫呆滞。俄国、罗马尼亚、德国、奥地利、匈牙利、南斯拉夫、西班牙和希腊各有词汇称呼这样的人,但都是同一个意思:狼人。

  不是人,也不是动物,麦克心想,在神的眼中,我到底是什么?

  啊,纷乱思绪中还有另一个想法。他常想象神是一头巨大的白狼,大步走过满天星斗下的雪白大地,金色眼眸澄清透彻,白牙非常非常尖。穹苍之下任何谎言与背叛都逃不过祂的鼻子,不忠之人会被祂剜出心脏,活剥生吞。祂是狼中之王,谁都躲不过祂冷酷的审判。

  然而,人类的神是如何看待狼人的?视之为瘟疫,还是奇迹?麦克当然只能凭空揣想,但他很确定一件事:他几乎无时不希望自己终生为兽,在神的绿色大地上自由驰骋。两腿站立让他害怕,四腿奔走让他翱翔。

  该睡觉了,为明天和接下来的差事养足体力。他还有许多要学、要留意。巴黎是牙尖齿利的美丽陷阱,脖子很容易被它咬断,人或狼都一样。麦克闭上眼,慢慢将房里的漆黑转到心里。他听着水滴、滴、滴的声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接着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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