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
接下来的日子艰难异常。祖里刻意在职责允许时尽量陪伴陶,但安雅的命运始终压在她心头。看着祖里如此忧郁令陶心如刀绞,而夜袭的噩梦仍未停止更是雪上加霜。不过他们仍能找到静谧时刻促膝长谈,时而欢笑,时而让祖里痛哭一场。
陶试图成为她依靠的山岳,却发现她给予的支撑远胜过自己所能提供的。她是他从未察觉的缺失。晨起的第一缕思绪是她,夜眠的最后牵挂也是她。除了她的笑靥、她的明眸、她的嗓音...她的一切,他再难思及其他。
尽管如此,他仍尽力保持专注。他暗自许诺要报答贾巴里——感谢他帮助保护恩基鲁的家人,也感谢他愿意帮助自己和祖莉创造更好的生活。贾巴里最需要的是为即将到来的因德洛夫测试进行训练。于是陶每天都与这位朋友对练,直到两人都精疲力竭。就这样,生长期的最后几天悄然结束,收获期的初始时光匆匆流逝,成人仪式如期而至。
与陶同期出生的男性贱民们即将被授予成人身份。当地萨赫祭司出席了仪式,浑身散发着奥鲁酒的气味。他讲述了所有被选中者都将面临的考验,勉励这些新晋男子要行正义之事,希望他们的所作所为能为家族带来荣耀,因为他们效忠的是奥梅希人民、女王和女神。
接着这些新晋男子被分发了高姆酒。这是陶第一次品尝这种由蝎毒蒸馏而成的黄色浆液。他仰头灌下杯中物,液体如烈焰般灼烧喉咙,刺痛鼻腔,在头皮后方烙下火辣辣的轨迹。他呛得喘不过气,这副狼狈相让前来观礼的人们乐不可支。
陶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自愿喝下如此恶心的东西,不过当那股味道消退后,他确实注意到接下来的宴席——水煮卷心菜、海盐土豆和长豆角——吃起来比往常美味得多。而且笑话变得更好笑了,牙齿完全失去了知觉(他以前真的能感觉到牙齿存在吗?),每个映入眼帘的女人都美得几乎能与祖莉比肩。
他与新晋战友们彻夜狂欢,其间贾巴里不期而至,赠予陶一双崭新的皮靴。陶久久拥抱这位小贵族,邀请他共饮半岛最醇的美酒。贾巴里含笑摆手,推开了递来的酒杯。
余下的夜晚时而飞逝时而凝滞。陶的父亲前来道贺,甚至陪坐片刻才因公务离去。祖莉到来时,他宣称她是人间女神。她挑眉叉腰睨视的模样,在陶眼中更显娇媚。他欲亲吻却被众人环伺,仍执意尝试。祖莉拒绝了这个醉汉,声明是来带他回家的。
醉意阑珊的陶拽着祖莉要共舞,却舌根发硬吐字不清。这不妨碍他牵起佳人滑入舞圈,纵情旋转直到胃液翻涌。他指着自己的嘴巴和腹部踉跄离场,在最近的灌木丛里将晚宴尽数归还大地。
陶对自身的呕吐量惊叹不已,呆立良久。待风浪平息后竟还想找祖莉续舞,却被坚决拽离宴席。这个醉汉嚷嚷着要拿新皮靴时,姑娘指出靴子明明就攥在他自己手里。
当陶第三次宣布祖莉是人间女神时,姑娘冷静提醒这话他今晚已说过两回。
阿伦站在门口等候,他扶着陶躺到床上。陶其实不需要帮助。他能自己脱下裤子。他抽出一条腿,结果摔倒在地。他想着应该把另一条腿也抽出来,于是闭上了眼睛。
叫嚷声惊醒了他。他嘴里像吞了一把沙子般苦涩,胃里翻江倒海,脑袋嗡嗡作响如同被敲打的鼓。
"他现在在哪?我要杀了他!"是阿伦的声音。
陶跳起来又摔倒了。他裤子只穿了一条裤腿。
他听见父亲怒气冲冲地离开,脚步声沉重而愤怒。陶胡乱套上裤子,抓起昨晚的上衣,发现上面沾满呕吐物。他找了件破旧但还能穿的衬衫,蹬上新靴子,抓起练习剑冲出门,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
阿伦正和埃康在一起——那个瘦高结实的战士,自从恩基鲁被流放后就成为他的副手。阿伦怒不可遏。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陶眯着眼抵挡阳光问道。
"回屋去。"
"到底怎么了?"陶追问。他从未见过父亲这样。
"他派人杀了他们!"
"什么?谁?"
"他派人杀了他们,那个畜生!"阿伦大步离开。
陶小跑着跟上。"杀了谁!"
"莱坎,"阿伦低吼道。
陶不敢继续问。"谁...他杀了谁?"
"埃康的巡逻队发现了尸体。他们被扔下悬崖。恩基鲁,他妻子安雅,她弟弟...婴儿...那个婴儿..."阿伦拔出剑,加快了脚步。
陶飞奔着追赶。"父亲,您要做什么?"他抓住父亲的胳膊,强迫他停下。"父亲!"
"我要杀了他。"阿伦挣脱胳膊。
"埃孔!"陶喊道,"做点什么!"
埃孔双手不安地摆弄着束腰外衣的系带,试图让阿伦恢复理智。"首领,呃...阿伦,我们...我们该三思而行。我们并不确定是——"
"闭嘴!"阿伦转身怒视埃孔,吓得他畏缩。"我们知道是谁干的。心知肚明!那是个婴儿啊,埃孔。恩基鲁的女婴!"
"您打不过他,"陶站到埃孔身边挡住父亲去路。
"我必取他性命。"
"他是贵族,"陶说。
"放屁!我的剑贯穿他喉咙时,他会像贱民一样断气。"
埃孔慌张地左顾右盼,看是否有人听见这话。
"父亲——"陶刚开口,阿伦已推开他们。
"您若杀他,他们会绞死陶,"埃孔说,"先绞死他,再处决他母亲。他们会剖开尸体暴晒任其腐烂。阿伦,他们真做得出来。"
陶的父亲突然僵立不动。
"他们会绞死陶,"埃孔重复道,"您清楚的。"
阿伦像被抽走筋骨般瘫坐在地。佩剑坠入枯草丛,他双手抱头痛哭无泪。陶和埃孔赶来跪坐在旁。阿伦的肩膀剧烈颤抖着。陶记不清上次见父亲流泪是何年何月。
"是的,"他说。"是的。"陶跪在旁边,用双臂环抱住他。
"对不起,阿伦,"埃康说。"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句话。仿佛发生的事情是不可控制和无法逃避的,仿佛这不仅仅是某个人的行为。
"我们会给他们一个体面的火葬,"阿伦过了一会儿说。"我们要秘密进行。莱坎绝不能知道我们找到了他们。"
埃康点了点头。
"陶,贾巴里会上来训练。他会想知道你在哪里。"
"我和你在一起,"陶说。
"去吧,"阿伦站起来说。"别告诉贾巴里这件事。"
陶瞥了埃康一眼。他不喜欢父亲脸上的表情。
"我不会做什么。我不能。"阿伦哽咽着说。"莱坎不是军人,埃康说得对。我不能杀他。他们会来找我的家人,找你和伊玛尼,找伊玛尼的女儿......去吧,去训练。我会在小屋里。"
阿伦大步走开,埃康把手放在陶的肩膀上。"我会陪着他,"他说。"需要多久我就会陪多久。"
当陶到达训练场时,贾巴里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动作。他看到陶,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靴子看起来很棒!"
"谢谢,"陶说,感到胃里一阵恶心。
"准备好战斗了吗?"他说。
"等一会儿,"陶告诉他。
"没机会了。我们马上就要到'囤积'了。测试临近,没有休息日。而且你睡懒觉错过了更大的消息。"
陶看着贾巴里,肌肉紧绷。
"女王要来了,"贾巴里说。
"什么?"
"女王!她要来克雷姆了。确切地说,是在前往基甘贝的途中经过克雷姆。不过她今天下午就会抵达。"
女王每五个周期就会巡视北方或南方都城,亲自颁发城堡的最高荣誉。这个仪式也会表彰那些通过天赋测试的女性。所有女性都要接受"被选中者"的测试,这是标志着从少女过渡到成年的成人礼。
由于只有万分之一的女性拥有天赋,这些能力者构成了一个不足五百人的特殊阶层。她们的地位仅次于皇室贵族,并且必须履行服务义务。陶听说过城堡会抓捕那些在测试中故意隐藏实力、消极应对的女性。这些人会被烙上印记,然后强制服役。
陶从剑鞘中抽出训练用的木剑,恨不得把这把剑捅进莱肯的命根子。"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练习了,这样才能赶上去看女王。"
贾巴里等他一只脚刚踏进比武圈就发起了进攻。第一回合很痛苦,第二回合简直要命,到第三回合陶不得不认输,因为他把早饭都吐了出来。
"紧张了?"当陶擦掉嘴角半消化的卷心菜渣时,贾巴里问道。
他没有回答。他看着贾巴里,却又视而不见,注意力全放在朋友和他哥哥莱肯相似的面容上。"再来。"
两个男人在比武圈里来回厮杀,陶大概每八九个回合能赢一次小贵族。但这远远不够。陶想给贾巴里一个教训,因为他永远没机会这样教训莱肯。
他尽可能快地使出攻击招式,迫使贾巴里后退。随后陶的一记擦击打中贾巴里大腿,势必会留下一道瘀伤。这次接触鼓舞了陶,他抬剑回旋,将剑刃狠狠劈向贾巴里肋侧。
这一记劈砍干净利落且迅猛,但贾巴里更快。这位小贵族挥剑扫向陶的双腿,重重击中他的脚踝使其踉跄倒地。
陶发出痛哼。他的脑袋磕在格斗场地上,眼前直冒金星。在闪烁的光斑之外,贾巴里正居高临下地站着,剑尖抵住陶的喉结。
"女神慈悲。"陶认输道。
贾巴里收剑退后。"见鬼!你差点就赢了。你比沙漠蝎子还快。"
陶怒火中烧。"我受够了。"
贾巴里没注意到他的语气。"打完最后这场,我也该休息了。你刚才真是往死里打啊。嘿,我们去城堡吧。我得换装准备女王的游行仪式。陶,跟我一起。当我的阿昆迪斯参加那些繁文缛节?反正他们要求我必须带个随从。"
"您的阿昆迪斯?"陶说。这是贾巴里在抬举他,给予他充当最信任随从的机会。作为贾巴里的阿昆迪斯,陶将以贱民所能达到的最亲近距离观摩皇家游行。换作平日,这个举动足以让陶受宠若惊。"当然愿意...大人。"
"别这么叫我。而且我需要你。要是让我单独陪着莱坎站那么久,没人说话会憋死的。"贾巴里笑得像个傻子,"你来不来?"
陶点了点头,面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