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陶对着刺伤杰耶德的那个赫德纳女人怒吼，难以置信这个女战士竟会逃跑。面前的西丁人也显出惊愕之色，厮杀竟为之一顿。陶浑然未觉。他浑身麻木。悲剧重演了。他关心的人再次受伤，尽管竭尽全力，一切仍未改变。他终究无力阻止。
一个西丁战士最先恢复厮杀，朝他刺来。陶斩杀此人，向前迈步。另一个正与因德洛武缠斗的西丁人被逼至近前。陶将其贯穿，又进一步。他能做到。他能追上那个女战士。他可以——
"克雷姆的贱民，住手!"身后的凯兰·奥卡厉声喝止。
"别那么叫我，"陶竭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
"你这是自寻死路。去找你的教官吧。他快不行了，我们守不住了。"
"杰耶德......"
"他还活着。难道要让他孤零零离开这个世界吗?"
陶怒视着凯兰，但还是离开了前线，跑向刚才看见杰耶德倒下的地方。他找到了他，面色灰白，双眼半闭。陶跪下来握住他的手。"杰耶德。"
"陶?"
"是我。"
"我想过...我想过这种可能性。安息吧。"
陶仿佛回到了父亲死去的那一天。"战斗啊，乌姆孔迪西。继续战斗。我们会带你去克雷格山，萨赫祭司会治好你的。"
"拿着...陶..."杰耶德将某样东西塞进陶手中。那是他的守护匕首。
"不，等你好了会需要它的，"陶对他说。
"把鳞片...拿出来。"杰耶德将陶的手指紧紧合拢在那件稀有武器上。
"简单的计划，就像我一直喜欢的那样。我们要走了，所有人都离开。"
杰耶德没有在听，他的目光越过陶。陶没听到有人靠近，但杰耶德的眼神如此确定，让陶不由回头查看。
溃败的前线已经推得更近了，但陶身后空无一人。他回过头。杰耶德的目光专注而清明。
"贾米拉?"杰耶德问，"你已经来了吗?"他挣扎着，拼命想要呼吸却吸不进空气，还想说更多。"贾米拉，"他说。他女儿的名字。他最后的遗言。杰耶德就这样死在了泥地上。
陶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他猛然转身，看见了凯兰。这位大贵族已经不再暴怒，祖丽和他在一起。这场战斗给她带来了独特的创伤。她看起来精疲力竭，病恹恹的。但即便如此，她仍然充满关怀与爱意，愿意分担他的痛苦。
她走向陶，将他拥入怀中。她并不认识杰耶德，但能看出他对陶的意义。她的怜悯彻底击溃了陶最后一丝自制，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死了，"他语气平板地告诉她。
"我们的战线已经崩溃，"凯兰告诉他。"要么现在走，要么永远走不了。"
祖里松开拥抱，陶将杰耶德的守护匕首别进腰带，一只手滑到剑术大师的遗体下方。
"他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凯兰说。
"我不会把他留给他们，"陶说着，朝赫德尼人的方向挥了挥空闲的手臂。
"陶，我们得逃跑，"凯兰说。"这场战斗结束前还会有更多人死去。你带着他的尸体，不仅自己冒险，也会连累我们这些不愿抛下你的人。"说到最后时，凯兰瞥了祖里一眼。
陶擦干脸上的泪水。他站起身。"我的小队在哪?"
"正在为我们杀出一条生路，"凯兰说。"就算他们成功，通道也维持不了多久。"
陶点点头，闭上眼睛向女神祈祷。他握住祖里的手。凯兰似乎想对此说些什么，但最终改变了主意。这位大贵族转而向仍在战斗的因德洛乌战士吼出撤退命令。即便战败也严守纪律的因德洛乌战士们，开始从溃散的战线脱离，在希丁人面前撤退。
他们奔跑着，舍弃山顶的沟壑，经过被十几名部下尸体环绕而死的因科克利·奥卢奇。他们逃离了杰伊德·阿伊姆和近两个编队精锐战士咽下最后一息的地方，直到跑出千步之遥才放慢脚步。
他们追上了杰伊德军团、奥萨军团残余的士兵，以及组成奥卢奇编队的第三军团——奥蒂诺军团残部。陶欣慰地发现了哈迪斯、亚乌和乌杜克。亚乌持盾的手臂从手腕到肩膀都缠着结满血痂的脏布条，但除此之外，他的朋友们还算幸运。
"陶!"乌杜克走过来喊道。
"奇内杜和杰伊德——"陶刚念出这两个名字，喉咙就像被扼住般哽住。
乌杜克后退几步，没再靠近。亚乌别过脸闭上眼睛，听到这句话的森巴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
哈迪斯盯着地面喃喃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阿南也是...他救了我。"
森巴这时开口："拉纳科和马武托都不在了。"
双胞胎之一的姆欣迪走上前："昆德死了。我砍死了杀害他的那个杂种，但我兄弟已经..."
"你为他报仇了。"亚乌说。
"我本该救他的。他现在还躺在那个泥坑里，我的兄弟啊...我们从未分开过，是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姆欣迪转过身去，最后那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原以为也会一起离开。"
"他们来了，"凯兰说着，指向他们身后的道路。他的手按在剑柄上。
陶回头望去。夜色深沉，但他们身后的道路漫长而平坦，而他天生拥有敏锐的视力。他能看见他们。
西丁人已经重整队形。他们正在行军。队伍最前方是一群骑蜥蜴的战士。
哈迪斯将额头抵在姆欣迪的额头上，对这位失去兄弟的战士说话。说完后，他转向众人。"我们必须保持领先。"
凯兰站在附近。"是的，如果峭壁还有人，我们需要警告他们;如果没有，我们需要警告要塞城。他们必须知道我们对铁拳的防守失败了。"
哈迪斯提高声音，对两支残存的翼队说："帮助伤员，一个都不能落下，但要明白我们不能放慢速度。要塞城的存亡可能取决于我们的速度。"
凯兰盯着哈迪斯，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下等人的僭越。
"别管它，"祖里说。凯兰哼了一声但没再计较，战士们——伊哈什和因德洛武——尽可能快地往山下移动。
"陶，"祖里说，"不会有和平了?"
"和平?"凯兰和哈迪斯异口同声地说。
陶对凯兰说："你是冠军的侄子。"
"然后呢?"凯兰说。
陶犹豫了。放弃这个秘密感觉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想象它除了灰烬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在混战之前，我跟着杰耶德和奥迪利。他们与女王冠军卡伊德、几位天赋者以及一名英戈尼亚玛会合。他们爬上峭壁，在铁拳峰与西丁人碰面。"
"他们做了什么?"凯兰说。
"你真的想让我们相信你不知道你叔叔在进行和平谈判吗?"陶问道。
哈迪斯差点被这句话噎住。"和平谈判?"
"我不知道，"凯兰说。"阿布希尔更像是女王的冠军而非我的叔叔。这人拒绝参加我父亲的葬礼。他说他不能昧着良心参加一个懦夫的焚化仪式。"
陶能听出凯兰声音里的苦涩。
"作为一个因德洛武新兵，我不该知道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凯兰说。
"峭壁那边发生了什么?"祖莉问道。
"我只知道我偷听到的内容，"陶说。
"那就告诉我们。"
"赫德尼人带着一个被俘的天赋者来参加会议，是个狂战士。她当了他们将近一个周期的俘虏。她被折磨过。他们逼她教他们如何狂化。"
"不可能，"凯兰说。"人类各族无法学会彼此的天赋。再说了，女神诅咒西丁人时已经烧毁了他们的天赋。"
陶的声音紧绷着。"那些杀害奇内杜和贾耶德的愤怒赫德纳人，对此有话要对你说。"凯兰无言以对，陶继续道："会上，赫德尼人归还了我们被俘的异能者。他们军阀的儿子也来了。这个儿子将负责接收我军的投降，作为和平的开端。作为交换，我们给了他们一位能量削弱者。她将传授她的异能。最后，为完成和平条件，龙族必须离开西达，而齐奥拉女王必须嫁给军阀之子。"
"不，她不能!"凯兰语无伦次地喊道。"我们凭什么接受这个?"
"贾耶德不认为...他原本认为战争不可能获胜，并试图向守护者议会证明这一点。为此，他被逐出议会，剥夺了职务。"
"如果他们觉得他的证据如此不足，我们怎么会进入和谈?"凯兰问道。
"你叔叔是议会议员。他听过贾耶德的发言。他肯定告诉了女王。"
凯兰一字一顿缓慢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二手传言就说服我们的女王求和?"
"贾耶德直接与她谈过，在他看来女王早已知晓我们正在失利。但也许他向议会的证词，加上女王所知的其他情况，促使她走向和平。"
"如你所说。"凯兰说着，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陶。
"我所偷听到的谈话并非首次。齐奥拉女王早已派遣她的冠军勇士、议会主席和卡伊德暗中斡旋，试探和平的可能性。她发现确有转机，就在今晚早些时候，祖瑞告诉我女王计划在混战后会见守护者议会。"陶环视周围众人的面容。"我认为这次会面的目的，是向议会宣告和平条款已被接受。若女王知晓与西迪恩开战将导致我们灭亡，她必须终止战争。"
坦巴插话道："终止战争?你是想说投降吧。"
当这支残兵败将正穿越王国腹地的山岭逃亡，面对势不可挡的入侵大军时，坦巴这番与陶曾对贾耶德说过如出一辙的言论，此刻显得如此天真。
"你以为贾耶德主张和平很容易?"陶反问道，"他毕生都在与赫德尼人作战。付出那么多代价，到头来贵族们从他身上夺走的，比西迪恩造成的伤害更甚。奥迪利和卡伊德利用贾米拉来伤害他——他们竟把他唯一的孩子交到敌人手中!"陶的声音越来越响，以致没听见祖瑞最初的发言。
"不，"她说道，"女神啊，不要。"祖瑞突然停下脚步。
"天赋者女士，我们不能耽搁，"凯兰提醒她。
"是我们把贾米拉交给他们的?贾米拉是贾耶德的女儿?"
她说话的语气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她不仅是能量汲取者，"祖瑞说，"贾米拉是我们最强大的战力之一。她是灵魂祈求者。"
"我们真该继续赶路了，"亚乌回头望了望说道。赫德尼人已在峭壁蜿蜒小径上消失不见，但他们不会落后太远。
"杰伊德告诉我她知道如何召唤守护者，"陶说道，"但她没法做到。他们蒙住她的眼睛，又在带她进入希丁领地前罩住了她的头，去往一个他们称为秘密集会的地方。她无法在那里指引龙群。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且孤身一人，没有赫克斯。"
祖里的呼吸过于急促，像是刚冲刺过。"不是这样运作的，"她说，"记住，陶，祈求者发出的是幼龙求救信号。祈求者不需要知道自己的位置。龙会找到她。"
"守护者能感知到这位天赋者的位置?"哈迪斯问道。
"是的，"祖里对他俩说，"是的。"
"必须走了，"乌杜阿克说着将大手按在祖里和陶的背后，推着他们前行。
"她是独自被带走的，"陶一边行进一边说，"她需要赫克斯才能召唤守护者。"
"除非她想活下来，"祖里说。
"等等，计划是让贾米拉召唤守护者袭击秘密集会?"凯兰问道。
"为什么她无法存活?"哈迪斯问。
祖里转向他。"如果贾米拉在秘密集会召唤守护者，它会来，会发动攻击，而当它意识到幼龙并非求救信号的来源时，就会将贾米拉的灵魂囚禁在伊西霍戈，直到她躲避恶魔的能力失效。那时恶魔就会找到并杀死她。"
"啊..."哈迪斯说。
"不，我无法接受这个，"凯兰对其他人说。"这意味着我叔叔的谈判毫无诚意。他做过很多事，但绝不会促成虚假条约。无论是为了战争、和平还是投降。"
"他不知情，"祖瑞说。"难道你没看出来吗?这是一场政变。"
"政变?"凯兰摇头。"天赋者女士，这条道路太过曲折了。"
"但她是对的..."哈迪斯说。"当女王选择和平时，她就站在了王室贵族的对立面。和平不仅会终结她的统治，也会终结他们。"
凯兰对哈迪斯说："你认为王室贵族密谋要让这场注定失败的战争继续下去?为什么?就为了保住特权?权力?如果他们死了，这些还有什么用?根本没有政变或阴谋。要想存在这些，王室贵族必须相信我们能赢。"
"他们正是这么认为的，"陶说。
凯兰转身面对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也许他们是对的!"
"不，"陶坚持道。"杰伊德很确定。女王也很确定。海德尼人太多了，而且那还是在他们得到我们的天赋之前。"
"所以，"坦巴说，"和平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而海德尼人正在入侵...真是不幸。"
"没必要谈论什么政变或阴谋，"凯兰说。"在战争中，简单的答案往往就是正确的答案。野蛮人用和平的希望麻痹我们，趁我们脆弱时发动了突袭。"
祖瑞突然抓住陶和凯兰的手腕，紧紧握住，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乌杜阿克拔出了刀。
"祖瑞?"陶问道。
"她已经这么做了，"祖瑞说。
凯兰挣脱了祖莉的手。"恕我直言，天赋者女士——"
"那些异族人...这不是我们先动的手。是我们袭击了他们。"
凯兰双手朝天一挥，大步走开。
"守护者袭击了议会，"祖莉对着他的背影说。"它摧毁了一切，贾米拉也死了。"
凯兰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正要说些什么，但陶已经听不进去了。祖莉的话拼凑出了他一直在脑中艰难拼凑的画面，现在他终于看清了。
他看穿了奥迪利和卡伊德精心策划的计谋。他明白了贾米拉为何要耐心等待最佳时机。贾米拉会向希迪恩人传授衰竭术，因为她教导的那些人永远无法用它来对抗天选者。她将训练那些萨满，直到女王混战之日来临。届时，当南北伊西科洛学院、要塞城堡以及大部分奥美希军队都聚集在峭岩地带时，贾米拉就会召唤巨龙。
必须在那时行动。只有在混战期间，才能在不引起冠军或女王怀疑的情况下，调遣足够数量的奥美希军队进入峭岩地带和要塞城。
陶看清了这一切。他看到了那幅骇人的全景。他看见贾米拉召唤出的那条巨型黑龙，在脑海的幻象中，他看见它从天空俯冲而下，喷吐着烈焰。他看见大地被烧得沸腾，百万生灵化为焦炭与灰烬。
凯兰质问祖莉："你能感知到这些?那条龙?贾米拉?"
"不，"祖里说，"但这正是赫德尼人入侵的原因。我们把他们的议会和所有人烧成了灰烬。我们才是背叛和平的一方。"
他们身处峭壁附近的克雷格斯地区。从这里可以一直望见城堡城的全貌。城市中心矗立着女王的堡垒——守护者要塞，宏伟的穹顶在数百支火把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城墙外围的人群手持熊熊燃烧的火炬。
"女王现在会在哪里?"哈迪斯问道，目光紧盯着眼前的景象。
"她在要塞里，不是吗?"陶说。
凯兰正俯视着城市，神情如同一个被套上绞索的人。"她在要塞里，"他说。
要塞被包围了——被一支因德洛武军团围困着。
"这是一场政变，"凯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