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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紧张得差点忘记了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两位超绝的咒术者,打算如何对付毒气呢?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知什么时候,日野光风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一脸困倦的表情轻轻拍打团扇。镝木肆星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抱着胳膊动也不动。

  “风……”

  最先注意到的是觉。的确,刚才还有风在吹,现在却完全停止了。更明显的是,刚才感觉到的异臭,已经差不多全都消失了。

  不对,又开始吹了。虽然只是微风,但确实能感觉到。不过那风向和刚刚正好相反。风势从微风开始逐渐变强,直至变成强风。

  “这……太神奇了,竟然能将风向逆转。”我感叹地喃喃自语。

  不管是这两位当中哪一位做的,都让我们见识了前所未见的本事。

  “真的,我一辈子都赶不上。”

  觉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自己在夏季野营遭遇土蜘蛛毒气攻击的时候曾经引发龙卷风,将部族上空滞留的有毒气体一扫而空,但那是在现场无风的状态下,或是只有局部微风且风向频繁改变的状态下才得以实现的。

  晚上吹的是山地向平地的山风,以及平地向海面的大陆风。风速虽然很弱,但要将大气循环的巨大流动逆转,吹向相反的方向,那是无法想象的神功。我根本想不出到底要做出怎样的意象才能实现这个效果。

  刚刚埋伏在上风处的化鼠部队依然不见踪迹,但传来了骚动不安的声音和哀嚎。这正是所谓的自作自受。风向逆转,投放的毒气全都朝它们自己扑去。

  “唔哈哈哈哈哈哈。”日野光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浅薄浅薄,比浅薄还浅薄。使用这种下等的手段,真以为能杀得了万物之灵的我们吗?”

  日野光风拿团扇啪哒啪哒地扇着犹如煮熟章鱼一般通红的秃头,厚厚的嘴唇边浮现着淫荡的笑容,还伸出舌头舔个不停。

  “嗯——嗯,高兴啊高兴。浅薄的化鼠们哦,哎呀哎呀,怎么收拾呀?嘿嘿嘿嘿嘿嘿嘿……好吧,稍微打几下,玩玩吧。”

  投入奇袭的化鼠大约有四五千只吧,这时候全都惊慌失措,在日野光风面前一度进退维谷。但突然间其中一部分像机器一样整齐地动作起来,整个队伍被分成两列。

  我以为这又是要准备什么攻击了,但看样子总有些奇怪。构成新队列的化鼠士兵像是蜡像一样一动不动,而原来队列的化鼠士兵则是一副愕然的表情,手中的刀枪纷纷举向新队伍里的同伴。

  “镝木,如何?来一盘?”日野光风疯疯癫癫的声音在夜空里回荡,“你可以挑自己喜欢的一边。”

  受邀的镝木肆星抱着胳膊摇摇头:“不用了。”

  “唔,遗憾哪。一个人唱独角戏,气氛搞不了太热烈,没办法。好吧,开始了。”

  日野光风深深吸一口气,双手打起拍子,用中气十足、响彻广场的声音叫喊。

  “啊——噫啊噫啊噫啊噫啊噫!”

  圈里的人们开始跟着打起拍子。化鼠的眼球再度纷纷迸出。

  日野光风用破钟般的声音大叫:“啊——啦,哎、撒、撒——”

  声音未落,新队列的化鼠便一齐向原先的队列杀了过去。

  “这、这……到底是怎么弄的?”觉呆呆地说。

  通过咒力操纵生物的大脑,这是难度极高的技术。单纯要引发愤怒和恐惧之类强烈的感情,就需要相当的技术,更不用说控制对象采取复杂的行动。那需要的是与对象的大脑层次相匹配的、在意象构成方面的非凡想象力,以及超出常人的高度注意力。

  而且,日野光风操纵的化鼠虽然只是一半,但也在两千只以上。同时控制这么多高等生物的大脑,完全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也许日野光风已经踏入神之领域的传言并没有半点夸张吧,我想。

  受咒力操纵的化鼠们如同发条玩具一样,猛挥着刀枪向同伴冲杀过去。剩下的士兵虽然也是全力应战,但看到刚刚还是同伴的士兵眼下却如恶魔附体一样杀将过来,恐怕早已经被吓得全无斗志了吧。

  我想起以前觉也曾经采用过类似的战术:操纵化鼠的尸体,成功使迷信的土蜘蛛士兵陷入恐慌。虽然在技术上和眼前的场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不过心理上的效果大概是类似的吧。

  “嘎吱嘎吱嘎吱吱、磨啊磨啊磨脑浆。收茶队伍赶得快,锁门关窗喘气忙。灰扑扑的老鼠受了惊,吱吱——怎么回事——吱吱——吱吱——吱吱——”(1)

  日野光风敲着从舞台上拿过来的鼓,高声唱起自编歌词的童谣。合着歌声,无数化鼠的刀枪划出弧线,血光四溅,头颅乱飞。那凄惨的场面实在让人无法直视。

  “啊……”出神凝望化鼠自相残杀的觉叫了一声。

  “怎么了?”

  “受操纵的化鼠,有些动作完全一样……”

  日野光风离我们虽然有些距离,不过还是听见了觉的话。他朝我们这里吐了吐舌头。那个样子比眼球迸出还吓人。

  “哎呀,不好,失策了,把戏露馅了。”

  这时候我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仔细观察被操纵的化鼠,有许多动作完全一样的个体。其中有些士兵还朝着没有任何对手的空处毫无意义地刺杀。全部的动作种类大概只有十来种。

  “我是想让每只的动作都不同啦,不过数量太多,弄起来实在麻烦。而且御神酒喝多了……”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化鼠们受操纵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停顿。

  “嘿嘿嘿嘿。那边想逃跑,这边不怕死。我这偷懒的操纵看来也不错嘛。不过,要是以为我光风就这么点本事,那可就错了。来,再踢个屁股让你们看看。”

  受操纵的化鼠动作突然加快了数倍。高强度的动作让化鼠的胳膊和手腕关节纷纷脱臼,但依然在做疯狂的攻击。

  “噫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广场上升起腥臭的血雾,日野光风的尖锐狂笑回荡在半空。

  我们沉醉于观看残酷的杀戮表演,彻底丧失了警惕。想必是对化鼠的激烈愤怒与憎恨,再加上从恐怖中解放后生出的昂扬感,使我们的心理状态产生了异常。

  今天回想起来,野狐丸也许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否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时机未免太妙了。

  两千多只化鼠士兵只剩了不到三分之一,我们正以为即将分出胜负的时候,突然响起了爆炸声,接着是十几发干涩的射击声,然后又是地动山摇般的爆炸声。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恐怕在场的人都是一样吧。

  不过将事后收集的幸存者的证言综合起来加以分析,基本上还原出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一边坐视同胞被杀戮,一边紧盯机会的几只化鼠,突然间一齐开枪。目标只有两个:日野光风和镝木肆星。

  我们茫然地以为化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灭亡不可避免,目的只是想做一点最后的挣扎,哪怕多杀一个人也是好的,挠也要挠条大点儿的爪痕,就像被猫逼得走投无路的耗子一样。但是,野狐丸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胜利。而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它所设定的战略目标就是夺取日野光风和镝木肆星的性命。

  从背后射来的子弹当中,三枚击中了日野光风,其中一枚击穿了他厚厚的胸膛。

  日野光风慢慢倒了下去。

  同时,远远散开的四只化鼠枪手,从四个方向朝镝木肆星猛射,根本不顾及是否会伤及对面的同胞。硝烟将镝木肆星的身影完全盖住。趁着这个机会,两只化鼠猛冲过去。两只身上都裹了大量火药和铁菱,一冲到镝木肆星身边,便引发自爆。

  为什么化鼠可以突然出现在咫尺之遥的地方,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我想每个人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吧。其实答案很简单。它们从一开始就在我们身边,就在镝木肆星所保护的、直径仅有十六米的圆圈之中。

  看到突然间从自己身边跳出来举着火绳枪的化鼠,任谁都要倒吸一口冷气吧。因为不管怎么看,这些家伙都和人类很相似。

  不过,仔细看来还是有许多不同。被塑造成类似人类的脸庞上,没有头发眉毛之类的毛发,皮肤白得异常,像是被漂白的,又如老人一样满是褶皱,突出的嘴唇里露出尖尖的黄色门牙。

  既然土蜘蛛的女王可以控制胚胎发育过程,产下气球狗和丛林兵这样的畸形怪物,那么通过这种方式造出酷似人类的拟人兽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拟人兽的拟态有两个效果:第一,可以潜身于人群中。当然,如果放在平时,肯定会有人对这副相貌感到奇怪,从而看穿拟人兽的身份,但因为当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化鼠的奇袭上,没有人注意到异类的潜入;另一个效果就是为了现在的狙击。如果是具备化鼠外观的射手,当场就会被人类以咒力剿灭,但对于夜间一眼望去与人类无甚分别的拟人兽,人的攻击抑制机能产生作用,无法当即发挥咒力。这一点连镝木肆星也不例外。在拟人兽的枪击和自爆攻击之下,即使镝木肆星这样的高人恐怕也保不住性命吧。

  不过,爆炸却在一半的时候停了。硝烟散去的时候,镝木肆星依然站在那里。

  他的左右各有一个奇妙的球体。烟与火在直径约二三米的肥皂泡一样的透明球体中滴溜溜地旋转。

  镝木肆星的咒力完美地封印了两个爆炸。这和当初觉抑制气球狗爆炸的时候类似,不过这一次的密封是完美的。

  镝木肆星的视线落在倒伏于地的日野光风身上。他的表情毫无变化,依旧沉默无语,但似乎燃烧着无与伦比的愤怒。

  “我来善后,请各位不要使用咒力。”

  平静的声音反而更让人感到可怕。

  镝木肆星将夜里也戴着的墨镜摘了下来。

  近乎无声的惊呼响起。因为几乎没有人见过镝木肆星的真面目。

  眼梢极长的大眼睛闪闪发亮,五官也很端正,称之英俊也不为过——如果不考虑那双异样的眼珠的话。

  镝木肆星的每只眼睛都有两个瞳孔,合计四个,在昏暗中闪烁着琥珀色。这是镝木家代代相传的特异遗传特征,据说是一般人不可企及的咒力之证明。

  所谓肆星,其实是“四星”这一名讳换去一个字的结果。而且“肆”字更有一层“杀”的意思在内。

  “外道。”

  镝木肆星低低吐了一声。与此同时,被封印了的透明球体开了一个孔。被咒力抑制的能量迸发出来,袭向残留的两只拟人兽。

  拟人兽撞上包含铁菱的超高速喷气流,上半身犹如被刨菜板磨去一样迅速消失。残留的下半身直挺挺地摔下去。

  镝木肆星可怕的眼睛转向人群的方向。每个人都浑身僵硬,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两千人中的十几人忽然飘浮起来。

  不过仔细看去,那些扭动挣扎的躯体原来全都是拟人兽。

  “你们以为,拟态之类的把戏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十几只拟人兽像是被巨大的弹弓弹出去一样,以猛烈的速度射出去,朝着黑暗夜空的远方,踏上超音速的死亡旅途。

  “危险!”

  我不禁高叫一声。在互相残杀的最后残留下来的化鼠士兵,发动所有剩余的火器和弓箭,向镝木肆星的背后发起最后的攻击。

  镝木肆星连头都没有回。

  飞速逼来的无数箭矢枪弹,像是遇到了黏性急速增加的空气一样,越靠近镝木肆星,速度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镝木肆星从容不迫地缓缓转头,透过停在半空的箭矢枪弹,用四枚瞳孔望向化鼠的方向。

  伴随着几乎要灼烧视网膜的光线,残存的六百多只化鼠瞬间蒸发。激烈的水蒸气化作雾霾升腾而起。紧接着,强劲的热风也朝我们的方向压迫而来。如果没有及时用咒力护住脸庞,简直都要遭受严重的烧伤。

  镝木肆星慢慢向依旧倒伏在地的日野光风走去。在他背后,伴随着吧啦吧啦的声音,箭矢和枪弹纷纷掉落。

  镝木肆星抱起日野光风,后者微微睁开眼睛,咳了一口血。

  “真衰啊,就像……下、下等的化鼠……”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没有守护好背后。”

  日野光风似乎已经听不见任何词句了。

  “为什么,明明是神之子……肉体还这么脆弱……”

  觉和我跑过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镝木肆星向我们轻轻摇了摇头。

  “我心中的……艺术家……与世长辞……太、可惜了……”

  日野光风像是在说胡话一样喃喃自语。

  “美之……残像……”

  这是他最后的言语。刹那间,天空中出现模糊而明亮的图像。像是女子。我屏息静气凝望着它。在沐浴夕阳光芒的草原上,全裸的窈窕少女向我们绽放微笑。我从没有见过那般美丽的图像。

  那到底是谁呢……就在我茫然思索的时候,图像慢慢失去了光辉,融进黑暗里去了。

  被称为具有至高之咒力的日野光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完了他的一生。

  镝木肆星瞑目起身。

  “诸位,请冷静。当下的危机已经过去。安全保障会议的诸位都在吗?”

  人群之中有了动静。首先踉跄而出的是保健所的金子所长。即使是在夜色之中,也能看到他的脸色苍白,似乎被吓得无法开口了。接着是我的父母。看到他们的身影,我总算放下了一颗心。虽然我绝对相信他们还活着,不过终于确认他们平安无事的时候,还是禁不住热泪盈眶。我情不自禁跑过去,和父母紧紧抱在一起。

  跟随在后面的是沉着冷静的富子女士。

  “光风他……”

  “过世了。”镝木肆星回答。

  “是吗……与此有关的化鼠,哪怕关系再小,也都请全部灭除,凡有嫌疑的均视为同犯。”

  “当然。”

  “完全没想到现实中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富子女士的声音严厉起来,“不过,那只名叫野狐丸的化鼠,竟能设定连续不断的计划袭击人类,智力万万不可小视。光风实力超群,但就因为轻视对手,落得死于非命的结果。你明白吧?”

  “我明白。不过不用担心,任何攻击对我都无效。”

  “嗯,你拥有三百六十度的视野,没有死角也没有盲点,连隐蔽物都能看穿,反应速度更是远远超出通常神经细胞的界限,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打倒你……但是,我心里总有股隐隐的担忧。”

  这时候,包括父母在内的安全保障会议的成员开始收拾残局。父亲首先以町长的身份开始下达各种指示。

  “受伤需要治疗的人请来这里。有医生和护士吗?”

  我发现少了一个人,问富子女士。

  “鸟饲宏美女士呢?”

  富子女士的眼角微微跳了一下,慢慢摇了摇头。

  “啊?”

  “她是最爱操心的孩子,也最慎重。可惜头上中了子弹,当场死亡。真是太遗憾了。现在回想起来,在安全保障会议上,只有宏美提出夏祭应该延期。”

  富子女士用低沉的声音说。

  “自从和那个恶鬼K遭遇以来,我还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憎恨。可恨的化鼠,野狐丸,一定要让它好好偿还。我发誓,必定要让它尝尽任何生物都没尝过的痛苦,一点点磨尽它的性命。”

  富子女士闪过一道悲壮的笑容,随即呼唤伦理委员会的成员开始讨论。

  这时候,镝木肆星也开始向伤者之外的众人发布指令。

  “各位请回想以前的紧急事态训练,按照当时五人一组的分组,确认小组成员是否平安。不足五人的组,请和其他组合并,绝对不要少于五人……组成小组之后就请去巡视小町,扫荡残余的化鼠。一有发现,格杀勿论。哪怕是自称对人类忠诚的部族乞求饶命也不行。要立刻戳穿它的心脏,或者直接扭断脖子。五个人要时刻确认周围的情况,绝对不要留死角。天上地下也不可疏忽。”

  觉抓起我的手腕。

  “走吧。”

  “啊?”

  “我们不是按完人学校的分班情况分组的吗?那时候有五个人,现在只有两个,所以要去找不满五人的组合并。”

  “唔,可是……咦,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不过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觉没有再多说。我们很快找到了三人组,在觉的建议下合并到一起。那三位都是冶金工场的工人。组长是个名叫藤田的年长男子;另一个三十多岁的男性名叫仓持,也是小町消防团的成员;还有一个名叫冈野的女性,比我大两三岁。他们的五人组剩下的两个人当中,一个人住院,没有来参观祭典,另一个被化鼠的毒箭射中身亡。说到这个的时候,三个人都异常悲痛,并且义愤填膺。仓持恨不得立刻找化鼠复仇,冈野因悼念在晚上的突袭中殒命的朋友,抽泣不止。他们都很担心住院的同事,于是我们决定去医院看看。

  “早季,小心点。”

  我和父母道别,母亲紧紧抱了我半晌,流泪目送我离开。

  “虽然有咒力,但你们五个也不能分开,不然会很危险,明白吧?绝对不要分开,知道吗?”父亲千叮万嘱。

  “我知道,没事的。”

  我虽然给出明快的回答,但心中却有种隐隐的担忧,怎么也无法挥去。

  神栖六十六町中只有唯一一所有床位的医院,能够收容住院患者。它位于远离小町中心部的黄金乡,周围是水田地带。这个时候,刚好是绿叶间终于抽出稻穗的季节。

  我们乘着一叶小舟,在漆黑的水路上飞驰。大家都想早一刻赶到目的地。不过尽管心中焦急,小船还是不得不慢慢前进。而且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必须提防化鼠的埋伏。我们在前面推动一只无人的小船做诱饵,但能不能诱出化鼠,谁也不敢保证。

  “我说,觉,你刚才说总觉得很不安,那是什么意思?能告诉我吗?”

  觉仿佛不想让同船的另几个人听见一般小声对我说:“唔……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很多事情解释不通。”

  “比如说?”

  “首先,野狐丸为什么会挑起毫无胜算的战斗?那家伙的脾气你也知道的,如果没有充分的胜算,我想它绝对不会赌运气的。”

  “你们很了解野狐丸?”

  在船尾负责放哨的藤田站起身,来到我们旁边。

  “嗯。那家伙还叫斯奎拉的时候,我们见过。”

  觉把夏季野营的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听起来确实很狡猾。不过,不管它再怎么诡计多端,也不可能有什么胜算。今夜的奇袭已经是它们拼尽全力的豪赌了吧。”

  “我也这么想,不过……”觉的声音有些奇怪,像是臼齿咬着什么东西似的,“之前我们在去祭典广场的途中遭遇了另一队化鼠,我就把它们收拾掉了。”

  “是吗,干得不错。”

  “嗯。不过,看到那些化鼠的刺青,我发现它们不是食虫虻族的士兵。”

  “啊,是吗?”

  我不禁愕然。身为化鼠管理的专业人员,竟然没有觉观察得仔细,让我很是惭愧。

  “它们的额头上有一个‘鳖’字,应该是鳖甲蜂族的符牒。”

  “鳖甲蜂?那不是一开始被食虫虻袭击的部族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投靠食虫虻那一边了,是吧?”

  一边操纵小船、一边侧耳倾听我们谈话的仓持,用尖锐的声音询问。那场化鼠大战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

  “对哦,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鳖甲蜂为什么要投靠敌方,我一直都很奇怪。”

  “呵呵。那么,你的推测呢?”藤田问。

  “……我想,恐怕是因为鳖甲蜂族断定食虫虻一方必将获胜,所以,为了自身的生存,它们宁肯背叛大黄蜂。”

  “你果然还是想说化鼠有胜算啊,我觉得你是想多了……不过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藤田面带微笑,摇了摇头。

  “不过,还有一个地方让我感觉奇怪。食虫虻一方在决战中全歼了大黄蜂军。但奇狼丸是身经百战的将军,麾下的士兵恐怕可以说是化鼠之中最强的,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击溃?像今夜的奇袭攻击之类的手段,在化鼠自身的战争中,我想应该起不到什么作用吧。”

  藤田的脸上笑容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说,野狐丸还有王牌没出?”我问觉。

  “嗯,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也许是你母亲说的古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后半段觉压低了声音。

  “但是,镝木肆星那时候……”

  在那场会议上,镝木肆星断言说,歼灭大黄蜂军的是身怀咒力的人类。

  觉用眼神示意我不能再往下说了。再说下去,让另外三个人听到的话,只能徒增他们的惶恐而已。

  “明白了。说不定它们真有什么远比刀枪箭矢更加强大的武器。各位行动时请保持充分警惕。”藤田沉思了半晌,开口说。

  “有什么好怕的!不管有什么武器,还能胜得了咒力吗?只要我们抢先出手,化鼠能搞出什么花样?”仓持焦躁地插话说。

  “就算它们藏起来跟我们打埋伏,实在不行的话,把建筑物一幢幢拆掉就是了。总之,不把杀害根本的化鼠全部杀光,我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还是冷静一点好。”藤田责备道。

  “知道知道,我知道。”仓持望着一边回答。

  小船左右摇晃了几下,似乎显示了他心中的愤懑。

  一直沉默不语的冈野抬起了头。

  “要我说……要我说的话,我恨不得把那么邪恶的生物全部杀光,一只不剩。不过,现在最令人担心的还是留在医院的大内先生。”

  “是啊。不过不用担心。医院里有五六十个人,虽然是病人,但是差不多都能用咒力。应该不至于轻易被化鼠之流算计。”

  藤田像是在给冈野鼓气。

  “是啊……肯定的。”冈野低声呢喃,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没事的,不用担心。”

  我搂住冈野的肩膀。冈野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我轻轻拍着安抚她。大内说不定是冈野的恋人吧,我想。回忆起当年我曾经用同样的方式安慰过真理亚,不禁有些感伤。

  充作诱饵的小船在前面先行,我们跟在后面抵达了船坞。从船坞到医院的正门有细细的水路连通,不过两侧都是水田,化鼠有可能在水稻间和泥土中潜身埋伏,看起来比较危险。

  “大家看。”觉指着木质三层楼的医院低声说。

  楼里的灯光全都灭了,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玄关处笼罩着深邃的黑暗。门乍看上去好像敞开着,但是仔细观察,就看见周围卷起许多木板。

  “那是什么?门坏了?”

  “嗯,好像开了个大洞。”

  “这……”

  冈野差一点叫喊起来,藤田赶紧捂住她的嘴。

  “……嘘,没事的。就算有什么事情,大家肯定也都避难去了。不管怎么说,等到了医院里看看就知道了。”

  两艘小船尽可能悄无声息地前进。我、觉和藤田,全神贯注地观察左右。化鼠随时都可能袭击过来。我的心脏咚咚直跳,声音大得几乎周围人都能听见。手心里满满地都是汗,不得不在浴衣上擦个不停。

  两艘小船抵达了医院的正门。玄关的门果然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大约二米的完整圆形。

  “这个洞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化鼠干的,它们又是怎么开出来的?没什么火药的味道。”藤田吸着鼻子,惊讶地说。

  “这个洞爱怎么怎么着吧,快走吧。”

  仓持从小船上站起身。

  “等等,还不知道有什么……”

  无视藤田的阻止,仓持径直从小船上下去了。

  我们哑然看着他的背影。他可不是镝木肆星那样的高人。如果在这个状态下遭遇狙击,恐怕很难生还吧。

  但是,周围的黑暗中静悄悄地毫无动静。仓持大踏步走过去,从玄关的洞往里看。

  “……没人,里面散落的都是木头。好像是用粗木头把门撞破的。”

  仓持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响亮。

  “早季,你有没有觉得奇怪?”觉向我耳语,声音紧张。

  “怎么了?”

  “太安静了吧?”

  “安静是安静……”

  刚说了这一句,我猛然反应过来了。周围连一只虫子的叫声都听不到,太奇怪了。不对。通常来说,在这个季节,医院周围的水田里应该回荡着青蛙的大合唱才对。

  “……难道说,这一带有化鼠埋伏?”

  “唔,我想数量还不少。”

  “怎么办?”

  觉悄悄向藤田和冈野招手,跟他们解释情况。

  “……它们大概是在等我们全部下船之后,趁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一口气猛攻。”

  “那、那样的话,我们先发制人?”

  “嗯。但是现在动手的话,仓持会成为化鼠的靶子。”

  “那快喊他回来呀……”冈野的声音在颤抖。

  “不行。喊他回来,化鼠就知道我们发现了它们的埋伏,然后肯定会乱射一气,反而麻烦。仓持也很难平安回来。”

  “那怎么办?”我问。

  “等仓持从洞里进去医院,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咱们抢占先机击溃化鼠。”

  仓持在黑暗的洞口前犹豫着。建筑物里面比外面还黑,不过他似乎觉得点起火把更危险吧。

  “喂——在干什么呢?不过来吗?”仓持转身焦急地向我们这边喊。

  “马上就去,请稍等一下。现在在看周围的情况。”觉回答说。

  “嗤,什么嘛。害怕了?”

  仓持哼了一声,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钻进洞里,身影消失了。

  就在这一刹那,根据觉的信号,我们各自向自己的管辖场所释放咒力。

  水田里的所有水稻以冲天之势燃烧起来。

  一开始的两三秒里,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正以为是不是觉想多了的时候,只见水田里跳出无数伏兵,数量足有好几百。那些化鼠纷纷取出隐藏在稻秆间的武器,朝我们张弓放箭、开枪射击。

  但是埋伏既然已经败露,化鼠当然再也玩不出什么花样。红红燃烧的稻穗成为向我们展示化鼠藏身之处的绝好光源,而习惯黑暗的化鼠更被火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它们放出的箭矢枪弹大半都偏离目标,从我们头上飞过,连命中小船的都很少。

  而我们四个人在给水田点上火之后,更展开了毫不留情的攻击。我们被愤怒驱使,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让我们做出各种残酷的意象,将化鼠一只只扭断脖子、击碎颅骨、折断脊柱、捏爆心脏。时常会有咒力相互干涉,生出彩虹一样的火花,但我们根本不在乎,心中只想着一只都不要放过,投身在彻底的杀戮之中。在这片眼看就要迎来结实之秋的水田里,稻穗爆裂的声音和化鼠临死前的尖叫声回荡着,将这里化作阿鼻叫唤的地狱。

  “够了!停手!足够了!”

  到觉大声喝止我们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分钟。稻穗差不多都烧尽了,化鼠的反击也早就绝迹了。

  “成功了?”

  藤田兴奋得难以自持,从小船里探出身子。

  “嗯,敌军应该已经全灭了。”觉回答说。

  覆盖水田的火焰自然熄灭之后,周围再度笼罩在黑暗里。皮肉烧焦的恶臭升腾不去。

  “我……这么……”

  挤出这几个字,冈野的身子探出船舷,开始呕吐起来。

  “正常的。冈野,开心点,没事的。谁都不想做这种事,哪怕对手是化鼠。”

  我轻抚冈野的后背。

  “怎么了?没问题。没事,没事……”

  藤田无意义地重复了几声之后,忽然想起来仓持,转头向医院的方向呼唤。

  “喂!仓持!怎么样?没事吧?”

  但是,等了半天也没有回答。

  “怎么回事?”藤田奇怪地问觉。

  “不知道。不会被流弹击中了吧?”

  “化鼠已经全灭了吧?去看看?”

  “嗯。不过,医院里面说不定还有残党埋伏着。”

  “唔……是吧……那,怎么办才好?”

  藤田本来是组长,但这时候却已经不知不觉变得彻底依赖觉了。大概他自己也打算采取聆听年轻人意见的姿态吧。

  “我去。”

  “是吗?能行吗?”

  “觉!你说什么呢?”我情不自禁叫起来。

  “没事的。咱们已经全歼了设埋伏的家伙,不会遭到来自背后的攻击了。”

  “可是……话虽如此……”

  “掩护我。”

  觉静静地下船,脚步沉着地向医院正面的玄关走去。他仔细查看了洞口周围之后,向我们回过身。

  “仓持不在,我想可能进到更深处去了。”

  “是吗?能再进去一点看看吗?”

  藤田的声音像是在安抚小猫一般,实际是在逼觉进去。我心头火起。怎么能坐视觉只身入虎穴!

  “不行!找支援来!一个人到楼里去太危险了。”

  “可是,现在到处都是很艰难的情况,很难请求支援吧?”藤田安抚我说。

  “请不要躲在安全的地方说些不负责任的话!要去的话,你自己怎么不去?”我一步不让。

  藤田似乎有点害怕,不说话了。

  “觉!不行。绝对不能再往里走了!”

  觉一脸困惑,犹犹豫豫地走回来。

  “可是,早季,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你死了就能有办法了?”

  我的火气恐怕很厉害,觉也显出害怕的模样。

  “哎呀,这个……”

  觉这家伙,还是好奇心一起就不分轻重,从十二岁的时候开始完全没有任何进步。

  “……唔,是吗……知道了,知道了。是啊,渡边小姐说的也有道理。”藤田给自己找台阶下,“那就拆了医院的楼吧。只能这么办了。这样的话,就算真有化鼠埋伏……”

  “组长!说什么混蛋话呢?!”出乎意料,这一回怒声反驳的是冈野,“里面说不定还有幸存者,对吧?大内先生、仓持先生都在里面。现在拆楼……是要牺牲大家吗?”

  “哎呀,我啊,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只是,那个什么,要是能把大楼解体……”

  藤田彻底畏缩了。

  “啊,看!”

  我抬头望向三楼的窗户,叫喊起来。那里有隐约的光线。

  “那是什么?在发光。”

  觉也差不多同时发现了。朦胧的光芒不停闪烁。我们刚到医院外面的时候还没有这道光,水田燃烧的时候大概也看不到它吧。

  “有谁在里面吗……”觉再度向医院走去,“那不是萤火虫,是咒力做出来的光。”

  虽然没有做鬼火的经验,但身为光线的专家,觉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恐怕是有人在求助,我去看看。”

  “但也可能是陷阱吧?你看,与其做出那种光,开窗呼救不是更合理吗?”

  对于我的反驳,觉摇了摇头。

  “不能这么说。也可能是负了重伤,无法走动。总之,我去看看。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总没有丢下不管的道理。”

  这一次觉似乎下定了决心,再拦也没用了。

  “好吧,那我也去。”

  “唔,早季你……”

  “你一个人的话,背后遇袭没办法处理的吧?”

  我跟着下了小船。脚下还穿着高齿木屐,感觉站立不稳。

  “我也去。”

  冈野用很小但却坚决的声音说。

  “三个人更安全。”

  “唔……去的人太多,也许反而危险……”藤田有些装腔作势地大声叹着气说。谁也没有搭话。

  “我去。我要去确认大内先生和仓持先生平安无事。”

  冈野下了小船,来到我和觉身边。

  “那好吧。这样的话,我就在这儿观察周围的情况。一齐过去会很危险。万一你们遇到什么情况,请大声呼救。”

  谁都听得出来这只是胆怯的借口而已。不过,作为战术,这似乎也并不为错。于是藤田一个人留在船上,我们去医院里察看。

  觉、我、冈野,三个人按顺序钻过圆洞,进了一楼。和仓持说的一样,地上铺满了细细的木头碎片。

  我们捡起细长的木棒,或者直接从墙上拆一根下来,点上火,各自做成火把。虽然知道这样会暴露自身的所在,但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我们根本无法前进。

  一楼有个宽阔的大厅,右手边是接待台。由正面上二楼,有个向左右分开的玄关。按理说应该把一楼的房间都看一遍再上去,不过这时候还是需要尽早赶到三楼。万一真有人受伤求助,早一点赶到也是好的。

  由觉领头,我们上了台阶。平时医院里的工作人员都是以咒力搬运患者,不太使用楼梯。我主要负责左右的警戒,冈野提防背后。木屐的齿踩在木头楼梯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非常刺耳。

  “仓持先生去哪里了呢?”

  冈野低声自语,像是耐不住沉默似的。我和觉只有沉默,因为连安慰的回答都想不出来。

  从二楼上到三楼,紧张感高得几乎无法忍受。考虑到仓持的神秘消失,很难认为三楼没有什么东西。

  走在前面的觉,在即将踏上三楼走廊的地方停住了脚。

  “怎么了?”我用尽可能小的声音耳语。

  “刚才的光是在走廊的右手方向,而现在是映在玻璃上。”觉也用耳语回答。

  “早季,冈野,你们人别动,慢慢把火把往前移。”

  我们按照觉说的去做。飘浮在空中的两只火把,在楼梯上慢悠悠地前进,到了三楼。走廊被照亮了。

  “还不出现吗?”

  觉开始集中精神。走廊中间,我们正对面的空间隐约闪烁起来。是镜子。觉慢慢转动角度。

  火把的光线将右手走廊的深处都映照出来。没有人——不对,有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觉转动镜子,接下来照出左手的走廊。

  有了。四只化鼠士兵正站在那里瑟瑟发抖。它们也能看见我们吧。其中一只慌慌张张发射吹箭。细长的箭矢穿过觉做的镜子,向右手飞去。

  “杀!”

  我对觉的指令有些困惑,因为从没有过向直接看到的东西之外施加咒力的经验。不过,四只化鼠当中的一只浮上了半空。是觉抓的吧。

  虽然迟了点,我和冈野也效仿觉,依靠镜子里映出的影像,向没有直接看到的化鼠施加咒力。

  觉抓住的那只化鼠,脑袋绕着身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接着,冈野抓住了刚才射吹箭的士兵,把它的头拧飞。

  我也终于可以将左右反转的影像和自己的意象重合起来。到了现在,我的心已经完全麻木了,对于非人的生物,可以心平气和地加以残杀。看不见的镰刀割下化鼠的头颅,鲜血喷涌而出。化鼠仰天栽倒的时候,觉刚好也收拾掉了最后一只。

  “留一只活口是不是好一点?”

  “不,反正语言也不通。能说日语的只是一部分精英分子。”

  我们小心翼翼地上了三楼,一边走,一边担心是不是某处还有什么陷阱。不过似乎已经没有化鼠了。

  冈野靠近倒在走廊里的人,哭了起来。

  “仓持先生……这、怎么会!”

  “别看了。”

  觉把冈野从尸体旁边拉开。我抱住抽泣的冈野。

  “看他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痛苦,大概是当场死亡的吧。”觉一字一顿地说。

  是这样的吧,我想。仓持进入医院的时候,我们点燃了水田里的水稻。仓持应该会转身查看发生了什么。大概就是趁那时候,化鼠射出了吹箭或者别的什么吧。然后,化鼠故意把仓持的遗体拖到这里来,恐怕也是想趁我们疏忽而下杀手。

  “进去看看。”

  觉沿着走廊继续向右走。

  “小心!”

  “没事了。伏兵已经没了,而且我更想知道刚才看到的光线是从哪儿……”

  觉突然停住了口。

  “怎么了?”

  “早季,过来!”

  觉奔入走廊右侧的一个病房。我们也反射性地追在后面。

  跳入眼帘的,是全然出乎意料的光景。

  (1) 这首歌原为日本江户时代的童谣,表现的是向德川将军献茶的队伍经过,百姓锁门关窗回避的景象。此处的日野光风将歌词稍作了一些改动。——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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