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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II

几个星期后的某一天,波荷埃医生坐在他那堆满了书的安静而低矮的房间里,俯瞰着窗外的塞纳河,沉浸在了一种令人惬意的忧郁中。炙热的阳光照在巴黎喧闹的大街上,即便身处圣路易岛的公寓中,也能感到大城市的那份聒噪。医生想起了家乡那云层堆叠的天空,那带着咸咸的清新气息的西南风。记忆中的布雷斯特总是下着蒙蒙细雨,街边的咖啡馆中透出灯光,映在被雨打湿的人行道上,有一种亲切的魅力。即便天气恶劣,在风雨中举步维艰的水手们也能给人一种奇特的安逸感。大海的味道与大西洋的自由感相互交织,让人由衷的喜悦。接着他又想到了旷野中碧绿的草地和芬芳的石楠花,连接着一座座古镇的宽阔的马路,时常能听到的“对不起”,以及温和而悲伤的人群。波荷埃医生轻轻叹了口气。
“出生在布列塔尼是件好事。”他微笑着说。
这时女佣领着祖西走了进来,医生起身微笑着迎接了她。她已在巴黎待了一段时间,经常与医生见面。她着迷于医生平日所研究的各种深奥离奇的事物,他也非常享受与她的这份共鸣。医生猜出了她对亚瑟的爱,非常赞赏她愿意将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的那份勇气。他们常常一起在克吕尼对面的一处安静的名叫“白雪皇后”的餐厅吃饭,并且聊各种各样的话题,渐渐地,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感到很羞愧,一直来这儿打扰你,”祖西一进门便说,“玛蒂尔德已经开始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我了。”
“你愿意来陪陪我这个惹人厌的糟老头可真是太好了。”他微笑着握住了祖西的手,“我准备了很多东西要告诉你,所以如果今天下午你没来,我可是会非常失望的。”
“快告诉我。”祖西坐了下来。
“我今天早上在阿森纳图书馆发现了一部手稿,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他非常得意,就好像这一成就具有全国性的重要意义。祖西对他天真的狂热有着一份特别的宽容,因此尽管她知道这只是一本难以理解的神秘学著作而已,还是真心地恭喜了他。
“这是帕拉塞尔苏斯的原始手稿。我还没有仔细阅读,因为笔迹实在太难辨认了。在浏览的时候有一个地方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记载着一个可怕的事实:帕拉塞尔苏斯用人血来喂养他创造出的雏型人。我很好奇他是从哪儿弄来的那些人血。”
波荷埃医生注意到祖西微微一惊。
“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飞快地说。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继续说起了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话题。
“哪天你一定得跟我去阿森纳图书馆看看,没有哪儿的神秘学藏书有它丰富。而且你也知道,那个名字十分具有象征性的火焰法庭就设在阿森纳,专门处理涉及巫术及魔法的案子。”
“我还真不知道。”祖西微笑着说。
“我总认为很多古老的审判都参考过图书馆里那些珍贵而诡谲的手稿和古老文献。很多可怜的人儿惨死的原因就是那些看起来无辜的卷轴,有些被绞死,有些则被施以火刑。你根本无法想象在路易十四统治时期,有多少身份高贵、财富显赫、学识渊博的人投身于那穷凶极恶的杀戮中。”
祖西没有回答。现在她非常留心这些事,因为一切都有可能与她和波荷埃医生讨论了无数遍的情境有关。他们讨论的时候,医生从未绝对地肯定自己对神秘学的信仰。祖西他们遇到的事确实非常古怪,但究其原因,却没人说得清。对此,医生从自己渊博的记忆中找出了类似的例子。他给了祖西很多书,直到祖西的脑袋里再也塞不进任何其他关于神秘学的知识。她曾一度不耐烦地想将这些书扔在一旁,但同时也逐渐相信了万事皆有可能。
波荷埃医生站了起来,做出了冥想的手势。他喜欢用这种令人愉快的学术性举止说话,在刚认识波荷埃医生时总是让祖西觉得非常有意思,因为这个手势与他精彩的言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巫师们心中都藏着一个奇怪的梦想。他们渴望得到在乎之人的爱,而对于憎恨之人,则会报复到底。不过在这之前,他们首先追求超越普通人,行使神的权力。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自然又怎么会让自己的秘密被轻易夺走呢?于是他们徒劳地点燃熔炉,徒劳地研究着字迹潦草难以辨认的书籍,徒劳地召唤恐怖的死灵。他们的结局悲惨而挫败——贫穷、嘲笑、折磨、锒铛入狱,以及耻辱的死亡。然而,也许在黑暗的深渊里真的隐藏着些许的真相。”
“你一直都在说‘也许’,”祖西说,“从来没有给过我确切的答案。”“在这个领域,不给确切的答案才是严谨的做法。”他微笑着耸了耸肩,“如果一个智者投身于神秘学,那他的责任不是嘲笑众生,而是孜孜不倦地在充斥着各种幻象的漫漫长夜里探寻真理。”
这时马蒂尔德打开了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一位访客走了进来。一看到亚瑟·伯登,祖西惊讶地叫出声来。她前两天刚收到他的字条,上面一点儿也没提他要来巴黎的事情。
“太好了,你们俩都在。”亚瑟说着,与两人握了握手。
“发生什么事了吗?”祖西大喊道。
他的举止很焦躁,很难想象如此沉静的人竟也会流露出不安。
“我又见到了玛格丽特。”他说。
“然后呢?”
祖西与医生知道,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们,但似乎又说不出来。他茫然地看着他们,就好像突然遗忘了所有准备讲的事一样。
“我直接就过来了。”他木讷而呆滞地说,“祖西,我先去了你住的地方找你,结果发现你不在,我就猜到了你在这儿。”
“亲爱的孩子,你看上去累极了。”波荷埃医生看着他说,“要不要让玛蒂尔德给你煮杯咖啡?”
“那太好不过了。”他疲惫不堪地回答道。
“先休息一会儿,定定神,然后再告诉我们你要说的事。”
波荷埃医生很久没见到亚瑟了,上一次见他还是前一年的那个下午在巴黎第一田园大街的画室里,当时他收到了哈多的电报,于是便去那儿。亚瑟喝咖啡的时候,医生担心地观察着他。亚瑟的变化非常巨大。他因疲惫而形容枯槁,眼窝也深深地凹陷了下去。但最让医生担忧的是亚瑟的个性似乎完全被扭曲了。过去九个月的折磨夺走了他与众不同的品质——坚强的意志力和理性的客观态度。现在的亚瑟神经衰弱,非常容易紧张。
亚瑟没有说话。他闷闷地盯着地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不喜欢向别人透露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办法了,只得向医生求助。他被卷入了一个可怕的世界,他努力挣扎着,但最后不得不借助医生独到的神秘学知识。
玛格丽特逃跑后,亚瑟·伯登回到了伦敦,再一次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工作是他唯一的慰藉,于是他像奴隶一般没日没夜地干活,虽然他已无法从中感受到任何乐趣,但他并不在意,只是希望不停的辛苦工作能减轻一些他的痛苦。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中涌出了一种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成了一种强迫他的力量,他根本无法劝解自己摆脱这份忧虑。他非常肯定玛格丽特遇到了极大的危险。他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危险,或者为什么会感到恐惧,但那种感觉如影随形,如同日夜饱受着悔恨的煎熬。他越来越不安,那种模糊的恐惧感深深地折磨着他。他感到玛格丽特即将面临可怕的危险,但又不知该如何帮助她。亚瑟认为哈多将她带回了谢讷,但即便他去了那儿,也不可能见到她。更要命的是,圣路加医院的主任外出了,因此亚瑟不得不留在伦敦,以防有突发的手术。但他满脑子都想着玛格丽特,每天晚上他都梦到玛格丽特在死亡线上挣扎,而他浑身绑着沉重的铁链,根本无法伸出手来救她。他觉得一定要见她一面。最后,他忍无可忍,找了一位医生朋友,告诉他自己有些私事要处理,得离开伦敦几天,并将手头的工作也交给了他。他没有任何计划,全凭着那模糊的直觉向一个叫文宁的村庄赶去。那儿距谢讷约有三英里。
文宁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只有一个小酒馆可供游客下榻。那里的游人非常稀少,因此亚瑟觉得有必要编一个来这儿的理由。他在车站看到了一个出租农场的广告,于是告诉爱打听的女房东自己是来看那片农场的。他是在晚上到的,当时已办不成任何事了,于是他便仔细地打听了哈多夫妇的情况。
奥利弗是当地的大财主,即便他不古怪,他的财富也足以让他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女房东坦率地称他是疯子,并且举了一个足以说明他古怪的例子。她告诉亚瑟,哈多不允许任何仆人在房子里过夜。每天吃完晚饭后,所有的仆人都被送到庄园内的小屋里,整栋房子里只剩他和太太两人。亚瑟听后非常恐惧,因为这意味着玛格丽特独自落入了一个疯子的魔爪,周围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她。虽然女房东只说了些琐事,但亚瑟仍从中得到了很重要的信息。他惊讶地发现,这人迹稀少的小镇中,人们竟也议论奥利弗的巫术,并对此心怀恐惧。那絮叨的女人严肃地告诉他,凡是得罪哈多的农民,他们的谷物与牛群都会遭殃。有一次他和管家吵了一架,那个男人一年之内就死了。附近有一个地产所有者,拒绝出售现在围着谢讷的一圈地,然后他农场里的每头动物都染上了怪病,最后他败得一塌糊涂。亚瑟注意到,尽管她转述这些谣言时表现出一副嘲笑的怀疑态度,说这些不过是无知的乡巴佬和老女人才会相信的故事,但她内心其实是相信这些的,而且还非常害怕。哈多最终得到了那块他想要的土地,因为拍卖时没有人敢出价,于是他便以很低的价格买了下来。
聊了一会儿后,亚瑟便装作若无其事般问起了玛格丽特。女房东耸了耸肩。没有人知道关于她的任何事。她从来都不出庄园大门,人们偶尔会看到她在庄园里独自徘徊。任何人都见不到她。哈多早就和周围的名流闹翻了,所以和他们并无来往。玛格丽特刚来的时候一位老妇人前来拜访,她是附近一个地主的母亲,但也吃了闭门羹。之后哈多夫妇也没有回访。
“可怜的太太,日后怕是好不了。”旅馆的女房东说,“据说她漂亮得像画一样。”
亚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等待着天亮。见玛格丽特并不容易,就是守在庄园门口也是无济于事,因为即便是商人也只是把销售的东西留在门房。不过早上和下午她似乎会一个人散步,也许能在那时见到她。亚瑟决定翻墙溜进庄园,希望能在某个不容易被人注意的地方遇到她。
第二天,夏末的炙热已经退去,阴霾的天空黑压压地盖着一层浓云。亚瑟打听好了去谢讷的路,然后便动身走上了那三英里的乡路。整个乡村灰蒙蒙的,非常贫瘠。到处是大片的荒地,上面零星地点缀着巨石,就好像史前的泰坦巨人曾在这儿进行了猛烈的打斗。到处都是树,它们似乎无法承受猛烈的寒风,那枯老的枝干都被暴风雨折弯了。有一棵树引起了亚瑟的注意。它被闪电劈开了,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那被雷劈坏了的树枝奇怪地嵌在树干上,看上去就像一个承受着无尽折磨的可怜人儿。凛冽的风呼啸而过。一路上的景色让亚瑟心情很沉重,他从未见过如此荒凉的乡村。
最终,亚瑟来到了庄园的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在那长长的林荫道尽头,他隐约能看到掩盖在树丛里那气势恢宏的别墅。他沿着庄园外围的木栅栏走着,突然发现有一处的木板掉了下来。他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在看他,然后爬上了低矮陡峭的田埂,又拆掉了一块木板,偷偷溜了进去。
栅栏里面是一片密林,因为没有现成的小径,所以亚瑟十分小心地向前走着。欧洲蕨长得又高又密,很容易地便遮挡住了穿梭其中的亚瑟的身影。很显然,以前的主人对这块土地照料有加,单单外围就种植了很多树木,但如今这里却成了一片凌乱的野林。缺乏修剪的树木长得张牙舞爪,根本看不出原先规整的布局。地面的草木非常茂盛,就像是残存的原始森林,让人很难从中探路前进。最后,亚瑟看到了一条草径,便小心翼翼地沿着它走着。突然,他听到了声响,便警觉地停了下来,却发现只是野鸡笨重地飞过矮树丛发出的声音。亚瑟一边走着,一边暗暗思量着若是遇到了奥利弗该怎么办。旅馆女房东曾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位大地主几乎不出门,常将自己锁在别墅的大阁楼里。阁楼的烟囱里总是冒出烟来,就算是最炎热的夏天也不例外,后来人们之间便流传着各种关于阁楼的秘密的离奇故事。
亚瑟继续走着,希望能在草径尽头遇到玛格丽特,但却一个人也没有见到。天空灰蒙蒙的,有些寒冷,那些草木虽然仍旧绿着,但看起来荒凉又哀伤。它们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悲伤的神秘氛围。他在林子的交叉路口看到了一张石头长椅。亚瑟突然想到,玛格丽特也许会来这儿坐坐,因为附近只有这一个休息处。于是他躲进了欧洲蕨丛里,静静地等待着。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大概有几个小时。
突然,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他看到了玛格丽特,但之前根本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她坐在了石凳上。他不敢移动,怕弄出的声响吓到了她。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发现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引起她的注意,但愿她不会因受惊而大声尖叫。
“玛格丽特。”他低声喊道。
她没有回应。他稍微提高了嗓音,又喊了一遍,但她仍旧一动不动,于是他只好向前走去,站在她面前。
“玛格丽特。”
她静静地看着他,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但从她的镇定中又看出,她也许料到了他的出现。
“玛格丽特,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想要怎样?”她平静地说。
这样的回答让他始料未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继续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她激动地站了起来,之前的泰然自若完全不见了。
“真的是你吗?”她非常激动地喊道,“我还以为只是一个模仿成你的样子的影像而已。”
“怎么了,玛格丽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伸出了手,抚摸着他。
“真的是我。”他说着,努力挤着笑容。
她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努力恢复平静。
“我最近总看到幻象,”她喃喃地说,“我想大概是他又对我耍了什么把戏。”
突然,她颤抖了起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快走。你怎么进来的?上帝啊,你为什么还要来管我?”
“我预感到你有危险,所以我不得不来。”
“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走吧。你救不了我。如果他发现你在这儿……”
她没有再说下去。她的双眼因恐惧而睁得溜圆。亚瑟握住了她的手。
“玛格丽特,我做不到,我没办法丢下这样的你不管。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吓坏我了。”
距上一次见到玛格丽特才隔了两个月,但她身上的变化却让亚瑟震惊。她脸上没有一点儿光泽,灰暗得像死人一样。她的额头出现了奇怪的纹路,眼神中有一种极不自然的光芒。她一下子老了很多,看上去就像是一位身患恶疾的妇人。
“到底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焦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还不走!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我必须为你做些什么。”他坚持道。
她摇了摇头。
“太晚了。现在什么都没用了。”她停顿了一会儿,当她再开口时,声音非常恐怖,就像是从死人嘴里说出来的一样,“我终于知道了他到底想要用我做什么。他要用我做一次伟大的实验,现在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你说他要用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用——我的性命。”
亚瑟惊恐地叫了起来,玛格丽特捂住了他的嘴。
“反抗是毫无用处的。我想那一刻来临时我会很高兴的,我终于可以不再痛苦了。”
“你一定是疯了。”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是疯了。”
“如果你的生命真的有危险,看在上帝的分上,离开这里吧。不管怎样,你是自由的,他没有任何权力阻止你。”
“我会像上次一样回到他身边的。”她摇了摇头说,“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但渐渐地我感到他在召唤我。我试着抵抗,但又控制不了自己,只能回到他身边。”
“一想到把你一个人留在一个疯子身边,我就万箭穿心。”
“我目前是安全的。”她安静地说,“那个实验只有在非常炎热的天气里才能完成,如果今年再没有这样的天气,我就能活到下个夏天。”
“玛格丽特,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再说了。我爱你,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你不愿意跟我走让我照顾你吗?我发誓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你不再爱我了,只是对我感到抱歉而已。”
“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在乡下时我就看出来了。我并不怪你,我变了许多,早就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了。我已不再是你认识的玛格丽特。”
“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一个。”
她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如果你曾经爱过我,那就听我的话,快走吧。你来这儿只会害我。等我死后,你一定要娶祖西,她非常爱你,并且值得你的爱。”
“玛格丽特,别走。跟我走吧。”
“保重。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如果可以,他会杀了你。”
她猛地一惊,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她的脸因突如其来的恐惧抽搐着。
“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走!走!”
她迅速地转过身去。他还没来得及拦住她,她便已消失不见了。亚瑟心情沉重地跳回了欧洲蕨丛。
说到这儿,亚瑟停了下来,看着波荷埃医生。医生若有所思地走向书架。
“你希望我告诉你什么?”他问。
“我认为那个男人疯了,”亚瑟说,“我查到了他母亲待的那家精神病院,并有幸遇到了院长。他告诉我他严重怀疑哈多神志失常,但目前没有办法采取任何行动。我来这儿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假设那个男人是个疯子,那他有没有可能为了某种实验牺牲人命?”
“没什么比这更有可能的了。”波荷埃医生严肃地说。
祖西战栗起来,她想起了在蒙特卡洛听到的谣言。
“我在蒙特卡洛时听说他正在尝试通过某种魔法创造生命。”她瞥了一眼医生,却正对着亚瑟说道,“就在你进来之前,我们的朋友正好说到帕拉塞尔苏斯的书,他提到了用人血喂养自己创造的怪物。”
亚瑟震惊地叫出声来。
“我们都知道玛格丽特的情况,依我看这是关键点。”波荷埃医生说,“所有关于黑魔法的著作都认为处女有着至强的功效。”
“那现在该怎么办?”亚瑟绝望地说,“我们不能让她落入那个疯子的魔爪。”他突然脸色煞白,“就我们知道的而言,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你听说过吉尔斯·德·莱斯66男爵吗?”波荷埃医生回忆道,“那是经典的人殉实例。我知道他住的那个村子,那儿的农民至今都不敢在晚上经过那荒弃的城堡——他就是在那里犯下了累累血案。”
“一想到那可怕的危险将会降临到玛格丽特身上,而我却无能为力,我就十分痛苦。”
“我们只能等待。”波荷埃医生说。
“干等只会酿成苦果。”
“我们活在一个文明的时代,哈多可不会随便让自己被冠上杀人犯的罪名。我想咱们害怕得过分了。”
在祖西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缓解亚瑟的情绪。她想出了一个能让亚瑟分散注意力的方法。
“我想和布鲁姆菲尔德太太去沙特尔待两天,”她说,“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那儿有世界上最美的教堂,在那里走走一定能让你平静下来。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不管是待在这儿还是回伦敦。等你冷静下来后,说不定能想出一些实际的办法。”
波荷埃医生明白了祖西的用意,便也帮着恳劝亚瑟去那不会勾起他任何回忆的地方待一两天。亚瑟早已没有力气与他们争论了。出于极度的疲倦,他答应了。第二天,祖西就带着亚瑟去了沙特尔。布鲁姆菲尔德太太一点儿也没给他们添麻烦,于是祖西想方设法让亚瑟在这个怡人安宁的小镇逗留了一个星期。他们常去庄严的大教堂,每次都在里面待很久,他们也常到周围的乡村闲逛。亚瑟不得不承认,沙特尔之旅让他获益匪浅,那长久折磨着他的焦虑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最后祖西说服他与想重游故里的波荷埃医生一起到布列塔尼待上三四个星期。他们回到了巴黎。在火车站分别时,亚瑟与祖西约好一个小时后在他们曾与波荷埃医生一起吃饭的餐厅见面。他非常感谢她所做的一切。
“我之前处于非常可笑的歇斯底里状态。”他握着她的手说,“你就像天使一样陪伴着我。我虽然知道什么都做不了,但仍旧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现在我已镇定下来。我的理智差点儿离我而去,我差点儿相信那所谓的魔法。不管怎样,认为哈多会加害玛格丽特是很可笑的。等回到伦敦后我就去见律师,到时一定会有办法。如果他真的是疯子,便能拘押他,这样玛格丽特就自由了。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祖西微笑着耸了耸肩。
她确信若是玛格丽特回到他身边,他一定会不计前嫌。想到这些,她的内心泛起了一阵苦涩。她责备自己的醋意。她爱他,所以应该快乐地为他做任何事。
她回到了住处,换了长裙,慢悠悠地向黑狗餐厅走去。每次回到巴黎都让她振奋。她愉快又深情地看着路旁的法国梧桐,不断隆隆驶过的有轨电车,以及闲逛着的人群。她到达餐厅时波荷埃医生已在那儿等着了。他很高兴能再见到祖西,重逢令祖西的心情也十分愉悦。他们提到亚瑟,奇怪他为什么还没来。
过了一会儿,亚瑟走了进来。二人立刻猜到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上帝啊,总算找到你了!”他大声喊道。
他神情非常慌张。他们从没见过他如此不安。
“我去了你的住处,刚好与你错过,当初你为什么坚持要我离开!”
“到底怎么了?”祖西大声问道。
“玛格丽特出事了。”
祖西吃惊地叫出声来,并且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她飞快地问。
他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脸刷地红了。他继续盯着他们,就好像强迫他的听众相信他将要说的一样。
“我感觉到了。”他嗓音嘶哑地说。
“什么意思?”
“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她出事了。”
他不停地走来走去,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焦虑中,让人看了非常害怕。祖西和波荷埃医生无助地看着他,试着说些能让他冷静下来的话。
“如果真的出事了,我们应该会得到消息的。”
他愤怒地转向祖西。
“你凭什么说我们会得到消息?她现在非常无助,就像是捕鼠夹上的老鼠一样不得自由!”
“我亲爱的朋友,别这样。”医生说,“要是一个病人跑来对你说这些,你会说什么呢?”
亚瑟耸了耸肩。
“我会认为他荒唐又歇斯底里。”
“那既然如此……”
“我不能自控。那种感觉就在那儿。你试试一整晚被这种感觉折磨,就不会再与我争论了。我的每块骨头都能感觉到它。我就像是看见玛格丽特的尸体躺在我面前一样确定。”
祖西明白,现在与他理论根本没有用,唯一的办法便是接受他的说法,然后尽力而为。
“你希望我们做什么?”她问。
“我希望你们能立刻和我一起去英格兰。如果现在动身应该能赶上晚上的火车。”
祖西没有回答,但她站了起来。她握住了医生的手臂。
“一起走吧,拜托了。”她轻轻地说。
医生点了点头,解下了马甲上的餐巾。
“我已经叫了一辆马车,就停在门口。”亚瑟说。
“祖西小姐的衣物怎么办?”医生问道。
“没时间了。”亚瑟大声喊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走吧!”
祖西知道在火车开车前,完全有时间回去拿一些必需品,但亚瑟根本等不及了。
“没关系,”她说,“到了英格兰就什么都有了。”
亚瑟急匆匆地带着他们上了车,吩咐车夫尽可能快地向车站赶去。
“看在上帝的分上,冷静点儿。”祖西说,“你这种状态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我觉得咱们已经太晚了。”
“胡说!我确信你一定能见到活蹦乱跳的玛格丽特。”
他没有回答。马车驶进车站的院子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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