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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V

亚瑟希望能够立刻进行乞灵仪式,但波荷埃医生说这是不可能的。首先他们经过了长途的跋涉,都非常疲惫;其次仪式需要准备一些道具,没有这些道具,什么都做不成。医生认为,经过了一晚的休息后,亚瑟会变得理智一些。当第二天的阳光照在大地上时,亚瑟便会为与自己平日所学截然相反的古怪想法而感到羞愧。但亚瑟想起第二天就是玛格丽特去世正好一周的日子,似乎对他来说,那一天能让他们的咒语发挥更大的作用。
当第二天早晨三人下楼互相问候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倦容。很显然,他们谁也没有睡觉。
“你还是和昨晚的想法一样吗?”医生严肃地问。
“是的。”
医生紧张地犹豫着。
“如果你想要贯彻古老巫师的规矩,那一天都得禁食。”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没问题。”祖西激动地笑了起来,“我完全可以一天什么都不吃。”
“真是太荒唐了。”波荷埃医生说。
“你答应我会试试的。”
冗长的夏日缓慢地流逝着。天空亮得刺眼,医生不禁想起了埃及。当埃及的地表热得仿佛浇上了一碗熔化的烈焰,天空就是像现在这样的明亮。亚瑟焦躁不安,根本无法安心地待在屋内,于是扔下医生与祖西独自外出了。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步履如飞,但一点儿也不觉得疲倦。似火的骄阳照在他身上,可他浑然不知。时间过得很慢。祖西躺在床上,试着读一点儿书。她的神经绷得很紧,一只提桶掉在院子里的鹅卵石上发出的声音也会让她吓得惊叫起来。太阳渐渐升高,没过多久,整扇窗户上都抖动着金色的光束。时间流逝,正午到了,然后下午,接着,傍晚来了。空气里丝毫没有凉爽之意。此时,波荷埃医生正坐在客厅里,双手抱头,努力回想着自己曾经读到过的内容。他的心跳得非常快。这时,夜降临了,星星一颗接一颗出现在了夜幕中。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沉闷极了。祖西走下来,与波荷埃医生聊起天来。他们的声音很低,就好像怕被人偷听似的。他们已饿得发昏了。又过了好几个小时。时钟每次的鸣响声都让他们感到一股说不清的恐惧。村子里的灯火逐渐熄灭了,人们都入睡了。祖西早已点上了灯,现在两人对坐在灯旁,静静地注视着灯光。一阵凉意传遍了她的全身。
“我觉得现在就像有一具尸体躺在屋子里。”
“亚瑟怎么还没回来?”
两人各说各的,谁也没关心对方到底说了什么。窗户敞开着,但空气仍旧闷热得让人无法呼吸。四周的寂静很不寻常,祖西不由得紧张起来。她试着回想巴黎街道的喧嚣,车辆的轰鸣声,以及下班回家的人们摩肩接踵的声音。她站了起来。
“今晚一点儿风也没有。看那些树,叶子一动也不动。”
“亚瑟怎么还没回来?”医生重复说道。
“也没有月光,谢讷一定一片漆黑。”
“他已经走了一天了,应该回来了。”
祖西感到一阵胸闷,大口喘着粗气。终于,外面马路上传来了脚步声,亚瑟出现在了窗口。
“你们准备好了吗?”他说。
“我们一直在等你。”
他们拿了几件波荷埃医生认为必要的道具,和亚瑟一起沿着荒凉的乡路向谢讷走去。路旁的石楠花树张牙舞爪,延伸到漆黑的夜空里,流露出一种不祥的感觉。他们走路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透过星光,隐约能看到环绕着他们的那片荒芜。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他们早已精疲力竭,几乎迈不动步子。
“一定得让我休息一会儿。”祖西说。
亚瑟与医生没有回头,但是停了下来。祖西坐在了路边的一块巨石上。那两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祖西逼着自己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她说。
那两人继续赶路,一句话也没说。他们神情恍惚,按着预定的路线鬼鬼祟祟地前行,就像是在按照他人的意志行动一样。突然,前方不再有路,取而代之的是谢讷那森严的大门。
“跟紧我。”亚瑟说。
他向一旁走去,他们沿着木栅栏,紧跟在他身后。祖西感觉他们的脚下是一条狭窄的小道。四周一片漆黑,祖西几乎看不见两步之外的东西。最后,亚瑟停了下来。
“我之前来过这儿,把入口弄得好进了一些。”
他扳下了栏杆上的一片木板,溜了进去。祖西紧跟其后,波荷埃医生殿后。
“我什么都看不见。”祖西说。
“把手给我,我带你走。”
在藤蔓缠绕的欧洲蕨和密密麻麻的树木间行走非常困难,他们时不时地被绊住,波荷埃医生甚至还摔倒了一次。他们似乎走了很长一段路。祖西非常焦虑,心跳得很快,早已忘记了身体上的疲惫。
这时亚瑟停了下来,并指了指他的前方。他们从树林中的一块空地望去,看见了哈多的别墅。所有的窗户都黑着,只有屋檐下的几扇透出明亮的灯光。
“那里是阁楼,也是他的实验室。你看,他正在工作。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那辉煌的灯光让祖西着迷。谁也不知道奥利弗·哈多夜以继日地到底在做什么。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到底发生着怎样可怕的事情?那个疯子独自在这大房子里做着可怕的实验,谁又知道他究竟发现了怎样的秘密?
“不用担心他会出来。”亚瑟说,“他一直要在那儿待到天亮。”
他再次握住了她的手,领着她往前走。他们又回到了树林里,过了一会儿便走上了一条小径。这条路走起来轻松多了。
“波荷埃医生,你准备好了吗?”亚瑟问。
“是的。”
树越来越浓密,夜色愈加阴沉,星星都被云层遮住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到了。”亚瑟说。
他们停了下来,看到前方有一块绿地。绿地四周围着四条交叉道路,中间有一把石椅,在黑暗中隐约可见。
“这里就是我最后一次见玛格丽特的地方。”
“我什么都看不见。”医生说。
亚瑟把两个用做香炉的扁平的黄铜碗递给了波荷埃医生。医生忙碌地准备着,亚瑟站在祖西身旁看着。只见医生来回走动,弯腰忙碌着。他们听到了一阵木头发出的噼啪声,接着便看到黄铜碗中蹿起了火苗。他们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燃烧,只见一大片厚重的烟雾升了起来,空气中充满了一种刺鼻的香味。医生时不时地背光站着,火光清晰地勾勒出了他的轮廓。他那瘦长略微有些弓背的身形显得特别神秘。祖西看到了他的脸,发现医生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很强烈的情感。手头的工作深深影响了他,赶走了他所有的疑虑与恐惧。他看起来就像是某个专心研究超自然事物的古老炼金术师。祖西的心痛苦地跳动着,她感到非常恐惧,忍不住伸出双手抓住亚瑟。他默默地挽起了她的胳臂。这时医生在地上画起了奇怪的符号。火焰渐熄,只剩下了一小束火光,但他的视野似乎一点儿未受到影响。祖西看不清他画的符号。接着他往火盆里加了一些小树枝,火焰又蹿了起来,像一把利剑一样划亮了黑暗。
“来吧。”他说。
就在这时,祖西感到了一股无法解释的恐惧。她感到自己的头发都竖了起来,浑身冷汗涔涔。她的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无法动弹。她心中涌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若不是她的腿无法动弹,她早已不顾一切地逃跑了。她浑身颤抖。她试着说话,但如鲠在喉。
“我不行,我害怕。”她嘶哑着声音嘟囔道。
“你一定得来。没有你,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亚瑟说。
她无法理智地安慰自己。她忘记了一切,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她的心跳得快极了,差一点儿晕倒。亚瑟用力地抓住她,她的脸抽搐起来。
“让我走,”她喃喃地说,“我不要帮你,我很害怕。”
“你一定要来,”他说,“一定。”
“不行。”
“我告诉你,你一定要来。”
“为什么?”
她心中死一般的恐惧化成了一股突然的愤怒。
“因为你爱我,而这是唯一能让我获得安宁的办法。”
她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哀号,心中的愤怒转变成了羞耻。原来他也知道自己的秘密!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发根。随后,她又感到一阵愤怒,因为他竟然残忍地利用这一点嘲笑她。此时她已恢复了勇气,向前走了几步。波荷埃医生告诉她站在哪里。亚瑟站在了她前面。
“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能移动。如果走出了我画的符号,那我就无法保护你了。”
波荷埃医生站了一会儿,没有一点儿声息。接着他开始用拉丁语吟诵奇怪的词语。祖西虽然能听到他的声音,但听得很模糊。她并不明白那些词语的意思,而且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她分辨不出单独的词语。他的语调严肃得让人发抖,完全没有了往常惯有的嘲讽。亚瑟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火焰熄灭了,他们只能透过余烬的微光模糊地看到彼此,就好像处于死亡的幻象中一样。四周一片寂静,接着“巫师”又吟诵起来,这一次他的声音略微大了些。他似乎在念诵某些诡异的祷词,但谁也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这时,燃烧着的灰烬突然全熄灭了。
灰烬并未烧完,但却突然灭了,就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灭了一样。四周的黑暗愈加阴沉,比最黑暗的夜晚还要漆黑无光。他们看不到周围的树,也看不到石椅反射出来的白光。他们彼此站得很近,但就好像独自一人站着一样。祖西尽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她飞快地抬起头看,发现星星都不见了,她只能看到头顶上方一小块区域,其他什么都看不见。天黑得十分可怕。就在这样的黑暗中,波荷埃医生的声音显得十分骇人。他的声音与之前不同,就像是从无底的混沌中传出来的一样。祖西攥紧了拳头,不让自己晕倒。
突然,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打断了医生的声音。祖西蓦地一惊,刚刚还寂静得让人无法忍受,现在却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四周的树在强风中猛烈地摇晃着,树枝咯吱作响,树叶相互摩挲,发出了嘶嘶的声音。他们就在飓风的中心。四周的大树似乎要被这暴虐的狂风连根拔起,脚下的土地也因此震颤起来。狂风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医生提高了嗓音,想控制住那暴风,但没有成功。不过奇怪的是,他们站着的地方一丝风也没有。包围着他们的空气和之前一样平静,祖西的头发也一丝不乱。他们站立的位置平静得近乎不自然,耳朵里却传来激烈的嘈杂声——这绝对是一件可怕的事。
突然,医生提高了嗓门,声嘶力竭地喊着那未知的语言。他的声音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接着他便呼唤玛格丽特,将她的名字喊了三遍。狂风怒吼,祖西几乎听不到医生的召唤。恐惧再一次袭遍了她的全身。恐惧至极时她想起了医生的命令,于是不敢移动位置。
“玛格丽特,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话音刚落,四周就恢复了宁静,中间没有一点儿间隔,就像一块石头掉到地上一样连贯。那可怕的风暴声没有逐渐减弱,上一秒飓风还在咆哮,下一秒就变成了绝对的、死亡般的寂静。
接着,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女人的哭泣声,离奇又清晰。祖西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他们听到了女人的哭泣声,并认出了那是玛格丽特的声音。亚瑟的唇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正当他准备动身向前走去时,波荷埃医生伸手阻止了他。那哭声令人心碎。这是一个失去了所有希望的女人的哭声,是一个被恐惧折磨着的女人的哭声。如果可以动弹,祖西一定捂上双耳——她一点儿也不想感受那哭声中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尽管四周仍旧一片漆黑,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但亚瑟还是看到了她。她坐在石椅上,就像上次与他说话时一样。她痛苦至极,并没有用手掩住脸。她看着地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她的脸颊流下。她的胸膛因哭泣而起伏着。
这时亚瑟知道,自己所有的怀疑都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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