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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德国城
1980年12月30日,星期二

 
金特里怀疑自己快疯了。飞奔回社区活动中心时,他不停地祈祷索尔还没昏过去,可以同他谈谈。在金特里看来,世界好像变成了一个荒诞的噩梦,因果链条全都断了。
双胞胎之一G.B.在半个街区外拦住了金特里。治安官瞪着廉价手枪的枪口,咆哮道:“让我过去!马文知道我要回来。”
“但他不知道你带回来了一个死白人。”
“他没死,而且可能会帮到我们。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一定会让马文找你算账的。快点儿让我过去。”
G.B.踌躇不决。“操,条子。”他最后说,但还是闪到了路边。金特里又穿过三个岗哨才抵达活动中心。马文将防御半径向外推进了一百码。本街区所有陌生车辆如果坚持不走就会被投掷燃烧弹。一辆绿色厢式货车的前排坐着两个白人,车厢里不知塞了多少个黑人,他们接到勒罗伊的最后通牒后考虑了三十秒,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飞驰而去。也许是勒罗伊右手中装着一公升壳牌石油的瓶子说服了他们。
星期一的晚上开启了通往噩梦的大门。
马文和其他人通过小巷和后院回到社区活动中心。勒罗伊身中十多发霰弹,血流不止。公寓楼里的一通枪战之后,除了马文,所有人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他们把卡尔文和特劳特的尸体拽进活动中心,马文本来打算派杰克森和泰勒开吉姆·伍兹的密封式运货小卡车回公寓楼去,但混乱之中这道命令几个小时都没执行。直到天亮之前不久,他们才弄来一辆卡车。但那五具尸体已经不见了,二楼和三楼只剩一摊摊不知是谁留下的鲜血。现场没有警察。
他们回到社区活动中心,这里也一片狼藉。几乎每一片阴影中都有弹孔。车上的火已被扑灭,但黑烟依然像死亡阴云一样笼罩在街区之上。
他们一到活动中心,泰勒就激动地说起来:“白鬼来这儿啦,头儿。来屋子里啦。他砍死了伍兹和卡拉,头儿。拉吉看见他穿过了院子,追杀那个拍照的女人,头儿——”
“卡拉在哪儿?!”马文厉声问。这还是金特里第一次听见这个年轻人大喊大叫。
“卡拉在楼上。”泰勒说,“窗帘后面的床垫上,伤得很重。”金特里随他们上了楼。大多数黑帮成员都盯着台球桌上伍兹的无头尸体,但马文和杰克森径直朝卡拉走去。四个女孩正在那里照顾昏迷的卡拉。
“情况看上去相当不妙。”杰克森说。女孩漂亮的脸蛋几乎全毁了,额头古怪地肿胀起来,眼睛上蒙着一层即将干涸的血。“应该送她去医院。脉搏太弱,血压太低。”
“嘿,伙计!”勒罗伊抗议道,露出布满弹孔的右臂和右腿,“我也受伤了。让我同你们一起去医院接受治疗——”
“你留在这儿!”马文高声命令道,“把这些混蛋聚起来。半个街区之内都不许任何人靠近,懂吗?叫谢尔曼和爱德华多去狗镇,告诉曼尼,我们去年帮他们摆平了帕斯托里斯惹的麻烦,他答应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也帮我们,而现在,我们需要他们了。告诉斯奎兹,马上把所有兄弟都派出去给我找。我想知道那个老巫婆在什么地方。”
马文继续发号施令,杰克森小心翼翼地抱着卡拉下楼。金特里趁机把泰勒拉到一边,问:“娜塔莉在哪儿?”
黑人男孩摇了摇头,金特里的大手钳住他的上臂,他疼得龇牙咧嘴。“我操。白鬼在追杀她。拉吉看见他们跑过了楼房之间的院子。但外面太黑了。我们也追了一段,什么也没看见。”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金特里钳得更用力了。
“嘿,我操。二十分钟前。或者二十五分钟前。”
金特里飞速下楼,在马文离开前追上他。“把枪还给我。”
黑帮首领用淡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那个混蛋在追杀娜塔莉,我要去阻止他。把鲁格尔手枪还给我。”他伸出手。
勒罗伊右手操起霰弹枪,枪口对准金特里。他看向马文,等待指令。
马文抽出沉甸甸的鲁格尔手枪,递给金特里。“干掉他。”
“好。”金特里跑上楼,翻出多余的子弹装填进手枪。马格南转轮手枪的子弹分量十足,他顺利地将它们塞入了鲁格尔的弹巢。他发现持枪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他俯下身,深呼吸了几次,直到手不再颤抖,然后下楼找出手电筒,进入黑夜之中。
杰克森查看伤口的时候,索尔·拉斯基刚好醒了过来。“看起来,有人用开罐头刀给你动了手术。”前军医说,“伸出你的右胳膊。我要先给你来一针吗啡。”
索尔躺在床垫上,脸和嘴唇惨白异常。“谢谢。”
“甭谢我。你要付我钱的。有黑人弟兄也要这吗啡呢。”他动作娴熟地完成了注射,“你们白人根本不知道爱惜身体。”
趁吗啡还没有把精神病医生放倒,金特里语速极快地问:“你他妈的在这儿干什么,索尔?”
老人摇摇头。“说来话长。我们要对付的人比我预想的更多,治安官……”
“我们会把他们一个个都挖出来。”金特里说,“你知道你的上校在哪儿吗?”
杰克森清理完伤口,开始重新缝合。索尔瞥了一眼就别过了头。“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但他就在这里。就在附近。我刚遇到一个叫詹森·鲁哈的黑人。上校操控他做傀儡很多年了。其他念控者——科尔本、海恩斯——放了我,希望我能带他们找到上校。”
“海恩斯!”金特里说,“我压根儿不喜欢那个混蛋。”
索尔舔了舔嘴唇,声音越来越沉重,仿佛梦呓。“娜塔莉?她在这儿?”
金特里把头别向一边,怒视着阴影。“她在这儿。有人……把她带走了……就在二十四小时之前。”
索尔挣扎着试图坐起来。杰克森骂了一声,把他往后按回去。“还活着吗?”索尔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
“我不知道。过去二十四个小时,我都在街上找她。”金特里说,揉了揉眼睛。他已经连续四十八个小时以上没睡觉了。“既然梅勒妮·福勒杀了那么多人,她绝无理由放过娜塔莉。”他说,“但不知为何我没有放弃寻找。我有一种感觉。如果你能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或许我们一起能——”金特里打住话头。杰克森就快完成缝合了。索尔·拉斯基已经昏迷过去。

 
“卡拉的情况如何?”金特里边走进厨房边问。
马文从桌上抬起头。桌上摆着一张廉价的市区地图,四角压着啤酒罐和薯片袋。勒罗伊坐在他旁边,衣衫褴褛,露出下面的白色绷带。马文的助手进进出出,但所有人都安静而有序,气氛与昨日的混乱迥然不同。“她情况不妙。”马文说,“医生说她伤得很重。卡桑德拉和谢丽正在那边照顾她。如果出了状况,他们就会派人过来通知我。”
金特里点点头,坐在桌边。疲惫释放的毒素侵蚀着神经,让他眼前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他用力搓了搓脸。
“楼上那家伙能帮你找到你的女人?”
金特里眨眨眼。“我不知道。”
“他能帮我们找到老巫婆?”
“也许能。”他说,“杰克森说,过两个小时他就能开口说话了。你们有什么收获吗?”
“只是时间问题。”马文说,“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动员了所有后备力量,甚至包括女孩们,正在逐户盘问。只要那个白人老太太在这儿,就绝不可能没有人见过。我们很快就能发现她。我们已经准备好对付她。”
金特里努力捕捉着脑中闪过的想说的话,他的舌头似乎越来越不听使唤了。“你知道,这里还有其他人——联邦调查局探员。”
马文大笑,笑声冰冷。“是啊,他们到处都是。但他们没让本地警察和媒体插手,对不对?”
“当然。”金特里说,“但我要说的是,他们同老巫婆一样危险。其中一些……拥有同老巫婆一样的超能力。而他们追捕的人比他们危险得多。”
“你觉得他们有没有操控灵魂砖厂的人?”马文问。
“没有。”
“他们同那个白鬼有关吗?”
“没有。”
“那就先让他们等着。如果他们碍事,就一起干掉。”
“你要对付的可是四五十个便衣联邦调查局探员。”金特里说,“他们通常都全副武装。”
马文耸耸肩。有人冲进来在他耳边小声报告了两句。黑帮首领立即冷静地下达了命令。来人迅速离开了。
金特里拿起一个罐子,发现里面还剩一点儿温啤酒,喝了一口。“你就没想过全身而退?”他说,“我的意思是,让你的人都藏起来,任由这些精神吸血鬼斗个你死我活。”
马文直勾勾地注视着金特里。“你不懂。”他用耳语般轻微的声音说,“白人、政府、条子,还有狡猾的政客——他们已经把我们欺压了太久。那个白鬼并不是第一个虐杀我们的人,但他跑到了我们的地盘上撒野。你和娜塔莉说,幕后真凶是老巫婆,我相信你们。我感觉你们是对的。但迫害我们的不止老巫婆一个。在她背后,还有许多对我们挥舞屠刀的人。他们嚣张了太久。但我们是灵魂砖厂。他们这次杀害的人——穆罕默德、乔治、卡尔文,或许还有卡拉——他们是我们的人。我们要让白鬼和老巫婆血债血偿。我们不指望有人帮助我们,但如果你想同我们在一起的话也可以。”
“我想同你们在一起。”金特里说。他的声音越来越慢,就像每分钟转速降到四十五转的唱片一样。
马文点点头,站起身。他紧抓住金特里的胳膊,把后者拽了起来,朝楼梯方向推。“你现在要做的是睡觉。等事情有眉目了我们会叫醒你。”

 
第二天凌晨五点半,杰克森叫醒了他:“你的朋友醒了。”前军医说。
金特里向他道谢,然后在床垫边沿坐了几分钟,努力撑起头,让大脑恢复运转。在去见索尔之前,他先拖着沉重的脚步下楼,用古老的咖啡壶煮了咖啡,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回到楼上。十多个黑帮成员在不同房间的床垫上鼾声如雷。他没有看见马文和勒罗伊。
索尔接过咖啡杯,衷心地道了谢:“我醒来时还以为刚刚做了个噩梦。”他说,“我以为自己睡在家中,等会儿要去大学给学生上课。然后,我感到了这个——”他抬起绑着绷带的左臂。
“你是怎么弄伤的?”金特里问。
索尔啜了口咖啡,说:“这么着吧,治安官,我们来做个交易。我先开始,把我掌握的最重要的信息说出来。然后你也把你掌握的最重要的信息说出来。如果我们的信息能相互印证,那就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你同意吗?”
“同意。”金特里说。
他们聊了一个半小时,然后又用半小时相互提问。结束对话后,金特里扶着老人起身,走到装了栅栏的窗边,望着渐渐发白的天空。
“今天是元旦前一天。”金特里说。
索尔伸手去扶眼镜,却发现自己没戴。“太不可思议了,不是吗?”
“是的。”金特里说,“但娜塔莉·普雷斯顿就在外面的某个地方。在找到她之前,我不会离开这个城市。”他们返回凹室,拿到索尔的眼镜,然后一起下楼去找吃的东西。

 
上午十点,马文和勒罗伊都回来了,同两个高个子拉美裔聊得火热。路边停着三辆跑车,车里塞满了墨西哥移民,不怀好意地看着社区活动中心门廊上的黑人。黑人也怒视着他们。
厨房成了指挥中心,未受邀请不得入内。二十分钟后,两个拉美裔离开了,索尔和金特里被叫进了屋。马文、勒罗伊、双胞胎中的一个,还有另外六七个黑帮成员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卡拉情况如何?”金特里问。
“她死了。”马文看着索尔,“你对杰克森说,你想和我谈谈?”
“是的。”索尔说,“我觉得你们可以帮我找到我被囚禁的地点。离这儿应该不远。”
“我们为什么要帮你?”
“那里是监视本地区的警察的指挥中心。”
“那又怎么样?让他们监视好了。”
索尔扯着胡须说:“我觉得,那些警察——联邦调查局的探员——知道梅勒妮·福勒在哪儿。”
马文猛地抬头:“你确定?”
“不能完全肯定。”索尔说,“但根据我的所见所闻,他们应该知道。我认为,上校出于自己的目的,把她的行踪透露给了他们。”
“这个上校就是你说的更厉害的角色?”
“是的。”
“街上都是条子。他们中有人知道老巫婆的下落吧?”
“有可能。”索尔说,“但如果我们去指挥中心,去同那里的人谈谈,我们获知她下落的可能性就更大。”
“指挥中心在哪儿?”马文说。
“距这儿八分钟车程,在一片空地里。”索尔说,“有直升机定时起降。指挥中心位于临时建筑里,可能是活动房屋,或者建筑工地的那种拖车。”

 
跟金特里和五个黑帮成员离开活动中心时,索尔戴上了帽兜和手套。金特里建议,如果科尔本和海恩斯认为索尔死了,那还是让他们继续这样认为下去为好。他们驾驶伍兹的密封式运货小卡车,先沿德国城大道向西,然后沿切尔腾大道往南,再沿一条不知名的道路,向西进入仓库区。
“有一辆蓝色福特在跟踪我们。”方向盘后的勒罗伊说。
“甩掉它。”马文说。
密封式运货小卡车越过一个乱七八糟的停车场,穿过一条小巷,停在一座覆盖着白铁皮窝棚下。马文、索尔、金特里和G双胞胎中的一个跳下车,躲在窝棚门口的阴影中。卡车沿着小巷飞驰而去,向东转进一条窄街。二十秒后,一辆载有三个白人的蓝色福特呼啸而过。
“这边。”马文说,带着他们穿过一片堆满油桶和金属尾矿的荒地,前往一块小废物堆积场。那里被压扁的汽车堆了三十英尺高。马文和更年轻的黑人男孩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金特里和索尔则费了很长时间。
“就是那里吗?”马文问。索尔爬上最后六英尺,终于到达了这堆锈铁的顶部,靠在气喘吁吁的治安官身上。马文将一副小望远镜递给精神病医生。
索尔用敞开的夹克裹住左臂,通过镜片望过去。一道高高的木栅栏围住了半个街区大的区域。区域南部有一块已经挖好并浇筑了水泥的地基。两台推土机、一台反铲挖土机和一台更小的设备闲置在一旁。区域中央,三套活动房屋组成了一个缺了中间一横的“E”字,附近停着七辆政府公车和一辆贝尔电话公司的厢式货车。中间的一座活动房屋顶部支出了长长的微波天线。空地里设置有一圈红灯,金属杆上挂着一只松垮垮的风向袋。
“应该就是。”索尔·拉斯基说。
一个穿衬衣的男人从中央活动房屋里走出来。二十码外有三个活动厕所,停在轿车旁边。男人急匆匆地进入其中一个厕所。
“你想同那里的某个人谈谈?”马文问。
“不错。”索尔说。置身生锈的金属堆中,他们很难被发现。但金特里和其他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车轴、轮胎和车顶盖背后蹲了下来。
马文瞟了眼手表。“还有五个小时天黑。”他说,“我们到时候再动手。”
“该死!”金特里骂道,“我们还得等那么久?”
仿佛要回应他的不满,一架直升机从北方飞来,绕着空地转了一圈,降落在那圈红灯之中。一个穿着鹅绒西装夹克的男人跳下直升机,跑向活动房屋。索尔再次从马文手里拿过望远镜,捕捉到了查尔斯·科尔本的那张圆脸。“那个家伙咱们千万别招惹。”他说,“等他走了再说。”
马文耸耸肩。
“我们先离开这儿。”金特里说,“我自己去找娜塔莉。”
“不行。”索尔说,帽兜下传出的声音不甚清晰,“我也要去。”

 
“你是在找她的尸体吗?”索尔·拉斯基问,两人在又一座倾圮的联排房屋中翻动着砖块。
金特里坐在一道三英尺高的砖墙上。最后一丝昏暗的天光从天花板的缝隙和屋顶的孔洞中透进来。“不错。”金特里说,“我想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认为梅勒妮·福勒操控的傀儡杀了她,把她尸体留在了这样的废墟中?”
金特里低下头,取出鲁格尔手枪。弹巢里填满了子弹,保险已解除。那天早上金特里给枪反复上了油,用起来相当顺滑。他叹气道:“至少那是一种确切的结果。为什么那个老太婆要让她活着,索尔?”
索尔找到一块石头坐下:“同精神病患者打交道会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他们的思维过程是很难进入的。但我认为这是好事。如果大家都能明白疯子的思想,那无疑我们自己也会更接近疯狂。”
“你确定姓福勒的女人是精神病患者?”
索尔摊开右手,把帽兜往上拉,做成一顶针织帽的形状,“就目前对精神病的定义而言,她符合所有的条件。问题是,她的精神世界是扭曲变态的,而她的超能力又让她相信并维持这个世界。”索尔扶了扶眼镜,“从本质上说,纳粹德国也是相同的问题。精神病就像病毒一样,一旦被宿主接受,就能疯狂增殖并传播。”
“你是说,纳粹德国之所以会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行为,就是因为你的上校和梅勒妮·福勒那样的人?”
“不是。”索尔说,金特里从没听过索尔的声音如此坚定,“我都不确定那些家伙是不是真正的人类。我把他们视作有缺陷的变异体——在近一百万年的进化中,人与人之间的支配关系作为生物特征遗传了下去,而他们正是这种进化的受害者。制造出崇尚暴力的法西斯社会的不是上校们和梅勒妮·福勒们,也不是巴伦特们或者科尔本们。”
“那是谁制造的?”
索尔指了指碎玻璃窗外依稀可辨的街道:“黑帮成员认为,有几十名联邦调查局探员参与这场行动。我可以推测,只有科尔本一人具备这种可怕的怪异能力,其他人‘只是服从命令’,或者说只是社会机器的一部分,但正是他们帮助了暴力病毒的扩散。德国人是设计和生产机器的专家,集中营是更大的死亡机器的一部分,它没有被摧毁,只是以另一种形式重建出来罢了。”
金特里站起身,朝后墙上的一个洞走去。“走吧,我们可以在天黑之前搜索完这个街区。”

 
他们在两座摇摇欲坠的联排房屋的灰烬和烧焦的椽子之间发现了一些可疑物质。“我肯定这东西来自她星期一穿的衬衣。”金特里说。他指着那块布,借助手电筒的光芒在那层灰烬上仔细辨别,“这里有许多脚印。他们似乎在这里发生了搏斗,就在角落这儿。她或许被顶到了墙上,然后这枚钉子撕破了她的衬衣袖子。”
“或者,她被扛在了某人的肩膀上。”索尔说。精神病医生用右手捧着左臂,脸苍白异常。
“嗯。我们来找找血迹之类的东西吧。”两人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中搜寻了二十分钟,但一无所获。他们走出房子,盘算着娜塔莉的绑架者在小巷和空楼的迷宫中选择了哪条路,这时叫泰勒的年轻人挥着手朝他们跑过来。金特里拿鲁格尔手枪的手耷拉在身侧。男孩在距他们十英尺的地方停下来。“嘿,马文叫你们俩回去。勒罗伊抓住了活动房屋里的一个家伙。他告诉了马文哪里可以找到老巫婆。”

 
“格朗布索普。”马文说,“她在格朗布索普。”
“格朗布索普是什么?”索尔问。
金特里和精神病医生同另外三十人都挤在厨房里。更多的黑帮成员留在走廊和楼下的房间里。马文坐在厨房餐桌的顶部,大笑道:“我也问了相同的问题:格朗布索普是什么?然后那个家伙告诉我那鬼地方在哪儿。我发现我知道那儿。”
“是德国城大道上的一座老房子。”勒罗伊说,“非常古老。它建起来的时候白人还戴着可笑的三角帽呢。”
“你们审问的是谁?”索尔问。
“呃?”勒罗伊说。
“你们抓住的是谁?”金特里解释道。
马文露齿一笑:“勒罗伊、G.B.和我,我们天黑后返回了指挥中心。直升机走了。我们到厕所旁等着,然后就抓了这家伙。他裤子上别着枪。G.B.和我,我们让那家伙先脱掉裤子。勒罗伊把卡车开到边上等着。他脱完裤子,我们就把他带走了。”
“他这会儿在哪儿?”金特里问。
“还在伍兹牧师的卡车上。你问这干吗?”
“我想同他谈谈。”
“呵呵,他这会儿睡了。”马文说,“那家伙说他是特工,视频方面的技术人员,但他拒绝同我们谈,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说我们遇到大麻烦了,得罪了联邦调查局之类的。勒罗伊和G.B.帮他开了口。杰克森说他没什么大碍,但他这会儿睡了。”
“姓福勒的女人在德国城大道上一个叫格朗布索普的地方,”金特里说,“那个探员是这么说的吧?”
“没错。”马文说,“老巫婆一直同另一个白人婊子住在女王巷。我们早该想到这一点。白人老婊子都凑在一块儿。”
“她在这个叫格朗布索普的地方干什么?”
马文耸耸肩。“联邦探员说她这周在那里待的时间很多。我们猜白鬼就是从那里来的。”
金特里从人墙中挤进来,站在马文身边。“好。我们知道她在哪儿了。走吧。”
“现在还不行。”马文说。他转身对勒罗伊说了些什么,但金特里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扳了过来。
“去他妈的‘现在还不行’!”金特里说,“娜塔莉·普雷斯顿说不定就在那里,而且还活着。咱们走!”
马文抬起头,用冰冷的蓝眼睛注视着金特里。“松手,伙计。咱们要干就得干好。泰勒出去同爱德华多和他的兄弟们谈了。G.R.和G.B.到格朗布索普探风了。莉拉和其他女孩去确认条子们的位置了。”
“那我自己去。”金特里说,转身欲走。
“不行。”马文说,“只要你靠近那个地方,条子就会认出你,我们就无法发动突袭了。你必须等我们做好准备,否则我们就不会带你去。”
金特里转过身。魁梧的白人治安官怒不可遏地逼近马文身边,但后者没有半点儿畏缩。“想让我不去,除非杀了我。”金特里说。
“我知道。”马文说。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有人打开了收音机,黑人灵魂音乐在空气中回荡了好几秒,机器才被关上。
“再等几个小时吧。”马文说,“我知道你从南边来。再等几个小时吧。我们一起去。”
金特里硕大的躯体开始慢慢松弛。他举起右手,马文紧握住,两人十指交扣。“那就再等几个小时。”金特里说。
“好的,兄弟。”马文笑着说。

 
金特里坐在空荡荡的二楼的床垫上,这天第三次给鲁格尔手枪做清洗和上油。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吊灯,薄纱灯罩已经破裂。那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台球桌上布满斑驳的污渍。
索尔·拉斯基走到灯光照射的范围内,迟疑不定地环顾四周,然后来到金特里坐的地方。
“你好,索尔。”金特里头也不抬地打招呼。
“晚上好,治安官。”
“既然我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索尔,你还是直接叫我罗布吧。”
“好,罗布。”
金特里将旋转枪膛啪的一声扣回原位,转了几圈。然后,他小心翼翼、聚精会神地将子弹一发发塞入弹巢。
索尔说:“马文正在派出先遣小队。两三人一队。”
“好。”
“我决定加入泰勒那队——去进攻指挥中心。”索尔说,“是我给的建议。声东击西。”
金特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视线:“好。”
“我并非不想跟他们一起去杀姓福勒的女人,”索尔说,“但我觉得他们不明白科尔本有多危险——”
“我明白。”金特里说,“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去?”
“午夜后不久。”索尔说。
金特里把枪放在一边,将床垫像枕头一样靠在墙上。他将双手十指交叉垫在脑后,躺在床垫上。“马上就是元旦了。”他说,“新年快乐。”
索尔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你对娜塔莉·普雷斯顿了解得越来越深了,是吧?”
“你离开查尔斯顿之后,她还继续待了几天。”金特里说,“不错,我了解她更深了。”
“一个了不起的姑娘。”索尔说,“只要和她聊过天,就会觉得她像老朋友一样可亲。她真的是一个非常聪明、机敏的人。”
“是的。”金特里说。
“她说不定还活着。”索尔说。
金特里仰视着天花板。上面的阴影让他联想到台球桌上的血渍。“索尔,”他说,“如果她还活着,我就一定要把她从这场噩梦中救出来。”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索尔说,“不好意思,我必须在狂欢开始前睡上一两个小时。”他朝靠窗的一张床垫走去。
金特里靠着床垫,抬头看了会儿天花板。后来他们上楼找他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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