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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多尔马恩岛
1981年6月26日,星期二

 
索尔松开油门,让快艇滑行着靠上码头。防波堤末端的绿光闪烁着,向空旷的大西洋发射着没有人理会的信号。索尔拴好缆绳,将塑料袋扔到码头上,跳下船,单膝跪地,手持M-16,摆好射击姿势。码头和周边区域都空无一人。几辆高尔夫球车停在沿海岸线向南延伸的沥青路上。码头上没有停靠别的船。
索尔将塑料袋甩上肩头,小心翼翼地朝树林前进。虽然大部分警卫都去岛北端搜寻他,但索尔不相信巴伦特会在通往大宅的北部道路上一个人都不留。他匆匆跑进黑漆漆的树林,身体紧绷,提防着随时可能射来的子弹。但他只听见风力渐缓的海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索尔已经可以看到南面那座灯火通明的大宅。此时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活着进入大宅。
小橡树路上没有亮灯。索尔记得,那个叫米克斯的飞行员说过,因为会有达官显贵走这条路,所以路上会点灯,但今天晚上,这条长满草的通道却像森林一样幽暗。索尔从容地在树木和灌木丛之间穿行。三十分钟过后,他已经走完了一半路程,但他仍没有发现巴伦特的警卫。索尔忽然僵住,一个比死亡更冰冷、更可怕的念头涌进脑海:巴伦特和威利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有可能。巴伦特是一个懂得避开危险的人。索尔原本打算利用这个亿万富翁的自负——凡是被巴伦特调教过的人,包括索尔,都不可能伤害他——但威利在费城的介入,或者索尔的意外逃脱,让巴伦特提高了警惕。索尔不顾危险,双手举枪,沿着橡树之间的绿草小路奔跑,塑料袋撞击着受伤的肩膀。
他只跑了两百码,就已经痛苦地喘息起来。这时他忽地止住脚步,单膝下跪,举起了步枪。他眯眼注视着前方,衷心地希望自己没弄掉眼镜。一具赤裸的人体面朝下趴在一棵小橡树的阴影中。索尔左右打量,放下塑料袋,快步上前。
那女人并非完全赤裸。一件沾着血迹的破衬衣盖着她的一条胳膊和部分后背。女人趴在地上,脸转向一边,头发蒙住了脸,双臂伸开,手指抓着泥土,右腿弯曲。看她这样子,应该是在狂奔的时候遭到了突然袭击。索尔狐疑地四下观察了一番,保持着射击姿势,摸了摸女人颈动脉。
女人突然转过头,索尔瞥见了休厄尔大睁着眼睛,眼神中露着疯狂。她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索尔的左手上。她发出非人类的呻吟。索尔五官扭曲,抬起M-16步枪的枪托,砸在她的脸上。但就在这时,詹森·鲁哈从橡树上跳下来,用粗大的胳膊勒住索尔的脖子。
索尔呼号着,扣下全自动模式的M-16的扳机,努力掉转枪口,对准鲁哈,但他只是把头上的树枝和树叶扫射下来。鲁哈哈哈大笑,将步枪从索尔手中夺走,扔到二十英尺外的阴影之中。索尔扭动身子,用下巴紧紧夹住鲁哈强壮的前臂,以免被勒死,同时试图将左手从休厄尔的嘴中挣脱。他的右手向斜后方伸去,摸索着黑人的脸和眼。
鲁哈再次大笑,单臂从索尔腋下穿过,钩住索尔的后颈。索尔感觉左手虎口的肉被咬了下来。鲁哈身体一旋,将他甩出了七八英尺远。索尔受伤的左腿重重砸在地上,肩膀如同火灼一般。他滚了一周,手脚并用,朝装着柯尔特手枪和乌兹冲锋枪的塑料袋爬去。他的视线越过肩头向后瞥去,只见詹森·鲁哈像摔跤选手一样蹲伏着,汗水和索尔的血覆在赤裸的身体上,泛着微光。休厄尔小姐则匍匐在地,身体紧绷,准备随时跃起,蓬乱的头发遮盖了双眼。她吐出索尔手上的一块肉,鲜血从嘴角流到下巴上。
索尔爬到距塑料袋三英尺的地方,鲁哈忽然冲出,光脚迅速交替踏地,几乎听不到声响。鲁哈的脚结结实实地踹到了索尔的肋骨上。索尔滚了四周,感觉空气和能量从他身体里急剧涌出。他努力稳住身体,但他的视野模糊了,收缩为一条长长的黑暗隧道,中心是鲁哈逼近的脸。
鲁哈又踹了索尔一脚,将塑料袋远远地扔到了阴影中,然后揪住心理医生额上的头发,让他仰头正对着自己的脸。“醒醒,小兵。”鲁哈晃了晃索尔,用德语说,“到游戏时间啦。”

 
大会堂里的聚光灯照亮了八排方格。每个方格都是一块边长四英尺的黑色或白色的地砖。呈现在托尼·哈罗德面前的,是一块边长三十二英尺的棋盘。巴伦特的警卫在阴影中窃窃私语,桌子那边传来电子仪器发出的轻柔声响,只有岛俱乐部的成员及其助手站在聚光灯下。
“到目前为止,这场游戏都很有趣。”巴伦特说,“尽管有好几次我都断定,我们会打个平手。”
“是啊。”威利说,从阴影中进入灯光下。他在白色西装下还穿着白色丝绸高领衫,看上去如同神父,只是将黑色的装扮换成了白色。他稀疏的白发反射着头顶聚光灯的光芒,面颊和下颌也显得红润异常。“我向来偏爱塔拉什防御 【26】  。我年轻的时候,这种下法很流行,但后来就很少有人用了。但我觉得,只要变化得当,塔拉什防御还是相当管用的。”
“在第二十九步之前,我们都只是在布局,”巴伦特说,“直到波登先生主动让我吃掉了他的王翼车行兵。”
“一个毒兵。”威利说,皱眉盯着棋盘。
巴伦特笑道:“对棋力不足的玩家来说,它很可能是致命的。但换子结束之后,我还有五个兵,而波登先生只有三个兵了。”
“还有一个象。”威利说,朝站在吧台边的吉米·韦恩·萨特看去。
“还有一个象。”巴伦特赞同道,“不过,在终局阶段,两个兵常常会击败独象。”
“谁快赢了?”开普勒质问道。这家伙已经醉了。
巴伦特揉了揉面颊:“局势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约瑟夫。现在,黑棋——就是我这一方——占着微弱的优势。但在终局阶段,局势总是瞬息万变。”
威利走到棋盘上:“你想交换棋子吗,巴伦特先生?”
亿万富翁呵呵一笑:“不,先生。”
“那我们就继续吧。”威利说,把站在阴影边缘的人扫视了一遍。
联邦调查局特工斯旺森又对巴伦特耳语了几句。“稍等。”大宅主人说,转身面对威利,“你现在打算干什么,老家伙?”
“让他们进来。”威利说。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巴伦特厉声道,“他们是你的人。”
“不错。”威利说,“但我的黑人侍从显然没有携带武器,而我的犹太小兵已经被我改邪归正,开始重新履行自己命中注定的职责。”
“一个小时前你还说我们应该杀了他。”巴伦特说。
威利耸耸肩:“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仍然可以杀了他,巴伦特先生。那个犹太人差不多快死了。不过,他不远万里前来再次为我所用的壮举戳中了我的笑点。”
“你仍然主张他是自己来岛上的?”开普勒揶揄道。
“我什么也没主张。”威利说,“我要求在游戏中使用他。我会因此而感到愉快。”威利斜眼看着威利,挑衅似的说,“何况,巴伦特先生,那个犹太人已经被你调教得非常好,就算他带着武器来这儿,你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他为什么会来这儿?”巴伦特问。
威利开怀大笑,“他是来杀我的。”他说,“快做决定吧,我想要用他下棋。”
“那个女人呢?”巴伦特问。
“她曾经是我王后的小兵。”威利说,“我把这颗棋让给你。”
“你王后的小兵。”巴伦特重复道,“你的王后仍在操控她?”
“我的王后已经被从棋盘上拿掉了。”威利说,“不过你可以在小兵到了之后问她。”
巴伦特打了个响指,六名持枪的警卫便站了出来。“把他们带进来。”他说,“一旦发现他们有可疑举动就杀了他们。告诉唐纳德,我飞往‘安托瓦内特号’的时间可能会比预期更早。召回巡逻队,将隔离区南部的安保等级提升一倍。”

 
托尼·哈罗德一点儿也不喜欢最近事态的进展。他知道,自己是离不开这座该死的岛了。法式大门外就是巴伦特的直升机,跑道上停着威利的里尔喷气机,就连萨特都有一辆飞机等着。但哈罗德明白,他和玛利亚·陈没有任何办法离开这里。现在,一大帮警卫押着詹森·鲁哈和哈罗德从萨凡纳带来的两个傀儡走了进来。鲁哈一丝不挂,浑身都是凸起的黑色肌肉。那女人只穿着一件被鲜血浸透的烂衬衫,看上去来自某个隔离区。她的脸上满是泥污和血痕,但最让哈罗德不安的是她圆睁的眼睛:头发一缕缕地垂在眼前,虹膜完全被眼白所包围,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但这女人的情况同哈罗德带来的名叫索尔的男人相比,就要好多了。那男人被鲁哈拎着,笔直地站在巴伦特面前十步的地方。哈罗德的这个傀儡已经气息奄奄:血从脸上滴下来,衬衣和左裤腿也被血浸透;他的左手好像刚被金属利齿咬啮过一般,血顺着摇晃的手滑落到白色地砖上。然而,他逼视的眼神中仍然闪烁着警觉和蔑视。
哈罗德一头雾水,但他很快发现,威利认识这一男一女——甚至承认犹太人曾经是他的傀儡——但巴伦特似乎赞同,这两个可怜的囚徒是自愿上岛的。威利之前说过,犹太人被巴伦特调教过,但亿万富翁没有将他带上岛,只是将他当作一个自由人。他们同那女人的对话则更加奇怪,哈罗德完全摸不着头脑。
“晚上好,拉斯基博士。”巴伦特对血流不止的犹太人说,“抱歉我没有早点儿认出你。”
拉斯基一言不发,将视线投向坐在高背椅中的威利。詹森·鲁哈硬将他的脑袋扳过来对着巴伦特,但他的视线仍然停留在威利身上。
“几个星期前在北部沙滩降落的,是你的飞机。”巴伦特说。
“是的。”拉斯基说,依旧盯着威利。
“明智的安排。”巴伦特说,“很可惜你没能成功。你是否承认你是来这儿杀我们的?”
“不是杀你们所有人。”拉斯基说,“我只想杀他。”他没有伸手指威利,但大家都明白他在说谁。
“不错。”巴伦特说。他揉了揉脸面颊,看向威利,“那么,拉斯基博士,你是否仍然打算杀我们的客人?”
“是的。”
“你不担心吗,波登先生?”巴伦特问。
威利只是微微一笑。
然后巴伦特做了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离开他在三个傀儡到来之前就坐着的椅子,径直走到女人面前,抬起她肮脏的右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波登先生告诉我,我有幸称呼您‘福勒女士’。”他用比融化的黄油还要柔滑的声音说,“这称呼准确吗?”
眼神狂乱的女人面露傻笑,“你可以这么叫我。”她拉长腔调,用浓厚的南方口音说。她的牙齿上沾着干涸的血渍。
“我非常开心,福勒女士。”巴伦特说,依然牵着女人的手,“我们之前从未见面,我一直深以为憾。不知您到我们的小岛来有何贵干?”
“只是好奇罢了,先生。”女人答道,身子缓缓移动着。透过她敞开的衬衣,哈罗德看到她下身那片“V”字形的厚密耻毛。
巴伦特挺直背站着,脸上挂着笑,仍旧抚摸着女人的脏手,“我明白了。”他说,“您没必要隐姓埋名来这里,福勒女士。您大可以随时亲自光临,我保证您会受到最热烈的欢迎,而且您会发现,我们……呃,我们为客人提供的住宿非常舒适。”
“谢谢,先生。”傀儡说,“我目前身体抱恙,但恢复健康之后,我一定会接受你慷慨的邀请。”
“太好了。”巴伦特说。他松开她手,返回椅子。他的警卫稍稍松了口气,放下了乌兹冲锋枪。“我们刚好快下完这盘棋了。”他说,“我们应该让新来的客人参与进来。福勒女士,您能否允许您的傀儡加入我这一方?我向您保证,我绝不会冒险让她被吃掉的。”
女人捋了捋破衬衫,拍了拍凌乱的头发,将眼前的发丝拨开,“我不胜荣幸,先生。”她说。
“太好了。”巴伦特说,“波登先生,你是不是也打算启用你的这两枚棋子?”
“不错。”威利说,“我的小兵会给我带来好运。”
“好的。”巴伦特说,“我们从第三十六步继续,好吗?”
威利点点头,“我上一步吃掉了你的象。”他说,“然后你把王走到了后3,打算往棋盘中央挪动。”
“嗯。”巴伦特说,“你这样的高手一眼就洞悉了我的策略。”
“没错。”威利赞同道,“我们开始玩吧。”

 
飞机终于在撒佩罗岛以东摆脱了风暴云,娜塔莉长舒一口气。狂风还在摇晃塞斯纳飞机,星光照亮了下方白浪翻滚的海面,但至少不用再像过山车一样颠簸了。“大概还有四十五分钟。”米克斯说。他用左手搓了搓脸,“我们正在逆风飞,飞行时间会延长半个小时左右。”
杰克森探出身子,在娜塔莉耳边轻声说:“你真的认为他们会让我们降落?”
娜塔莉将脸贴在舷窗上:“如果老巫婆不食言的话,或许会。”
杰克森冷笑:“你觉得她会遵守承诺?”
“我不知道。”娜塔莉说,“我只是觉得把索尔救出来更重要。我认为我们已经尽了全力让梅勒妮明白,她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自己好。”
“没错,但她是疯子。”杰克森说,“疯子并不总是做为自己好的事,孩子。”
娜塔莉不禁莞尔:“所以我们才会来这儿,对吧?”
杰克森将手放在她的肩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索尔死了,你要怎么办?”他柔声问。
娜塔莉微微点头。“我们把他的尸体弄出来。”她说,“然后回查尔斯顿杀了那个老巫婆。”
一分钟后,杰克森靠在后座的椅背上,蜷缩着睡着了,鼾声如雷。娜塔莉出神地望着大海,直到眼睛涨痛,她才把目光转向飞行员。米克斯正讶异地看着她。见她转过头,他连忙摸了摸棒球帽,将视线重新投向面前发着微光的仪器。

 
尽管伤痕累累,血流不止,而且站立不稳,强打精神才能保持清醒,但索尔还是很高兴能得偿所愿地来到这里。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上校身上,顶多偶尔离开两三秒。在搜寻了差不多四十年之后,他——索尔·拉斯基——终于同威廉·冯·伯夏特上校同处一室了。
这并不是最佳结果,但为了这样的结果,索尔赌上了一切,甚至在自己本可以抢先取到武器的情况下仍让鲁哈制伏了他,为的就是能被带到上校面前,尽管这样的可能性很低。早在几个月前,在以色列飘着橘子芬芳的暮色中,他曾同娜塔莉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想象同上校见面的情景,但现在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最佳状态。只有威利对他使用念控力,他才有机会同这个纳粹杀人魔对决。可是现在,所有的返祖变态都齐聚一堂——巴伦特、萨特、开普勒,甚至还有哈罗德和梅勒妮·福勒的傀儡——索尔担心他们中会有人试图操控他,从而浪费唯一一次令上校大吃一惊的机会。在同娜塔莉预想的情景中,索尔的身体比上校更强壮。可是现在,索尔单是维持站立都消耗了大部分精力,垂在身侧的左手还流着血,压根儿使不上劲,而且有一枚子弹卡在锁骨附近。而端坐着的上校看上去身体健康,精力充沛,比索尔重三十磅,周围至少有两个精心调教的傀儡,外加至少六个随时可以操控的其他人选。更何况还有巴伦特的警卫——只要索尔未经允许胆敢上前,未走出三步,就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击毙。
但索尔很高兴。他终于来到梦寐以求的地方。他摇摇头,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正发生的事情上。巴伦特和上校坐在椅子里,巴伦特将人肉棋子安排到各自的位置。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一天中,索尔第二次产生了幻觉,大会堂光影摇曳,如同泛起涟漪的池塘中的倒影。他突然看到了一座木石结构的波兰城堡,身穿灰色制服的党卫军特别行动队士兵在有几个世纪历史的挂毯下寻欢作乐,而那名老将军蜷缩在制服里,仿佛一具裹在肥大衣服中的木乃伊。火把照亮了大会堂,石头和地砖上掠过士兵们舞动的身影。三十二个形同骷髅的犹太囚犯疲惫地直立在两名德国军官之间。年轻的上校将额前的金发拂开,手肘撑在膝盖上,对索尔面露微笑。
上校对索尔面露微笑,“欢迎你,犹太人。”他说。
“来吧来吧。”巴伦特说,“我们都来玩儿吧。约瑟夫,你到KB3的位置去吧。”
开普勒面带惊恐地退了两步,“你开什么玩笑!”他说,撞到吧台上,打翻了几瓶酒。
“哦,不。”巴伦特说,“我没有开玩笑。请快点儿,约瑟夫。波登先生和我希望尽快下完这一局。”
“去死吧!”开普勒尖叫。他紧握拳头,脖子上青筋暴起,“我才不会充当你操控的该死傀儡……”开普勒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唱针突然被从有缺陷的唱片上拔起一般。他的嘴张了两下,但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开普勒的脸涨得通红,然后发紫,继而迅速变黑。他的身体猛地摔在地上,双臂似乎被看不见的手粗暴地别到身后,脚踝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他抽搐着、扑腾着往前挪——让人联想到毛毛虫在蠕动——每抽搐一下,他的胸膛和下巴就会在地砖上撞击一下。约瑟夫·开普勒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用自己的脸、肚子和大腿,一寸寸地蹭过了二十五英尺,最后到达了王翼象3的位置。蹭破皮的下巴在白色地砖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巴伦特放松操控后,开普勒的肌肉明显因为放松而抽动了几下。开普勒发出轻声的呻吟,尿液浸透了裤子,流到了黑色地砖上。
“请站起来,约瑟夫。”巴伦特轻声说,“我们要开始游戏了。”
开普勒手撑着地跪起来,震惊不已地瞪了亿万富翁片刻,然后双腿打着战,默默地站起来。他那高档意大利裤子的正面已被血和尿污染。
“你打算像这样操控我们大家吗,克里斯蒂安教友?”吉米·韦恩·萨特问。福音传教士站在临时棋盘的边缘,厚密的白发反射着头顶聚光灯的光芒。
巴伦特微微一笑,“我觉得没有必要操控任何人,詹姆斯,”他说,“只要他们不妨碍这场比赛。你怎么看,波登先生?”
“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威利说,“来这儿吧,萨特,我的象。除了国王和小兵,你是我唯一的棋子了。来吧,站在被拿掉的王后这一格旁边。”
萨特抬起头,汗水浸透了丝绸西装夹克,“我就没有选择吗?”他咕哝着,他那戏剧演员般深沉洪亮的嗓音变得羞怯而颤抖。
“没有。”威利说,“你必须玩。来吧。”
萨特转头面对巴伦特,“我是说,我能选择参加哪一方吗?”他说。
巴伦特挑起一道眉,“你一直都在为波登先生效力,”他说,“你现在想改换阵营吗,詹姆斯?”
“‘我断不喜悦恶人死亡’ 【27】  。”萨特说,“‘当信主耶稣,你和你一家都必得救。’ 【28】  ”
巴伦特轻笑了两声,揉着下巴说:“波登先生,你的象好像要叛变。你是否反对他在终局阶段加入黑方?”
上校的表情就像一个气急败坏的孩子,“尽管拿走这枚该死的棋子好了。”他说,“我不需要这个肥基佬。”
“来吧。”巴伦特对汗流浃背的福音传教士说,“你应该站在国王左手边,詹姆斯。”他指着一块白色地砖,即黑方王前兵在游戏开局时的位置前一格。
萨特站到了开普勒旁边。
索尔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渺茫的希望:或许,精神吸血鬼不用对他们的小兵施加念控力,这场游戏也可以继续下去。只要能推迟上校入侵他的意识就好。
上校在巨大的椅子里探出身子,呵呵一笑,“如果我的牧师盟友转投到你那一边,”他说,“那我就要求将我的老小兵提升为象。小兵,你懂吗?来吧,犹太人,接过你的主教法冠和曲柄杖吧。 【29】  ”
索尔不待被操控,就立刻穿过被聚光灯照亮的地砖,来到第一行的黑格子里。他离上校不到八英尺,但鲁哈和雷诺兹站在他们中间,而巴伦特的警卫监督着他迈出的每一步。此时,索尔的伤口如钻心般疼痛——左腿僵硬,肩膀则如受火灼——但他佯装没事,大步向前。
“昨日重现啊,对吧,小兵?”上校用德语说,“抱歉,”他补充道,“我应该称你‘主教先生’。”上校露齿一笑,“加快进度,我还剩三个兵。詹森,请你去K1。托尼,你去QR3。汤姆去QN5。”
索尔看见鲁哈和雷诺兹各就各位,哈罗德则站着没动。“我他妈不知道QR3在哪儿。”他说。
上校不耐烦地指了指,“就是我的后翼车前方第二个方格。”他厉声道,“快!”
哈罗德眨了眨眼,蹒跚着来到棋盘左侧的黑格子里。
“把你的最后三个棋子放上棋盘。”上校对巴伦特说。
亿万富翁点点头:“斯旺森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前去开普勒先生旁边。”
留着小胡子的警卫环顾四周,放下了自动武器,走到了开普勒左后方的黑格里。索尔发现,斯旺森是王翼马前兵,从开局到现在还没有走过一步。
“福勒女士,”巴伦特说,“请您将您可爱的傀儡放到后翼车前兵的位置。对,就是那里。”那个曾经是康斯坦斯·休厄尔的女人拖着光脚,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哈罗德前方第四格。“陈女士,”巴伦特继续说,“请站到休厄尔小姐旁边。”
“不!”玛利亚·陈刚迈出一步,哈罗德就大叫起来,“她不玩!”
“不,她要玩。”上校说,“她将给游戏带来一种美感,不是吗?”
“不!”哈罗德又大叫着抗议,转身面对上校,“她同这个游戏没关系!”
威利微笑着将脑袋偏向巴伦特,“多感人啊。我建议,如果托尼的秘书受到……呃,威胁,我们允许托尼同她交换位置。你同意吗,巴伦特先生?”
“同意。”巴伦特说,“如果哈罗德愿意,他们就可以交换位置——只要这种交换不会破坏游戏进程。我们继续吧。我们还得把国王安放就位呢。”说着,巴伦特将目光投向剩余的助手和警卫。
“不,”上校大声说,站起身,走到了棋盘上,“我们就是国王,巴伦特先生。”
“你在说什么啊,威利?”亿万富翁有气无力地问。
上校摊开双手,微笑道:“这是一场重要的比赛,”他说,“我们必须向我们的朋友和伙伴表明,我们必须与他们同仇敌忾。”他站到詹森·鲁哈右侧第二个格子里。“何况,巴伦特先生,”他补充道,“国王是不会被吃掉的。”
巴伦特摇了摇头,起身走向Q3的位置,毗邻吉米·韦恩·萨特牧师
萨特将无神的双眼转向巴伦特,高声背诵:“神就对挪亚说:‘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我面前,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强暴,我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 【30】  ”
“哦,闭上你的臭嘴,肥基佬。”托尼·哈罗德大声说。
“安静!”巴伦特怒吼道。
在紧接着的片刻寂静中,索尔努力想象着第三十五步之后棋盘上的局势:

终局的形势太复杂,以索尔薄弱的棋力,是很难预测的——他知道自己即将见证的是大师之间的对决——但他感觉巴伦特通过最近几步取得了很大的优势,对取胜满怀信心。即便上校发挥出最佳水平,顶多也是同巴伦特打个平手。不过,索尔听见上校说,如果双方打成平手,也算是巴伦特赢。
索尔还知道一件事:棋盘上除了三个兵,上校只剩他这个象了。作为唯一幸存的重要棋子,他会被上校过度使用,即使冒极大的风险也在所不惜。索尔闭上眼,努力抗住突然袭来的疼痛和虚弱。
“好吧,波登先生。”巴伦特对上校说,“该你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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