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谜题与骸骨
次年之秋
莫莉安房间里，那道通往车站的门上，圆圈中的小小「W」字再度发亮。她伫立于门前，随着那光芒时隐时现的徐缓节奏呼吸，过了足足一分钟，总算鼓起勇气，将印记按在光芒上。
门迅速开启，露出几个聚在一起的人影，他们的脸色就跟莫莉安预期的差不多。起码诗律跟霍桑看起来很高兴见到她，其他人顶多显得尴尬而戒备，甚至毫不掩饰敌意。
想到他们过去一周的日子，莫莉安也怪不了他们。
在周末，诗律和霍桑已经把发生的事全告诉了她。在她没去学校的这五天，大家接到了四个新指令，毫不间断。
首先，马希尔必须用三十七种不同的语言，在众语堂漆遍脏话。然后，霍桑要在龙舍的其中一区放火──不过，从霍桑描述这件事的样子看来，他做得还挺兴高采烈的。
「没人怀疑我!」他说，「因为喷出的火焰有如上千座柴火炉也睡在那一区，所以我全推到牠头上。小火放屁是很恐怖的。」
埃娜对于自己竟敢冒险犯罪的事深受打击，她的指令是要从教学医院偷拿医疗用品(诗律说只不过是几双塑料手套跟一个床上便盆罢了，可是埃娜接下来几天都哀号个不停，说她对不起拉拔她长大的修女)。
最惨的是雅查，他必须从迪儿本女士身上偷来一绺头发，莫莉安觉得这简直是要从龙身上偷一片鳞片。
「我以为他会活活吓死，结果他成功了。」诗律正经地说：「没想到他事后因为太良心不安，所以把头发留在傲步院的楼梯上，附上一封匿名道歉信，这个笨蛋。」
「迪儿本女士到现在还是处于暴走状态。」霍桑嘀咕。
如今，莫莉安走向绷着脸的同梯同学。
「嗨，」她紧张地挥了挥手。「呃，大家过得好吗?」
「喔，超棒的，」萨迪亚怒目瞪她，「我们每个人都冒着大险帮妳守密。妳呢?这礼拜待在豪华饭店里过得很爽吧?」
「闭嘴，萨迪亚。」霍桑说，但被家庭列车抵达的铿鎯铿鎯声给盖了过去。莫莉安看着萨迪亚等人走进车厢，再也不看她第二眼，不禁叹了口气。
或许就是由于偷发事件，迪儿本宣布要突袭考试，当天即刻开始。
相较于大家，莫莉安算是落得轻松，至少这是只有两堂课的好处。昂斯塔的考题好猜到乏味的地步，他出了厚厚一册试题本，页数多得可怕，而且题目又臭又长，比如说：「写出史上最恶劣的三名幻奇师，从他们的恶行/愚行中，各列出最惨烈的五件，并按严重程度排名。」「下毒者世代发生的大战为何是幻奇师一手造成的?试举二十七个原因。」莫莉安花了三天才写完。
稍后的「破解永无境」考试就难应付多了，不过也有趣得多。
「好，九一九梯，注意听!」迈德梅的声音压过了在傲步院站回荡的聊天声，他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大家安静下来。「我知道，现在早就过了星期四该有的上床时间，在凌晨的这个时候，大家八成都有点累、觉得有点蠢，但我们努力撑下去，好吗?来复习规则最后一遍──」
诗律哀叫：「这早就讲过了。」
「说给我听嘛，各位。」迈德梅说：「一起说，规则一是……?」
「不能搭伞铁，不能搭幻铁，不能搭马车，不能搭公交车。」九一九梯异口同声。
他竖起两根手指：「规则二?」
「不能问路，不能跟陌生人讲话。」
「规则三?」
「不能看地图，不能看旅游指南。」
「规则四?」
「天亮前，人要平平安安、完好无缺地回来。」
他举起手，五指散开：「最后一个，规则五?」
「一人失败，全体失败。」
「没错。」他边点头边说：「想要通过这场考试，你们就必须跟组员一起在日出前回来，也就是三小时之内。」他轮流看着每个人，「整个小组都要一起回来。如果你们想要通过考试，就必须通力合作。记住：三组之中，一旦有一组没通过考试，就代表整梯都没有通过，懂了吗?」
他只得到含糊的咕哝声做为回应。
迈德梅露齿一笑，显然决定无视他们缺乏热忱的反应。「太棒了!现在，每个小组各搭一个吊舱，吊舱会送你们去起点，也就是我们这座美妙又狂野的城市中的某个幻铁车站。吊舱没有窗户，所以你们不会知道自己被送去哪里。抵达之后，你们会找到第一个线索，引导你们去找第二个线索，再引导你们去找下一个线索……依此类推，每组各有三个线索，想通过考试的话，就要在时限之前把三个线索带回来。记住，这是要测试你们在永无境找到方向的能力，以及相互合作的能力。不可以丢下任何一个学者，懂了吗?好，上吊舱吧。」
诗律、雅查跟兰贝斯坐进第一个球形黄铜吊舱;萨迪亚、埃娜和霍桑坐进第二个。舱门关上时，迈德梅朝他们挥手，喊道：「祝你们好运!」
莫莉安本来盼望迈德梅会把她跟同梯唯二喜欢她的人分在一组，可惜没那么好运。她跟弗朗西斯、马希尔踏进第三个吊舱，在紧绷而尴尬的气氛中，默默度过将近四十五分钟。
过了一阵子，她惊惶地陡然明白，他们被送到了很远的地方，说不定已经到了永无境的外围。其他两人一定也发现了，原本三个小时的时限逐渐减少，只剩将近两个小时。
吊舱总算停在一个地面上的幻铁车站，那是一座水泥站台，旁边铺设一副铁轨。三人走出吊舱，迎向凉冷的晚风。天色漆黑，车站目前关闭中，在这个时间，只有幻学的私人列车跟吊舱尚在运作(身为幻学成员的另一项特权)。头顶上的夜空晴朗无云，星辰闪耀，在永无境市中心很少看见这么明亮的星空，因为光害太严重了。莫莉安深吸一口气，这里的空气感觉比较清新，也比较甜美。车站的标志写着「北极星丘」，印证了她的猜测：他们大老远跑来了参宿四，这个地区位于永无境外围。她皱起眉头，他们怎么可能赶在天亮前，从参宿四回到旧城?
「第一个线索!」马希尔指向车站墙上的时钟，上面黏了一个写着「九一九」的信封。弗朗西斯率先过去，撕开信封，念出内容。
「夜之庭园，」他读道：「杀手之欢。懦夫行凶，花下亡魂。」
「什么意思?」马希尔问。
莫莉安脑中的齿轮慢慢转动起来。夜之庭园……花下亡魂。「有什么花可以杀人?」
「那种……有毒的花?」弗朗西斯犹疑地说。
「不对，」马希尔睁大双眼，流露兴奋：「是那种有牙齿的巨大杀手捕蝇草!在南边的雨林，有捕蝇草能把人整个吞下去。」
「可是哪里……」莫莉安说，「噢!不对，弗朗西斯说得没错。懦夫行凶，这首诗指的是下毒!我们要去的地方种了有毒的花。夜之庭园……是哪个庭园?」莫莉安一面回想永无境的绿地，一面掰着指头数。「有旧城的花园带，圣葛楚德园地……嗯……奥斯伯罗田园，不过那里不太算是花园……」
「战栗谋杀庭园!」弗朗西斯打了个响指。「里面几乎什么有毒植物都有，我以前在那里买过死亡伞，他们有开一间小店。」
莫莉安皱起鼻子。「什么是『死亡伞』?」
「有毒的蘑菇，其实味道还不错……如果剂量很少、很少的话。」
「你从一个叫战栗谋杀庭园的地方，」马希尔眨着眼睛，「买了毒蘑菇?」
弗朗西斯耸了耸肩，又说了一次：「他们有开一间小店。」
莫莉安暗自记住两件事：第一，再也不要吃任何弗朗西斯给她的东西;第二，问问朱比特，他怎么从没提过永无境有个毒物花园?老天，他明知道这种东西是莫莉安的最爱。
「夜之庭园，杀手之欢──指的一定就是那里。我们在参宿四，这代表战栗谋杀庭园在我们的东边，所以……」莫莉安顿住，在脑中描绘活地图的样貌。「弗朗西斯，离谋杀庭园最近的幻铁车站是哪里?」
「马洛老街站。」
「如果我找到去马洛老街站的路，你有办法带我们去庭园吗?」
他蹙眉想了一下，接着点头：「嗯，应该可以。」
「马希尔，离天亮还有多久?」
马希尔看看手表，「一个半小时。我们赶不上的。」
「不要这样讲，」弗朗西斯焦虑地绞着外套前襬，「要是我没通过考试，海丝特姑姑会杀了我。」
莫莉安很不想承认，可是马希尔说得对。他们不能使用公共运输工具，还得从两个神秘地点找到两个线索，她想不出要怎么在天亮前赶回幻学。
话虽如此，莫莉安只有两门课，她绝不想在其中一门的考试认输。迪儿本一定会觉得这证明了她是对的：坏到骨子里的莫莉安‧黑鸦是场失败的实验，不值得接受妥当的教育。
「我们办得到，」她卷起斗篷的袖子。「不过，希望你们穿的鞋子够舒服。」
他们一路狂奔到战栗谋杀庭园的大门，总共花了宝贵的二十分钟，路上经过的生物只有一对吵闹的都市狐狸、几个窝在店铺门口的街友，以及一个清洁工──他们啪哒啪哒飞奔而过时，差点把这个清洁工给活活吓死。
这个时间，庭园的黑色大门深锁，但门上有一对交叉的骨头，上方是个银色骷髅头，齿间咬着另一个写有「九一九」的小信封。马希尔劈手抓下信封，大声念出来。
「非铜非金，古老宅邸。财富如山，操守可疑。」
「又是谜语，」莫莉安说。「非铜非金，那一定就是银了，对吧?」
「古老宅邸，这句不怎么明确，」弗朗西斯说：「有很多古老的大宅子……」
「喔!」马希尔大叫，「古老大宅!」
「古老大宅?」莫莉安问。
「银区有历史很悠久的家族，」马希尔说：「大家都这样叫他们住的地方，圣詹姆斯古老大宅、菲柴尔德古老大宅……他们都是有钱又差劲的贵族。财富如山，操守可疑，很合理，对吧?可是我根本想不到要怎么去。」
「我也是，」弗朗西斯说：「除非搭幻铁。」
莫莉安闭上眼，再次试着描绘活地图。她在某个地方见过银区，她心中浮现了水路……是运河，小船划过氤氲弥漫的雾气……
「银区在朱若河上的欧登!」她胜利地说：「就是那个慢慢沉进朱若河的城镇，我在活地图上看过。」
「我们离那里超远的。」弗朗西斯垂头丧气地靠在庭园大门上，发出铿鎯的声响。「我们跑过去起码要花一个小时，我没办法跑一个小时!」
「就说吧。」马希尔也靠向大门，滑坐到地面，落地时发出轻微的「砰」。「我们根本不可能在天亮前回到幻学，干脆现在放弃好了。」
「振作一点。」莫莉安对他们大声说，她想起自己在活地图上见过另一个东西。「你们这个样子，怎么会通过去年的入学考验啊?起来跟我走，我想到一个很棒的点子!」
***
「这点子烂透了!」弗朗西斯在风中狂叫。
「对啊。」莫莉安表示赞同。
「可是妳说──」
「我骗你的。」
马希尔哀号。「我们已经等了十分钟，它不会来的!我快冻死了，干脆──」
「它会来，」莫莉安说：「它会出现。每个小时都有，再过一分钟就好，相信我。」
她尽力效仿某个红发狂人不屈不挠的生命力，然而，从他们伫立之处低头往下看，实在很难抚平内心浮现的晕眩感。弗朗西斯、马希尔跟她站在百年大桥的栏杆上，保持着危险的平衡，底下是朱若河深不可测的幽暗河水。她绞尽脑汁，想找出备用方案，还好就在此时，垃圾驳船的船首经过桥下，映入眼帘，迅速滑过水面，以这个尺寸的船而言，速度算是很快。莫莉安大大松了口气。
「数到三，」她大喊，盖过汹涌河水的声音：「准备好了没?」
「没有!」马希尔嚷道。
「没有!」弗朗西斯附和。
「就是这个精神。一──二──跳!」
弗朗西斯跟马希尔纵身跃下，不过莫莉安敢说，这全是因为她死死抓住两人的手臂，所以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三人一路惊声尖叫，落在飘散腐臭味的柔软垃圾上。
「恶──莫莉安，我绝对──」弗朗西斯试着站起却摔倒，一口气滑到垃圾堆底端，引发小规模山崩，连带使莫莉安和马希尔跟着滑下去。「──绝对不会原谅妳!」弗朗西斯狠瞪着她。
「等你通过考试，你就会原谅我了。」莫莉安嘀咕，挣扎着站起。坦白说，她自己也觉得有点讨厌。为什么她的好点子永远不是什么轻松或愉快的事?
可是，驳船很快就送他们抵达朱若河上的欧登，甚至比搭乘幻铁更快。尽管他们必须跳进朱若河游上岸，至少冰冷的河水大致冲掉了衣服上恶心的垃圾味……虽然这也代表他们现在又湿又冻。
「树……树荫之路。」逐渐沉没的银区外，立着奢华的银色大门，信笺就黏在门上，弗朗西斯双唇发紫，浑身哆嗦，念出上面的字。「与……与王……相称。孤……孤独……」
「来，我、我来念，」莫莉安牙齿打颤地说，试着用冻得不灵活的手指抢过信纸。「树荫之路，与王相称。孤独君主，骸、骸骨之墓。」
「种……种了很多树的路，」马希尔立刻说：「女王荒野。有一条通过女王荒野的路，两旁种了长得很高大的树。」
「女王荒野，」莫莉安重复道，跺着双脚，摩擦双手，想找回一些温暖。「那是赛特柏琳女王的猎场，对不对?大概六或七代以前的女王，我在《永无境残虐百科》读……读过。」
「骸骨之墓!」马希尔说：「妳说得对，而且据说赛特柏琳女王在世时，其他人都不准进入荒野──孤独君主!很符合。」
「可是女王荒野的地点在高墙，」弗朗西斯的脸垮了下来。「往北过两个城镇才会到，要到那里的话时间根本不够。」
「我知道一条路，」莫莉安急忙说：「史皮诺果路，我们来的时候有经过，离这边只有两个街区。根据活地图上的标示，那是一条劫财路，我很确定。」
马希尔露出惊讶之色。「妳怎么晓得?」
「我把特异地理都记下来了。」
马希尔听了睁大眼睛，莫莉安耸耸肩。「嗯，不算全部啦，还没有全部背下来，不过我记住了大部分的诡骗巷，跟几条劫财路……记得迈德梅说劫财路会做什么吗?你走进去之后，它会让你跑到另一个地方，有时候会移动好几哩。离第三个线索不远的地方就有劫财路，这不可能是巧合。我跟你们打赌，随你们要赌什么，我们一定是要走史皮诺果路，我敢说那条路会通往女王荒野……起码会到靠近女王荒野的地方。」
「可是迈德梅说不能走诡骗巷，」弗朗西斯反驳：「我们甚至还没开始上劫财路，老师才不会在考试里面安排危险的东西。」
莫莉安发出哀号。「喔拜托，弗朗西斯，你还搞不懂学会的作风吗?他们才不在乎到底危不危险，他们不在乎我们有没有做研究，他们不会按规则来，也不会管我们是不是按规则来。」
「按规则──妳在说什么啊?」马希尔问。
「有时候，你要自己想通哪些规定该遵守，哪些规定要打破，」莫莉安说，想起朱比特有一次告诉她的话。「什么时候按照计划来，什么时候即兴发挥。」
「但我们没有计划啊。」弗朗西斯弱弱地说。
「一点也没错，」莫莉安说：「所以该即兴发挥了。」
***
史皮诺果路又长、又窄、又暗，根本看不见尽头。莫莉安站在入口，两旁分别是弗朗西斯跟马希尔，她的双手发颤，开始微微后悔自己出的馊主意。
「好，」她说：「那我们就……」
「妳先走。」弗朗西斯吓得声音都变尖了。
「好，」莫莉安重复了一遍。「当然好。」
她犹疑不决地踏进黑暗，再踏一步，接着她摇了摇头，决定孤注一掷。她深吸一口长气，迈步跑了起来，奔过黑暗的巷子，直到看见前方的光芒，原本很小，后来渐渐扩大。没错!她想，加快脚下的速度，总算来到……
不是银区史皮诺果路。
不是高墙的女王荒野。
她哪里也没到。
她及时站住，才避免自己的鼻子撞上巷底的砖墙。那道墙在她前方升起，挡住去路，她眼睁睁看着墙壁越来越高，十二呎，十四呎，二十呎……
她叹了一声，极度不情愿地转过身，打算告诉马希尔和弗朗西斯她搞错了，这时身后传来长而低沉的叽叽声。她听见熟悉的喀哩、喀啦，喀哩、喀啦声，还有一阵令人寒毛直竖的刮擦声，有如什么物体在石子路上拖行。
莫莉安喉间涌起呕吐感，鼻孔充满肮脏河水及肉块腐烂的恶臭，胸口有股强烈的寒意逐渐蔓延。她缓缓转身，眼前是她曾希望再也不要见到的东西。
骸骨军团。骷髅人。
这次比上次出现了更多副骷髅，聚起一群，数量起码有两打，说不定更多。它们涌进莫莉安背后的巷口，肩挨着肩，塞满两道墙壁中的空间，越逼越近。喀哩、喀啦，喀哩、喀啦，刮擦──喀哩、喀啦，喀哩、喀啦，刮擦──
如同她的记忆，也如同迈德梅的叙述，它们显然是由朱若河河床数百年来残留的骸骨仓促组成，有人类骨头、奇兽骨头，有时也会用上碰巧在河底附近的各种物品。其中一个骷髅人的手臂是生锈的老伞骨;另一个骷髅人则以一架长手推车代替双腿，金属已然腐朽，缠满海草，就这么向前滑行;还有个骷髅人的身躯是人类骸骨，细小的头骨却像是猫头。它们的样子称得上滑稽可笑，但莫莉安压根笑不出来。
飘着咸味的冰冷空气刺痛她的胸口，她急促地大口喘息，紧紧闭上双眼，对于自己的弱小感到怒不可遏，却又无能为力。她明明就是幻奇师，不是吗?为什么她做不到幻奇师能做的事?为什么她做不到埃兹拉‧史奎尔曾经做给她看的事?为什么没有人教她怎么做?
这个念头很危险，也是她永远不可能说出口的念头。然而，在这个剎那，莫莉安头一次非常想当个真正的幻奇师。
彷佛受到这个念头召唤，骷髅人后方传来响亮的嘶鸣，如雷的马蹄声冲过巷子，直奔莫莉安，黑烟形成的骑手穿过团团围聚的骷髅人，彷佛那些骨头不过是空气。
莫莉安的喉头一哽，立时明白那是什么──烟影猎手回来了。她发起抖来，想起埃兹拉‧史奎尔上次说过的话：只要妳要求，我们就立刻上第二堂课。
猎手在莫莉安正前方停下，似乎变得更大了，鼓胀起来，有如要……要保护她，成为挡在她和可怖骸骨怪物之间的盾。
黑烟马匹以后腿立起，鼻孔喷出热气，凶猛的红眼发出明亮的光。马蹄轰然落回石子路面，马背上魁梧的黑烟猎手倾身向前，对莫莉安伸出一只手。
莫莉安胸口刺痛，这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她大口吸进冰凉的空气，颈部的脉搏用力跳动。
猎手依然伸着手臂，静静等候，纹丝不动。
这不是威胁，不是命令。
是个邀请。
莫莉安退后，撞上石墙，摇着头：「我──我不要跟你走。」
猎手不发一言，他的眼眸如同坐骑的眼眸，里头的红黑双色不断回旋，宛如发光的液态火苗，或是岩浆。马匹不耐烦地跺地。
「我不要跟你走!」莫莉安再度喊道。
猎手依然不吭声(莫莉安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能够说话的嘴)，而是以非常微小的幅度，将头转向持续发出喀啦声的骷髅人大军，接着转回莫莉安，黑雾形成的头一歪，流露几分嘲弄。
有道理，莫莉安悲惨地想。
她别无选择。带着剧烈的心跳，她抓住那只烟雾手，碰触到的瞬间有种极为诡异的感受，宛如摸到变成固体的空气。猎手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拉上马鞍，马匹即刻撒开长腿，冲过骷髅人，将一整团骷髅人全数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