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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早晨时,镇长已经觉得好多了。布莱恩显然整晚没睡,一直陪在他身边,不过他还是服从吩咐他并非欣然接受,因为那不是布莱恩的风格,但他也没有偷懒或埋怨。
“会留下疤痕吗?”镇长问道。
“是的,”舞蛇有些惊讶地说,“当然会。还会留下好几个。我清掉了很多死肉,肌肉不可能会分毫不差地长回来。不过,你可能不会跛脚。”
“布莱恩,我的茶呢?”镇长的声调里透露出他正因为舞蛇的答复心烦意乱。
“这就来了,主人。”香料的芬芳在房间四溢。镇长自顾自地喝着他的茶,完全不理会正在替他的脚上绷带的舞蛇。
她皱着眉头离开,布莱恩紧跟在后,随她走到外面的大厅。
“医生,原谅他。他不太习惯生病。他觉得事事都该顺他的意。”
“我注意到了。”
“我的意思是说……他认为他身上留下疤痕……他觉得他被自己背叛……”布莱恩摊开双手,无法找到适当的字眼。
要找到一个不愿相信自己居然会生病的病人是很平常的事。舞蛇已经习惯面对难以对付的病人,他们不管身体需要一段静养复原的时间,急切地想回到正常的状态,当他们发现根本急不得,就会变得满腹牢骚。
“那并不表示他可以这样对待别人。”舞蛇说。布莱恩低头看着地板:“医生,他是个好人。”
她很后悔让她的愤怒不对,让她的烦躁和受伤的自尊影响了他。舞蛇再次开口说话,这次的口气温柔多了。
“你是不是被卖到这里的?”
“当然不是!喔,不是的,大夫,我自由得很。镇长不允许山城里有奴隶。带着奴仆来的商旅贩子都会被逐出城外。他们的仆人可以选择离开,或者为这个山城提供一年的服务。若他们愿意留下来,镇长会从贩子那儿买回他们的卖身契。”
“这是你的亲身经历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回答。“很少人知道我曾经是奴隶。我是最早获得自由的那群人里的其中一个。一年后他撕掉了我的卖身契。契约仍然有二十年的期限,我已经服满五年了。一直到那个时候,我都不敢确定我可不可以再次信任他。我后来发现可以信任他。”他耸耸肩,“之后我就一直待到现在。”
“我明白你对他心存感激,”舞蛇说,“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使唤你。”
“我昨晚有睡觉。”
“在椅子上?”
布莱恩报以一个微笑。
“先叫其他人来照顾他一会儿,”舞蛇说,“你跟我来。”
“医生,你需要我帮忙吗?”
“不是,我要去马厩。至少你可以在我离开时小睡一会儿。”
“医生,谢谢你。不过我宁愿待在这里。”
“好吧,随便你。”
她离开这栋建筑物,越过庭院。即使必须经过悬崖山路上一个陡峭的U字形转弯,但在沁凉的清晨时光散步感觉很舒服。在她的下方,镇长的牧场在眼前展开。那匹灰色母马孤零零地在青翠的草地上,它高抬着头,翘着尾巴,不断地来回奔跑。它强健的双脚不断踩踏,在栅栏前停下脚步。它喷着鼻息,然后旋过身,往反方向疾奔。若它决定继续跑下去,它几乎可以漫不经心,轻轻松松就越过那个与胸膛齐高的栅栏。但是,它跑步的原因无他,只是为了玩耍。
舞蛇沿着山路走到马厩。她才靠近,就听到一声掌掴和一阵哭叫,然后出现一个响亮狂怒的说话声。
“继续做你的工作!”
舞蛇跑完到马厩的最后几步路,她拉开门,马厩里几乎一片黑暗。她眯起眼睛。她听到稻草的窸窣声,闻着干净马厩里那股浓厚快活的气味。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到一条铺着稻草的宽敞通道和两排马房。马夫转过身,面向她。
“医生,早安。”这位马夫身形壮硕,体魄魁梧,身高至少有两米。他有一头红通通的鬈发,蓄着金色的胡须。
舞蛇仰头看着他:“刚才那阵吵闹声是怎么回事?”
“吵闹?我没喔,我只是在教训爱偷懒的工人。”
他的对策一定奏效了,因为那个偷懒的人瞬间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一大清早,偷懒听起来是个好主意。”舞蛇说。
“呃,我们很早就必须开始工作,”马夫带着她走入马厩里,“我把你的马关在这里。那匹母马放出去跑步了,但是我没让小马出去。”
“很好,”舞蛇说,“它的蹄铁需要尽快修好。”
“我已经叫铁匠今天下午来。”
“好。”她走进松鼠的马房。它用鼻子磨蹭着她,吃了一块她带给它的面包。它的毛皮充满光泽,马鬃和尾巴都梳理过了,甚至马蹄都上过油。“负责看顾它的人把它照顾得很好。”
“我们尽力让镇长和贵客高兴。”这个大块头说。他神色紧张地随侍在旁,一直到她离开马厩,牵回那匹母马。在沙漠中待了这么久的一段时间后,旋风和松鼠都必须慢慢地重新适应草地,不然这片丰美的草地会使它们生病。
她骑在没装马鞍的旋风上,用膝盖引导它。她回来时,马夫正在马厩里的另一个区工作。舞蛇滑下马背,牵着它进入它的马房。
“是我照顾它的,小姐,不是他。”
舞蛇惊讶地回过身,但那个轻声说话的人不在马房里,也不在外面的走道。
“是谁?”舞蛇问,“你在哪里?”她回到马房里,把头一抬,看到天花板上那个丢饲料下来的洞口。她跳到马槽上,抓着洞口边缘,用下巴顶着阁楼地板,这样她才看得见阁楼里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惊恐地向后退避,藏在一捆粮草后面。
“出来,”舞蛇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她正处于一个荒唐可笑的位置,身体悬在马房半空中,旋风还一直轻轻咬着她的靴子。她找不到适当的支撑点爬进阁楼里。“下来。”她说,然后松手落回地面。
她可以看得出粮草堆里的身形,但看不到五官长相。
是个孩子,她想。只是一个小孩子。
“小姐,其实没什么大事。”那个小孩说,“只是每次他都假装所有的工作都是他一个人做的,其实其他人也有功劳。就只是这样而已。没事了。”
“请下来,”舞蛇说,“你将旋风和松鼠照顾得很好,我想要谢谢你。”
“这样就够了,小姐。”
“不要那样称呼我。我叫舞蛇。你叫什么名字?”
但那个小孩早已不见踪影。
当她牵着旋风爬回悬崖上方,从城镇里来的病患和信差已经等着要见她。她今天不太可能悠闲地吃早餐了。
截至傍晚,她已看到山腰镇大部分的居民了。一连好几个小时,她卖力工作,忙碌紧凑,但却感到充实。当她看完上一个病患,正准备听下一个病患的病情,她突然萌生一个担忧的念头,想着也许这一次她要救治的病患就像洁西一样快死了,而她却束手无策。
幸好今天并未出现这种病人。
傍晚她骑着旋风,沿着河流往北走,经过位于她左侧的市区。太阳已经西沉,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西部山脉的顶峰。当她接近镇长的牧场与马厩,地面上长长的阴影渐渐向她延伸过来。她没在附近看到半个人影,所以她就自己牵着旋风进去了,帮它卸下马鞍,然后开始梳理它布满斑点的柔顺毛皮。回到弥漫着忠心耿耿与痛苦气氛的镇长官邸,并不会让她特别焦虑不安。
“小姐,这工作不需要你亲自动手。让我来,你回到山丘上去吧。”
“不,你下来。”舞蛇对着这个只闻其声不见人影的轻柔声音说,“你可以帮我。还有不要叫我小姐。”
“现在就回去吧,小姐,求求你。”
舞蛇刷着旋风的肩膀,并不回话。什么动静也没发生,舞蛇以为这个小孩又消失了;然后她听到楼上的粮草堆里窸窸窣窣的声响。一股冲动之下,她反方向刷着旋风腹部的毛皮。不到一会儿,这个小孩站到她身边,轻轻地从她手中拿过马刷。
“你看吧,小姐”
“叫我舞蛇。”
“你不适合做这个工作。你懂得如何救人,我懂得如何刷马毛。”
舞蛇微笑。
这个小女孩大概只有九岁或十岁,身材瘦小。她没有抬头看舞蛇。现在她将旋风皱起的毛皮再次刷得平滑柔顺,她背对着舞蛇,靠在这匹母马身旁。她有一头红通通的头发,脏兮兮的指甲啃得乱七八糟。
“你说对了,”舞蛇说,“你比我更懂得如何刷毛。”
这个小孩沉默了一会儿:“你骗我。”她不高兴地说,但并没有转身。
“一点点。”舞蛇承认,“但是我必须这么做,否则你不会让我当面谢谢你。”
这个小孩猛然转过身,目光炯炯,愤怒地注视着她:“那么谢谢我啊!”她大吼。
她的左脸上有一个骇人的可怕疤痕,面貌严重扭曲变形。
三度灼伤,舞蛇判断。可怜的孩子!她转念一想:如果当时附近有医生的话,留下的疤痕至少不会这么难看。
她同时也注意到小女孩右脸上有一道瘀青。舞蛇跪下来,这个小孩避开她,不愿有任何肢体接触,她转过身,让疤痕尽量不那么明显。舞蛇温柔地摸着那道瘀青。
“我今天早上听到马夫在向某人咆哮。”舞蛇说,“就是你,对不对?他打你。”
这个小孩转身,注视着她。她的右眼是睁开的,左眼有部分被疤痕遮住了。
“我没事。”她说。她从舞蛇的双手中挣脱,跑着登上一个梯子,进入了黑暗之中。
“请你回来。”舞蛇呼唤着。但是这小孩没有出现,即使舞蛇跟着进入阁楼,也没找到她。
舞蛇徒步走上山路,回到镇长官邸。她的影子随着她手里摆荡不定的灯笼前后摇曳着。她想着那个不知名的小女孩羞于回到光亮之处。那个瘀青的位置很危险,就在太阳穴上。不过舞蛇碰她的时候,她并没有退缩至少不是因为碰到瘀青处退缩她也没有脑震荡的迹象。舞蛇不需为这小孩目前的健康感到忧心。但是未来呢?
舞蛇希望有办法帮助她,但她知道一旦引起马夫的不满,这个小女孩就要在舞蛇离开之后独自承担后果。
舞蛇登上往镇长卧房的楼梯。
布莱恩看起来筋疲力尽,镇长却精神饱满。他的脚部大都已经消肿了。虽然牙孔已经结痂,但布莱恩将主要的伤口清理得很干净。
“我何时可以离开床铺?”镇长问道,“我还有工作要做,要接见一些人,还要平抚纷争。”
“你随时都可以起来。”舞蛇说,“只要你不忧心以后要花三倍长的时间待在床上。”
“我坚持”
“待在床上。”舞蛇厌烦地说。
她知道他不可能听从。一如往常,布莱恩紧跟她走进大厅。
“如果半夜伤口流血了,就来叫我。”她说。她知道如果镇长起身,这很有可能会发生。她不愿这位老仆人独自一人处理伤口。
“他是不是没事了?他会康复吗?”
“是的,只要他不要太操之过急。他复原的情况良好。”
“医生,谢谢你。”
“盖伯尔呢?”
“他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了。”
“布莱恩,他和他父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大夫,我不能说。”
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说,舞蛇心中默想。
舞蛇向外环视陷入一片黑暗的山谷。她还没有睡意。这是其中一个她在试炼期内不太喜欢的事:她经常要独自入眠。在她所去过的地方,太多的人只知道医生的崇高地位,却惧怕她。即使是亚瑞宾最初也怕她,后来他不再害怕,他们对双方的尊重也转变成相互之间的吸引,然而她却必须离开了。他们没机会相处。
她的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
当初舞蛇第一次横越沙漠,目的是为了探险,她想去看看医生几十年来不再去或从未去过的地方。她太过傲慢了,或者可以说,简直是愚蠢至极,居然想去完成她的老师不再做,也不再考虑去做的事。这一边的沙漠,医生人数根本不够。如果舞蛇能成功达成拜访城市的任务,一切都会改观。洁西的名字却是舞蛇和其他医生请求中央城给予知识的唯一的差别。如果她失败了,她的老师都是善良的人,能够容忍与他们不同且特立独行的人。但是对她犯下的错误,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她不知道。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适时解除了她的压力,因为它打断了她的思绪。
“进来。”
盖伯尔进到房内,她再一次对他俊美的容貌感到惊艳。
“布莱恩告诉我,我父亲情况不错。”
“是相当好。”
“谢谢你治疗他。我知道他不太好相处。”他停顿了一会儿,环顾四周,耸耸肩道,“嗯……我只是来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尽管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看起来还是温文有礼,优雅愉悦,这些特质,就像他美好的躯体,一样深深吸引着舞蛇。而且她正感到孤单。她决定接受他风度翩翩的帮助。
“是有件事,”她说,“谢谢。”她停在他面前,抚摸他的脸颊,握起他的手,牵着他到一张躺椅上。靠近窗户的茶几上摆着一瓶酒和几个杯子。
舞蛇知道盖伯尔满脸通红。
如果她不了解沙漠中所有的风俗习惯,那也就是表示,她知道山区里的风土民情。她并没有逾越作为客人的界线,而且是他先提出邀请的。她面对盖伯尔,双手握住他的手臂,位置就在他手肘上方。现在他的脸色非常苍白。
“盖伯尔,怎么啦?”
“我……我失言了。我的意思并不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找个人”
她皱起眉头:“如果我只是想随便找个人,我可以在镇里付钱叫他们过来。我希望是跟我喜欢的人。”
他凝视着她,露出一个微微感激的笑容。也许在他决心离开他父亲住宅的同时,他也决定不再剃胡,让胡茬冒出来,因为他的脸颊上有一排纤细的金红色毛发。
“谢谢你这么说。”他说。
她领着他到躺椅上,让他坐下来,并坐在他身侧。“怎么了?”
他摇摇头。他的头发散落到他的额头上,遮住他大半部分的眼睛。
“盖伯尔,难道你没注意到你有多英俊吗?”
“我不需要注意。”他挤出一个令人疼惜的笑容,“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
“我必须要从你口中套出原因吗?是不是因为是我?老天爷知道,我的相貌无法和山城里的人媲美。还是因为你喜欢男人?这我倒是可以理解。”她还没有猜中他拒绝她的原因。他对她胡乱瞎猜的答案也没有任何反应。“是不是你有病?那你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我啊!”
“我没有生病。”他温柔地说,眼睛没有看她,“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是说,如果要我做选择的话……你如此重视我,我感到很荣幸。”
舞蛇等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留下来,对你来说不公平。我也许”
当他又停止不语,舞蛇开口说话:“是因为你和你父亲之间的问题,所以你才要离开这里?”
盖伯尔点点头:“他希望我走是对的。”
“因为你没有达到他的期望?”舞蛇摇摇头,“处罚没有任何帮助,那样毫无意义,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盖伯尔,陪我一起睡吧。我不会对你有其他要求。”
“你不明白。”盖伯尔痛苦地说。他拾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握着她的手指摩擦他细小柔软的短须。“我不能遵守爱人之间的协议。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个好老师,但我就是学不会控制生殖力。我尽力了,老天,我真的尽力了。”他湛蓝的眼睛灿烂明亮。他放开了她的双手,让手滑落到他身侧。舞蛇再次抚摸他的脸颊,然后将手臂绕在他的肩膀上,试图隐藏她的惊讶。她知道什么叫作性无能,但是无法控制她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他却还有话想对她说,一件他非常迫切希望能够讨论的事。她知道,因为他整个身体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他的双拳紧握。她不想逼他,他已经受了太多的伤害。她发现自己正在思索如何委婉表达想法的方式,而她向来都是有话直说。
“没关系。”舞蛇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松点,对我来说这没什么羞于启齿的。”
他抬起头,张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她。当舞蛇看着马厩里的小女孩刚留下的瘀青,而不是看着那生成已久、丑陋不堪的疤痕,她的眼神就跟他现在一模一样。
“你不会真的这么认为吧?我不能跟任何人讨论。他们会变得非常讨厌我,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我不怪他们。”
“你可以跟我讨论。我不会下任何评断。”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压抑多年的真心话就从口中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我有个朋友,她叫莉亚。”盖伯尔说,“这件事发生在三年前,那时我十五岁,莉亚十二岁。她决定要有第一次性行为,不全然是玩玩而已,你知道的,她看上了我。当然她的训练期还没结束,但是因为我的训练期已经结束了,所以我想应该没有关系。”
他依偎着舞蛇,他的头靠着她的肩膀,双眼焦点模糊,凝望着黑沉沉的玻璃。
“也许我应该采取一些预防措施。”他说,“但我从没想过我会生出孩子。我从没听说过有谁不能控制生殖力的。嗯,也许控制不了狂喜失神的状态,但是一定可以控制生育。”他发出一阵苦笑,“还有鬓毛,我当时根本还没开始长呢。”舞蛇感觉到他耸耸肩,他衬衫上柔软的衣絮洒落到她新衣服浆硬的布料上。“几个月后,我们为她举办了一个宴会,因为我们觉得她比一般人更早学会了控制生殖力的技能。没有人感到惊讶,莉亚向来很早熟。她非常聪明。”他停顿了一会儿,完全躺在舞蛇腿上,往上看着她:“但是她停经并不是因为她学会了控制生殖力,而是因为她怀孕了。她才十二岁,朋友,她选择了我,我却几乎毁了她的人生。”
现在舞蛇终于弄清楚所有事情了,为什么盖伯尔的个性如此害羞多虑,他为什么觉得羞愧,还有为何他出门时总是披着斗篷,掩饰他的俊容。那是因为他不想让人认出他,更不希望有人邀请他到香闺温存。
“你们这两个可怜的小孩。”舞蛇说。
“我想我们两个都一直认为,到了我们都清楚将来要从事什么工作的时候,那时彼此都安定下来了,我们终究会成为伴侣。但是谁会想要一个不能控制自己的配偶?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倘若他们的控制力有些微的衰退,另外一个人的控制力就会全部丧失。配偶关系不能那样子持续下去。”他调整姿势,“即使是这样,她却不愿使我蒙羞。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独力一人拿掉胎儿,但她所受过的训练根本就还不足以处理那样的事。她几乎失血过多致死。”
“你不应该苛责自己,你并不是恶意伤害她。”舞蛇说,她知道没有什么方法比言语更能让盖伯尔不再轻视他自己,或是弥补他父亲对待他的态度。如果他还没接受测试,他就无法确知那时他具有生殖能力,而且一旦学习了这种技能,通常就不需要再担心。舞蛇曾听说过有人不能控制生殖力,但并不常见。只有无能关心别人的的人,才会学不会这种技能,然后忍受着盖伯尔现在的痛苦。可是盖伯尔很明显非常能为他人着想。
“后来她康复了。”盖伯尔说,“但我已经使得原本应该是件欢愉的乐事变成了她的梦魇。莉亚……我想她原本希望再见到我一面,但最后还是无法面对我。若是真是这样,我可以理解。”
“也许。”舞蛇说。十二岁的年纪,这大概是莉亚第一次了解到,别人可以在不受她控制,甚至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影响她的人生;对一个孩子来说,这实在不是件容易且能乐意学习的教训。
“她想当一个玻璃匠,她答应过雅诗蕾要当她的助手。”
舞蛇轻轻吹着口哨,感到十分钦佩。制造玻璃是个备受尊重、要求很高的职业。一族当中,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有资格制造太阳玻璃能板;光是要能做出还像样的管状能板或是塔顶那些弧形的能板,就要花上很久的时间学习。雅诗蕾不是比较优秀的人其中的一个,她是最棒的。
“莉亚必须要放弃吗?”
“是的。原本有可能要永远放弃了。隔了一年她到雅诗蕾那去。但她生命中的一年就这么浪费了。”他缓慢地详细说着,但口气却未掺杂丝毫情感,好像他已经在脑海中思考过千百回,他逼迫自己与记忆保持距离。“当然我事后回去找过老师。但是当他们追踪了我的反应,发现我一次只能让体温差异维持几个小时。时间不够长。”
“不会的。”舞蛇体贴地说。她怀疑盖伯尔的老师能力有多好。
盖伯尔回过身,好让自己看到她的脸。“那么你应该明白了吧,我今晚不能留下来陪你。”
“你可以的,请留下来。我们都很寂寞,而且我们可以相互帮助。”
他屏住呼吸,仓皇起身。“难道你还不了解”他叫出声。
“盖伯尔。”
他缓缓地坐下,但没有碰她。
“我不再是十二岁的年纪了。你不必害怕让我怀了一个我不想要的孩子,医生从来不曾生儿育女。我们自己会承担责任,因为我们无法与配偶配合。”
“你们从来不曾生儿育女?”
“从来没有过。女人不生育,男人也不会成为父亲。”
他注视着她。
“你相信我吗?”
“你仍然想要我,即使知道”
舞蛇站起身,开始解开衬衫的纽扣,作为她的答复。衬衫太新,纽扣很不容易拨开,她索性将衣服从头上脱掉,丢到地板上。盖伯尔慢慢地站起来,羞怯地看着她。当他伸手拥抱她时,舞蛇解开了他的衬衫和长裤。他的长裤从他狭窄的臀部滑落,他开始脸红。
“怎么了?”
“自从我十五岁以后,我就不曾在别人面前裸体过。”
“嗯,”舞蛇露出笑容,“也该是时候了。”盖伯尔的身体就像他的脸一样好看。舞蛇解开她的长裤,将它丢到地板上的衣物堆。
舞蛇牵着盖伯尔到床上,滑进被单底下,躺在他身旁。灯笼柔和的光线更加突显了他的金发与完美无瑕的皮肤。他在发抖。
“放轻松。”舞蛇轻声说,“不用急,纯粹为了好玩。”她按摩着他的肩膀,他僵硬的肌肉慢慢松弛。她发现她自己也很紧张,欲望、兴奋与生理需要让她的身体紧绷。她想知道亚瑞宾现在正在做什么。
盖伯尔转过身,伸手要拥抱她。他们爱抚着对方,舞蛇对自己笑了。她想就算单单这一次无法弥补盖伯尔过去的三年,她仍会尽她所能,让他有个好的开始。
舞蛇很快就发觉,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延长前戏爱抚的时间。他是在努力地取悦她,仍很担心和忧虑。太过担心和多虑了,好像她就是十二岁的莉亚,让她第一次性交能得到欢愉是他的责任。舞蛇一点也没有从他的卖力中得到快感,成为了别人的责任,她得不到喜悦。而尽管他试着努力地回应她,但仍无法让她满足,他因此感到更加难堪。舞蛇温柔地抚摸他,她的嘴唇轻掠过他的脸庞。
盖伯尔突然从她的怀抱中离开,口中发出咒骂,身体拱起,背对着她。
“对不起。”他说。他的声音粗哑,舞蛇知道他在哭泣。她坐起身,到他身边,抚摸他的肩膀。
“我告诉过你我没有任何要求。”
“我一直在想……”
她亲吻他的肩头,她的气息呵得他发痒。“这种时候不适合思考。”
“我没有办法。我只会带给别人麻烦和痛苦。现在连先使他们高兴都做不到了。也许事情就是这样。”
“盖伯尔,性无能的男性仍然可以使别人得到满足。你一定要了解这一点。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的快乐。”
他没有回话,也没有看她。当她说到“性无能”时,他的身子缩了一下。直到现在,盖伯尔仍无法突破心防在心底思考这个问题。
“你不相信跟我做爱不需要担心,对不对?”
他平躺下来,目光往上:“那时候莉亚跟我做,事情就出差错了。”
舞蛇将膝盖缩在胸前,下巴搁在拳头上。她注视盖伯尔良久,叹口气,然后伸出手,让他看手上的疤痕和毒蛇咬的伤口。
“这些伤口每一个都足以让人致命,除了对医生以外。不论死的速度快或慢,都让人痛不欲生。”
她停顿下来,等着她刚刚说的话所带来的震撼力减弱。
“我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发展对抗这些毒液的免疫力。”她说,“过程极度令人不舒服。我从来没有生病,没有感染。我不会得癌症,我的牙齿也不会蛀牙。医生的免疫力活动力强,它们可以对任何不寻常的细胞做出反应。我们大部分都没有生育能力,因为我们的身体甚至会形成对自身生殖细胞的抗体,更不用说其他人的细胞了。”
盖伯尔用一只手肘撑起上半身。“那……如果你无法生孩子,为什么你会说医生无力负担生孩子的责任?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你会抽不出时间照顾他们。所以如果我”
“我们有养育小孩!”舞蛇说,“我们会领养。最初的医生试着生育自己的孩子,但绝大部分都生不出来。有一些是生下了孩子,可是生下的婴儿却是畸形儿,而且不会思考。”
盖伯尔平躺下来,望着天花板。他深深地叹一口气:“老天。”
“我们非常擅长控制生殖力。”舞蛇说。
盖伯尔没有回话。
“你还是在担心。”舞蛇撑起手肘斜靠在他身旁,但她没有碰他。
他看着她,露出一个嘲讽拘谨的笑容,他的脸部肌肉线条因为对自我的怀疑而呈现紧绷的状态。“我想我很害怕。”
“我知道。”
“你曾经感到害怕吗?极度的恐惧?”
“喔,有。”舞蛇说。
她的手放在他的腹部上,手指轻抚着他平滑的皮肤和纤细深沉的金黄色毛发。看不出来他是否在发抖,但是舞蛇可以感觉到他身体深处一阵阵持续害怕的颤抖。
“躺好,不要动。”她说,“等到我说了你再动。”她开始抚摸他的腹部和大腿,他的臀部四周,每次快碰到他的生殖器时,动作就暂停。
“你在做什么?”
“嘘。躺好。”她继续抚摸他,一面跟他说话,声音陷入一种平板单调、催眠安抚的语气。当她挑逗着他,她可以感觉到他很努力试着让自己的身体保持不动。他跟自己搏斗奋战,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不再发抖。
“舞蛇!”
“什么事?”她故作无辜地问,“怎么啦?”
“我不能”
“嘘。”
他发出呻吟。这一次他不是因为恐惧而颤抖。舞蛇微笑,放松地躺到他身旁,将他的身子扳过来面对她。
“现在你可以动了。”她说。
不管是什么原因是因为她的挑逗,还是因为舞蛇成功地诱惑住他,就像他诱惑着她一样他信任了她。或是更有可能仅是因为他年轻健康,才十八岁,正要结束三年充满罪恶感,自我剥夺的生活。总之他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
舞蛇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但并不是猥亵淫荡地在偷窥,而是几近光明正大、沉着冷静地观察着。这实在很奇怪。盖伯尔与生俱来就非常温柔,舞蛇也继续挑逗着他,让他尽情放纵。虽然她的高潮确实令她舒服满意,长久孤单一个人生活所累积的情感欲望终于得以宣泄,但过程中她更关心盖伯尔的心情。尽管她热切地回应着他的热情,她还是忍不住幻想着,不知道和亚瑞宾做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舞蛇和盖伯尔紧紧靠在一起,两个人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们的手臂环绕着彼此。对舞蛇来说,友谊和性一样重要。友谊也许更重要,性需求很容易就能解决,孤单寂寞却令人难以忍受。她靠着盖伯尔,亲吻他的喉咙和下巴边缘。
“谢谢你。”他轻声说。舞蛇的嘴唇可以感觉到他说话时脖子的振动。
“不客气。”她说,“但我向你要求,并不全然毫无私心。”
他躺着,沉默了半晌,手指放在她腰际的曲线上。舞蛇拍拍他的手。他是个可爱的大男孩。她知道这样想可能会伤到他,但她就是没办法,她部分的自己脱离在旁观察时,她也忍不住希望在她身旁的是亚瑞宾。她需要的是能和她一同分享喜悦的人,而不是对她心怀感激。
盖伯尔突然拥紧她,将脸藏在她的肩膀里。她轻轻抚摸着他脖子后面短短的发绺。
“我将来该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含糊,他温暖的气息呵在她的皮肤上,“我该去哪里?”
舞蛇拥抱着他并轻轻晃动。突然间她想着,如果那时他说会帮她找另一个人来,她就让他离开,任由他继续过着封闭克制的生活,会不会对他更有助益?但她不相信他真的是那群无法学会控制生殖力,不能专心的可怜虫里的一分子。
“盖伯尔,你受过什么训练?他们测试的时候,你的体温差异能维持多久?他们没有给你一块标记?”
“什么标记?”
“一个里面装有化学药剂的小圆盘,它会随人的体温改变颜色。大多数我见过的男人,他们的生殖器若上升至够高的温度,圆盘颜色会变成红色。”她露齿大笑,想起她认识一个人,他完全达不到圆盘颜色的强度,被迫讨论要趁他睡觉的时候拿掉标记。
盖伯尔却满脸狐疑:“够高的温度?”
“对,当然了,一定要够高的温度。难道你们不是这样做的吗?”
他俊美的眉头皱起,表情混合着疑虑与惊讶。“我们的老师教我们要让体温维持在低温状态。”
关于她无能的朋友的回忆和许多黄色的笑话涌现在舞蛇的脑海。她很想放声大笑。她尽力试着摆出一副平静严肃的面孔,回答盖伯尔的疑问。
“盖伯尔,我亲爱的朋友,你的老师多大岁数啦?有一百岁吗?”
“是的,”盖伯尔说,“至少有一百岁。一个非常有智慧的老人,现在仍然是。”
“我确信无疑他充满智慧,但却跟不上时代了。”舞蛇说,“整整落后了时代八十年。降低你阴囊的温度是会让你失去生殖力没错,但是将温度提高的效果却比降低好太多了。而且一般人也认为这比较容易学会。”
“但是他说,我可能永远都无法严格控制自己”
舞蛇皱眉,但并没有说出她的心思:没有一个老师可以对一个学生说出这样的话。“嗯,人经常都会学不会某些技能,而在这时候他所需要的只是另一位老师。”
“你认为我学得会吗?”
“是的。”她克制自己不对盖伯尔第一位老师的智慧与能力作出尖酸刻薄的评论。让这位年轻人自己察觉到他老师的缺点比较好。他很明显仍对老师充满敬仰尊崇。舞蛇不希望逼使他反抗那位老先生,但那人却可能是伤害他最大的人。
盖伯尔紧抓住舞蛇的手。“我该怎么做?我要去哪里?”这一次他的声音充满希望与兴奋。
“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那里的老师懂的技能没老旧到超过一百年。你要往哪个方向走?”
“我……我还没有决定。”他移开视线。
“离开的确很困难。”舞蛇说,“我知道。但那却是最好的办法。花点时间探索。决定什么东西对你才是好的。”
“去一个新的地方……”盖伯尔悲伤地说。
“你可以去中途镇。”舞蛇说,“我听说那里有最优秀的老师。然后你结束学习之后,你可以再回来。你没有理由不回来。”
“我想我可能永远都不能回到故乡了,因为就算我学会了我必须学会的技能,这里的人还是会一直对我有众多揣测。谣言永远不会消失。”他耸耸肩,“但我发过誓。我会去中途镇。”
“很好。”舞蛇探手关上灯,灯笼里只剩零星火光,“我听说新的技术还有其他的优点。”
“什么意思?”
舞蛇抚摸他。“它需要生殖器附近的血液循环更强。据说那样会增加耐力,还有敏感度。”
“我在想,我现在是不是还有耐力?”
舞蛇开始正经八百地回答他,然后才发现盖伯尔说出了他第一个且不太肯定的关于性的笑话。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她说。
黎明前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舞蛇。房间内一片灰暗,弥漫着鬼魅气息,灯笼里微弱的火光形成红艳艳的暗影。盖伯尔睡得很熟,脸上带着些许笑意,长长的金色睫毛微微碰到他的脸颊。他的被子被掀起,露出大腿以上修长俊美的身体。舞蛇不情愿地面向那扇门。
“进来。”
一位迷人可爱的年轻女仆踌躇着进来,回廊里的灯光洒泻到床上。
“医生,镇长”她倏地屏住气息,注视着盖伯尔,忘记了她手上还沾着血迹。“镇长……”
“我马上就过去。”舞蛇起床,套上她的新长裤和浆硬的新衬衫,随着这名年轻女子来到镇长的套房。
从伤口冒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被单,但是布莱恩已经做了适当的急救措施;鲜血几乎已经止住了。镇长的脸色如鬼魅般苍白,他的手不停地在发抖。
“要不是你看起来糟糕透顶,”舞蛇说,“我一定要好好地骂你,让你得到应得的教训。”她忙碌地处理着绷带。“你运气好,有一个出色的护士。”布莱恩拿着干净的床单回来时,她在他听得见的范围内说着,“我希望你付给了他应得的报酬。”
“我想……”
“想所有你爱想的事。”舞蛇说,“这样打发时间也不错。但是就是不要想再站起来。”
“好吧。”他喃喃地说,舞蛇则认为他答应她了。
她认为她不必帮忙换床单。遇到有必要的时刻,或是为了她喜爱的人,她不在意做出卑微的服务。但是有时候她却过分地骄傲。她知道她对镇长的无礼无法饶恕,所以就无法对他表示尊敬。
这名年轻女仆比舞蛇高,也比布莱恩强壮。舞蛇希望她能够帮她尽到她的本分照顾镇长,而且能分担大部分布莱恩的工作。舞蛇正要离开房间,赤脚走向门廊,准备回到床上时,女仆却露出一副担忧的表情看着她。
“小姐”
舞蛇转身。这名年轻女仆左右张望,好像很害怕有人看到她们在一块儿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
“莱莉。”
“莱莉,我叫舞蛇。我讨厌别人叫我‘小姐’。知道了吗?”
莱莉点头,但还是没有叫出舞蛇的名字。
舞蛇对自己叹口气:“有什么事吗?”
“医生……我看到你房间……我知道仆人不应该随意乱看。但我不想让这个家族任何一个成员蒙羞。”她的声音尖锐紧张,“但是……但是盖伯尔他是”她的语气中带着困惑与羞怯,“如果我去问布莱恩该怎么办,他一定会告诉主人。那可能会……不太愉快。但你绝不可以受到任何伤害。我没想到镇长的儿子居然会”
“莱莉,”舞蛇说,“莱莉,没事的。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会负起这个责任。”
“你知道会有危险?”
“他全都告诉我了。”她又说了一次,“对我不会有危险的。”
“你做了一件善事。”莱莉突然说。
“胡说。我想要他。而且在那件事情上,我比一个十二岁或是十八岁的小孩,有太多控制的经验了。”
莱莉避开她的注目。“我也是。”她说,“我总是为他感到惋惜。但是我我很害怕。他太俊美了,也许有人会想……也许有人会毫不知情就丧失能力。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我还剩下六个月,我的生命就又再次属于我自己了。”
“你被卖到这里?”
莱莉点点头:“我在山城出生。我的父母把我卖掉了。在镇长的新法令颁布之前,他们这么做是合法的。”她声音里的紧绷,和她说出仅陈述事实的话语,完全不搭调。“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传言说这里禁止奴役制度,我听到的时候,我就逃了回来。”她抬起目光,几乎要掉下眼泪。“我没有不遵守承诺”她抬头挺胸,更有自信地说,“我还是个孩子,我不能选择要不要签下契约。我没有必要对领班忠诚,但是这个小镇买走了我的卖身契约。我确实应对镇长忠心。”
舞蛇了解要莱莉说出她所说的话要有多大的勇气。“谢谢你告诉我盖伯尔的事。”舞蛇说,“这件事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发展。我欠你一次。”
“喔,医生,我并不是要”
莱莉的声音里突然带着羞愧,令舞蛇觉得不解。舞蛇猜想,莱莉是否在思考着她对自己说话,动机是否真的会令人起疑。
“我是说真的。”舞蛇又说了一次,“有任何我可以帮助你的事情吗?”
莱莉迅速地摇了一次头,这个姿势与其是在拒绝舞蛇,更像是在对自己说不,“我想没有人可以帮得了我。”
“告诉我。”
莱莉犹豫着,然后坐到地板上,气愤地将裤管扯高。
舞蛇蹲在她身旁。
“喔,老天。”舞蛇说。
就在骨头和阿基里斯腱之间,莱莉的脚跟上被刺穿了一个洞。舞蛇觉得那看起来像是有人用烧烫的热铁烙印在她脚上的。疤痕顺着一圈半透明的灰色链环生长着。舞蛇用手握着莱莉的脚,抚摸着那个链环,接合处并不明显。
舞蛇皱眉:“太残酷了。”
“如果你不服从他们,他们有权在你身上留下记号。”莱莉说,“我以前曾试图逃跑,他们说要让我牢牢记住我的身份。”平静的声音里藏不住愤怒的情绪。舞蛇不禁颤抖。
“这会永远跟随着我。”莱莉说,“如果只是普通的疤痕,我不会那么在意。”她从舞蛇的双手中抽回脚,“你看过山上那些圆顶吗?他们就在那里制造这些链环。”
舞蛇看到莱莉另一只脚后跟,同样烙着疤痕,也同样套上了链环。现在她分辨出那些半透明的灰色物质是什么了。但是她从没看过这种物质制造出那些圆顶以外的物品,那些建筑物神秘不可侵犯,位置令人猜不透。
“有个铁匠本来试图切断这个链环。”莱莉说,“当他发现他切不断时,他感到很丢脸,就锯断了他的铁杖,证明他做得到。”她摸着圈在精巧的链环内完好强韧的肌腱。“一旦这个晶体硬掉了,链环就永远在那里了,就像那些圆顶一样,除非你把肌腱割断,但那样你就会变成瘸子了。有时候我觉得我几乎可以忍受瘸脚的痛苦。”她扯下裤脚,遮盖住链环。“就像你所看到的一样,没有人帮得了我。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我明白。很快我就会重获自由,才不管那些东西代表了什么意义。”
“我没有办法在这里帮你。”舞蛇说,“而且也许会很危险。”
“你是说你可以拿掉它?”
“也许可以,可以试试看,但必须在医生之域。”
“喔,医生。”
“莱莉,还会有风险。”舞蛇在自己的脚踝上比画着,告诉她可能会怎么做。“我们不会割断肌腱,我们会将它们分离。这样链环就可以拿出来了。但是有一段日子,你必须等待命运。我们无法保证肌腱会复原良好,你的脚也许不会像以前强壮了。也许肌腱根本就无法重新接合。”
“我懂了……”莱莉说,语气中带着希望和喜悦,也许她没有真的在听舞蛇说什么。
“你愿意向我保证一件事吗?”
“当然愿意,医生。”
“不要马上做出决定,不要在你在山腰镇的役期一满,就立刻决定。再等上几个月,确定无疑,再决定。也许你自由后,你就不会再觉得它困扰着你了。”
莱莉的眼神充满疑惑,舞蛇知道她本想问,若是自己面临相同的处境,会作何感想,但又认为这问题太傲慢无礼了。
“你愿意保证吗?”
“是的,医生。我保证。”
她们保持着站姿。
“那么,晚安了,大夫。”
舞蛇开始走下回廊。
“医生?”
“嗯?”
莱莉双臂环绕着舞蛇,紧紧地拥抱她。“谢谢你!”然后她很不好意思地缩回身子。她们转身走向各自的方向,但是舞蛇回头望了一眼。
“莱莉,那些贩子怎么拿到链环的?我从没听说过有人有办法做出圆顶的那种材料。”
“是中央城的人给他们的。”莱莉说,“分量不够,不能制造其他用途的东西。只够做链环。”
“谢谢。”
舞蛇回到床上,默默想着中央城这个愿意提供奴隶脚链,却拒绝和医生交谈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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