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族裔
尽管内心里我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却还是忍不住朝着我自忖是叹息传来的方向走去。到目前为止,我在地底所做的决定绝大部分都让我陷入更加危急的情势,看来这一次我也会笔直迈向自我毁灭的预言,虽不中亦不远矣!
我在崎岖的岩石地面上跌跌撞撞,行过又高又暗、奇大无比的岩穴,此处布满一摊摊闪烁着蓝色荧光的水池,每摊池水映照出的小小光之穹顶正好为我指引方向。黑暗中四处传来窸窣、沙沙声,但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现在我也快没感觉了。不久之前,这样的声响可能会让我吓得要命,现在我却认定这不过是某个被我和我发出的声响吓得飞逃、没有恶意的地底动物。
尽管如此,我还是摆脱不了有生灵在暗中观察我的感觉,这种感受令我心神不安。哦,我忠实的朋友们,你们了解这种感受吗?夜深时,你们躺在床上,蜡烛刚刚吹熄,正想睡个好觉——却忽然觉得暗处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尽管可能性等于零,却感到这里并非你独自一个!门没开,窗户紧闭,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但却清楚感觉到某个东西不怀好意。于是你们打开灯——结果当然连个影子都没有。现在这种不安的感觉消失了,你们也对自己幼稚的恐惧感到羞惭——这时“它”又出现了,你们确定暗处里埋伏着某种未知的东西,这让你们大感惊恐。现在你们甚至听得见它的呼吸声,听到它逐步接近,绕着你们的床边——接着它朝你们的颈项呵了一口冰冷的气息,你们尖叫一声跳了起来,慌忙将灯点亮——还是什么也没有。
剩下的是一种令人惊恐的猜测,觉得你们招来了不该来的东西,觉得灯光一旦熄灭了,某种惧怕光亮、需要阴暗犹如我们需要呼吸空气的不可见族裔流连其中的魔法世界就诞生了。于是下半夜你们只好在荧荧烛光的陪伴下,在半睡半醒的不健康状态中度过。
虽然感觉已经麻木,这些感受与想象却依旧一再悄然袭来。环绕着我的黑暗实在太强大了,强大到必然有凶险存在。我看到拖得长长的影子隐身于钟乳石之间,但一走近,这些高大、阴暗的身影便消失在空气中。我还见到了有如风中白杨般晃动的岩石,听见纸张沙沙作响,以及某个生灵沉重的呼吸声;听见脚步的回响,难以辨识的低语、嬉笑声。难不成这是我自己的脚步声?是我在自言自语,在半疯狂状态中傻笑而自己却没有察觉?或者确实有什么东西在跟踪我?果真如此,这是否就是影皇呢?他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跟着我,干吗不直接现身给我个痛快的了结?这么个连哈劈雷和猎书徒都敬畏的生灵,应该没有必要怕一个以写作为志业的诗龙吧?
我在其中一个池畔停下来休息,极力忍住想喝口荧光水的冲动,但也非常庆幸在这里至少我看得到自己的双手。直到此刻,我才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还紧紧抓着那份手稿——我在不知不觉中拿出了它,用双手将它紧按在胸前,仿佛这东西可以保护我。起先我被自己幼稚的行为吓了一跳,但随即松了一口气——当然啦,所有这一切:纸张的沙沙声、呼吸声、脚步声、嬉笑声,都是我自己搞出来的,我被自己搞出来的各种声音吓到了。这里除了我以外,再没有别的生灵了。
我继续向前行,洞穴里越来越明亮,岩石上也长满了蓝光苔藓,在这种冷光与黑暗中,我觉得自己仿佛在满月时分行走。就在这时,我发现了第一张纸片,它正漂浮在一个小水塘上。我弯下腰将纸片从水面上捏了起来,久久盯视着。我感到头昏眼花,赶紧找块岩石倚靠着,以免失去重心。
这是我在刽子手佛哥诺的恐怖住所附近找到的那种纸片,也是带领我到书灵国度的线索,这张纸片上同样有一角染着血迹,同样有着无法辨识的文字。在黑暗中我吃力地张望,结果在另一个水池里看到了另一张纸片,我走过去同样将它捡起来。继续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又发现一张漂在另一个水塘上的纸片:这就是影皇留下的踪迹。
只是这段运书轨道的旅程如此疯狂,他怎么能一路紧跟着我呢?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是鬼魅也办不到。我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把手稿收好,斗篷合拢,接着就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跟着这带有血迹的线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