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基普离开安德洛斯.盖尔的住所时，铁拳在门外等他。一如往常，他身材高大，气势骇人。不过基普已经比较了解这位黑卫士指挥官了，发现这位指挥官脸上的表情似乎很好奇。
「我见过有些总督走出这个房间时脸色比你还难看。」铁拳说。
「真的?」基普问。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毁了。
「假的。我只是想让你好过一点。」铁拳开始沿着走廊行走，基普跟在他身旁。「基普，我想请你接受黑卫士训练。」
喔，对唷。因为我父亲要求。不是因为我够资格。
基普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想想，但是当说完「资格」时，才发现自己又脱口而出了。
铁拳突然停步。转向基普，面露怒色，语带威胁。「你偷听?」铁拳问。
基普吞了口口水。点了点头。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这一次，这句话没有偷偷爬出他的嘴唇。在铁拳不认同的怒火之前，所有借口都会被蒸干。
「那你该知道我非让你加入不可。到时候我们两个会有多难堪，完全取决于你。」
那感觉就像有人在基普胸口绑了条大锁链，把他丢进海里，然后叫他自己游泳回家。铁拳继续前进，没再停步或放慢速度，跟基普一起离开棱镜法王塔，穿越克朗梅利亚七座高塔间的大庭院，来到一道通往地底的宽台阶前。
随着走下台阶，基普慢慢发现克朗梅利亚究竟有多大。这里不光只有七座高塔、连接七塔的空中通道，以及容纳数千名从所有总督辖地来此办事之人的大庭院，还延伸到地下一座庞大的石室，石室天花板离地二十步高，形成七座高塔的底层，而且还有更多入口。这里有许多建筑物、仓库、营房、旅舍，甚至还有一些住家，有些是石造，有些是卢克辛制。缤纷的色彩眼花撩乱，尽管整个区域都位于地下，但既不阴暗也不潮湿。水晶如同火把般绽放出各色光芒，阳光在折射下洒落石室每个角落。两侧天花板上都有巨型风扇，吸入与导出空气，随时让微风吹拂整座地下大殿。石室中央有座大殿，旁边有个训练场。
「每次新开课时都要抽签。有些人是随机抽号，不过后人和前次训练时只差一点被刷掉的人，可以再提出挑战。这是很大的优势，你要为了自己的排名而战，不过只需打三场。如果你挑选第十名挑战，就可能要与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名打。不过，这只是一开始的排名，接下来几周里要提升排名很容易，要降低排名更容易。我可以这样帮你父亲，让你最后一个挑选。不要挑太前面的名次，不然你得用鲜血付出代价，但是也不要挑太后面。我们每个月都会剃除最后七名。」
铁拳朝着目的地前进，丝毫不理会地底壮观的景象。基普跟着他走，精神紧绷。他推压着烧焦的手掌，拉直，脸上露出疼痛表情。没过多久，他就和铁拳一起来到四十九个年轻男女面前。他们全都穿着宽松的褐色上衣和裤子。所有人都至少在左手或右手上戴着一条代表他们法色的臂章。基普知道克朗梅利亚的女学生比男学生多很多，但是这个黑卫士训练班只有十个女人。
所有人都比基普年长，不过还是很年轻。基普猜想大多介于十六到十八岁之间。他们左胸上都有个标记，基普猜想那是帕里亚古文。数字，他猜。看起来是依照数字排队，总共七排，每排七人。
对于这些初次接触的事物，基普觉得最显眼的就是这些新同学的眼睛。他们彷佛根本没看见他，全都忙着看铁拳，好像他是神。就连上课的老师，表情也没比他们好多少。他是个肌肉结实的矮子，剃光头，身穿无袖黑色制服，露出超大的二头肌。
铁拳比了个手势，队伍立刻解散，转眼间又围成一大圈。队形变换并非完美无瑕，有些人会在推挤下移动到其他位置，但基普认为以新班级而言，算很了不起了。
「基普。」铁拳指示基普走入大圈之中。
喔，不。
基普走进去。
「这位是基普.盖尔。他要加入本班。你们也知道，这就表示你们这些矮树有一个要被踢出去了。黑卫士都是菁英。我们对朽木不感兴趣。好了，基普，选吧。打斗时间五分钟，除非有人大声求饶或昏倒。和所有测验一样，让对手造成永久伤害的人将会被开除。」
基普知道自己一定会输。他根本没受过训练。他这辈子唯一的打架经验就是在家乡跟朗拳打脚踢，而且还打输，每次都输。他最厉害的能力就是挨揍。
「你有任何问题吗，还是已经准备好要挑选排名了?」铁拳问。
「如果输了，是和打败自己的人互换名次，还是下降一个名次?」
「这并不是个数学问题，基普。」
但这明显就是个数学问题。
铁拳眉头一皱。「下降一名。」他说。
基普换上迷茫神情，瞭望远方道：「我的未来充满苦难。」他笑嘻嘻地伸出食指，比向胸口标示「一号」的高瘦帕里亚年轻人。没有人发出笑声。或许他们要等到基普惨遭痛扁之后再笑。
该年轻人忧心忡忡地步入圈内──为基普担忧。「打斗规则，指挥官?」他问。
「不戴眼镜。」铁拳说。
基普和一号交出他们的眼镜。这个年轻人是绿/蓝双色法师。
铁拳清了清喉咙。「别打得太认真，关键者。」
关键者?他叫关键者?
「当然，长官。」关键者说。「长官，他绑绷带的手呢?我可以格挡吗?」
「不要刻意攻击它。但如果打伤了，那就打伤了。」
高个子年轻人迅速点头，然后走到基普对面。基普在其他学生脸上看见怀疑的目光，他想这是因为他看起来不太起眼。没人相信他能赢。见鬼了，就连他也不相信自己能赢。要输得有尊严，基普。要输到让大家因为你的勇气而对你产生敬意。
勇气?我是个白痴。
关键者抬起头，比出圣三角手势：拇指对右眼、中指对左眼、食指对额头。接着他又用三指触摸嘴唇、心口和双掌。三根手指、四个位置，完美的数字七。一个信仰虔诚的年轻人。希望他记得慈悲的美德。
关键者转身，对基普行礼，双拳抵着胸口，微微鞠躬。基普回礼。
「开始。」铁拳说。
高个子年轻人展开行动──动作很快。他在基普有机会反应前就扑到基普身上。他撞上基普，一脚扣住基普后腿，挡下基普拳头，然后一屁股顶上基普的屁股。基普重重落地，一把抓住关键者，试图把他一起拉倒。
瘦男孩顺势倒地，修长的四肢缠住基普。基普施以肘击，但关键者距离太近，根本使不上劲儿。
接着，不知透过什么手法，年轻人控制了基普的手臂，把他翻倒在地，双脚夹住基普脑袋。基普只觉得脑袋一紧──接着一片漆黑。
基普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他迅速眨眼。不久，他心想。所有人都还站在旁边。
「输一场了。」铁拳说。「下一场开始前，你有十秒可以休息。」
基普挣扎起身。一群同学正在拍关键者的背，恭喜他轻松获胜。基普完全无法让自己讨厌那个男孩。他毫无恶意地击倒基普，没有造成任何不必要的疼痛。
第二个男孩身材壮硕，眼睛和基普一样是蓝色的，或许只是半个帕里亚人，因为他的肤色不比基普深多少。他向基普鞠躬。基普回礼，猜想接下来要承受怎样的伤害。
基普和二号小心翼翼地绕圈对峙，但对方一直抬头，不看基普。一开始，基普不知道原因。接着他看见男孩的双眼，眼白里有小小蓝斑浮现，接着向下沉入他的身体，凝聚在双手。如果这男孩肤色没有这么淡，基普就不可能发现。这是淡肤色法师的弱点之一，也是黑卫士肤色都很深的原因。
由于他们没戴眼镜，对方一次只能吸取一点点蓝光。他得先将目光离开基普，望向上方的蓝水晶，尽量吸收蓝光，再转回基普。没有眼镜时，这个过程十分缓慢。
而基普慢慢绕圈则给了对方汲色所需的时间。
「啊，见鬼了。」基普说。他冲向前去。
对方挡下了基普的首次攻击，但肩膀被第二拳打中──但基普是用左手出拳。他感到手中伤口撕裂，好像把手掌放到火里烧一样。
他的肚子中了一拳，弯腰捧腹时，另一拳擦过他的手臂。基普跌跌撞撞地后退，抵销了打在他鼻子上那拳的大部分力道。
不过，这一拳还是让他眼眶含泪。他眨眨眼睛，站不太稳，但惊讶地看到对方就此收手，没有继续进攻。
之后，基普发现对方这么做的原因。
一把蓝杖在男孩手中凝聚成形，如同镕铸的玻璃般慢慢延展。
基普扑向前去，抓住尚未完成的蓝杖，当他的手指沉入正在结晶化的结构中时，突然感到自己与这把蓝杖紧密结合，彷佛那是他亲手汲色制造出来的。
他可以透过开放式卢克辛感应到那个男孩，片刻前他的意志还无比专注，现在因为基普入侵而崩溃、困惑。基普从男孩手中抢走蓝杖，加以弥封。
蓝卢克辛杖在两个男孩争夺的过程中微微弯曲，不过依然和他们两个人一样高，而且粗到足以让基普轻松握持。基普不顾绑绷带的左手握住蓝杖时的疼痛，挥动杖底，扫向男孩膝盖。
就听见喀啦一声，尚未回神的男孩立刻倒地。他甚至没有尝试闪躲，就这么像头蠢牛般地站在原地。他倒下后，基普走到他面前，以蓝杖的一端抵住他的喉咙。
「获胜!」铁拳指挥官大声宣布。
基普退开。汲取蓝魔法比绿魔法容易多了。
地上的男孩轻声呻吟、神情茫然，慢慢回过神来。
「指挥官，长官。」关键者问。「这是怎么回事?」
铁拳皱起眉头。「我们一年后才会教到的东西。基普，那是谁教你的?」
基普举起双手，无言以对。
「意志掠夺还是意志击溃。费斯克训练官?」
肌肉结实的老师走上前来。「严格说来，这叫强行转换。卢克辛没有记忆。没有所谓你的卢克辛或我的卢克辛。当驭光法师直接接触到自己所属法色的开放式卢克辛时，就可以加以运用。刚刚的情况是两名驭光法师以意志交战，而基普击溃了葛拉斯纳的意志。」
被基普击败的男孩说：「但是，但是，我又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训练官说：「他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基普?」
「呃，不知道，长官。」
「你没有变成喋喋不休的白痴已经很幸运了，葛拉斯。」费斯克训练官说。
人群中有个男孩低声道：「喋喋不休，没有。白痴?这个嘛……」
好几个学生轻声窃笑，少数几个还知道要用咳嗽声来掩饰。
「阿德丝提雅，你要挑战基普吗?」铁拳问。
「啊，见鬼了。」一个男孩喃喃说道。他就是刚刚嘲笑葛拉斯纳的家伙。
「长官，我以为只要打赢一场就没事了。」基普说。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打赢只是开端。」
基普吞了口口水。
阿德丝提雅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和基普对打。与所有战士不同的是，他没戴任何显示法色的臂章。
他黑发及肩，用金丝带绑在脑后。肤色深到刚好适合担任黑卫士，有着阿塔西人五官和引人注目的蓝眼。身材瘦小，身穿松垮的上衣和裤子，看起来约莫十三岁。奇怪的发型，或许长发正流行。他的名字也很奇怪，而且嘴唇很丰满。
「喔!妳是女的!」基普说。这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全班同学齐声嘘他。铁拳搓揉着额头。
我并不想污辱对手，不过我成功了。糟糕。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胖子。」阿德丝提雅说。这下他看出她和他年纪相当。十五岁，或许十六岁，身材娇小，没有曲线。长得还可以，不会给人惊艳的感觉。
反正他也希望她没有美到令人惊艳。
「站到定位。」费斯克训练官说。「规则和之前一样──禁止意志掠夺。不过话说回来，那对妳来说不是问题，提雅，对吧?」
阿德丝提雅对训练官扮了个鬼脸，神情严肃。她转向基普，非常草率地鞠了个躬。
基普回礼。「抱歉，我不是──」
「省省吧，猪油盖尔。」她说。
有几个学生哈哈大笑。
「喔，我懂了，妳在嫉妒我咪咪比妳大。」基普说。他以屈尊俯就的笑容掩饰自己的厌恶。
「我可以想象你裸体的模样，」她说。「而我一点也不嫉妒。」她厌恶地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呃?
但基普根本没时间思考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对方已经发动攻击。
他没有展开架式，完全没准备好。而他根本不可能想到她的脚能在转眼间从地板踢到他脑侧。
好灵活!好优雅!
鲜血从自己脸上溅洒而出时伴随着莫名的惊讶!
基普侧脸看着世界。他躺在地上，完全不记得倒下来时的情况。就像每次受伤时一样，他迅速检查了自己的情况：伤得有多重?不算太糟。他脸颊和舌头传来剧痛，不过真正令他倒地的是那股难以置信的感觉。
被小女孩踢翻脑袋就会让你有这种感觉。
她进入他的视线，依然维持战斗姿势，逼近他的头。他平躺在地，问道：「妳就这点本事吗?」
这话激怒了她，一脚踩下去。
他朝她滚去，速度很快，希望能够压到她的脚，进而绊倒她。
她一跃而起，试图跳过他，但他放慢滚动速度，趁对方在半空中时抓住她的一只脚。他运气好，抓中脚掌。
阿德丝提雅像猫一样挥爪攻击、奋力转身，但却无法挣脱。她一屁股摔在地上，放声大叫。
基普爬上前去，试图压制她──想办法，任何办法，利用体重打赢这场架。
还没完全爬到她身上，她的小拳头已经笔直击中他的喉咙。他咳嗽，倒地。
转眼间，他已经颜面朝下趴在地上，而她则骑在他背上，手臂环扣住他的脖子。
有个成年人大叫，但基普只能听见耳中鲜血鼓动的声音。
接着，阿德丝提雅消失了，双脚凭空乱踢，铁拳抓起她的衣领，整个人提了起来。
铁拳把气冲冲的女孩丢到他面前。「我说，够了!」他吼道。阿德丝提雅吓得浑身僵硬，打斗时的气势荡然无存。班上所有学生通通缩起身体，瞪大双眼，突然间闷不吭声。「基普!」铁拳叫道。
基普吞了几口口水。「是的，长官?」他边回答边努力爬起，感觉今天好像已经爬了上百次。
「所有矮树都有个搭档。你已经找到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