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加文把拳头大小的卢克辛炸弹放进管子，然后开始灌注手指粗细的绿卢克辛，将炸弹推向海面下。过去两天里，他已对此驾轻就熟，但那些炸弹还是很不可靠。炸弹是由包覆在空气泡泡外面的一层一层黄卢克辛和红卢克辛构成。要诀就在于透过适当手法，让最里面那层卢克辛呈不稳定状态。卢克辛泡泡会自行瓦解，让里头不稳定的黄卢克辛接触空气。不稳定的卢克辛会转为光线，引燃红卢克辛。后续一层一层卢克辛都会产生同样的反应，引发足以清理暗礁的爆炸。
但是，处理刻意做成不稳定状态的爆裂物，总是令人精神紧绷。有时候炸弹一接触暗礁立刻爆炸;有时候会等好几分钟还不爆炸，甚至完全不爆。
卡莉丝负责稳定船身，有时候用撑的，有时候用划的。
这一次，炸弹在加文抽走置弹管前就爆炸了。管子从他手中震飞，船下的海面瞬间隆起。加文本来准备好应付巨浪，但震飞的管子却让他脚下不稳，向后跌开。一般摔进海里不是什么问题，但此刻海里充满被炸出水面的尖锐珊瑚碎片。
卡莉丝在加文一脚踏入水面时抓住他的腰带，用力一提。他突然被扯回船上，摔在船板上时，不小心踢倒了卡莉丝。
加文奋力转身，避免弄翻小船，但最后却压在卡莉丝身上。他笑道：「接得好!」
她目光锐利到让他以为自己的心脏会当场停止跳动。
「走，开。」她嘶声道。她的肢体僵硬。他必定误解了那一瞬间的表情。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敢发誓她──
「抱歉。」他说着，撑起自己。「接得好。」他又说。她刚刚有向他靠一下吗?她身体有微微向上，让两人多接触一下吗?他看着她。
过去两天里，烈日不断曝晒着海湾。加文为了凉快而脱掉了上衣，卡莉丝第一天还矜持地流了一整天汗，第二天就跟随他的脚步，脱到只剩黑卫士的无袖紧身内衣。看着她躺在船上，露出纤细的腹部，双脚跨在他两侧，皮肤在金色阳光和汗水下闪闪发光──他忘了呼吸，思绪涣散。他试着不要──但失败了──去看她的胸部。
只看了一眼，但她发现了。
加文可以听见被关在囚室里的哥哥的声音，突如其来，言语锋利：「所以你连这个也要夺走，弟弟?和她做爱，假装你是我?你要听她在高潮时尖叫我的名字?」
如果她是其他女人，他会把情况推到极限：他会立刻亲吻她，让她决定接下来如何发展。她想说不?没问题，去她的。他再去找下一个目标。又或许，更有可能，她会说好，然后他就会和她做爱，在她脸上留下一抹微笑──不过还是会丢下她。但至少会有所行动。
卡莉丝是世界上唯一让他动弹不得的女人。
他还记得许多年前和她一起躺在她父亲家中的房间里。他记得自己亲吻那对乳房，爱抚她的身体，聊天到黎明。他们一个晚上做了六次，猴急与热情战胜了缺乏经验的难堪。他得在她的女仆进房叫她起床前离开。
他们都知道这段恋情注定没有结果，即使在当时、即使他们都还是孩子的年代。「我会来找妳。」达山承诺道。
他信守承诺，回去找她，但是她不在家──被她父亲带走了，不过当时他不知道;他以为她背叛了他──而她哥哥伏击他。他引发一场害死他们所有──哥哥、仆役、奴隶、小孩、财宝、希望──的大火。
「我对妳做过很多错事。」加文说着，站起身来。「每一件都令我后悔。我很抱歉。」
他将手伸向卡莉丝，想要拉她起来。本来他以为她会拒绝，但她握住他的手，迅速起身，而且没有放开。她站得很近，但是为了问他问题。「你要讲清楚你到底要我原谅什么吗?」
在加利斯顿，她说过：「我知道你的大秘密了，你这个浑蛋。」然后甩他一巴掌。
这样讲并没有把话说明白。他这些年来累积了很多秘密，不管她以为她知道了什么，可能都与最糟糕的秘密天差地远。这些年来，他最主要的秘密又衍生出了各式各样额外的秘密。
而我所谓的秘密，就是谎言。
你有多冷酷，加文?你有多想要达成你的目标?你曾为此杀人。你还能这么做吗?
最近的克朗梅利亚间谍都离他们有数百里格远。如果加文将真相对卡莉丝全盘托出，而她发誓要揭穿他或摧毁他，他可以杀了她。
就这么简单。
如果公平决斗，她有机会杀了他。她的黑卫士训练把她变成可怕的武器。但是面对棱镜法王，绝不会有公平决斗。
「我只是很抱歉。」加文说，偏过头去。
她没有放开他的手。她紧握着，直到他面对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如果你不愿意负责，就根本称不上道歉。如果你连为什么要道歉都说不出来，就等于什么也没说。在你做出那种事之后，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获得原谅。至少我不会轻易原谅你。」
加文试着拉回自己的手，但她拒绝放手。
「放手，不然就游泳。」加文冷冷说道。
她放手。
可恶的女人。她让他好生气。而最让他生气的部分在于她说得没错。可恶!
但他下不了手杀她，他很清楚这点。就算烧毁全世界，他也不会杀她。
她捡起他用来放置炸药的卢克辛管，交还给他。「再放五颗炸弹应该就能打通航道了。」她说。「但得尽快赶在退潮前完工。接下来可以开始处理海堤地基。」
他们一直工作到没有足够光线让加文汲色。卡莉丝稳定船身，看清楚周遭地势轮廓，确保他们位于计划的范围里。
海堤共有三座，包含两道宽敞的开口：一道专供船只进入海湾，另一道让船只离开。穿越珊瑚礁通往开口的海道都蜿蜒迂回，用浮标标示转向处。如果受到攻击，本地人会移除浮标。这工程可不简单，加文心想。他在建造明水墙时得到不少经验，但当时有数千名工人和数十名驭光法师帮忙。
我帮法色之王建造这么适合防守的庇护所还真是贴心。
好吧，一回生二回熟。他会把这里的一切留给提利亚人民──如今是他的人民──而且还会多给他们一些建造城市所需的东西。然后他会离开。
他们生起了小小营火，卡莉丝料理了一条趁加文睡觉时抓到的鱼。她叫醒他，然后一起吃鱼。
「抱歉，」他说。「我应该帮忙煮晚餐的。」
她以他在说蠢话的样子看他。「你这一周都在建造世界上第九大奇观;晚餐交给我就行了。」
「这样很不公平，对不对?」加文说。「没有妳，我绝不可能办成此事，不过它会变成『加文建造的东西』，就像之前的明水墙一样。」
她摇头。「你在我眼中是一团谜，棱镜法王阁下。」
他不记得自己睡着了，不过当他在半夜醒来时，身上盖了条毯子。透过营火黯淡的光芒，他看见卡莉丝凝视着黑暗。他立刻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之情。她一整天都在辛苦工作，还要彻夜放哨。
她背对着他和营火，维持夜视效果，当然。加文和大部分次红法师都可以控制双眼，迅速调整夜视能力，但卡莉丝就连丧失短短一秒的夜视能力都无法接受。
加文坐起身来，正要开口提议自己轮值下一班夜哨时，看见她的肩膀颤抖。
不是因为冷。她是在哭。加文已经很多年没看卡莉丝哭了。
他知道她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在哭，但他还是站起身来，双手搭上她的肩。她浑身紧绷。
「我来轮哨。」他轻声说道。
「不要，加文。」她说，声音很紧绷，濒临爆发边缘。
不要干嘛?不要碰她?不要说话?不要离开?
「今天是塔沃斯的生日，」她说，努力说得清楚一点。「我差点不记得了。」塔沃斯，她哥哥。死在那场大火里。他是很坏的人，暴力、情绪不稳，是那天晚上让达山相信如果不动手反抗就死定了的那群男孩之一。但卡莉丝不这么想，或许她永远不会这样看待她哥哥。就算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依然是哥哥。「我只是很想念他们。克伊欧斯……」她听起来像是有话想说，但是没说下去。
克伊欧斯是和她最要好的哥哥，是唯一让加文后悔杀掉的人。那群家伙里唯一算得上善良的人。
然后，她哭出声来。她转向他，他拥抱她。他没说话，依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作梦，不过他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开口，他很可能会说错话。
尽管不知所措，有时候男人最重要的职责就只是起身拥抱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