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基普对珍娜丝.波丽格家的第一印象就是凌乱,可以说是他至今见过最乱的屋子,彷佛每个阴暗角落都有爪子,每个裂缝都会掉毛一样。一堆堆衣服,像吐出来的毛球般堆在地板上;一迭迭书则像是在杂乱中用来标示地盘的树。这间凌乱的屋子似乎懂一点人类的价值观,因为吃完的鸡骨头,和一串串珍珠及可能是珠宝、也可能是看起来像珠宝的有色玻璃一起散在地上,愚弄基普的眼睛。
接着,他注意到屋里的枪。珍娜丝.波丽格很喜欢枪。门上挂了一把枪,枪口指着窥视孔,以免珍娜丝决定要干掉门外访客,而不是开门欢迎他。但还是有其他枪枝散布在屋内各处,彷佛也被随便乱丢。手枪、最新型的燧发式火枪、火绳式手枪、喇叭枪──到处都能随手杀人。
「什么都别碰。」珍娜丝说。
根本办不到,谢谢。
「这里有一半的东西,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要你的命。」
喔。太棒了。
她转过身去,把某样东西放到一个架子上。那是一把小手枪。她吸了口烟,嘴唇扭曲成类似笑容的形状,然后从两侧嘴角同时吐烟。「答应我一件事,史上最伟大的棱镜法王的私生子。」
她倒转烟斗,将烟灰抖在一堆烟灰上。她拿起另一把手枪,扣动击锤,然后以击锤刮掉烟斗上没抖干净的烟灰。每刮一下,那把扣下击锤的手枪──就基普所知,应该装有子弹──枪口就会在基普的额头和下体之间移动。
他的左右都是一堆一堆的杂物,不管往哪里移动,都会碰到东西。
「呃,什么事?」基普问。
「答应我不要杀我,也不要向会杀我的人举报我。」
「我答应妳。」基普说。
她吸了吸嘴唇,发出啧啧声响,然后吐了口痰。她放下手枪,抓起一堆烟草,塞了一些到烟斗里,仔细打量着基普。他敢发誓,那堆烟草旁就是一堆黑火药。她从火绳式手枪里拔出一根引线,塞到一盏提灯的火焰里,然后用引线去点烟斗。「发誓。」她在一团白烟之后说道。
「我发誓。」基普说。
「再发一次。」
「我发誓。」
「你身受誓言羁绊。跟我来。」她说。
基普绕过堆到他膝盖附近的杂物。这个女人怪怪的。
他跟着她上楼。楼上显然是她的工作室,与楼下截然不同。凌乱怪物的魔爪完全没有伸过楼梯。这里没有任何东西乱放,完全没有。地面洁净无瑕,全部都由红色花纹的大理石铺成。珠宝匠的透镜和锤子、凿子,挂在小刷子、特殊提灯、调色板和小瓶染料旁边。对面有个画架,上面有张空白画布,前面摆了个放大镜。
其中一面墙上挂满画好的纸牌。纸牌挂得很密,根本看不见墙。而那面墙很大,满满──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纸牌,要不是基普过去几周都待在图书馆里,背下一切关于这些纸牌的知识,他也不会知道这里的每一张牌都很值钱。这些都是原画。
而这里的牌实在太多了。基普忍不住深吸了一大口气。
「黑牌。异教牌。」珍娜丝说。她坐在画布前一张高脚椅上。「你知道它们。」
「我只听过一点传说。」基普说。「我──不清楚。」
「你是什么法色,基普.盖尔?」
基普感到一股寒意、一阵恶心,一种缺乏归属感的感觉。「我不叫那个名字。」他生硬地说。
「你不可能是其他人了,基普。我看过你的眼睛。你以为你很聪明,但事实上──」
「对,我知道,大家都这样告诉我──」
「──你比想象中聪明多了。」
这话让他目瞪口呆。有够讽刺。
「你骨子里就是盖尔家的人,年轻人。就算你不被家族承认,私生子还是能在世界上扬名立万。盖尔家族遭到诅咒,你不知道吗?他们的子嗣不多,过去几代都是如此。耀眼的光芒往往只能璀璨一时。至少故事是这么说的。现在,你的法色是什么?」
「妳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我要开始帮你画牌。」
她在说另一种语言,或是胡言乱语。基普敲敲自己的额头。
「我有个天赋。」珍娜丝.波丽格说。「很奇特、很奇特的天赋。不寻常。我有一大堆很常见的天赋,不过集合在一起就不太常见了。另外还有一样和棱镜法王差不多罕见的天赋。」
「我想妳会告诉我的。」基普说。有人要告诉你一件很有趣的事,而你就不肯闭上你的鸟嘴?
但是她大笑。「绿色,当然。不过也有蓝色。还有什么?你不光只是双色谱法师。这点我很肯定。」
要这样玩?
「妳会画画。」基普说。「技巧高超,还是个珠宝匠。可以把珠宝切割到足以镶入纸牌里。」
她轻笑,喷出很多烟。「重点在于,这个游戏对我来说容易多了。我只剩下九种法色可以猜,而你很可能还能汲取不只一种法色。但是话说回来,你得在全世界各式各样不寻常的能力中选择。」
剩下九种法色?总共有十一种法色?她到底在说什么?「妳是在逗我。」基普说。
「或许有天我们会熟到你看得出来我有没有在逗你。」她说。「烟?」
呃?「次红。」基普说,心想她是在猜他可以汲取什么法色。
她放低烟斗。喔,她是想要分享烟斗。但她很快就说:「你会汲取次红色,还是能放火?」
「都一样。」基普说。
「回答我的问题。」
「火。」
「你知道,计谋就算不是真的,也可以派上用场。你看得见次红?」
「可以。」基普说,突然不太确定自己为何而来。好奇?或许这不是够好的理由。
「你看得见超紫色吗?」她问。
他不太情愿地点头。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不想透露更多细节。
「你想当棱镜法王吗,基普?」
那感觉就像是她专门在问他不愿意问自己的问题。「大概所有人都想当棱镜法王。」基普说。
「你不知道你想不想。你有点想,但不认为有办法成为像你父亲那种人。」
「妳在说疯话。」基普说,吞咽口水。
「不,才不疯。我知道什么是疯话。我很清楚。我是创造者。我们不只是艺术家,更是看顾历史的人。纸牌都是历史。每一张牌都述说着一段真相,一个故事。黑牌的故事遭到掩盖,因为它会威胁……」她抬头看向天花板,思索,找寻正确的字眼。最后放弃了。「好吧,它就是威胁。威胁什么,自己想象。」
她抽烟,思考。
「我现在要告诉你一段异教历史。如果你珍惜生命,就不要和别人说。异教史,但却是事实。听我说,然后藏在心里,珍惜它们。世界上有七大天赋,基普。有些很普遍,有些一个世代只有一个人,或一个世纪只有一个人。光明是真理,所有天赋都以此为根基。光明、真理、现实。身为驭光法师──运用光的人──是伟大的天赋,不过相对而言很常见。身为棱镜法王,则是另一种天赋。身为先知,能看见事物的本质,则是更稀有的天赋。我的天赋也同样稀有:我是明镜。天赋就是无法描绘谎言。而我的天赋告诉我,你父亲有两大秘密,而你,基普,并非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