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铁拳指挥官低声道：「基普，你有没有任何概念……」
「不!一点概念也没有。」
铁拳指挥官已经开始仔细打量那支匕首。「奇怪。为什么两颗宝石有颜色，而其他都是透明的?」
「我本来期待你能解答。长官。」
「基普，我对这支匕首所知不多，只知道它很重要，从前由光谱议会保管，不过在战争期间失落了。我不知道它除了外表华丽，还有什么其他用途，但是曾有人为了这支匕首争得你死我活。真的是你死我活。而且不只一次。这些材料──白金属、黑金属……」他伸出一指想去摸，随即停下来。
「卢克辛?」基普问。「白色和黑色的卢克辛?」
铁拳神情担忧。「我一直以为黑卢克辛就是黑曜石──地狱石。这个……」
基普没注意到，或许打从在船上第一次透过昏暗灯光检视黑色部位以来，就没真的仔细打量过它，但沿着白色刀身而下的黑色金属，现在看起来好像和他印象中不大一样。它似乎在隐隐发光，一股难以察觉的脉动。
有些学生在课堂上问过白卢克辛和黑卢克辛的问题。老师的答案都很尖酸刻薄──你们还没资格讨论这个。基普只知道从来没人见过这两种卢克辛，所以他把思绪集中在比较直接的问题上──像是努力不要被人教训、弄清楚怎么使用蠢算盘、记忆七百三十六张根本没包括禁忌牌在内的白痴纸牌──而且显然真正有趣的都是禁忌牌。基普伸出手。
「别碰刀身!」铁拳说。「他们叫它『食髓者』──我可不想亲身验证这个名称的由来。」接着，他脸色一沉。「这支匕首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辛穆，长官。他就是用这把匕首行刺棱镜法王。」
「刺客男孩?船上的那个?」
基普点头。
「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
「他在瑞克顿就对我动过手。」
「那又是──别管了。你得把它藏起来，基普，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我想现在已经太迟了。」基普说。「安德洛斯.盖尔认定匕首在我手上。至少认定我知道匕首下落。我担心他会来抢。」
「你应该要担心。」铁拳指挥官走到柜子前，开始在一个箱子里翻来翻去，然后带着一个用很多皮绳绑起来的东西，将匕首的刀鞘缠入其中。「把它绑在你的小腿上，藏在裤管里。现在，基普。」
铁拳指挥官走到门口，指示基普站在外面看不见的位置。基普照做，铁拳指挥官拉开了一条门缝。
「翡翠，我有事要忙，别让任何信差进来，特别是那条可恶的蛇。」
「乐意效劳，长官。」一个女人回应道。
「蛇?」基普问。他拉起了裤管，不过还没弄懂要怎么绑。
「安德洛斯.盖尔的奴隶，葛林伍迪。他几乎算不上是驭光法师，但安德洛斯动用关系，让他参加黑卫士测验，当作良好服务的离别奖励──我们原先这样以为。他通过训练，结交朋友，探出个人和团体的秘密，结果在宣示日决定和盖尔法王签约，而盖尔法王则善用了那些秘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但我们没有忘记。在宣示前离开，并非不常见，不过会浪费我们许多时间与精力。我们做足了全套训练，而他们就这么抛下我们。」
「葛林伍迪?」基普问，难以置信。「那个老浑蛋差点成为黑卫士?」
「他如果成为黑卫士，现在已经死了，当然，因为要持续汲色，所以他或许是聪明人。」
「这并不能为他的背叛开脱。」基普说。
在基普拉下裤管、遮蔽绑在小腿外侧的刀鞘后，他朝铁拳指挥官伸手要拿匕首。铁拳看着他，目光锐利。「基普，谢谢你，谢谢你这么相信我。不过此后永远不要再这么相信我了。」
「长官?」
「基普，我知道你很孤独，想要相信别人。我了解。但你已经没有资格相信任何人了。你不知道安德洛斯.盖尔能对我施加多少压力。你认识我还不到三个月，而你刚刚却把四样珍宝放到我的手里。我现在就可以抢走它们，把你赶出去。我可以用你手中的物品买下一个总督席位。你以为我不会受这个影响吗?你以为我善良到不会做这种事吗?」
「是的，长官。」基普说。
「但是你又不知道。」
「男人得在不清楚一切的情况下采取行动，不然永远做不了任何事情。」
铁拳指挥官嘴角抽动。「所以你现在是男人了?」
「我杀过人，也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信任的朋友手中。是的，长官，我认为我是个男人了。」
「这两件事都不能让你变成男人。第一件事让你成为杀手。第二件事让你变成傻瓜。而这两件事都有可能害死你。」
「但是今天不会，对吧?」基普问。尽管勇气十足，但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看着铁拳手里握着的那支匕首。
「今天不会。」铁拳指挥官斩钉截铁地说，把匕首交给基普。
基普勉强挤出笑容，接过匕首，插入刀鞘，然后用裤管遮住它。
「现在，我们来谈谈其他有可能害死你的事。」指挥官说。他拿起其中一件斗篷。「首先，微光斗篷。了不起。」铁拳指挥官叹息，彷佛一次就把所有对于传说物品的怀疑通通清空了。「根据传说，世界上一共有十二件微光斗篷。据说他们总是两人一组。杀手。」
「像是碎眼杀手会?」基普问。
「它们曾是那个传说团体的骄傲。」
「曾经?传说团体?你手里握着传说中的宝物。货真价实。」
「看来似乎如此。」
基普把微光斗篷牌拿给铁拳指挥官看。「这个男人就是那两个杀手之一。他名叫渥克斯，他的伙伴是个叫作妮雅的女人。」
「你是怎么杀死两个职业杀手的，基普?」
「他杀了她。那是意外。而我走运。他们没想到我能看见他们，而我看见了。他们直到最后关头才举起武器，以免掀开斗篷，然后──」
「只是讽刺，基普。」
「喔。」
铁拳指挥官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正当一个男人认定这辈子所相信的一切都是谎言时，就会冒出一样东西引诱他重拾信仰。虚幻。流沙。」
「长官?」
铁拳指挥官摸摸微带发丝的头皮。「如你所知，异教徒信仰个别独立的神祇。这些神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实体，会要求信徒献祭，也会响应人类献祭的要求，不然也可能像其他异教徒所相信的那样，纯粹只是反应人性本身的面向──就像贪婪存在于每个人心中，野心也是、激情也是──他们相信诸神的作用在于揭示我们灵魂深处的真相。但是把异教徒当作只有少数人，是过度简化问题。即使要讨论阿提瑞特的信徒──显然渥克斯就是──这个主题也太过空泛。异教徒全都认同世界上存在许多神祇，不过他们共同认同的部分也仅止于此。」
「他们是像我们这种人：有些善良，有些邪恶，有些相信乱七八糟的鬼话。有些宗教禁忌根本毫无道理──像是佩戴有色眼镜是罪恶，有违自然。但是有些教派又十分乐意为了丰渥的收成，而把长子献祭给神。有些教派尊崇狂法师，有些则赶走它们，有些用石头打死它们。成功的狂法师──他们宣称世界上有这种东西──将会以半人半神的身分统治他们。」
「我不了解这些事情有何关联。」基普说。
「尽管某人一辈子信仰的都是鬼话，但并不表示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错的。」
基普扬起眉毛。所以……「这样吊胃口很折磨人，长官。」
「有些异教徒相信分光是种独立的天赋，而我们的教义认定分光是棱镜法王特有的天赋。圣典中并没有明文记载，不过数百年来都是这么传教的。」铁拳指挥官挥动微光斗篷牌。「这是真品九王牌。上面说：『若有分光者……』这表示分光是办得到的。就算别人不相信你说的话，这些纸牌也不会说谎。别人不能否定这些牌。这一张牌不会摧毁信仰，却会让所有谈过分光教义的卢克教士看起来像白痴，就像两百年前裴瓦克证明世界是圆的一样。事实上，在那之前的五百年，已经有不少学者提出这个理论，但没有人为了把卢克教士变成白痴的事而感谢他。他被私刑处死后数年内，全世界都采用了根据他的计算校正而来的导航算式。」
「私刑处死?」基普问，眉毛越翘越高。
「为了另一件不相干的事──他提出光是一种缺乏黑暗的状态，而非相反。」看到基普满脸困惑，他说：「别管那个。重点在于，真的可以分光。有些人一直都在怀疑这个可能，这也就是为什么黑卫士总是会吸收像阿德丝提雅那种驭光法师，不光只是因为她能看见暗藏的武器，而是因为她能看见隐形的杀手。」
「但那是什么运作原理?」基普问。「我本来以为不可能有这种事。」
「你是个微光，基普，你没有足以了解这种事情的──」
「就算我有，也只知道错误的知识。这表示你没必要让我抛开我以为自己了解的那些东西。」
铁拳轻轻点头、微微一笑，承认基普说得有道理。他深吸了口气。「光是能量。能量不灭。阳光照在樱桃木地板上。我们知道阳光包含全光谱，从次红到超紫，但地板却只反射出红棕色。那其他光跑哪里去了?都被吸收了。几年后，和用地毯遮起来的木头地板，或是一直在阴影下的地板相比，长年曝晒在阳光下的地板颜色明显较淡。光会以十分缓慢的速度改变木板的性质──加以分解。就像光会晒黑男人的皮肤或淡化女人的头发一样。就像法色对驭光法师身体产生的影响。棱镜法王不管汲多少色都不会粉碎光晕，就是因为多余的光都能获得释放。剩下的人无法那么有效率地释放光线，比较容易受到那种伤害影响。重点在于，接触到物体表面的光线无法改变，除非你能在太阳上放个透镜。能量永恒，一定要处理。」
「如果这种运作原理和我听人猜测的一样，那么分光者的作用就像是光流中的楔子，增长长光波，缩短短光波，让所有接触到它的可见光，都会被释放为高于或低于可见光谱的光线。只要做法正确，它就会在次红和超紫光谱中看起来如同火炬般明亮。我听说过分光者在光线过多环境中自燃的故事，比方说艳阳天──因为他们把太多可见光变成热能，热到自己都烧起来。这些斗篷能够降低使用这种能力的难度。就像透镜能让驭光法师轻松施展本身法色的法术一样。」
过去几个月内，基普见过不少奇景，所以他毫无困难地相信了这种说法。「你的意思是我们生活周遭可能有一群隐形人在走来走去?」
「没有一群。要分光分到完全隐形，应该接近不可能。而世界上只有──如果传说属实，而这传说不太可信──只有十二件这种斗篷，由第一代碎眼杀手会制作，也可能早于他们。其中有些肯定遗失或被摧毁，而我们手中握有两件。外面最多也只有五组人马，或许只有二或三组，搞不好根本没了。」
「至少这些斗篷现在落入我们手中。」
「总比落入敌人手中要好，但它们对我们而言可能毫无用处。因为我们否定分光者存在，我不认为克朗梅利亚有流传下来任何测试分光者的法门。就算有人知道这种事，在游走异端邪说边缘的情况下，我们能说服他们分享秘密吗?阿塔西卢克裁决官于一百一十年或一百二十年前，曾经查禁非常类似的事情。」
「那还只是一张牌。」基普说。
「而你有一整副牌。你果然是粉碎者。」铁拳指挥官轻笑了几声。
「有什么好笑的?」基普问。
「我只是想到这些牌有多重要，以及哪些人有能力清楚解析它们。你刚刚可能已经让几个我最讨厌的人将余生通通耗费在图书馆里摸纸牌、抄笔记上面了。」
「你知道，」基普语气不善地说。「你很可能是在嘲笑我的未来?」
「我不这么认为。」有人在基普身后说道。「我觉得你要不是明年会被杀，不然就是永生不死。」
基普转过身去，然后就在眼前，在人类史上最安静的门口，看见了加文.盖尔，嘴角挂着加文.盖尔特有的笑容。
「不过我比较看好能够说服珍娜丝.波丽格把一生心血交给他的男孩。」
基普哑口无言。加文的气势占据了整个房间。
「那头老山羊还好吗?」加文问。
「死了。」基普说，语气毫无起伏，死气沉沉。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在乎那个女人。
一段表达敬意的沉默。「看到那些斗篷，我就该知道了。我猜没有证据显示杀手是谁派来的?」
基普无话可说。显然他的第一反应是错的。
「别看我，棱镜法王阁下。」铁拳指挥官说。「我不在场。杀手不是我杀的。是基普。」
加文看了基普一眼。「你杀了他们?这我可得要洗耳恭听了。但是晚点再说。干得好，儿子。」
儿子。儿子。就这么一个词，加文推翻了安德洛斯.盖尔法王几个月来的折磨。基普开心得差点崩溃。他想把所有纸牌和匕首通通塞到父亲手里，然后欢欣啜泣。
加文扬起一根手指。「有件事得先处理。指挥官，你的黑卫士把葛林伍迪赶走。我遇上了他。他正要去回报我父亲。他似乎认为当他回来时，你就会被解除职务。」
「我认为那条背信忘义的大虫过于乐观了。」铁拳说。
「我派卡莉丝去拖延，不过如果你得采取什么行动，我建议你立刻去。我会尽可能出面帮你，但你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你肯定他会站不住脚，你没有把柄落在他手上，而且卡佛.黑会罩你?」
铁拳指挥官脸上蒙上一层阴影。「我想是有两件事情会……引发一些麻烦。」
「什么?」基普问。「你做了什么?」
「问题不在我做了什么，」铁拳说。「我一直在找某样古老──棱镜法王，粉碎者，容我告退，我有急事要去处理。」
他踏出房门，然后转身。「粉碎者，」他说。「你可以相信关键者。还有……只想让你知道，你会成为顶尖黑卫士。」
他要离开了。基普突然间深怕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大块头。
基普跑过去拥抱他。
铁拳咕哝了一声，神情讶异。接着他也拥抱基普。片刻后，他推开基普。
看着基普拥抱指挥官，加文脸上浮现奇特的表情，彷佛两人间存着一段距离。不过转眼间，那表情消失了。他丢了一袋钱给铁拳。「指挥官，为防万一。老实讲，我也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对付你。」
「我确定。」指挥官说。「欧霍兰赐你光明，棱镜法王阁下。好自为之，粉碎者。」然后就走了。
《驭光者2 盲眼刀》上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