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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你要把我的东西通通抢走,是不是?」基普问,语气十分苛刻,比他原先想得严厉多了。

  「什么?」加文问,皱起眉头。

  就像铁拳在场时,基普可以当那个在接受黑卫士训练的基普,拥有几段脆弱友谊,也开始要擅长某些事物的基普。而现在,在铁拳暗示加文可能会叫他退出黑卫士之后,之前的一切都涌上心头。不光只是今晚差点遇害,眼睁睁看着珍娜丝.波丽格死在自己怀里,还包括了他母亲死在自己怀里前神情苦涩地责难自己的那一幕。「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如果没有立刻去看那些牌,就会有人来抢走它们。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基普知道他不是在为那些牌生气──而是因为自己如此软弱。在加文.盖尔出现把一切搞得天翻地覆前,基普在那座烂小镇上和那群烂朋友过着烂生活。打从加文.盖尔进入他的生活,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被浸入水中。现在,最后一口气已经耗尽,而他慌了,手忙脚乱地攻击刚好出现在身边的人。

  「你在干嘛?」加文问。

  「什么意思?」

  「你干嘛这样?你两秒前还很正常!」

  「你丢下我!」基普说。遭人抛弃的感觉让他喉咙紧缩,难以吞咽口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乎这件事,但现在他感到强烈的无助、软弱、羞愧。因为他认定铁拳指挥官将永远离开──就像所有人都会离开他一样。

  「我──什么?!」

  「你把我留在这里。」基普说。他已经开始从自己的愚行中恢复。加文才刚回来,基普就把这件事怪到他身上?不是刚刚才和铁拳说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吗?「我很抱歉。」基普说。「我失败了。你交给我的任务,我一项都没达成。」他无法直视加文。「你说我有六个月完成任务,但我唯一想得到的办法就是混入图书馆禁止普通人进入的区域,而要混进去就得成为黑卫士。但我还没有成为黑卫士。我不认为我够强。而且也没能搞定你父亲。他讨厌我。」

  加文低声咒骂。「我希望我妈还在。」他突然说。「我会问她……基普,你或许不管做什么事都没办法取悦我父亲。不管做什么。至于另外那件事……我们运气不好,法色之王移动的速度比我预期更快。不过我还是可能有办法绕过之前讨论过的那道阻碍。」

  「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通通无关紧要?」

  「基普,你在短短的时间里变成我箭筒里最重要的一支箭,但不是唯一的箭,不然我就得请欧霍兰帮忙了。」

  这话像是一巴掌甩在他那张抱怨连连的十五岁脸颊上。不过他该打。

  加文再度咒骂。「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不可能只用一把武器达成目的,不管那把武器有多锋利。基普,我应该多花点时间陪你,但此时此刻我大概有三个紧急状况需要处理,而敌人八成已经展开行动。你可以等等我吗?」

  紧急状况。重要事物,像是拯救世界、防止战争──或甚至是打赢战争──数十万人的命运即将面临危难。而基普还想要他干嘛?坐下来聊天?玩摔角?打个牌?

  我太黏人了。软弱。让人在重要的事物上分心。我在这边无病呻吟会害死很多人。欧霍兰呀,基普,当个男人。

  基普吞了口口水,抬头挺胸。「好的,先生。我没事。」

  加文迟疑。「如果……如果这样说能让你好过一点,我该把你带在身边,该亲自指导你,但是我没有──我没想过。我一向独来独往,不常为他人着想。我……我很抱歉。」

  基普无言以对。

  「你现在可以汲取几种法色?」加文问。

  「先生?」这个问题似乎毫无来由。

  「法色?」加文执意问道。

  「呃,四种,五种?你父亲剥夺了我上实习课的权利,所以没有足够的练习时间。」

  加文皱眉。「告诉我你现在的情况。」

  「只有蓝色和绿色够稳定。红色不一定。黄色会乱闪,而自从离开加利斯顿后,我就没汲取过次红了。」

  「你知道传说中驭光者会是汲色天才。」

  「我……我不是驭光者,先生。」他说「会是」,那表示他父亲相信卢西唐尼尔斯不是驭光者,驭光者尚未降世。

  「对,你不是,基普。但那并非因为你不是天才。你或许是。也不是因为你不够天赋、不够聪明、不够厉害,或脑筋动得不够快。你都符合这些条件。你不是驭光者,是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驭光者。那是个曾经摧毁上千孩童的传说、导致数十万男人信仰犬儒主义,进而幻想破灭的神话。那是个谎言。随着力量逐渐壮大而令人深信不疑的谎言。就像所有谎言一样,它会摧毁所有追求这个目标的人。这就是我骗你的原因。」

  「呃?」

  「你是多色谱法师。如果你因为测验没测出这个结果而生我的气,那我活该。你的出身让你同时享有特权与鄙视,不同的人会为了你父亲或母亲的身分仇视你。你有权为此不满,但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怪物。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自己可以掌握多少力量。这就是我在你的测试结果上造假的原因。」

  「什──什么?」基普一直否认自己能汲取其他法色,都是因为那个天杀的测验。他本来可以练习其他法色,偏偏把时间浪费在那些跳来跳去的末日球上面?

  「我不会为此道歉,基普。我要你先成长一段时间。我要你先了解一点自己,然后再将天赋异禀的重担加到你成为棱镜法王之子、眼看所有认识的人遇害、搬到新家、投入你大概从未想象过的社交圈重担之上。」

  「为什么你有权力决定这些?因为你是棱镜法王?」

  「因为我是你父亲。我得在短时间内长大,而我处理得并不算好。你知道在十七岁时就掀起战争是什么感觉吗?」

  「我以为你当时十八岁。」

  「总之都很年轻。」加文说,短暂瞇起双眼,在基普能够解读前一闪即逝。「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依然记得自己迫不及待想要变成大人的感觉。我要大家严肃地看待我,在乎我的想法。不要用那种看戏般的容忍表情听我说话──『年轻的贵族又要讲话了』。我打过仗,基普,有很多人因为我处理不当而死。欧霍兰不会让你付出超过你应得的代价,但我不想要强迫你承担每次犯错都会让自己或是他人死亡的责任。」

  基普瞪视着他。「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想是有点道理的。」

  加文脱下斗篷。「来吧,把那些东西包紧。」他说着,指向微光斗篷。「我们晚点再来讨论它们。」

  父子两人仔细折好斗篷,把它们包在加文的斗篷里面。加文漫不经心地把斗篷拿在手上,并把那副牌塞进斗篷。

  「你知道,」基普说。「珍娜丝.波丽格说我不会成为下任棱镜法王。倒不是说我很想当棱镜法王。我是说,我希望你永远都是棱镜法王。但是……」

  「但如果你不是下任棱镜法王,世界上又没有驭光者,那就表示你会一事无成?」加文问。

  「是的,先生。」基普说着,将目光移开。「听起来……很糟,呃?」

  「是呀。」加文说。「我们走吧。」

  基普被弄胡涂了。没有驭光者?但是珍娜丝.波丽格说她知道驭光者是谁──而她是看着他说这句话的。事后,当他终于回想起这件事时,暗自期待那是指……

  就是他父亲以为基普期待中的那个意思。她的意思可能是指,我知道驭光者是谁……驭光者谁也不是。或者,驭光者是卢西唐尼尔斯。搞不好她搞错了。是吧?

  她说过她能画出来的都是事实,但基普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就算她的画都是事实,也不表示她的话都是事实。她很可能在说谎,或只是搞错了。就算她没搞错,而加文搞错了,她还是没有画出驭光者。或许她本来就不能画出驭光者。又或许画出来的图隐晦到解释不出任何东西。她之前就说过,有时候她的画不能光从表面解释。

  基普跟着加文走出黑卫士营房。一名男性黑卫士和一名女性黑卫士跟了上来,动作自然,毫不起眼。基普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长年练习,他想。就和他们生活中的一切一样。

  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这么想当黑卫士的原因。他们拥有的,都是努力得来的,和基普的人生大不相同。他们不在乎自己是谁的儿子,只在乎能不能胜任这个工作。

  加文自己调整升降梯的配重块──基普从未注意到这点,不过尽管黑卫士守护加文的性命,却不是他的仆人。基普不知道这是因为加文喜欢事必躬亲,还是因为黑卫士拒绝做保护他以外的事。他们开始上升。基普没料到这点,他以为加文会叫他回自己的房间。

  他们在顶楼走出升降梯。加文和白法王的楼层。

  「你爷爷刁难你?」加文问。

  「先生,」基普说。「你父亲……呃,他把我逐出家门,先生。你知道,拒绝承认我是你儿子。」基普吞了口口水。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白痴。「我说我失败,就是指这个。」

  「真的?」加文问。「这样事情会很有趣,不是吗?」语气不像觉得有趣。他转向其中一名黑卫士,瘦瘦的伊利塔人,嘴角带有一抹微笑。「莱托斯,这位是我儿子,基普。基普是我儿子。」

  「是的,先生。」对方说,声音高得不太寻常。「我了解。」喔,是个阉人。基普听说过有些伊利塔人相信阉人是比男孩更高强的驭光法师。不过他的老师嘲笑这种想法──割掉男人的睪丸,并不会改变他的眼睛,她说。割掉男人的一部分不会改变另一部分。话说回来,这样做确实改变了男人的声音,所以,或许这个想法并不是那么荒诞无稽。又或许割掉睪丸只是让男人不会变声,这两种情况显然不同。除非青春期会改变男人的眼睛──或许十分细微,但足以影响男人的视觉,导致他们汲色失败的机会高于女性。

  话说回来,问题就在于你没办法看出其他人究竟能看见什么色调,所以人人都只能自行猜测。显然有些人对于自己的猜测有信心到足以割掉小孩睪丸的地步。

  基普生活在一个疯狂的世界,到处都是乐意去做超乎他想象事情的人。他忍不住抖了一抖。

  加文看着他,了解他的想法,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莱托斯在他们走过检查哨时,脱队去与负责的军官交谈。不到五秒之后,莱托斯又快步跟上加文和基普。另一名黑卫士──基普的黑卫士,他想──和他走在一起。锦绣。基普很高兴又见到她。自从他第一天来到这里以后,就很少见到她。他朝她笑了笑。她只是扬起一边眉毛。

  他们来到加文房间,走进去。加文指示基普跟上。锦绣像是一片小影子般跟着基普进房,然后站在门旁。她现在是基普的贴身护卫,表示即使是在加文房里,也要保护他,甚至不惜与加文为敌?

  真是疯狂的世界。

  这间宽敞的大房间干净整洁,就和基普上次来时一样美。但现在他对汲色的知识比第一次来时丰富多了,而知道得越多,就越感钦佩。墙壁上有地狱石镶板,可以透过超紫卢克辛控制窗户和上方的人工光源。地板下和天花板上隐约渗出次红卢克辛,维持室温,抵销从数十面落地窗外吹来的寒意。

  但在基普有机会赞叹窗户本身的杰出工艺和奢华装饰之前,他看见了玛莉希雅,加文的卧房奴隶。她一定听说加文要回来了,因为基普从没看她穿过这么漂亮的服装。他猜想她挑选灰色是为了遵守节俭法令,而她的头发刻意撩在耳后,露出耳朵上垂直剪半、然后烧灼过的鲁斯加奴隶标记,不过看起美艳绝伦。她秾纤合度的身材和贴身服饰,如同呼啸的海浪拍击海岸般冲击着基普。他被她脸上的表情深深掳获。她吸了一口气,迫切地想要获得认同,想要主人宠幸,眼里只看得见加文。

  基普曾经见过数十、数百人仰慕地看着加文。他见过人们满怀敬意地看着加文。但玛莉希雅眼里的是爱。

  他以追踪炮弹轨迹的速度转头看向加文。

  棱镜法王显然很开心,笑容满面。基普看见父亲的目光赞赏式地瞄向玛莉希雅的身体。

  恶。这就是我父亲。看女人的样子像个──

  基普不想继续想下去,偏过头。

  「玛莉希雅。」加文说。

  玛莉希雅连忙上前跪在加文脚边,亲吻他的手。「阁下。」

  基普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们。

  「妳哭了。」加文说。

  「是的,阁下。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她看了基普一眼。啊,要私下谈。

  加文把斗篷和牌盒交给基普。他走向一个柜子,在里面翻来找去。

  基普尴尬地清清喉咙,走向某个摆有桌椅的角落。基普坐下时,玛莉希雅已经起身,迅速地对加文说话,手掌挡在嘴旁,以免基普能读唇语,他猜。

  这些人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都很认真。基普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沉没感。这一切完全超出他的层次,他只能像溺水般奋力挣扎。

  「没有!」她说,声音大到基普刚好听见。「没有警报。我很肯定──」她再度压低音量。

  加文连问了几个尖锐问题,听着低沉的响应,然后点了几次头。门外有人敲门。加文看来像是骂了句脏话。「谁?」他问。

  门开启了一条缝。基普看不见对方是谁。加文暗暗比了个手势,要他待在原位。他父亲总是保守秘密,不让任何人得知任何可能危害到他们的事。锦绣站在开启的门后,一声不吭,没让来人发现。

  「加文,」一个老女人的声音说道。「我在想你能不能陪我一起下楼。毕竟,今天光谱议会是要讨论你的事,不过我想先跟你谈谈。」

  白法王。加文是在和白法王说话。基普又吞了口口水。

  「当然。」加文说。

  他转身向玛莉希雅说话,不过基普看得出来那些话其实是在对他说的。「我一个小时内回来。别惹麻烦。」

  玛莉希雅深深行礼。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配合演戏。加文不经意地把一个东西丢到床上,朝基普看了一眼,让他知道那是给自己的,然后离开。

  门关上后,玛莉希雅转向基普。「看来你要待在这里了,少爷。有什么需要吗?」

  「或许来点吃──」

  「非常好。那就容我先行告退,我有急事要帮棱镜法王处理。请不要碰他的东西。他不太能容忍侵犯这里的人,这里是他唯一的避风港。」

  「我了──」

  但她已经走出门外,顺势关上房门。

  「──解。」基普说,苦恼地看了门旁的锦绣一眼。她嘴唇噘起,肯定是在忍笑,不过除此之外,她面无表情。

  他在桌前坐下。别惹麻烦,呃?他看向床铺,然后看看那个牌盒,有那么一瞬间,他考虑要不要打开它。

  去他的。

  那些牌简直是直接跳到他手中。

  门开了,基普把牌塞回牌盒中,然后藏在斗篷下。

  喔,只是提雅。

  「嘿,主人。」她目光闪烁地说道。「棱镜法王的奴隶告诉我,你可能还在这里。我们应该要去练习才对。」

  「我们要谈谈叫我主人的事。」基普说。

  「不,我们得谈谈黑卫士测验的策略。练习完之后。」

  「我们还不用讨论策略,是不是?」基普问。

  「不用。」

  「他们派妳过来陪我。」基普理解式地说道。

  「指挥官说你刚刚经历了一些打击。伙伴应该要照顾你。来吧。」

  那感觉就像他们真的是朋友。但提雅当然得照顾基普,她是他的奴隶。基普微微一笑。真要说起来,其实「几乎算是真正的朋友」也不算太糟。

  他起身时再度拿起牌盒。锦绣清清喉咙。

  基普看她。她面无表情地回看。他放下牌盒,感觉像个被惩罚的小孩。他比向床铺:至少可以拿那个玩意儿吧,老妈?

  随便你,她的表情说道,看戏般的容忍表情。

  基普从床上拿起一小根象牙棒。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喔,那是根测验棒。」提雅走过来站在他身旁说。「打谷机测验的。它会显示你可能可以汲取的法色。他为什么要给你测……」

  那根测验棒躺在基普张开的手掌上,上面出现了七种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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