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达山路过通道中第一根没有点燃的火把，但因为可能是陷阱，而没去碰它。他继续挤过狭窄的通道，大口吸气，努力保持冷静。通道没那么窄，黑暗也没那么黑。他已经离开最糟糕的环境，只要能离开这里，他很乐意经历更糟糕的环境。
不要回去。永远不回头。
约莫又过了一百步，他看见另一根火把。他停下脚步。他的绿球光线黯淡，也会消耗他体内的卢克辛。他不知道这颗光球能撑多久，搞不好只有几分钟，为防万一……
他将火把当作毒蛇一样打量。狭窄的走道不容许人以正常方式点燃火把通过。想要在不烧伤自己地拿火把通过，就得将火把拿在自己正前方。他兄弟在汲色方面向来毫无节制，所以这里的火把都是有着普通木柄的卢克辛火把。末端附有不完美的黄卢克辛，整个包覆在一层薄卢克辛或玻璃，甚至可能是上蜡的皮革内。完全与空气隔绝，黄卢克辛呈现休眠状态。想要光线时，只要剥开弥封物，就能得到一个完美的单色谱黄光源。而视接触到的空气多寡，与黄卢克辛的质量优劣，卢克辛火把能维持一到四个小时。这种东西十分昂贵，想要自行制作又非常困难，但是他兄弟会为了炫耀自己是超色谱人而乐意制作它们。
这根火把出自他兄弟之手，毫无疑问;当然，这座监牢就算不是完全由他亲手打造，肯定也差不了多少。卢克辛火把架在简单的铁座上。达山瞇眼看着那一小块金属，彷佛其中包含了宇宙之谜。但那只是普通的铁，火把也没有插得特别紧，看起来不像举起火把就会弹起来触发陷阱的开关。
但是感觉不对劲。
达山咒骂了一声，接着又多骂了几句。他喜欢听自己的声音在走道上回响，消失在远方，而不是从数呎外的墙面上弹回。
「逃狱的时候大声喧哗，有点蠢，你不觉得吗?」一个声音说道。
达山背上传来一股寒意。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接着，他认出了那个声音。
「死人。」他说。
「但是你再过一会儿就会死得比我还要彻底，我想。」死人说。
「我以为你还待在那面墙上，我丢下你不管的地方。我不用你跟来。」
死人在黑暗中窃笑。「你以为能够这么轻易就摆脱我?你是个很有趣的小人物，加文.盖尔。」
「不，你才是加文。你才是死人。我已经不来那套了。我不会继续落败。现在给我滚开，我要弄点光出来。」
「但那根火把有陷阱。」
达山吼道：「我知道火把有陷阱!」
但他根本不知道火把有没有陷阱。那是恐惧，是偏执妄想。可是他无法摆脱那种感觉。他低声咒骂，一再咒骂。他打量着那根火把，不敢碰它。
「别碰它。」死人说。「你的绿卢克辛大概还能撑十五分钟。只要不坐下来和自己聊天，或许有机会出去。」他再度嘲笑他。
达山跌跌撞撞大声前进。他身体状况不佳，如果不尽快睡觉，并且吃点真正的食物……
不，那个晚点再来担心。
走道慢慢转向，达山觉得他正缓缓向上绕圈，感觉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他渐渐丧失耐心，但是这条路不可能走太久，是吧?加文可能挖多深呢?
「深到你没办法挖上去，当然。」死人说。「他向来都比你聪明那么一点点。」
「闭嘴!」达山双膝一屈，绊了一跤。他稳住身体，不过短暂失去了集中力，绿球差点就消失。
「你还记得自己深受父亲宠幸?不知道加文现在是不是他的宠儿。你一直都很害怕父亲会发现加文比你聪明，是不是?」
「闭嘴。」达山无力地说。欧霍兰呀，他差点弄丢了唯一的光源。他无法想象和脑中声音一起受困于绝对黑暗中。
「你何不回去拿那根卢克辛火把，」死人自黑暗中说道。「你的绿卢克辛球或许能撑到那里。当然，那根卢克辛火把说不定已经失效了，因为已经放在那里很久了，而它们都撑不了多久，就算是你兄弟做的也一样。」
四周越来越黑，黑暗自微弱绿光的四面八方逼近。绿色理应会让他感到狂野、强壮，但就连野生动物也会有难以承受的状况。强壮的感觉和真正的力量还是有差别。
达山继续蹒跚前进，他没有其他事可做。他的身体在背叛，眼中冒出许多黑点。他又绊了一跤，这次摔倒在地。他勉强把逐渐黯淡的绿光球挡在胸前，摇摇晃晃起身，就连死人也一声不吭。
接着，救赎降临。
他看见另一根卢克辛火把。他慢慢迎向前去，小心谨慎。
「有陷阱，你知道，是吧?」死人说。「我敢说上一根没有陷阱。搞不好他聪明到知道你会跳过上一根，然后就狗急跳墙。他完全把你看透──」
「闭嘴!闭嘴!闭嘴!」
绿球现在比达山的拳头还小。他还剩下约莫五分钟。
尽管如此，他依然不慌不忙，仔细检查这根火把下方的铁座。
「不会是简单的拉柄陷阱。想想吧，达山不会那么简单，是不是?达山──」
「现在我才是达山!」达山嘶声吼道，但是他完全没有转身。他说得对，不可能是简单的拉柄陷阱。铁座很牢靠。他后退了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压了压铁座，随时准备在察觉异样时向后弹开。
没有异样。
他瞇起双眼，试图透过超紫光谱视物，但他看不出是因为自己失败了，还是没有任何超紫卢克辛可看。
他戳戳火把。它在铁座里晃动，然后又回复原位。他的脚再度背叛;他摔在地上，只能靠着墙壁减缓落地的速度。
不过，除了颜面尽失外，没有任何状况发生。
「颜面尽失?」死人得意洋洋地笑道。「你浑身是血、肮脏恶心、赤身裸体、屎味四溢、自言自语。你还有什么颜面可失?」
「我要你知道，」达山说。「等我离开这里，你就玩完了。我不再需要你了。」
「『需要』是非常有趣的用语，不是吗?」
「到永恒之夜去吧。」达山困倦地说。「我们来看看你设下了什么难题，兄弟。」他说，抓起卢克辛火把。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吐出了一口气。他都没发现自己屏息以待。欧霍兰诅咒你，加文，我真以为你聪明到那个地步。
达山拉开卢克辛火把上的一层外皮，空气自许多小洞中灌入，卢克辛开始缓缓发光。火把里的卢克辛还有一半。依加文汲色的质量，这些卢克辛可以撑很久。
当纯粹的黄光绽放而出，希望冲出达山的内心，就像太阳冲出丘顶一样。他拉近卢克辛火把，四周大放光明。他又剥下另一块表皮，沐浴在黄光下。没有陷阱。
他真的能够逃出去。他比那个浑蛋棋高一着。
透过卢克辛的光芒汲色，效率极差。眼前之所以会有这道光芒，都是因为对方以不正确的方式制作卢克辛，所以唯一正确的黄色都是四下散落的散光，即使看得见那些光，汲色效果还是取决于本身的能力和汲色效率。但达山并不打算从中制作任何有用的东西，他只是想尝尝黄色的滋味。
黄卢克辛缓缓旋入他的体内;经历十六年缺乏黄光的日子，这种感觉太棒了。他觉得反应敏锐、思绪清晰、有办法继续前进，小心翼翼。
加文没有在这根火把上设陷阱，并不表示走道内没有其他陷阱。就算他从未想过他兄弟会从这条路逃出去，也会担心有人会从另一端发现这条走道。没错，要小心。
谢谢你，黄光。
达山抖擞精神，继续前进。
不到三分钟，他就看见卢克辛火把的光芒照亮一座石室入口。他放慢脚步。
「他会在这里解决你。」死人说。
「闭嘴。」他嘶声道。
他仔细打量一切。延伸到石室前的走道、地板、天花板──所有看得见的东西，透过所有光谱打量。他心跳加剧，但是什么都没有，没有隐藏的陷阱线、没有铰链，墙上也没有会射出恐怖暗器的小洞。他缓缓前进。他可以慢慢来，火把还撑得住。
当然，他兄弟随时都有可能下来。
这座石室左右各约十步宽，摆有一张小桌子、小椅子、小卧铺，不过没有食物。这里肯定是加文建造这座监狱时的休息室。
达山每跨出一步，都注意落脚处。
「我告诉你，他就是会在这里解决你。」死人说。「去呀，去那张小床上躺躺。要不要打赌你醒不醒得过来?」
达山没碰小床。反正他也不会睡，在卢克辛火把缓缓耗尽前不会。因为根本没想过要保留下来，他已丢掉火把盖，可恶。愚蠢的错误。虽然他根本没有口袋或空手能拿它们，但依然是愚蠢的错误。
对面墙上有东西在闪，就在通道口上方。
「喔，当然了，去看看那个闪亮的东西。没错。那绝不可能是陷阱。」死人说。
「你何不留在这里，我自己走就好了?」达山说。「那样就能皆大欢喜。」
「可以呀，在和自己说话的人又不是我。等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丢下我不管。」
「去死。」达山说。「那玩意儿就在走道上。反正我也会往那边走。」
尽管如此，他还是走得小心翼翼。这种环境很容易让人执着在某样东西上，让目光变得狭隘。
「哈!双关语!」死人说。
什么?喔。「滚开。」
达山眨眼，揉揉眼睛，打量地板，测试每一个落脚处。他不能一直维持这种速度，不然永远别想出去。但这个地方就是要如此小心，不管死人如何嘲笑，他说得都很有道理。
不管那个闪亮的东西为何，它都镶在岩石里。或许是某种矿物的天然矿脉?黄金?达山没有任何采矿的知识，但他此刻身处地底。那玩意儿的纹路远看似乎没有规律，但是当他逐渐走近──
「陷阱。我告诉你。陷阱。」死人说。
「我不会碰，你这个浑蛋。不要让我分心。」尽管可能是陷阱，但是达山也不打算跨出石室，进入外面的走道，让陷阱毫无预警地落在他脑袋上方。
他保持距离，踮起脚尖，举高卢克辛火把。不管那是什么，它都深陷在凹槽中，只有在举起火把时才能看清全貌。只听见「嘶」的一声，他僵在原地。
这就是陷阱。他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但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
转眼之间，卢克辛──那就是卢克辛──凹槽里的卢克辛遭火把点燃，发出一道地狱般的黯淡红光。达山记得这种配方。出自加文之手，混合黄、红卢克辛，制作出一种就算照射到光线也会点燃的物质。他感到怒不可抑──接着整个图案大放光明，被他的卢克辛火把的光芒点燃。
那图案粗略可以看出是一个字，约莫两步宽，字迹轻快飞扬。那个字透过黄红色的火焰呈现在他眼前，意思是：「差一点点。」
达山移动双脚，向后跳开，冲向身后走道。
进入石室时举在身前的卢克辛火把，现在照射在他身后墙壁上的隐密凹槽里。那些凹槽绽放火光，火焰切断绳索，脚下的地板突然坠落。
他头下脚上地坠入黑暗，滚入一条管道中，接着突然掉到一个平坦表面上。他被几根小刺扎中，不比第一节指节长的小刺。这些刺撞出了他体内的空气──还有卢克辛。地狱石!
接着，地板突然开启，他继续坠落，继续坠落。他撞上一扇突然敞开的门，跟着又在他身后关闭。
尽管头昏眼花，背部和手臂上的刺伤鲜血直流，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达山还是立刻从透过眼睑，为了嘲笑他而来的光线，得知此刻身处何处。
他翻过身，睁开双眼。这个房间状似受到挤压的大球，上方有个供应食物和水的洞，地上有个装排泄物的洞。而死人就坐在这间新黄色牢房的弧形墙面里。
他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假音说道：「早就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