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拂晓时分，基普在甲板上等待他父亲。气温很低，海浪很大，但是黑卫士矮子的服装够暖和。至少和他的脂肪加在一起很够。他拉紧身上的灰斗篷，不停跺脚。他昨晚没睡好，杀死丽芙的想法──或是被她杀掉──让他辗转难眠。
但丽芙已经做出了选择。她相信她愿意相信的谎言，已经投身狂人阵营。她怎么会那么笨?
或许基普一点也不了解她。
这个想法让他很不舒服。他想起她的笑容、她让他以为高塔间通道会断掉时的笑声、走在自己前面时那优美的曲线。
当他看到父亲走出舱房，来到甲板上和铁拳指挥官交头接耳时，不舒服的感觉立刻缓解。
指挥官走在前面，转头说道：「你知道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夫人会怎么对付我吗?」他问。
「夫人?」基普问。
铁拳指挥官皱起眉头。「很抱歉，阁下，我不是──」
「那不是秘密，指挥官。」加文立刻说道。「我在出发前和卡莉丝结婚了。」
「你，什么──喔，喔。」基普说。显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基普之前目睹的情况不太一样，也就是怒骂、甩巴掌、宁愿跳船也不要与加文同行之类的。基普闭上嘴巴，接着发现一言不发有点像是在暗自批判加文。他忍不住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好像他不该立刻得知此事，父亲没有对他推心置腹。「呃，恭喜，先生?」
「谢谢你，基普。我很高兴看到你来。我要求你以男人，而不是男孩的身分作战，而你答应了。我看得出来你一晚没睡，这表示你有仔细考虑。做得好，儿子。」
做得好，儿子。基普想听这句话想听了一辈子，而在得知加文.盖尔是自己父亲之后，又变得更想听。但是加文说得有点敷衍，好像在确认清单一样，缺乏感情，心不在焉。
「好了，今天早上的旅程中，」加文说，「我要你谈谈之前的暗杀事件。」
基普并没有把巷子里的事当成暗杀事件，但加文顺口提起的语气，让基普知道这个假设肯定没错。露希雅会死，都是因为基普。她踏入了火线。奇怪的是，这正是黑卫士的职责，只是她无意间达成了任务。基普不确定这样算好事，还是坏事。
他们走向船尾，基普发现他们并非单独出击。船尾有两道绳梯，一打黑卫士站在一艘基普从未见过的飞掠艇上。这艘飞掠艇既然能搭十七个人，当然比之前那艘大多了，不过造型不大一样，好像有双大翅膀，还有八个推进杓。每个黑卫士都携带了长弓、箭筒，和一条爆破弹带。有些人还多带了眼镜。此外，他们还依照个别专长携带各式装备。其中两个人带了圆盾，有个人拿了把锯齿状的断剑刀，大多佩带手枪。有人带了卡莉丝惯用的碧奇瓦，其他人则佩着前端弯曲的阿塔干剑，或适合挥砍的弯刀。飞掠艇本身就备有大量抓钩和绳索。
另外，所有黑卫士本身便是非常可怕的武器。
基普脸上必定露出了敬畏和迟疑的表情，因为加文说：「基普，如果我不愿意让你冒险，你就无法成为必须成为的那种人。你还是想跟吗?」
关键者也在下面。关键者也要来!他看见基普，扬起下巴打招呼。可以跟来出这项任务，显然让他十分兴奋。
这么说有点难受，但基普还是说道：「我觉得我帮不上忙，先生。」
「暂时是这样，但你可以向最好的战士学习。」
他们爬下绳梯，踏上大型飞掠艇。加文开始对黑卫士下令。「最需要注意的是不要把胳臂折断。你们不能立刻从静止不动变成全速前进。办得到的人可以一开始就先把推进管弄细一点。制作卢克辛不用太专注，这是你们唯一能偷懒的地方，只要方便汲色就好。」他在基普就定位时继续说。
他们解开把飞掠艇固定在船舰上的绳索，加文和铁拳操控飞掠艇主船身上的两根推进管。没多久，基普就开始听见熟悉的咻、咻、咻声。片刻之后，半数黑卫士加入他们，加文和铁拳说明操纵方式，之后其他人就开始交换心得。
加文教他们转弯的方式，示范能用多大的角度转弯。基普在黑卫士脸上看见和自己初次体验到这种风浪和那难以置信的高速时，所流露出的欢愉神情。
接着，当一切都步入轨道，基普在他们乘风破浪的同时将暗杀事件完整地告诉父亲。飞掠艇做过修改，船头有遮风罩，所以狂风不会盖过他们的交谈声。
「这……和之前的飞掠艇不同。」基普说。「你是不是才刚设计出这一艘?」
加文耸肩。「战争的技术突飞猛进，如果不能掌握最领先的技术，你或许不会有机会后悔自己没这么做。」
他们遇上很多船只，不过直到午后才开始逼近。加文停止推进，指示铁拳也这么做，然后看向海平面。他拿出大型玻璃望远镜，这倒奇怪。上一次要观察远方时，他直接制作出完美的蓝卢克辛镜片。或许这种玻璃看得更清楚。
「挂着他们的旗帜。」加文说。「黑底加上断锁链。」他把望远镜递给铁拳。
铁拳静静地观察。「那可不光是艘大船。」他说。
「那是艘超级大船。」加文说。
「我甚至数不清船上有多少挺炮，而且不只一层甲板上有炮。」铁拳指挥官说。
加文说：「四十三门重炮，一百四十一门轻炮，五十二步长，最多可搭乘七百个人。」
「你是在说笑?」铁拳指挥官问。「你不可能数得出来……」
「那是帕许.维奇欧的旗舰。」加文说。「如果他把旗舰航行到这里来，就表示他已经加入法色之王阵营。他不会把这艘船租给别人的。」
基普听得出来这不是好事。「帕许.维奇欧?」他问。
「海盗王。」铁拳指挥官说。
「四个海盗王之一。」加文说，好像这样说听起来比较不威风。
「四个海盗王当中，势力最庞大的海盗王。」铁拳指挥官冷冷说道。
「我本来以为上次已经击沉那艘船了。」加文说。
「你对付过帕许.维奇欧?」基普问。
「没。我杀了那艘船的前任船长，还放火烧船。他也是海盗王。」加文强调道。「好消息是：我们要杀的不是无辜者。」
「太棒了。」基普说，试着让语气兴奋一点。「你刚刚说有一百八十四门炮?」
「放心，船尾只有十八门。」加文说。
真令人放心。
「你认为他们船上有什么货?」铁拳问。
「枪枝、人手，也可能只是来阻挡我们开往卢易克湾。无论如何，大障碍，得要排除。」
「你向来喜欢不可能成功的单纯小挑战，是不是?」铁拳说，听起来不像是有自信说服加文不要动手。
基普也知道他没办法。
「你以为我为什么同意让你带这么多黑卫士来?」加文问。
「我就知道太简单了。」铁拳埋怨道。
加文转向黑卫士。「准备好测试自己的实力了吗?」他问。
所有人都以笑容响应。黑卫士就像一群拿到新玩具的小孩。
「我应该给你更多时间去练习那个……你是怎么叫它们的，指挥官?」加文问。
「海战车。」
加文默默点头。「很多门火炮，我猜船上也有驭光法师，或许为数众多。或许还有狂法师，他们会施展你们从未见过的把戏。那些炮多半已经装填完毕，不过以我们的速度，或许可以取得一点优势。迂回前进，尽早割断他们的绳索、烧掉他们的帆。我们顺时针方向绕圈，这样就不会互撞。主要任务是击沉那艘旗舰。如果有其他船舰加入战团，有机会再去解决它们，不要为了它们送命。速度是你们最佳的防御，不过一开始的几次攻击可能会失手，在这种速度下瞄准目标并不容易。你们会调适过来的。如果减速太多，就等于是放弃了本身的优势，变成一名驭光法师对抗装满火枪手的大船。每层甲板上都有掩护，在烧掉或排除那些掩护前，别期待丢上去的爆破弹能有多大效果。船上有四座能够容纳数名弓箭手和驭光法师的瞭望台。八门炮指向船尾，其中有两门能朝下射击近距离目标。十扇小型炮门只有在准备发射时才会开启。喔，那艘船叫『加刚吐瓦』。有问题吗?」
「我们什么时候，在哪里集合?」一个身材削瘦、目光坚定、绑了细发辫的女人问。
「约莫一个小时后在这里集合。如果还有更多船舰赶来，就在最东边的船以东一里格处会合。铁拳和我有望远镜，可以找到你们。如果我们死了，钝器守卫队长那里也有一副望远镜。如果你们完全走散，想办法找到阿塔西海岸，自己找安全的路线回克朗梅利亚。阿席福?」
一个光头年轻人说：「长官，我是否该假设所有驭光法师都是一有机会就干掉的目标，以避免海战车的秘密落入他们手中?」
加文一时之间没有回答，而基普了解那个年轻人在问什么。他们要不要刻意猎杀所有驭光法师，因为没有机会活捉他们──你没办法让驭光法师缴械。
「海战车不是光看一眼就能轻易模仿的，不要随便冒险。驭光法师并非优先目标，不过有机会就干掉他们。对我而言，一个活着的黑卫士比五十个死掉的敌人更有价值。了解吗?」
他们了解。他们不光只是菁英战士，还是在加利斯顿之役中损失惨重的菁英护卫。黑卫士也需要他们活下去。
「那我们就去打海盗吧。」
黑卫士齐声欢呼，只有关键者忘了一起欢呼，瞪大双眼，神色紧张。
加文拔出那两把价值连城的匕首枪，转向基普。「可以帮我保管一下吗?」
基普皱眉，想起上次差点把枪掉进海里的事。
「开玩笑的，基普。开玩笑。」
基普微笑。
「这是给你的。」加文交给基普一个包裹。
打开包裹后，基普发现里面有条挂着个袋子的腰带，能像枪套一样绑在腰际。袋子里有七副眼镜，依照色谱顺序排列，每副都放在独立的绒布套里。每个绒布套旁都有银制符文，让你分辨要拔出来的是哪一副眼镜。
基普瞪大双眼，抬头看他父亲。光是那些眼镜就很值钱了，而这整套东西看来年代久远。
「尽量不要弄丢次红和超紫眼镜，制造这种眼镜的技术已经失传了。」加文说。
基普拔出次红眼镜戴上，随即在惊呼声中了解了加文的意思。通常要放松眼睛、失去焦点，然后才能看见事物的温度。有了这些眼镜，基普可以同时看见次红光谱和可见光谱。
「想要汲取次红，还是必须放松眼睛，但是这副眼镜让你更容易找出次红光源。」加文把皮带扣在基普腰上，教他怎么迅速拔出眼镜，抖动手腕，甩开耳架，然后戴上。接着，他把眼镜抖向一旁，合上一边的耳架，卡入眼镜套，让套子合上并固定另一侧的耳架。
加文把望远镜交给基普，说道：「开战后，你可以汲色，但我要你眼观四方。人的视野很容易变窄，我也一样。我待会儿要开船、汲色、下达命令、躲避炮火和魔法，你自己小心。如果有其他船以舷侧炮火攻击我们，我或许不会察觉。眼睛放亮点，懂吗?」
「是的，先生。」基普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该怎么感谢父亲送他这些眼镜，但加文似乎不用他道谢。他走向推进杓，开始前进。在所有人都操纵推进杓的情况下，大飞掠艇瞬间加速。
没过多久，他们就以难以想象的高速乘风破浪，加刚吐瓦号越来越大。
基普看见对方的船尾炮门开启，一座一座大型火炮推出炮口。
「听我指令，」加文说。「等一下。再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