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章
提雅的飞掠艇在黑暗中穿越海面。随着小船乘浪头高速跃起，她的右手紧紧抓住船缘。刚开始有好几分钟，她觉得自己像是瞎了，紧张到无法将双眼放松到次红或帕来色谱。恐惧足以让她放大瞳孔，但显然单靠焦虑还不够。她环顾四周，发现有不少人也紧抓船缘到指节发白，尽管神情严肃，还是有不少黑卫士脸上带着兴奋笑容，有些是因为难以想象的高速和耳边的强风，其他人显然是因为有机会测验训练成果。大多数黑卫士矮子都待在船上，就像费斯克训练官承诺的，但是在最后关头，铁拳指挥官决定让提雅发挥她的天赋。
现在她必须证明自己，而她还没有准备好。她知道自己还没准备好。
她慢慢开始放松。她发现自己另一只手抓着上衣底下佩戴的那瓶润滑油。她还没把它丢掉。她打算等合约签署，钱到手后再丢。不知为何，感觉像是会有人夺走她的机会。今天她会做出很丢脸的事，而黑卫士就会改变心意，赶她离开。她松开掌心，放掉油瓶。
除了雾气缭绕的海面和前方高耸的巨岩，四周没有什么好看的。今天会有人死在这里，提雅忍不住认定自己会是其中之一。
他们直接航向卢易克岬。卢易克岬足足有五百呎高，这一侧崖壁上只有狭窄的山羊小径通往顶端。对方肯定会派人看守，只要有人吹响警报，任务就会失败。
但是铁拳指挥官似乎十分清楚该怎么做。他转向北方，接近海岸，然后转回南方，距岩石只有几呎之遥。接着，他将船停在一块岩石旁。他蹲下，其他人围过去。「从前面转过去两百步外有座码头。有人看守。我会把船开到四十步外的位置。特拉蒂、图泽坦、厚底靴，你们三个箭术最好。搭弦。」两名弓箭手和另一人都照做了，指挥官继续说：「你们爬上岩石，从那里射击。提雅，妳有办法在四十步外看出守卫斗篷下有没有穿锁甲吗?」
她点头。「可以，但是现在没有足够的帕来……」
「来这边。」他指示。
趁他继续对其他人下达指令时，一名黑卫士拿了根小白镁火炬给提雅。女黑卫士指示提雅盘膝坐在摇晃的飞掠艇船板上，然后拿几袭斗篷盖在她头上。
「火炬会燃烧十秒钟。如果需要第二根才能补满卢克辛，和我说。」女黑卫士说。
戴着黑眼镜点镁火炬感觉很奇怪，不过尽管向马太安斯老师学习的日子不多，她还是知道直视镁火炬会让眼睛瞎掉，于是她弯下腰去折断小火炬。白热的光芒耀眼夺目。她在短短数秒内就吸满了帕来卢克辛，等待小火炬继续烧完。她知道这种东西肯定很贵，放着不用非常浪费。只要能放松，就算是晚上，她也能在几分钟内吸满帕来卢克辛。
然后，她想到十五条人命都掌握在那根小火炬里，而此刻时间就是关键。或许这并不算浪费。
小火炬烧光后，提雅掀开斗篷。由于直视白热镁焰，即使透过眼镜，她现在还是处于完全夜盲状态。她考虑强迫双眼放松，但或许克服身体的防御机制并非总是明智之举。黑卫士拿出包覆羊毛的船桨，缓缓划动飞掠艇。他们来到肯定是用来保护后方码头的岩角旁。即使在这种宁静早晨，海浪依然令黑卫士难以固定小船。由于海面起伏不定、岩石好抓的地方又很高，提雅需要别人帮忙才能爬上岩顶。三名弓箭手都比她高，就连厚底靴也一样。他这个绰号的由来，就是因为他喜欢穿跟很高的鞋子来弥补身高的不足。他们全都身手矫健地爬了上去。
提雅往前爬到岩顶──随即听见皮革磨擦的声响，发现自己面前不到一个手掌外有一只靴子，而靴子的主人正好从岩石后面走出来。他看见她了。
在这种地方看到一个小女孩，让对方惊讶到忘了提高音量。他说：「嘿，女孩，妳是──」
他脑袋突然后仰，一支箭贯穿他的眼睛，击落头盔。
对方倒地的同时，特拉蒂已经矮身抢上，在头盔撞击岩石前接了下来。她用身体垫在中箭者底下，减缓倒地时发出的声响。
厚底靴轻轻把对方推离特拉蒂身上，让不停抽搐的男人颜面朝下。他拔出匕首，从头颅下方插入守卫颈部。抽搐立刻停止。厚底靴面无表情地转向提雅，指示她开始工作。她惊魂未定，不过还是回到之前的位置观察南方。码头上有三个士兵，正一边聊天一边欣赏黎明景象。三个都带了弓，不过都没有上弦，似乎以为敌人来袭之前会收到警告。
他们已经死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
码头约莫十五步长，旁边绑了两艘小船，随着波浪起伏，不时与码头碰撞，发出声响。
提雅发射一道帕来光，看出他们三个都身穿全套锁甲和头盔。她帮不上什么忙。「三个人都全副──」
头上传来弓弦弹动声响。她翻身向上，看见特拉蒂顺势自箭筒中拔出另一支箭。她一直在注意远处。提雅把心思集中在码头上，没发现旁边有间守卫小屋。屋外躺了两个男人──码头上的人只要转头就能发现他们。
特拉蒂已经转向码头。
「三。」图泽坦说。这不是数守卫数量，而是在倒数计时。片刻后，三支箭就在提雅眼前破空而去。
最靠左边的守卫颈侧中箭。这一箭必定刺开了他的脊椎，因为他立即倒下，四肢软瘫直接坠海。第二名守卫抓住脖子旁边，伤口血如泉涌。第三名守卫转身时发出一声哀鸣，头盔挡下了瞄准颈部的一箭。这一箭把他头盔撞歪，遮住双眼，他出手调整头盔，拔腿就跑。弓箭手全都再发出一箭。提雅看不出有没有射中对方，不过当他跳入海中时，看起来像是朝什么地方游去的模样。
「走!」厚底靴嘶声道。三名弓箭手跳下岩石，拉弓搭箭。
提雅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拔出匕首跟上去。她将帕来光线转向小屋。帕来光穿透窗户上的皮帘，她看见有个身穿锁甲的男人走向门口。
「小屋!」她低声叫道。「前门!」
特拉蒂已经开始奔向小屋，前门打开时，提雅看见她自五步外发箭，射入门后的黑暗。透过帕来光──皮窗帘对她视线的影响就像薄纱一样──她看见对方摔倒在地。
厚底靴和图泽坦站在码头上，搜寻跳水士兵的踪迹。当时天色昏暗，晨曦完全帮不上忙。提雅跑到他们身边。弓箭手在码头上四下奔走，尽可能凝望海面阴暗处。
提雅的帕来光透过海水会散射，不过还是比可见光谱强。
「那里!」她指。「在游泳!」对方在游泳──水面下──二十步外。朝向北面海岸。
「有种。」图泽坦说。「穿全套锁甲游泳。我以为根本办不到。」她拔出一支箭。「交给我。」提雅站在图泽坦身旁，隐约看见箭羽处微微发光。
游泳的士兵游到七十步外的岸边，慢慢探出头。图泽坦的箭正中他脑袋，他立刻沉入海中。提雅发誓那支箭有在半空中稍微转向。怎么回事?
「勇敢。」图泽坦说。「而且异常强壮。」她赞叹地咒骂一声。
「确认他死透了。」铁拳指挥官说。
图泽坦发现提雅在看她，显然有话想问。她伸出一指，抵在嘴前。安静。提雅抛开疑问，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特拉蒂从提雅以为已经清空的小屋里比了个手势，厚底靴也以手势响应，然后跑了回来。
「妳可以看穿墙壁和海水?」他问。他在黑卫士里年纪算大，是通常来自贵族世家的那种黑皮肤、蓝眼睛的帕里亚人，不过和高大的铁拳指挥官不同，他瘦得有点不象话。他的斑晕是红色的，还有许多线条分布在虹膜上。
「只有在够近又够薄的情况下可以。」提雅说。「我刚刚是看穿窗户上的皮帘。」
铁拳指挥官说：「提雅，从现在开始，妳走队伍前面。注意敌人和陷阱。图泽坦三十秒后就会赶上妳。换班守卫随时都会过来，我要在他们下来前上去。」
黑卫士已经抬起码头上的尸体要丢入海中。
提雅请他们暂停，找出最矮小的士兵，脱下他的剑带、软帽、外套。她把外套穿在自己的衣服外面，绑上长剑，然后戴上帽子。外套上有血，但是她未理会。
黑卫士神怪地打量她，但她不管他们。她在手中凝聚比例不均的帕来卢克辛充当火把。她口干舌燥、难以吞咽，但她的任务就是慢跑和观察，这她办得到。她走向山道，当图泽坦来到她身边时，她很感激有她相伴。
「让我先绕过转角。」她说。
剩下的黑卫士跟在她们身后。她在前头领路，三名弓箭手跟在三十步外，剩下的人又跟在后方十步。山道很快就从在树丛间绕来绕去的山羊小径，变成在岩石上开凿而出的道路。这条路约莫三呎宽，提雅发现后面有些男人必须贴着岩壁侧身通过。由于过去数十年甚至数百年都有士兵这么做，让岩壁已经变得十分光滑。他们沿着岩壁上蜿蜒曲折的山道向上前进。
提雅左右移动帕来光线，扩大瞳孔，寻找陷阱和警报线，然后又紧缩回可见光谱。马太安斯老师说她主人的老师有办法单靠帕来光行走?那个光谱里有太多噪声，提雅很难相信有人做得到。不过她没发现任何陷阱。
她领先黑卫士们半层山道，当所有人都来到半路上时，提雅听见上方传来交谈声。
「──说：『如果我在摇她的船，她就会!』」
包括说话的人，至少有四个男人大笑。
提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卫士不但没有惊慌，反而看起来十分冷静。不过那些士兵全都在转角上层的山道上往下走，彷佛在和他们比赛谁先走到山道转角。弓箭手从这里无法射中对方，如果等士兵转过转角，他们肯定就有时间吹响警报。
提雅自转角处退回，远离敌人视线，回头等候命令。
「计算人数。」厚底靴无声说道。
双方人马都迎向同一个转角，距离一百步远，而两边山道越接近转角就距离越近。再过四十步，如果往下的士兵低头看，就会看见往上的黑卫士。
提雅伸出四根手指，换成五根，然后耸肩。铁拳指挥官已经来到前面，强壮高大的身躯迅速自山道上其他的黑卫士旁走过，好像这里不是一步踏错就会摔个死无全尸的地方。他来到队伍中央，手里拿着一条很长的绿卢克辛绳。他身后跟着因身高较矮而更不容易挤过其他黑卫士、同行黑卫士中最矮小的女人──击倒。
真是不祥的名字，提雅心想。铁拳帮击倒把绳索缠在腰上，然后将剩下绳索丢到后面的人手里。除了铁拳身旁的两名黑卫士抓住他的腰带，所有人都抓住绳索。这些人彷佛不用讲话就可以沟通。
铁拳指挥官看着提雅。「确定人数。等他们到我们正上方时通知我们。」
提雅挺起胸膛，压低帽沿，努力回想她假扮的这名士兵走路的模样。她转过转角迅速前进，不过时时注意拉大步伐，掩饰臀部摆动。她脑袋低垂，肩膀紧绷，尽量装作比实际上更宽、肌肉更结实，然后一直看着海面，让对方以为她没看见他们。
「阿维德!」一名士兵叫道。「你提早上来做什么?」
提雅转头面对他们。假装男声的关键不在压低声音──用比较容易模仿的男中音，然后说话尽量简短。「疯狗浪!摔落甲板!他受伤了!」她伸手指向甲板，刻意站在山道边缘，好让下方的黑卫士看见她的手。手指全部伸开：五个人。接着她又缩回其他手指，只留下食指。加一。六个。
她在士兵开口提问前指示他们跟她走，然后掉头就走。她来到转角，再度指向甲板，手臂完全伸直。然后在士兵来到黑卫士正上方时，提雅向下挥手。
往下走的士兵距离黑卫士不到十五步。铁拳背贴山壁，脚掌向前，击倒站在他面前、彷佛拥抱般地面对他的胸口。他的大手搂着她的腰。
迅速倒数之后，铁拳把击倒向上一抛，让她的双脚落在自己掌心上，与肩齐高，接着他双手高举过头。蓝卢克辛自她掌心喷出，将她向后震开，绷紧腰际的绿绳，不过她持续汲色。绿绳的张力让她可以持续向后，铁拳为了抓住她的脚，身体不断向外，和山道呈斜角，仅靠绿绳的张力和抓住他腰带的两个人维持平衡。
击倒不是用卢克辛矛或卢克辛弹逐一击毙士兵，而是朝他们身后射出蓝卢克辛框，厚得让山道上毫无立足之地，把他们全挤下去。没有东西可抓，他们完全无法反抗。
六个人一起从黑卫士上方的山道摔落，只有一个人在坠落途中发出一声惊呼。不过最接近他们的家伙撞到绿卢克辛绳，翻了个身，然后继续坠落，而击倒也因此被扯向一边。当时她刚好停止抛掷卢克辛，于是她又朝山壁撞了过去。铁拳奋力倾身，但没办法往右跑，因为右边挤满黑卫士。于是他原地转身，以一手撑起她两只脚掌，然后在左右两个黑卫士为了避免三人一起摔下山崖而放开他的腰带时，将整条手臂悬空伸出山道外。
铁拳轻轻放下击倒，这个动作让他失去平衡──摔落山道。
他的大手指抓住山道边缘，滑开，然后又抓紧。黑卫士把击倒拉回来，接着又在提雅眨眼之前抛出许多卢克辛绳索，缠住指挥官。在他们的帮助下，铁拳爬回山道，站起身来。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惊慌。「他们全死了。」他说。「但我们必须赶快。」
他竟然能趁挂在山壁上时观察行动成果?太厉害了!
太阳在他们顺着山道慢跑前进时完全升起。抵达最后转角时，提雅先上前侦查，看见一扇坚固的木门，十呎高，顶端有钢刺。在帕来光谱下，透过小缝隙，她看出木门有用铁强化过，门后有四个人。大门旁的深沟没有刚刚沿路经过的山壁那么深，不过还是陡到不可能在上方有武装人员的情况下爬出来。她隐约看见守卫携带的长矛和火枪。
她才刚回报，上方大炮就开始朝海面开火。在整个上崖的过程中，提雅都专心看路和找寻陷阱、大坑或士兵，根本没机会观察海上情况。这里的景观十分壮观，十分美丽──太阳才刚升起，海湾呈现蓝色和较深的蓝绿色，船帆展开，由于克朗梅利亚的舰队正试图进入海湾，舷侧的火炮都冒出浓浓的硝烟。法色之王战线中央只有几艘小船。他们反击了一轮炮火。
「兰姆，」铁拳指挥官说。「上前。」
一名身材矮小、不停动来动去的男人迎上前去。「哈啰，」他对提雅说，看了一眼她还没发育的胸部，然后转向她的双眼，接着偏开目光。「我叫兰姆。本名是威尔。妳知道，威尔被叫成威鲁、然后是鲁姆、然后变兰姆。」
「当然。」提雅说。我猜。
「兰姆的特点并不在于他很疯狂，」兰姆说。「我们都有些疯狂特质。但是兰姆疯得很有价值。」
「而你会告诉我价值何在。」提雅在他又偷瞄她胸部时说道。她看不出来他只是装成变态，还是从不与他人目光相对。
「兰姆相信他可以为黑卫士付出一切。兰姆相信在他面前，岩石就是奶油。他动作有点慢，不过这是好事，否则他可能会危险到极点。训练官都是这么说的。看吧，兰姆可以帮我们在岩石上打出支撑点，没问题。他的意志能让安德洛斯.盖尔像小男孩般哭泣。本名叫威尔【注】，妳知道。」
「懂了。」提雅说。
兰姆在体内灌满蓝卢克辛，然后神色阴森地凑到提雅身前。「海里有东西。」他说。
这怪胎是怎么加入黑卫士的?
他是个很有价值的怪胎。就和我一样。
兰姆伸出一只手，静静等待。他嘴里默念着一些数字。「四十一、五十三、四十七、五十九，不，五十三、五十九、六十一、七十一，不……」
他手中喷出一把蓝卢克辛锤插入岩石。一块带刺的卢克辛条深深插在岩石上。那个卢克辛条很适合让人手握或脚踩。他检查片刻，拉看看会不会松动，然后深吸了口气。他一挥手，八根卢克辛刺跃入他的掌心。他能搭出一条很棒的梯子。
蓝卢克辛──插入岩石内。老天。刚刚提雅还以为黑卫士不可能让她更讶异了。
兰姆向提雅微笑;接着，彷佛察觉到自己和她目光接触了般，偏开头去。「本名是威尔，妳看。」
提雅看到了。
在铁拳指挥官的指示下，提雅爬上临时梯子。快到最上面时，她听见铁器和金属的磨擦声，堡垒里面有人大声下令。她头上有条充当窗户的窄缝，一门火炮推出窗口。她在火炮发射前一刻及时塞住耳朵。
火炮发射的气压差点把她震下临时梯。然后堡垒半圆形的墙面上又有半打火炮跟着开火。火炮都被后座力震得退出窗户，不过当提雅抬起头来，试图透过浓烟──帕来光谱可以轻易看穿浓烟──计算有多少人在填充弹药时，发现窗户里都有栏杆。栏杆的空隙可供炮口推出来发炮，但是却不够黑卫士爬进去。或许，或许在开炮之后，有人可以从炮口伸出来的空间爬进去。
所以，在炮口前方爬进去，希望有足够的空间，然后攻击里面所有朝这里看过来的武装人员。
提雅感觉到身旁传来另一枚卢克辛块钉入岩石的震动，绕过火炮窗口，直达堡垒顶。她低头看去，朝铁拳指挥官比划手势，告诉他们没办法从火炮窗口进去。兰姆已经在制作通往另一侧火炮窗口的梯子了。
堡垒石造部分上方还有好几层木塔。提雅很高兴自己不怕高，因为她已经开始头晕目眩。石造堡垒和木塔之间有块约莫可供三人站立的平台。堡垒沉重的木墙深入红岩上挖出的大洞内。提雅利用帕来光谱看穿木墙。她没办法看穿木头本身，但是从木板交会处可以隐约看出后方景象。虽然烟雾弥漫──她还是看不见木墙对面有任何人。
一名黑卫士来到她身旁，她看见其他人都爬上了另一侧的梯子。提雅低头，发现士兵依然站在下方小门旁，观察海面上的情况。如果那些人转头去看他们的火炮发射──那景象也很壮观，所以他们很可能这么做──就能把黑卫士尽收眼底。
趁着火炮暂歇的空档，提雅看向那些士兵在看的景象。船舰起火燃烧──大多是太接近堡垒的克朗梅利亚船舰。
舰队剩下的船舰都开往海峡中央的一个缺口。法色之王的小船──提雅对船不熟，认不出它们是什么舰──正从那附近撤离。但大部分克朗梅利亚的船舰都不太可能赶到那里。提雅见识过堡垒的大炮射程有多远，此刻只有部分船舰转向，然而接下来的十到十五分钟内，它们依然处在大炮射程中。这段时间足够堡垒发射上百枚炮弹。欧霍兰慈悲为怀。提雅转过头去，在遥远西方看见两艘飞掠艇横越大海，回头加入战局。他们没找到绿克星吗?
「有多少士兵?」黑卫士问提雅。他是指堡垒内部。她摇头。除了帮忙解决这边的大炮之外，她对海面上的危机和愚行束手无策。
「我一个都没看见。」她低声道。
「那么或许我们还有机会。」男人向另一队人马比划手势，提雅看见那条梯子上爬了八个人，自己下面还有六个。身旁的黑卫士──提雅不知道他叫什么──在离他最远的位置汲色制作卢克辛炸药。
另一队人马在制作另外一道梯子，这道梯子像传统梯子一样靠在木墙上。他们迅速爬上去，铁拳指挥官下令动手。
黑卫士推开提雅，点燃炸药。卢克辛爆炸，一时间，提雅不敢相信堡垒里竟然没人大叫示警。
当然。他们都在发射各种规格的火炮，一声爆炸对他们来讲不算什么。
黑卫士用卢克辛撬开剩下木块，闯入堡垒中。到处都是死尸。主要是阿塔西人，不过也有一些没穿制服的人、驭光法师，甚至有几个狂法师。昨天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斗。
堡垒很大，彷佛卢易克岬上一顶不规则形状的木皇冠，深深陷入岩石中。但是他们几乎找不到任何人。堡垒门口有两个人站岗，监视堡垒对面的景象。黑卫士弓箭手除掉了他们，箭射穿他们身披锁甲的背。从另一侧爬上去的黑卫士，在木墙顶发现了一组火炮手，也在数秒内杀个精光。
提雅跟着黑卫士跑，下楼来到堡垒主体，沿着一条宽敞的走道抵达一扇木门。门内光线昏暗、烟雾弥漫，但是提雅透过次红光谱看得一清二楚。
「左边四个、右边五个。看起来中间的狂法师在发号施令。」她低声说。接着她在震耳欲聋的火炮声中踮起脚尖，跑过走廊，来到另一间炮台室门口。「右边三个、左边六个。」
铁拳指示她待在原地。他轻轻拔出一支她从未见过的美丽长弯刀。刀柄镶有绿松石和鲍鱼贝，刀脊上镶有某样看起来像是燃木的东西。铁拳没看刀刃，彷佛他无法忍受刀刃的模样，但他把刀伸向厚底靴。厚底靴从队伍中伸出手来，触碰弯刀上木质部位两侧。
当阿塔西夫斯塔木起火燃烧时，两队人马立刻展开行动。黑卫士同时拥入炮台室，透过浓浓的硝烟，铁拳看起来像是手执火条的巨人。提雅听见叫声、愤怒、恐惧──还有手枪开火的声音。她自己的手枪握在汗湿的掌心里，扣下击锤，准备开枪。
走廊对面有一扇门打开，一名驭光法师探头到走廊上，神色困惑。他看见提雅。
手枪自动瞄准，火石击落，火光闪动，强大的后座力和火热的硝烟。提雅眨了眨眼，看见驭光法师躺在自己脚下，左眼和部分头颅不翼而飞。
他还没死。
「装填弹药。」铁拳指挥官在她耳边说道。他不知何时已经回到门外。她神色紧张，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开始依照指示行动──擦拭药室、打开火药角、压实填充物。指挥官检视驭光法师走出的房间，确定里面没人，接着把火焰弯刀插入驭光法师背部，刺穿他的心脏，拔出，然后顺着走廊跑开。
她立刻跟了上去，尽管弹药装得非常匆忙，但她突然不想独自被丢在走廊。他们迎头遇上了十名敌方法师。提雅连忙停步，但铁拳指挥官已经行云流水般地踏出像是夜森卡的步伐，一手舞动弯刀，一手施展卢克辛，左右开弓杀敌。其他黑卫士在片刻后加入战局，墙上不断闪过魔光。
提雅与炸开木墙的黑卫士一同前进。零。他叫作零，她想起来了。他们面对两个已经在聚光汲色的驭光法师。「绿的给妳，红的我来!」零叫道，然后在提雅出声前展开行动。
提雅攻击身旁的驭光法师──和零攻击同一个人。另一侧的驭光法师射出卢克辛刃，正中零的身躯。他双脚一绊，摔倒在地，瞪着提雅，彷佛不敢相信她竟如此愚蠢。
我是色盲，可恶!
零倒下了，但是两个敌方法师也倒下，被其他黑卫士所杀。
一名大吼大叫的红狂法师点火自焚，接着铁拳指挥官大声命令提雅去追──某人──她在大火和吼叫声中听不清楚指挥官的命令。
然后，她看见一个年轻人逃离现场，于是追了上去。他身穿白衣和斗篷，两件衣服上都有彩色系带：他是法色之王的多色谱法师。他跑过走廊，消失不见。提雅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去。
转过一个转角时，她直接绊住他伸出的脚，撞上他的肩膀，然后飞身而起。伏击!她顺着平坦的石板地滑开，看见他手中拿着她的手枪。她觉得他在抢枪的时候折断了她的手指。那个男孩约莫十七岁，眼镜被打烂，玻璃划破他的脸颊和鹰勾鼻，满脸鲜血。他用枪口指着她，她僵住了。
她跪在地上，看着一打手持火枪的士兵跑到年轻人身边。这些人原先肯定是在其他炮台或是待在军营里。他收起她的手枪，微笑说道：「杀了她，然后支持里面的人。」
提雅不想死，但她束手无策。欧霍兰呀，她什么都不能做。接着，正当三名士兵举起火枪时，她感觉到某样难以形容的力量如同强风般掠过她、越过她、穿透她。那股力量低语道：就像这样。
她突然听见了马太安斯老师的话：「妳会焚烧至死。」但是提雅内心十分宁静，没有恐惧。她扬起双手，摊开手指。数道光线窜出体外──某种超越帕来色的光线，或是她从未想过能如此施展的帕来卢克辛。
她觉得像是把手放到火里烤一样。士兵放声尖叫，矮身闪躲，丢下武器。两个逃走。好几个摔倒在地，卷成一团。
提雅听见身后传来几个人奔跑的脚步声，她挥出一手，准备杀敌。
来的是黑卫士。她不再汲色，双眼立刻缩回可见光谱。她看着她的手。毫发无伤、没有烧痕，不过还在刺痛。她转头看向被他打倒的士兵，满心以为会看到几具焦尸。然而他们也毫发无伤、神色迷惘，接着在黑卫士展开攻击时扑向他们的武器。
提雅跳起身来。领头的男孩是跑掉的两个人之一，用他面前的人挡住她的攻击。她继续追。
跑到天井时，她刚好看见他溜出大门的一道缝隙。
可恶。她可不要追出去。
就这样，战斗似乎结束了。提雅搓揉刺痛的双掌，回到炮台室。黑卫士没有花时间庆祝胜利，他们已经在曾经操作过大型火炮的人指导下开始装填炮弹。
提雅说：「指挥官，零会不会──」
「他死了。」铁拳指挥官说。他熄灭了弯刀上的火焰，不过刀刃上还在冒烟，沾着煤灰、鲜血和血淋淋的毛发。「那个男孩呢?多色谱法师?」
「我没──他逃出──」
铁拳指挥官扬起一根手指，走向窗口。「我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他问。
一排黑卫士跟到窗前。凡赛，一名绿法师，说：「喔，不。我感觉到了。」
海上激战方酣。克朗梅利亚的舰队似乎没注意到来自堡垒的炮火停了，所有船都还在朝向海峡中央前进。而法色之王的舰队则完全撤离海峡中央。
但是黑卫士在看的是海面本身。海峡中央下方有一大圈直径至少一里格的海域颜色不同。
「他们把我们引诱到海峡正中央。」铁拳说。引诱到那个深色圆圈的正中央。
一根直径和一座塔差不多的巨柱窜出水面，形成巨浪，撼动附近船只。接着百步之外冒出比较小的柱子，沿着巨柱围成一圈。其中一根柱子直接贯穿一艘加利安舰，将它抬离水面，直到船身断成两截，船员和军备如下雨般落海。
接着，一片直径整整一里格的海域喷上空中，克星终于浮出水面。空中的海水整片落下，淹没众多船舰，又撞烂其他船──接着，海水迅速朝四面八方离开浮出水面的岛屿。
看起来有些方向刚好正确的幸运船舰，可以顺着水流离开小岛，但是随着小岛持续浮升，地面上冒出和树干一样粗的藤蔓。一座藤蔓森林，活生生的藤蔓，像是海怪的触角般甩动而出──不光只是一处，而是有数百个地方在甩。克星是一片扭动不休的活地毯。
尽管提雅的眼睛无法辨识，但她十分肯定那是什么颜色。绿色的狂野，丝毫没有被海水减弱，如同狠狠一巴掌般打在驭光法师脸上。
没有撞烂的船只现在都搁浅在绿岛上，倾倒成疯狂的角度，完全动弹不得。
短短一分钟内，克朗梅利亚的舰队就消失了。卢城防御行动终止。数千人死亡。这场战役输了。
在那座岛上，提雅看见几百个人──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就像挖地洞的昆虫──冒了出来。他们伸手指天，数百名绿狂法师射出强光。这支迅速壮大的部队中央，有一小队人马在对抗他们，汲取各式各样其他法色的魔法。
「是黑卫士。」有人说。「棱镜法王在下面。对抗那些怪物。」
欧霍兰慈悲为怀。他们完全没有胜算。
译注 ：威尔(Will)也有意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