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前任祭司──
「战争向来都是暴行的借口。」奥莉雅告诉我。我们已经爬得够高，看不见强盗的火把了。浓雾对面的陆岬传来的光线很黯淡，不过逐渐变强。
「不管谁杀安加人都是在服从欧霍兰的旨意。」我说。
「达江，世间万物都是祂的子嗣，包含不顺从的人在内，你打算做的事情乃是禁忌。」奥莉雅说。她黑色的鬈发上沾染血块，脸色比原先的赤褐色惨白──我希望是因为光线，而不是失血的缘故。我知道她不是被吓得脸色发白。奥莉雅这辈子都没有害怕过。我有上百个好理由该听她的。卡莉丝‧影盲者本人──卢西唐尼尔斯的未亡人兼继承人──派奥莉雅来训练我。她年纪比我大。也比我睿智。
但我比她强大。
「我讨厌等待阳光，」我说。我有一副卢西唐尼尔斯的神奇眼镜，他亲手打造的。从他去世后世人看待这种眼镜的态度来判断，它们简直就和上古神器差不多。这副眼镜做得很精美，所有人都认同这一点。而且极具革命性。并不是没人想过要熔化矿石来制作他们法色的眼镜，问题在于他们没办法提升炉火温度、提炼出够纯的矿物。卢西唐尼尔斯解决了这个问题，显示他不但是魔法天才，同时也是世俗工艺的天才。这种情况惹恼了很多人，但那种眼镜改变了一切，改变了全世界所有驭光法师的命运。一名镜匠，他们全能的卢西唐尼尔斯。而他本来就已经占了所有优势。透过一千种方式改变我们的生活。如同狂风前的落叶般把我们全部吹到他身后。
然后在风暴过后留下可怕的烂摊子。
「就像骄傲是第一项原罪一样，力量就是第一项诱惑。」我吟诵。卢西唐尼尔斯传布这个真理，然后越变越强，比所有异教祭司和神谕更加强大。像我这种异教祭司。我开始汲色。
我是阿达加西斯寡德江的卡普坦。卢西唐尼尔斯的话某种程度改变了我的想法，但我依然怀疑他有没有改变我的内心。还是说其实是反过来。他的话足以让我放弃我舒适的生活、地位、名声、威望，但当我低头看着我的新家，看着街道上流满我的新邻居和朋友的鲜血时，我想或许欧霍兰对我造成的改变还不够。
卢西唐尼尔斯说，所有法色都来自欧霍兰，当时他高举棱镜，宣扬跨越法色和国度的和平共处、相亲相爱的理念。很多人都觉得他的理念很有道里，但对于我这种能汲取超过一种法色的人而言冲击更大。在我的家乡，人们非常尊崇我使用绿魔法的能力，但是我的加西同侪却会在我使用蓝魔法时谴责我。就算蓝魔法让我更成为更称职的寡德江也一样。
或许一切都毫无道理可言。或许卢西唐尼尔斯只是说得比他前身对一点点而已。或许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根本不是忤逆欧霍兰的罪行，那个遗弃世人的怪神，住在天上和世界上所有地方，但偏偏看不见，就是不肯像个称职的好神一样行走世间。或许这真的是忤逆神的罪行。那祂就必须原谅我，因为尽管我已经不是阿达加西斯寡德江，我还是不能不当寡德江。这是我的本性。如果卢西唐尼尔斯说的是真理，那我就是欧霍兰造就的。
我吸收光线，我的绿精灵雅出现了，宛如我已逝妻子容颜般熟悉──我深爱的妻子们，为了弥补我的背叛带来的羞辱与罪孽，她们被烧死在仪式火焰中。
「我想你。」艾希玛顺着我的皮肤轻声说道，她轻轻抚摸着我。
我也很想她。我当然想她。她很清楚这一点。
我以为她会生气，会高姿态惩罚我背叛她的行为。但她太精明了。她会先钓我上钩。之后再来惩罚我。她也没有挑起我的性欲，从前我性欲高涨，但自从我的安娜雅和希雅娜被烧死后，似乎就清心寡欲了。结果，她静静等候。或许她在我脸上看出我唯一想要的欢愉就是战斗的欢愉，血红复仇的欢愉。或许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依然可以直接感觉到我的想法。
「我本来可以让你成为下一任阿提瑞特的，」她哀伤地说。她在我开始透过手腕喷洒卢克辛时轻握我的手腕。「你本来可以当神。」
「恶魔就在你眼里，」奥莉雅说。「你能看穿她的谎言，还是看见她要你看见的景象?」
我仍记得我的精灵雅站在面前朝我耳朵大叫亵渎言语时，卢西唐尼尔斯把棱镜指向我时的情形。突然间沐浴在其他法色中，让我看见其他法色的祭司看到她时眼里的景象。在所有其他法色里，艾希玛都是恐怖的怪物。难怪其他加西辛库鲁利会向我们宣战，说我们崇拜恶魔。但接着卢西唐尼尔斯翻开一面镜子，在那道全光谱的光线中，我发现就连绿光也只是薄薄一层面罩。
艾希玛毫不美丽。她是所有疾病与丑陋的化身。
我打碎了那棱镜，打碎了那面镜子，发誓那是卢西唐尼尔斯制造出来的幻觉，他欺骗我，让我看假象。但我错了。后来，我在发现其他精灵蠢到在它们的祭司眼前现身时，也施展同样的把戏。我们使用的棱镜乃是世俗的棱镜，镜子则是银和玻璃所制。最后两百精灵发现我们可以让他们现形。于是他们用精心编织的谎言去向遭受诱惑的目标解释为什么他们不再现身──怪罪到卢西唐尼尔斯带来世间的污点。但真相是，他们不希望如此轻易就被逼得现出原形。
艾希玛不再多说。我知道她是两百精灵中最古老的成员，很可能是九精灵之一。新任阿提瑞特想要降世，并不是找个人击败所有竞争者就行了。他的伙伴精灵雅也得征服所有敌人。
护甲覆盖在我身上。我只有在关节处开个小洞。这样没有我从前这么做时那么有效率、好弯曲，也没有那么容易控制──每个毛细孔、汗腺、毛发都是接触点。以前我会让我的精灵雅控制护甲，改变它，针对我看不见的危险自动反应，她的不朽意志可以弥补我凡人意志的不足。我们两个就某方面而言，亲密程度远超过我与妻子。
我吸收蓝光，透过绿眼镜框上缘看着打雷闪电的天空。蓝色很安全，对我来说。我从来没有把意志和蓝法色捆绑在一起。对我而言，蓝色只是工具，能浇熄热情的工具。我的精灵雅绝不会让我汲取太多蓝魔法。她太善妒。我本来以为那只是出于本性，但现在我知道想要战胜其他精灵，她就得全面占有我。不是纯绿法师的阿提瑞特?无法想象。
就像骄傲是第一项原罪一样，力量就是第一项诱惑。
不晓得卢西唐尼尔斯为什么会用现在式讲述创世故事。不是「骄傲曾是第一项原罪」。这种做法让真理可以适用在我们身上，就和第一道光一样。很棒的把戏。
「我的心与你同在，达江，但如果你不让我帮忙，我就救不了你。」艾希玛说。她的声音和逝去的安娜雅实在太像了，我敢说一定是偷她的。聪明，聪明的家伙。
「你不能听她的，达江，」奥莉雅在世俗世界里说，声音比之前虚弱。「你知道她在说谎。」
我知道。
「让我信任妳。」我大声说。我希望奥莉雅以为我在和她说话，而精灵雅以为我在和她说话。
光线变得充足。我开始跑向村落。其他法色的人可能会偷溜进去，希望趁强盗在奸淫掳掠一整晚累瘫后动手。那并非绿法色之道。我的精灵雅高唱战场之怒和嗜血曲调，我知道她实在太了解我了。
愤怒并非红法色独有的情绪。我汲色制造足以在我双掌上的荆棘剑生出锋利剑刃的蓝卢克辛。我的双脚包覆在卢克辛里，保护膝盖，在每一步中增加弹性，把我的意志力加诸在动作中，让我跳得比任何凡人更远，安然落地，跑得比灰熊狂奔更快。我成了野兽。
我看见死者──是个年轻女子，露西雅‧玛塔努斯，她侧身瘫倒在地，脑袋像蛋一样碎裂，怀孕的肚子被刺穿十几个洞。她妹妹也死了，死在更接近村子的地方。她们一起逃命。卢伊‧加洛斯趴在地上，干草叉躺在他黏稠的血泊中。或许他试图掩护露西雅逃亡。虽然她嫁给了村里的酒鬼，但他一直深爱着那个女孩。
一般而言，安加强盗将阿坦镇的人民视为作物。他们会像除草一样除掉能够战斗的男人，割掉年轻男子的拇指，让他们还能工作、生孩子，然后抢走最美丽的女人充当奴隶或情妇。安加人会等过几年再回来，给村民一点时间累积财富，但不会久到能累积足以对抗强盗的实力。当然，强盗会杀害所有反抗他们的人。有时候他们纯粹为了好玩杀人。有时候他们为了好玩而断人肢体。但这次……跟之前不同。这是惩罚行动，是一场屠杀。
所有人都死了。我看到小冈萨罗，兽医的弱智小孩。他被插在一根柱子上，柱子从肛门插入，嘴巴插出，尖端指向天空。我放声怒吼，吵醒所有天杀的强盗，我的艾希玛回到我面前，腐臭又美丽的疾病妓女。她和我打算做的事情一样丑陋，我的灵魂只是复仇的小小代价而已。我凶残无比。我化身怪物。我即将成神。我要展开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