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在发生这么多事情后再度回到图书馆感觉非常奇特。一切都和基普离开时一模一样。他走过桌面上有专门为了防止墨水洒出的墨池槽的书桌。他走过一排又一排、特别依照饼图书馆摆设的书架，所有书架都有点弧形。这里只是小杰斯伯众多图书馆之一，但一年级学生也可以来，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这里。
一股怀旧之情涌上心头，他朝其中一张书桌走去。一名近视眼年轻学者弯腰驼背地坐在那里。「不好意思，」基普说。「我在找莉雅‧希鲁斯。」莉雅是个亲切的图书馆员，之前帮他研究过九王牌和其他东西，同时也是指引他去找明镜珍娜丝‧波丽格的人。
「嗯哼。」年轻人说。他回头去忙他的。他桌上摆了一迭书，还有一堆笔记。
「嘿，我是──」
「这里没有关于莉雅‧希鲁斯的书。如果你找不到你要的书，去跟教义部登记。」
「呃?」基普问。「我不要找关于她的书，我是要找她。高高、瘦瘦、脸很小、黑头发?通常轮晚班?」
「告诉提玛厄斯这很好笑，我希望他的论文在审查时烂掉。」
「我不认识什么提──」
「嘘!」图书馆员继续去忙他的。
基普放弃。或许晚班的人会认识她。不过有点奇怪。「我要去楼上的图书馆。」基普说。
「你几年级?」图书馆员不耐烦地问。
「我是新进黑卫士。」
「证明给我看。」图书馆员说。
「你走出来一点。」基普说。他另一只手捏紧拳头。
对方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威胁图书馆员会让你一整年都不能使用任何图书馆。」
基普摊开手上的牌──
恶霸朗会说：「一整年?听起来不算太糟。」一点点哄抬气势，一点点暴力胁迫。再加一点那个年轻人生理上的弱点，全部混在一起当成狗屎去抹在他鼻子上。聪明的朗。「一整年?」基普会说。「战争期间?不让我这个可能需要这些知识作战的黑卫士进入图书馆?我不这么认为。」朗大人会说：「我是盖尔家的人。你以为有人会为了打烂你的脸而惩罚盖尔家的人吗?我可以把你丢下阳台，没人会多说一句话。」
他真的在考虑该采用哪种做法，或是全部一起上。他打掉这些念头，觉得有点恶心。
离开瑞克顿后成长了很多，是不是?从一无是处的弱者变成了豢养奴隶的恶霸。他一直知道自己变了，但是变成这样?他想要变成这样吗?
「我很抱歉。我是在开玩笑，很烂的玩笑，我不该这么做，这样对你不公平。请你原谅。」
图书馆员看着他，一副好像黑卫士道歉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奇怪的事情。「原谅你。」他说。他耸肩。「姓名?」他问，在笔记堆里翻找列表。
「基普‧盖尔。」
图书馆员咳嗽。「屠神──嗯哼!」他翻了一下文件。然后停下动作。「呃，你可以直接上去，盖尔大师。」他说。
但基普不太开心。屠神者。又是另一项负担、另一项期待，好像做过一次，肯定就能再做一次。
「呃，请问，」基普说。他露出有点苦恼又充满魅力的笑容。「我可以不用问，直接上去?」
「当然，如果被那些图书馆员发现，某人未经允许擅自进入那些图书馆的话，后果会很凄惨。不过我们不会守着门或禁止人进去。我是说，里面都是书。」
还是那个老基普，随时都准备破门而入──不过门没锁。
基普在管制图书馆里，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铁拳指挥官。什么?
「指挥官!真高兴见到你!」基普说。「本来我还觉得『管制图书馆』好像很可怕──」
指挥官突然抬头。「我在做研究，粉碎者。」
「你在研究什么?」基普好奇地问。
「粉碎者。走开。」
基普侧头看书名，大声念道：「《国王之母：阿伯尔尼血脉的非传统研究》?这是什么书?其他那些又是干嘛的?」
「你觉得你二十四小时可以跑多远?」铁拳冷冷问道。
基普的小脑袋里突然闪起微光：警告，笨蛋!「是，长官!」他说，然后在铁拳继续说话前退开，因为不管说什么都只会引发痛苦。
基普走到另一张桌旁，有个比他大五、六岁的卢克教士正在读书。「不好意思，你可以告诉我家谱放在哪里吗?」
年轻卢克教士抬头。他面带愧色，好像在看什么不该看的书。那本书是用基普不懂的语言写成的，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年轻卢克教士皱眉说：「你走过头了。就在那个大块头黑卫士那里。」
大块头黑卫士?铁拳指挥官远近驰名。大杰斯伯居民会驻足围观他，而且不光只是因为他身材高大又帅气。
但克朗梅利亚很大，对某些人而言，这里的名人是学者或卢克教士──基普很少见到的人。这个年轻人如果发现基普不认得六个卢克主教的话，大概会和基普发现他不认得铁拳一样惊讶。人总是该谦卑一点。
通常我都非常需要谦卑。
总之，尽管基普想看家谱和家族历史──他花了多少时间和心血才接触到那些书?这些书是他当初加入黑卫士的原因──他不能直接走过去坐在铁拳身旁，现在不行。「黑牌。」他发现自己说道。这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年轻卢克教士只是看着他。他看起来有点眼熟，但那可能是因为人只要换上那件蠢袍子，看起来都差不多。
「异教牌。」基普说。挖深点，基普。
「你们这些年轻人。你们已经比其他人更早进入图书馆了，然后还想看更多禁书。」年轻卢克教士摇头。「那些书在管制图书馆里。」
「这里就是管制图书馆，」基普问。「不是吗?」
「你以为只有一座管制图书馆?」
「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你比外表聪明。」
「呃?」
「不过显然没有聪明到哪里去。」卢克教士合上书。他看起来还是有点紧绷。「抱歉。听着，你是新进黑卫士，我看得出来。那并不表示你所有书都能看。异教书籍和禁忌魔法对所有人都是禁书，除了法色法王和取得特殊许可的人。黑牌是黑的是因为那是异教牌，因此……」
「因此，黑牌的书在异教区。」
「在管制图书馆里，不过猜得不错。」
基普看出这样不会有结果。还要更多许可?他才刚和白法王聊完天，本来可以请求许可的。至少她会了解他为什么对黑牌感兴趣，但并不能保证她会允许基普看那些书。再说，他究竟来这里干嘛?找点能够毁掉克莱托斯‧蓝的丑闻?谁知道他爸还需不需要做这件事?太迟了，基普。再一次。
加文被海盗船俘掳。海盗肯定会好好对他──毕竟他是棱镜法王──不过基普认为他们得遮住他的双眼或什么的，避免他施展力量把他们打成碎片。尽管如此，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基普问。
「昆丁。抱歉，昆丁‧纳希德。」昆丁是个紧张兮兮的家伙。似乎不太敢直视基普的眼睛。喔，好吧，学者嘛。
「很高兴认识你，昆丁。我要怎么让你知道我得到许可了?」基普问。
「你打算就这样跑去取得许可?」昆丁笑着问，好像觉得基普以为此事这么好办很可爱。
基普没有回答。他不太喜欢这种屈尊俯就的笑容。
昆丁摇头，决定放弃。「我待会儿回来。」他走到一个图书馆员的书桌，在抽屉里翻来找去，和那里的一个女人随口聊天。他回来，拿了张红色正方形表格给基普。
基普很快填好相关字段，昆丁则困惑地看着他，他走向铁拳指挥官。「长官，你可以帮我签这个吗?」他把沾好墨水的羽毛笔交给他。
「粉碎者，你知道我有多少种方式能拿这支羽毛笔把你打到残废吗?」
「不知道，长官。」
「想知道答案吗?」
「如果是纯教育性质就想，亲身体验就不想，长官。」
铁拳嘴角抽动，不过可能是出于基普的想象。
「签名就能让你离开。」铁拳说。这不是问题。
「立刻离开，长官。」
铁拳看都没看就签了。「粉碎者，运气是属于胆大妄为的人……但是别再跑来胆大妄为。」
「是，长官。」
基普回去拿自己的东西，然后问清楚禁忌图书馆要怎么走。昆丁告诉他，似乎对他如此轻易取得许可感到非常震惊。「嘿，呃，昆丁，谢谢。你帮了大忙。」
「我的，呃，我的──我不敢相信你就这么──」
「我知道，很不公平。请不要讨厌我。我们家族基本上都是一群……好了，我们不该享有这么多特权。嘿，你在研究什么?要不要我在那里的时候顺便帮你带本什么书?我不能让你把书带出图书馆，当然，所以你看的时候，我得在场，不过如果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听起来超危险──超棒的!如果可以的话就太好了。我，我研究各式各样学问。我是个，是个博学者。」他脸红。他瞄向基普的眼睛，然后瞥开，说话变快。「抱歉，我一直想要克服这种虚伪的谦虚，但是真的──总之，我在研究第一世纪的圣徒;我已经把亚尔邦和史传的所有事迹都背起来了，还有他们的注释。卡莉丝‧影盲者的过渡期仪式。一些朝代交替的事迹。你眼神呆滞了。背下那一大堆注释往往会让人有点──总共五本书──不是吗?无所谓。」
他什么东西都有研究?听起来可能会有用处。「有什么现代一点的吗?还是说也太危险──太棒了?」基普刻意傻笑，表明自己在开玩笑。
「现代是说当代的意思吗?」昆丁是认真在问这个问题的，而且当话题转移到他的领域后，他不再显得那么尴尬。
「我不晓得这两个字有──」
「抱歉，我是书呆子。阿伯尔尼部族阶级的永久架构?呃，现代殉道烈士?我曾一度想过我的人生会走上传教那条路，搞不好还要殉道。神庙建造技巧?」
「我想你不熟悉现代族谱?现在和伪棱镜法王战争期间的贵族世家?」
「不熟。」
「嗯。」本来就不该期待这么多，基普心想。好像欧霍兰会把刚好知道所有他渴望得知之事的学者丢到他面前一样。他对于自己能够轻易说出「伪棱镜法王战争」感觉比较惊讶。在提利亚长大的过程中，所有人都称之为「棱镜法王战争」。基普不是为了融入此地而选择说伪棱镜法王战争的;他根本没想到要选。这个地方正在改变他。「你有点眼熟。我们见过吗?」他问。
昆丁摇头、眨眼、僵住，突然又害羞起来。真是奇怪的男孩。「我不知道。有可能。请不要觉得冒犯，但我不太注意黑卫士。」
这算公平。基普待在克朗梅利亚期间似乎也没正眼看过任何卢克教士。他有个想法。昆丁说他背下了一大堆知识，而上面显然允许他研究任何他想研究的学问。这绝不寻常，所以他一定深受宠幸。或许和基普没有多大差异──不过昆丁的特权都是他自己争取来的。「告诉我，昆丁，你在你的圈子里应该很有名，对吧?」
「我不会说有名啦──枯萎与腐败呀!我又来了。假谦虚。」他叹气。「在我们那个小圈圈里，没错。」他又脸红。「抱歉我骂了脏话。」
「他们隔了多久才开始把你纳入他们的政治游戏里?」
「什么?谁?抱歉，我不懂。」
「卢克教士。你的上级。」基普看得出来昆丁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教廷乃是欧霍兰在世界上的代理人。我们不像其他组织那样政治化。」昆丁说。他很紧张。防御心重。
一时之间，基普得做出选择。变成贱嘴基普，还是不要。然后基普说：「你是个骗子。呃?太可惜了。我以为可以和你交个朋友。祝你一生顺遂，纳希德教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