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少数桨帆船奴隶在发现钥匙时出声欢呼。其他人比较谨慎,比较害怕,甚至有点愤世嫉俗。欧霍兰拿着钥匙东奔西跑,解开奴隶的镣铐。
「先解开十个人上去割断登舰网,」加文说。「剩下的人还是得要划桨。」
「把我们全部解开。」有个坐在前排的奴隶叫道。
「很快!」加文说。
「你骗我们!现在就释放我们,不然大家都别想逃走!」那个男人吼回来。
加文难以置信。他们打算破坏逃亡计划。现在没时间处理这种事情。「有些人必须冒着生命危险去割断登舰网。如果不尽快分开两艘船,他们就会直接爬网子回来,或是装填火炮炸死我们所有人。你如果不喜欢,那就别划。没关系,害死大家。」
加文说完就冲向楼梯。楼梯被炮弹炸掉一半。他抓起一条炸断的木头,跳上剩下的楼梯。安东尼‧玛拉苟斯毫不迟疑就跟了上去。楼梯通过上层船舱里一群满脸困惑的奴隶,抵达一块狭窄的平台。舱门挡在交错的两道楼梯中间,关着。加文、安东尼,还有半打奴隶堵在舱门口。门锁住了。
加文用肩膀去顶舱门。舱门几乎位于他的正上方,这个动作很难施力。
「欧霍兰慈悲为怀,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安东尼问。
一名奴隶伸手越过安东尼的肩膀,在黑暗中摸到一根门栓。他滑开门栓,咧嘴而笑,黑暗中除了他一口白牙外什么都看不到。加文本来希望黑白视觉可以帮助他在黑暗中视物。目前看来,没有帮助。色盲完全只有坏处。和他从前听过的那些盲人会在听觉或嗅觉上变得更为敏锐的说法不同,他的其他官能并没有弥补视觉能力的损失。
或许这样也算公平。担任棱镜法王期间,他没有任何缺点。他可以从一种能力转换到另一种能力。现在他什么都没有。
「我们需要刀剑。」他说。「有人有匕首,或剑吗?有人知道登舰网是怎么固定的吗?是用抓钩,还是绑在敌船上?」
加文十分自豪自己的记忆力,但他登船的时候昏迷不醒。「无所谓,」他说,大声说出所思。「在网子扯紧的情况下没办法解开绳子。一定要用割的才行。」
有人递上一支匕首。一支。
加文把匕首还回去。他受过训练,还拿了一块碎木板。「先解决登舰网。」他说。「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人数。如果有援军赶回来,优势就不再是优势了。割断登舰网,拉开两船距离。杀死海盗,抢武器,割断网子。准备好了吗?」
他没有等人回答。他推开舱门,跳上甲板。
突如其来的刺眼阳光差点弄瞎他,各式各样声音也在离开密闭的船舱后突然来袭。十五步外传来火枪声,不过海盗是在射击另一艘桨帆船船索上的射手。加文冲向他。
海盗完全没有看到加文。他转身重新装填弹药,这个动作让他背向加文。加文举起临时木棒,宛如船桨划入海面般击中海盗脑袋。海盗在一片血花中飞身而起,加文立刻扑上去,从他的皮带上拔出一支匕首。
他随即起身,发足狂奔。速度和突袭是奴隶唯一的优势。一个拿剑的海盗就可以对付半打手无寸铁的奴隶,在一切展开前就结束整个逃亡行动。
船尾还有一个海盗在看守登舰网,而且这家伙看到了加文来袭。不知道是太笨还是太震惊了,那家伙没有张口呼叫,不过拔出了军刀。
加文没有放慢速度。他举起匕首,作势欲抛。男人露出畏缩神色,肌肉紧绷,提起刀尖。加文一刀挥下,挡开军刀,侧过身子,拉近距离。匕首和军刀交击滑开,廉价金属激射火星。加文左手的木棒只擦过海盗额头。
但擦过就足以吓得他浑身一僵了。加文顺势反手挥棒。男人牙齿四飞,应声倒地。加文跪在男人背上,匕首插入海盗颅底。他拿起军刀起身,把匕首刀柄向前,丢给身后的人──是安东尼,他一瞬间以为自己遭受攻击,沦为自己人的受害者。安东尼闪过匕首,匕首落在甲板上。他弯腰捡起,一颗火枪弹丸从他头上呼啸而过,击中身后十呎外的甲板。
另一艘桨帆船比苦棒号高,这可以是好消息,也可以是坏消息,端看海盗有多愤怒、多不小心。如果他们想要尽快赶回船上,只要还剑入鞘、跳上登舰网滚回来就好。不过没有任何心智正常又深感威胁的人会这么做,要爬过一张向下倾斜的绳网可不容易。
当然,想赌追随炮手的海盗心智正常,或许胜算不大。
加文来到舷缘,发现登舰网并不只靠简单的抓钩勾住木板,如果是那样他只要拉出抓钩就能摆脱网子。抓钩会沿着栏杆转一圈,然后勾住木头栏杆。坏消息。绕一圈的麻绳将网子紧紧固定在舷缘。加文挥刀砍麻绳,砍到第二下就断了。他看向船身。还有四个抓钩。四条麻绳挡在他和自由之间。
四名奴隶在船中间压倒了一名海盗,正拳打脚踢要围殴杀死他。安东尼冲向最远程的绳子──聪明的孩子──留下加文对付另一个持剑海盗。透过眼角,加文边奔跑边看见一名拿火枪的海盗在瞄准自己,他屁股着地,沿着甲板滑行,起身时持剑海盗已经身处他和火枪手中间。
加文应付持剑海盗的同时看见有其他海盗跳上登舰网,爬回苦棒号。他快没时间了。他的军刀和海盗那把比较薄的前弯阿塔干剑架在一起,加文终于想起自己多久没练剑。他已经多久没必要练剑了。但海盗其实只是愿意杀人的水手,不能与训练有素的战士相提并论。加文眼看对手露出两次致命破绽──只是他动作太慢、出剑太谨慎,没有善加利用。
第三次破绽来了。格挡反击,军刀插入对手心口,刚好深到剖开心脏,然后拔出。加文后退,避免可能的反扑──对手即将死亡,并不表示他不能与你同归于尽。
他知道后退就表示火枪手的射程清空了,于是他再度架开持剑海盗的剑刃,在听见火枪响的同时抓住对方腋下。海盗身体一震,肩膀上加文两指之间的部位中弹。至少他希望是在自己的两指之间。当时他只知道右手食指感到一阵火热。
他放开还在抽搐的尸体,看到自己的手指流血,不过还在,然后砍向绑在舷缘上的绳子。
一名海盗动作超乎想象灵活,身体直立,宛如舞者般跨越绳网而来──速度很快。但是他才一刀就砍断了绳子,登舰网突然下沉。海盗向前一跳,伸长双手抓向舷缘──刚好抓住。撞上船身的力道也没有让他脱手。
加文一刀砍下向舷缘,八根手指飞起。
接着他听见短暂的惨叫声和令人满意的落水声。
「划桨!」加文在跳过炮弹在船身上打出来的大洞时叫道。不过奴隶已经行动了,船桨伸出,先是推开敌船,把登舰网绷紧。
还剩下两道抓钩──啪一声,船尾的奴隶弄断了一道。只剩下船身中央的一道。加文冲过去。
火枪弹打得他身旁木屑四溅。一名海盗跳下登舰网,加文划开对方股间,丝毫没有减速。他看见敌舰上有个海盗装填好火炮,炮口对准自己。他着地扑倒,火炮打穿了下层船舱。
加文翻身而起,四下摸索扑倒时脱手的军刀。
「盖尔!盖尔!」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是炮手。加文抬头,料到会看见什么景象。炮手站在不到二十步外,那把华丽非凡的黑白火枪对准加文的脸。在这个距离下,炮手绝不会失手。
船桨划过海浪,但是静止不动的苦棒号需要时间才会开始加速。
军刀在加文手里。如果炮手射穿他脑袋,他就没办法砍完这一刀。他会死得毫无意义。但如果炮手射他胸口──比较安全的目标──加文就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换取满船奴隶的自由。
几个奴隶的价值怎么能与棱镜法王相提并论?就算是一千个奴隶,又哪里会比棱镜法王的命值钱?如果加文决定牺牲自己,这个世界会得到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都没有。
「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加文说,这话不但是对炮手说,也是对自己说。
他砍向绳子,期待自己的身体会被火枪弹丸贯穿。但是并没有。为了准备承受枪击,他第一刀没有砍断绳子。他又砍一刀,绳子断了。登舰网落海,一群海盗随之落海。
加文看向炮手。炮手依然举着火枪,彷佛连他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没开枪。炮手望向海平面。加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追杀炮手好几年的那艘船出现在海平面上。海战期间,苦棒号撞断了炮手身处那艘船上一整面船桨。
炮手不可能从赶来复仇的船长手中逃走。而在损失大量人手、弹药八成也快耗尽的情况下,他的船员不可能打赢对方。
不杀加文表示炮手自己会死。搞什么?那个家伙向来濒临疯狂边缘,但他的疯狂完全以自我为中心,不是吗?
炮手骂了一句加文听不见的脏话,压低火枪。他一边摇头一边连珠炮式地破口大骂。他目光不定,但加文猜不出他究竟在干什么。接着有样东西越过海面而来──一把矛?加文往后一跳,火枪剑从天而降,落在离他不远处的甲板上。
什么?
苦棒号的奴隶再度插桨入海,船开始加快速度,与敌船拉开距离,把火药用尽的海盗留在另一艘船的舷缘旁,神色困惑地骂着脏话。
海浪导致船身倾斜,火枪剑滑向舷缘被炮弹炸开的裂缝。
加文扑向前去,在火枪剑落海前抓住它。他站起身来。
接着他看见另一艘船上出现骚动。一名海盗在某人──不是某人,那是炮手──沿着船侧奔跑时被撞得落海。随着两艘船越离越远,海浪改变船向,另一艘船变成船首朝向他们,而炮手在动弹不得的船上朝向船首狂奔,跳出舷缘,跃入空中,大叫一句可能是「干妳,瑟莉丝」之类的话。
有一瞬间,加文以为那个疯海盗真的可以跳到他们船上。他飞身而起,手脚转动──然后直窜入海,溅起水花。
加文冲向船尾。划桨奴隶没有停止划桨,两船间距越来越大,越离越远。当加文抵达船尾时,他看见海里有好几名海盗,但是通通不是炮手。他往下看。
炮手在海里抓住绑在苦棒号甲板上的绳索,一把一把往前爬。他爬到船后的一道上货梯旁,手脚灵活地爬上来。加文在上面等待,差点忘了手上的火枪剑。
炮手抵达梯子顶端,摇头甩开胡子和眼里的海水,朝加文伸出一手。「你在等什么?」他问。「拉炮手上船。他饶了你一命。」接着露出疯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