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卡莉丝，妳必须起床。立刻起床。」
卡莉丝眨了眨眼，发现玛莉希雅在摇她。「玛莉希雅，妳干什么?天都还没亮。」
「是加文。我的间谍回报了他的消息。」
她立刻清醒。
「加文被囚禁在拉斯，可能会被处决。」
「什么时候?我们怎么知道的?消息来源有多可靠?在哪里?」卡莉丝走向她放黑衣的衣柜。
玛莉希雅拦住她，伸手摸她手臂。「今天。」她说。
「今天?我们现在才知道?」
「我有个主意，」玛莉希雅说。「不过不是好主意。」
于是卡莉丝出现在这里，在狂风吹拂中越来越同意这不是个好主意。加文发明的飞掠艇应该能扭转局势。甚至可能救他一命。
她找了所有肯定不会泄露风声，而且离斑晕粉碎还很远的黑卫士，但她没告诉所有人。她没那么多时间。她没有去找铁拳，认定他会觉得这是徒劳无功的愚行，进而阻止这次行动。
结果他在克朗梅利亚后方的卢克法王码头等她。
她深吸口气，抬头挺胸，厘清思绪。他一副自己的论点绝对站得住脚的样子。而先决条件是他真的想要浪费时间和她争论，而不是把她扛在肩膀上抬回去。
他怒瞪着她，她张口欲言。他抢先开口。「妳想去送死就去，但不能自己去。」
「你一定要让我──什么?」
铁拳让她在一道比她体重还要沉重的目光中挣扎。接着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她跳到他身上，紧紧拥抱他。
「嘎!」他惊慌地接住她，然后把她推开。「卡莉丝，黑卫士绝对、绝对不搞拥抱这一套!」
她对他微笑。「你慌张的时候很可爱。」
卡莉丝算不出他脸上闪过多少种情绪，但他两度张口欲言，却始终说不出话。他从她身前退开，然后对于自己后退的反应感到恼怒。最后他狠狠瞪她。「我带了行李。」他说着往身后一比。
「我是行李?」名叫班哈达的黑卫士新进学员问。
铁拳没理班哈达，因为他发现所有黑卫士都看着他笑。「这是干嘛?!」铁拳大声喝道。「人命关天。黑卫士就是为此而生，而你们竟然还在偷懒?飞掠艇!动手!」
他们宛如听见枪声的鹿群般散开，直到此时他脸上才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他看向卡莉丝，轻哼一声。「卧房奴隶把妳的计划告诉我了。很烂的计划。不过这家伙会让计划成功的。」他不太情愿地往班哈达一比。
「我……什么?」班哈达问。他那副迭了多色镜片的铰链眼镜看起来超像膨胀的眉毛。
「行李。」
班哈达有点手足无措。然后──「喔!喔，那套礼服!那套礼服是干嘛的?」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件卡莉丝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多褶边的礼服。
「怀特‧欧克女士会需要个侍女，」铁拳说。「这套礼服是给你穿的。」
班哈达听得下巴掉下来。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礼服。这个动作让眼镜一侧的镜片垂落。
「他在开玩笑。」卡莉丝对班哈达说。
「他在、在开玩笑吗?」班哈达问。大大松了口气。
铁拳有点洋洋得意地说：「你擅长齿轮和一些有的没的。机械呢?」
「擅长，长官。」班哈达语气困惑。「但我从来没有──」
「帮怀特‧欧克女士做个机关。」铁拳似乎在强调女士。「趁我们开船的时候。」
于是他们开工，在黎明前的几个小时内，烧掉一大堆价值不菲的镁火炬，尽可能早点汲色。这种做法让他们天亮前工程就进行了一半。
通常黑卫士都是制作海战车。就短时间内制作这么多卢克辛的难度和耗费驭光法师精力的程度来看，成品一定要能多撑几趟航程才够本。所以他们才会制作更重、更耐用，但是速度较慢的船只。
这次不用那样做。
但即使七个人一起动手，制作飞掠艇的速度还是比不上加文一个人汲色。那家伙可以凭直觉决定卢克辛的形状和密度，而且当然也不用和其他人协调哪种卢克辛要放在哪里。他只要直接动手。
卡莉丝整个早上都在乘风破浪中思索更好的计划。她毫不怀疑铁拳指挥官也一样。从他默不吭声的情况来看，她猜想他也失败了。
五个筋疲力竭的黑卫士闯入五万个被刺激战车竞赛弄得热血沸腾的百姓之间，还有努夸巴想出来的酷刑……究竟是什么酷刑?
他们完全想不出好对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没办法。卡莉丝能做什么?威胁努夸巴或贿赂她?但拿什么?宣称他们会派兵为加文复仇?就算真是这样，对加文也太迟了。
她看向铁拳。「你能不能……」努夸巴是他妹妹。他房里挂有她的画像。她知道他经常在想她。
「妳不认识努夸巴。」他说。他从来不会称呼她妹妹;他也不会说她的名字。「我要是被她看到，情况还会变得更糟。」
天亮已经六个小时，只差一点点就要正午了。
飞掠艇上，随她一起来的五名驭光法师──另两个在制作飞掠艇时筋疲力竭，没有跟来，因为被体重拖慢的速度比不上他们上岸后能提供的战力──全都在强风前弯腰，穿越大河而上，掠过桨帆船和三桅军舰。除了卡莉丝和班哈达戴眼镜外，其他人都戴眼罩，忍受不舒服的黏胶，换取在强风下视物。
他们所到之处都成为目光焦点。岸上的人从未见过速度这么快的船，或许曾听说飞掠艇和海战车的谣言，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调整航向，沿着河道上行。卡莉丝和铁拳指挥官之前都来过。竞技场沿着拉斯柯尔丘开凿出来──除了杰克斯丘和这座较小的兄弟丘，附近都是平原地势。但尽管竞技场地势比泛滥平原高，还是有条专门运送马匹和货物的运河可以直通竞技场地下室。
抵达阻挡河道的大铁闸时，铁拳指挥官看向卡莉丝。「新计划?」他问。
他们一起研究眼前形势。铁闸门可以炸开，或是让操纵配重块的守卫打开。讽刺的是，闸门守卫身上穿的是盖尔家制服。今天的竞赛肯定是盖尔家赞助的，所以他们要负责竞赛举行时的开销和竞技场安全事宜，还要在比赛结束后清理善后。
如果有几个小时，他们就可以招来盖尔家的管家，说服他或她相信卡莉丝的身分，然后要求他们帮忙。可惜没有时间。
可以直接杀了他们。悲剧，但是用他们的命去换加文?卡莉丝可以接受这种交易。
但是对方起码有十几个人，而且大多在通往地下室的闸门口，听那里的人实时报告赛况。
他们可以杀掉十二个人，没有问题。但是竞技场中一分钟内能赶到的守卫还有多少?卡莉丝和铁拳可以进去，但万一加文还没抵达怎么办?万一他已经被带上去了怎么办?
「时间很难拿捏。」卡莉丝说。
铁拳将飞掠艇转向驶入两艘河船间的空隙。他们跳上码头，忽视商人和水手的目光。「班哈达、伊塞儿，看船。班哈达，那个位置。」他指向运河上一处。「确保那个位置不会被挡到。如果河道不够深，让它够深。」
「我要怎么──」
「那是你的问题。伊塞儿，十分钟，在外面十五分钟。哈席克，和我们来。」
「班哈达，做你该做的事。」
他谨慎地走到她面前。「会有点不舒服。」他说。「睁开左眼。不要眨眼。」
她照做，他轻轻扬起包覆卢克辛的手指上一片小镜片，擦拭镜片，确保上面没有灰尘──然后直接放到她眼睛上。那种感觉就和她想象中眼睛被刺中一样不舒服。她眨眼。
「不──妳不该眨眼──」班哈达说。「还在里面吗?换下一只。」
他们重复刚刚的动作。弄了两次才放进去，还搞得她流出眼泪。
但当她抬头看他时，班哈达说：「我是天才。」
铁拳指挥官伸出大手捧住她的脸，把她转过去。他碰她的脸时让她非常不安。
他看起来有点担心，但是没说什么，只是点头。
班哈达不但弄出了薄到几乎不可能的蓝卢克辛镜片放在她眼睛上，而且还配合她视网膜上的卢克辛斑纹调整。除非仔细看，不然卡莉丝就只是蓝眼睛的普通人。
「能撑多久?」她问。
「几个小时。不要太用力眨眼。」
如果她是蓝法师，她开玩笑道，那就太好了。班哈达认真看待这句评语，于是在镜片中加入一点红卢克辛──他需要别人在乘风破浪的飞掠艇上帮他汲色制作──不过只有直接加在瞳孔位置。由于那一点红卢克辛位于黑色瞳孔之前，不会有人注意到它。一个镜片用红的，一个镜片用绿的。
卡莉丝希望自己可以先试一试，但是一旦汲色就可能搞砸伪装。可恶的白皮肤。她会毁掉过去几个月都没有汲色的成果。
「准备好了。」她说。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驭光法师。
铁拳和卡莉丝及哈席克跑上码头台阶，卡莉丝特别吸睛，因为她身上的衣服露出大片胸部，还有洪水泛滥般的白蕾丝、蓝绸缎，加上右臀那片像船一样大的粉红色缎带。她撩起裙子和衬裙，感谢欧霍兰没垫高鞋。
一如往常，铁拳一副有地方要去的模样。他在摊贩间穿梭，笔直朝向竞技场的高墙前进。卡莉丝的大裙子撞倒了一柜佩托沙帽，她又咒骂了那件礼服一次，也不管不久之后她得靠礼服逃命。
「抱歉、抱歉。」她说，对着跑出来捡帽子的老人露出最灿烂也最蠢的笑容。
他看着她的脸、礼服──她的乳沟──然后就把怒气抛到脑后，至少抛到她逃走为止。
铁拳带着他们抵达外墙。那不是外墙最矮的部分，但附近没人。所有入口都挤满了群众和盖尔家士兵。他们上方二十呎有座哨所，还有一条通往竞技场、确认补给品是否抵达用的狭窄走道。
铁拳肯定趁着卡莉丝和商人调情的时候对哈席克下达了指示，因为此刻哈席克的棕色皮肤已经浮现了一层淡蓝色调。他迅速跑到墙边，背贴墙壁，双脚微蹲，让大腿呈现适合给人踩上去的角度。
铁拳指挥官毫不迟疑就助跑上前。节奏是重点，而铁拳指挥官向来都能找到完美的节奏。他踏上哈席克的大腿，肩膀一挺，跃上哈席克举在头顶的手掌。哈席克掌心帽出一块小卢克辛平台，将铁拳弹入空中，增加他跳跃的力道。
这一跃之势完美到铁拳只有在身体跃入走道时双手轻轻搭上栏杆，看起来就跟农家小孩跳过石栏一样轻而易举。
轮到卡莉丝了。穿这套可恶的礼服跳。
她双手撩起裙子，透过快把肋骨压坏的紧身胸衣深吸口气，对哈席克点头示意，然后开跑。一步、两步、三步。
卡莉丝没有铁拳高，也没他壮，而且比他轻很多。哈席克计算错误，卢克辛平台弹得太大力了。她飞得太高，还偏向一旁，但铁拳在上面，迅速抢到定位，伸出手臂当作稳定的目标。她握住他的手掌，他把她拉上走道。
这一跃本来十分完美，但裙子的裙撑在她转身时击中铁拳，刺中他的眼睛。他没有因此打断放下卡莉丝的动作，但忍不住狂眨眼。
卡莉丝厌恶地低头。「这玩意儿太可怕了。」她说。
「时尚的极致表现，就是用自信的态度穿上这种可怕的玩意儿。」铁拳揉眼说道，但他边揉边往门口跑去。门用锁链锁起来了，而且门本身是用坚固的老木头做成的。铰链位于另一侧。铁拳在前领路，他立刻转向有铁栏的窗户。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放这么牢固的门?而且还拿锁炼锁起来?
铁拳摇了摇门测试铰链，马上引起了门后之人的注意。
「可以开开门吗?」他立刻说道。「我的女士朋友和我似乎被锁在外面了。」他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去死。」卡莉丝听见门后的人回答。
敢在铁拳位于锁链锁上的门对面时讲这种话的人，可以说非常勇敢。
铁拳转身。「我看到斯宾纳上有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即将受刑。不是加文。」不过他的语气有点迟疑。
「我看看。」卡莉丝说。她走到窗口，但是不够高，没办法透过站立的群众看见下方景象。
铁拳不等她开口，主动弯下腰去，一手环抱起她。
「是他。」她立刻说。尽管形容憔悴、染过头发，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先生，」她大声说。「拜托……?」
那个满脸沮丧的男人转身。「我看起来像是有钥匙的样子吗?我要看表演。」
卡莉丝差点对他脑袋发射卢克辛刺。
如果锁链只是缠住对面的门把还有机会，但是锁上了呢?
她看向铁拳。可以破门而入，但是要时间，且会发出巨响。那样会引来士兵。但如果加文已经在斯宾纳上了……
铁拳抬头。他们上面已经没有走道或哨所了，但是宽拱门之间──位于上方二十五呎左右──有点空间。不但得比刚刚跳得更高，而且还得往前跑，往前跳，然后抓住旁边的东西。如果出了任何差错，卡莉丝就会跳出竞技场，落在下方，距离很远的市场上。
太危险了。
「梯子?」铁拳问。做梯子可行，但是要做出这个么高的梯子，就算只是支撑卡莉丝的体重都要一段时间。
「嘘。里面变安静了。」卡莉丝说。
铁拳立刻就定位，双脚微蹲，右手高举过肩，掌心已经冒出蓝色平台。「有必要的话，妳走原路出来。」铁拳说。「他们不会料到。数五下。加文优先。支撑板。」
「你觉得你可以?」卡莉丝问。她已经就位。支撑板，从这里?她脸色发白。万一这才是整个计划中最疯狂的部分呢?
但在铁拳回应之前，竞技场的观众发出一阵哀鸣声。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和战车摔烂，或是驾驶被马拖行至死时观众会发出的声音一样。观众一向这样：先是同声哀鸣，然后大声欢呼。
他们欢呼。
卡莉丝半年来首度汲取绿，小心翼翼地在礼服遮掩住的位置累积绿卢克辛，接着狂野的情绪来袭。她双眼发光。这个，这个才是人生。她还不算太迟。不可能太迟。在她已经近在眼前的时候不行。「一、二、三、四、」她轻数跳跃的节奏。
铁拳神色坚定，下巴紧绷的肌肉显示他已经进入战斗状态，眼白充满蓝色。
卡莉丝跑出几步。在战意和绿卢克辛的影响下加快了预设的节奏。但铁拳和她一起训练、一起作战。他看得出她的情况;他调适节奏。
但较快的节奏和更猛的跳跃表示她的裙子──她一起跳就得放手的裙子──比第一次哈席克主导跳跃时被压得更平。第一步还没问题，踏上铁拳肩膀那步也还好，但是有一点裙子夹在她的脚和铁拳手掌中间。
铁拳把她高高弹入空中，平台喷得又高又快，尽可能抛高她。但是裙子拉扯的力道令她失衡。她紧绷小腿，承受所有压力，然后向上跃起──不过不够高，还飞到墙外。
某样大大硬硬的东西撞上她的臀部，增加逐渐转弱的冲势，让她继续向上。是铁拳。他发现不对劲，立刻动手帮她提升高度。但是蓝卢克辛杓在他试图将她拉回墙内时直接折断。
更糟的是，这一下扭转了身体的方向，让她面对街道。所有准备当作抓钩的绿卢克辛通通失去作用。接着她体内某个原始的部分记起一件事情，在尚未转为思绪前便展开行动。她伸出双手，朝眼前的空气喷流绿卢克辛。
那就像是用小方向舵操控大船一样，不用出多少力。她喷出卢克辛，卢克辛的反作用力把她喷回来──朝向巨大的拱顶。她转身，但是太迟了。左脚撞上石块，身体倾倒。
往里面摔。
成功了。臀部勉强跃过墙台。
卡莉丝在站立的群众间跳起身来。除了一个坐在父亲肩膀上的小女孩外，没人注意到她跳进来。女孩拍拍父亲的头，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卡莉丝拉直裙子，拍掉尘土，撩开眼前的头发。
好了，轮到困难的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