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魔法师欧内斯特·约翰逊，橡胶匠，第四区。”
西奥妮戴着白色手套，手上全是汗。新任命的橡胶匠就坐在她左边，和她只隔着一个位置。她看着身穿黑色魔法师制服的新魔法师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典礼台另一侧领证书的台子，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塔吉斯·普拉夫亲自和他握手，颁发给他一张镶了框的魔法师资格证书。前来观礼的人坐满了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1) 。观众席中爆发出一阵掌声。西奥妮听来，掌声仿佛汹涌的海浪声。她甚至能感觉到典礼台因为掌声而震动。
“魔法师约翰·弗雷德里克·科布尔，熔铁匠，第三区。”
这句话唤起了西奥妮旁边的那个人。他穿着浅灰色铁熔魔法师制服。他一走，这排的四张椅子上就只剩西奥妮一人。
她能感到有人正看着她。但典礼台上由火匠制造的那一排火光太过明亮，让她看不真切观众席上的情况。但是她知道来观礼的人坐在哪儿。典礼开始之前，她在红色天鹅绒帷幕之后看到了他们。她的母亲、父亲、弟弟妹妹坐在观众席中央区的第二排。艾默里和阿维斯基则坐在最左侧的那片区域的第一排。她多么想知道，坐在那儿的他们会怎么想她。
“魔法师西奥妮·玛雅·特维尔，折匠，第十四区。”
魔法师。 这个词在她的心里膨胀开来，有一股甜蜜的暖流流经她的四肢百骸。她从椅子上站起，发现腿已经坐得有些麻木了。她白色裙子的裙裾在脚踝旁翩跹飞舞，上衣的银质纽扣在魔法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她穿过典礼台，来到正面绘制着魔法师标志的领证台。
塔吉斯·普拉夫伸出手。西奥妮甚至忘记要举起手来，但很快他就伸手与她握了握。另一只手中是一张卷起来的白色证书，证书四周画着金色的叶子，还有用黑色墨水签下的名字。
证书上印刷着她的名字。
魔法师。她终于做到了。
掌声似乎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从地面喷薄而出，比之前的响亮许多。西奥妮紧紧握住证书镶着的黑色边框。魔法师西奥妮·玛雅·特维尔，折匠，第十四区。
她回过神来，和塔吉斯·普拉夫握手，一边眨眼一边流泪。
塔吉斯·普拉夫发表一番场面话，结束了典礼。火匠制作的火光暗淡下来，人群开始离席。西奥妮迅速奔下典礼台，一头栽进父亲宽广的怀抱，整个过程中她的脚几乎没有实实在在地踏到过地毯上。他抱着她转了一圈，在她的耳边纵情大笑。
“我的好女儿！”他得意地笑道，“一位真正的魔法师，一名折匠！”他放下她，用手重重地拍着她的肩膀，“看看她，朗达，完全是位大姑娘了，还从事着魔法工作。”
西奥妮的母亲用手帕擦拭着眼泪，将西奥妮从她父亲的手下拽过来，亲吻她的面颊。“我为你感到非常，非常骄傲。”她哽咽着说，“你做的事情真了不起。”
“应该说她已经完成了了不起的事情。”她的父亲从旁纠正道。
西奥妮笑得合不拢嘴，直笑到两颊酸痛。她在这些赞美中挺起了胸膛。
“西奥妮！”西奥妮最小的妹妹玛歌拽着西奥妮上好的白色羊绒裙，高喊，“你以后可以给我们建纸房子了！”
西奥妮笑起来，“人们为什么要住在纸房子里呢？”
玛歌锁起眉头，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干得漂亮，姐。”吉娜站在玛歌后面说。她胸前抱着一本素描本，将艾默里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目光里满是戒备。西奥妮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状况，但至少吉娜来了，她还是觉得欣慰。“但这并不代表，我乐意你拿着这张证书养活我。”
“噢，吉娜。”西奥妮的母亲叹了口气。
“怎么了？”吉娜问，“我在祝贺她。只不过加了点讽刺罢了，老妈。”
“现在我们能吃蛋糕了吗？”西奥妮的弟弟马歇尔问，他的目光追随着排队离开大厅的人流，“你说过我们可以吃蛋糕的，不是吗？我饿了。”
西奥妮没听到她父亲的回答。一只温暖的手掌放上她的肩头，她的注意力从家人的身上转向艾默里。他没穿魔法师制服，也放弃了对日常长款外套的执念，而是穿着一件灰白色排扣衬衣，搭配笔挺的长裤。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说道：“你真是令人心折。”然后他亲吻了她的额头。在他晶莹剔透的目光……和父母的注视之下，西奥妮面红耳赤。她朝父母看去，她的母亲一点儿都没露出惊讶的神情，父亲正忙着和马歇尔讨论甜点的事情。而吉娜已经往出口走了。
别在意别人的想法。 她这么对自己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管他们有何想法。我做的是对的，我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艾默里握住她的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扣，将她拉到身前，在她耳边低语：“别觉得难为情。你不再是我的学徒了。”
西奥妮轻笑着，揉搓着双颊，想要将两抹绯红搓掉。“竟然有些失落呢。”她低声回复道。
她的父亲又看向她，说：“好吧，我们最后决定去鲁非欧糕点屋。你有别的提议吗？”
西奥妮摇摇头，“听起来不错。”她转身面向艾默里，满怀期待地说，“你来吗？那儿应该不会太挤。”
“好的。”他的嘴角浮起笑容，接着举起西奥妮的指关节，吻了上去。
西奥妮笑容满面。她的余光瞥见魔法师阿维斯基正同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说着话。他们的谈话结束，那人离开，留下玻璃匠独自一人。
“请等我一会儿。”西奥妮对艾默里和她的父母说，“我们走廊见。”
西奥妮放开艾默里的手，朝阿维斯基走去。当她的家人朝西奥妮身后的出口走去时，她听见艾默里说：“特维尔先生，我想请您帮个忙……”
“魔法师阿维斯基！”趁着玻璃魔法师还没离开，西奥妮叫住她。阿维斯基看向西奥妮，她神色柔和，但有些疑惑。
西奥妮环顾左右，确定她们说话没人听到，她开口问：“您考虑过我跟您说的事了吗？我们该怎么做？”
玻璃匠叹了口气，摘下架在挺直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鼻梁上的淡红印记，“西奥妮，除了这事我就没想别的。有时候我觉得我该赌咒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提起这个秘密，有时候我又觉得应该在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开设一门跨材料魔法课程。”
西奥妮缓缓点头，“那现在您的想法是？”
又是一声叹气，“我还没决定，或许会跟魔法师休斯谈谈。像这样的事情，我们没办法在仓促之间做出决定。它或许会改变我们所知的魔法基础原理，影响到整个魔法管理体系。”她戴回眼镜，“而且一旦秘密泄露，被没有执照的魔法师所知，我们就真的有麻烦了。虽然魔法不难习得，但也不代表人人都可以掌握。想象一下，如果城里的张三李四都懂得如何破锁，或是在弹指之间就能召唤出火球，犯罪率会是个什么情况。人们将不再有底线。”
“那么，我想我在申请刑侦局的职位时，最好别提这件事。”
魔法师阿维斯基勉强地笑了一下，“不要，至少现在不行。但我建议你在申请这一职位之前，多积累些经验。而且我还得提醒你考虑这么做的后果。”
“什么后果？”
“特维尔小姐，你是女人。”阿维斯基指出，接着她看向最远的那道出口。西奥妮的家人正从那儿向走廊走去，但她知道魔法师是在看艾默里。“当今社会，女人拥有了越来越多的权利，更何况我们是魔法师。有不少前途光明的职业供你选择，刑侦局的工作并不适合母亲。”
这话让西奥妮愣住了，“我……没懂您的意思。”
玻璃匠嗤之以鼻，“西奥妮，虽然我很佩服你的端谨，但我没那么天真。如果你到圣诞节，仍旧是‘特维尔小姐’，我肯定会非常吃惊。我只是指出一些你需要考虑的事情。你只有先决定人生的方向，才能让生活顺利向前。”
听到这番话，西奥妮的两颊有些刺痛。但她发现了一件事，“您从来没直呼过我的名字。”
阿维斯基笑了，“我们现在级别相同，直呼名字合乎礼仪。契约的事……我们保持联络，一旦我决定了，我会通知你的。”
“谢谢。”
阿维斯基沿着过道离开了。
“西奥妮？”她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转过身，看到本尼特正从旁边的过道走来。
“本尼特！你来了。”
“是的。”他揉揉后颈，回答道。他的另一只手塞在口袋里，“恭喜。我就知道你一定能通过。”
“谢谢。如果可以的话，替我向魔法师贝利问好。”
“哦，他就在这儿……”本尼特搜寻观众席。西奥妮顺着他的视线找到魔法师贝利，他交叉着双臂站在礼堂最后面。今天他至少看起来没那么尖酸。
“但你也许该走了。”本尼特接着说，“我会告诉他的。”
她微笑，“谢谢。”
“所以……”他放下揉脖子的手，“你和魔法师塞恩是……”
红霞再次飞上她的脸颊，不过这次并不明显，“我……是的。所以才会让魔法师贝利监考我，确保考试的公正。”
“我就说嘛。”
“本尼特……”
“我确实挺惊讶的。”他坦率地说，“我必须承认当你住进来时，我有些嫉妒你。你和魔法师塞恩看起来很亲密，我嫉妒你们之间融洽的关系。但我没想到……”他耸耸肩，“我只是没想到你是那种女人。”
西奥妮的肌肉一下子僵硬了，“你说的是哪种女人，本尼特·库伯？”
本尼特摇摇头，“我刚才不该说那些。”
“是的，你不该说。”西奥妮回嘴道。她将镶边的证书抱在胸前，说道，“你最好在被魔法师贝利带坏之前，趁早参加考试。”
本尼特向后退了一步，好像被这些话实实在在地击中了似的。但是西奥妮并没有留下来同他争辩。她对本尼特有些好感，不想未经大脑的言语破坏两人的关系。她失去的朋友已经够多了。
西奥妮快步穿越过道，追上家人。但当她到达礼堂出口时，只看到艾默里在等她。
他向她伸出手，“能走了吗？”
她拉起他的手，跟着他来到礼堂外面，“我们难道不是去鲁非欧？”
“嗯嗯，”纸魔法师回复说，“只是坐另一辆汽车罢了。”
西奥妮笑起来，今天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摸着艾默里脑袋一侧的头发，“我还是不习惯你头发这么短。你为什么剪头发？”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绅士些。”
西奥妮嗤笑了一声，但艾默里眼中狡黠的光芒让她觉得，这个理由或许并不只是玩笑话。
艾默里没叫车，他预订的车就停在音乐厅外的大街上。司机没熄火，等着他们，看到他们走来便打开车门，瞧见西奥妮穿的制服时，他朝他们露出一个笑容。当我穿着这件衣服时，所有英国人都知道我是一位折匠。 她一边想，一边向后靠在车座上。 我再也不用穿围裙了。我现在是法律认可的魔法师。明年这个时候，我甚至会有自己的学徒！
想到这事，她纠结起来。新学年结束后，会有更多的学生被分配到折匠手下做学徒吗？她准备好教授学徒了吗？
“开始的时候，我可能会在学校里面当志愿者。”西奥妮说，“我的意思是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也许我能做客座讲师，或者是教学助理。那儿并没有雇用太多折匠，但也许等大家对折艺有了更多了解，想学习折艺的学生会变多。”
“这点子不错。”艾默里笑着说，“我会接你上下班的，但是我想你用玻璃术能更快地到达目的地。”
她点点头，“我得去订购一面玻璃匠特制的镜子，尽可能降低风险。”
“你这会儿倒想起降低风险了。”艾默里低声嘟囔，然后笑道，“西奥妮，你真是个谜。如果我没有被迫成为你的老师，过去两年里我的生活将会多么枯燥无聊……”
“你，被迫的？”西奥妮嘲讽道，“魔法师塞恩，真不好意思。其实我想当的是熔铁匠。”
“你什么都想当。”他反驳道。
“好吧，如果这种选项真的存在……”她咧嘴一笑，侧身而坐，看着午后的阳光从车窗洒落，像是精灵一般在艾默里周身跳动。
“嗯？”他问道。
她从鼻子中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只是在思考。”
“思考你有多喜欢我？”
“在想你怎么会瘦成这样。”她嘲笑他，“我就离开了三个星期，然后你就连饭都不会好好吃了。”
“我马上就改。”
西奥妮刚想说话，就从艾默里旁边的窗户中瞥见了邮局。她转身看向自己这边的窗外。
“我们错过了那个路口。”她说，“鲁非欧糕点屋位于钢铁大道。”
“哦，我们现在不去鲁非欧。”他解释道，“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不会花太长时间。你的家人都知道。”
“我想这就是你让我父亲帮的那个‘忙’？”
“嗯。”
西奥妮放松地窝在座位上，脱下白手套，看着从窗前闪过的大楼和行人。他们要去的地方显然距离之前跟家人约好见面的糕点屋并不近。汽车开过了整条街，将钢铁大道甩得越来越远。车子渐渐驶离商业区，车窗外楼房的体积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家宅。然后，住宅也越来越稀疏。最终，汽车开下了一条砖铺的街道，进入两座长满青草的山丘之间的狭窄泥土路。
她又转身面对艾默里，“我们要去哪儿？”
艾默里没有看她，而是直视着前方的挡风玻璃，看着逶迤展开的风景，“你认得这地方。”
西奥妮咬着嘴唇，拧身看向自己这边的窗户。她手指抵着车门，倾身贴近窗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不过固定头发的别针依然很稳固。
汽车继续前行，山丘的数量变多了，其上的青草也生长得愈发肆意、蓬乱。有的山丘上面甚至长出了树。崎岖的道路尽头，有一座特别大的山丘，上面布满了紫红色的、金色的、紫色的野花。在暮春阳光的照耀下，野草的顶端渐渐被染成金色。
汽车减速，西奥妮目不转睛地看着布满鲜花的山丘。她确实认得，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她从未来过。天啊……这是艾默里珍藏在心底的那个地方，是他寄寓着希望的所在。两年前，她在预见之盒展示的景象中见过。
她的心跳加速。心脏一下下地撞击在胸腔和喉咙底。落水般的凉爽感淹没了她。她甚至都没看见艾默里走下车，来到她的车门前，打开了门。
他牵起她的手。西奥妮将证书放在座位上，跨出汽车，默默无语地跟着艾默里爬上山丘，每踏出一步，心跳就快了一拍，这当然不是因为爬山累的。
他们来到山丘顶上，这里长满了红褐色树叶的李子树，再有几天它的果实就要成熟了。
艾默里停下来，端详一会儿李子树和周遭的风景。然后他转向西奥妮——那个能从他鲜活明亮的眸子中读出一切的人。
她知道了，心脏狂跳不止。
她紧紧地握住艾默里的手。他弯下腰亲吻她。溢着野花馨香的微风拂过他们身边。
他直起身子，但两人依旧额头相抵，四目相对。
“我爱你。”她轻声低语。
他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特维尔小姐，我想现在该是我说话的时候。”
她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他放开她的手，用指尖触摸着她脖子的肌肤。两人的鼻尖靠在一起，呼吸相闻。“西奥妮，你是让我相信了上帝存在的女人。”他低声说，“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找到你。可是上天啊，你竟然自己送上了门。”她笑了，心跳趋于平稳。
“有多少男人可以真诚地说有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心房？”他问，“但是我可以。如果你要我，我想让你永远待在我的心间。”
泪水涌入西奥妮的眼眶。她任它流下。
艾默里伸手进口袋掏出一个用白色和紫色纸折出的圆环。圆环由数十个十字形的小链条缀成，直径和他的拳头差不多。这不是纸咒，只是精美的手工品。其中挂着一枚金戒指，在阳光下闪耀着玫瑰金色。一块雕琢成雨滴状的钻石镶嵌在戒指中央，钻石两翼配着两块小小的绿宝石。
纸魔法师将戒指从纸环上取下，翻转一圈，放在手掌上。他跪下来，说道：“西奥妮·玛雅·特维尔，嫁给我好吗？”
(1) 位于英国伦敦西敏市区骑士桥的艺术地标。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西奥妮戴着白色手套，手上全是汗。新任命的橡胶匠就坐在她左边，和她只隔着一个位置。她看着身穿黑色魔法师制服的新魔法师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典礼台另一侧领证书的台子，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塔吉斯·普拉夫亲自和他握手，颁发给他一张镶了框的魔法师资格证书。前来观礼的人坐满了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1) 。观众席中爆发出一阵掌声。西奥妮听来，掌声仿佛汹涌的海浪声。她甚至能感觉到典礼台因为掌声而震动。
“魔法师约翰·弗雷德里克·科布尔，熔铁匠，第三区。”
这句话唤起了西奥妮旁边的那个人。他穿着浅灰色铁熔魔法师制服。他一走，这排的四张椅子上就只剩西奥妮一人。
她能感到有人正看着她。但典礼台上由火匠制造的那一排火光太过明亮，让她看不真切观众席上的情况。但是她知道来观礼的人坐在哪儿。典礼开始之前，她在红色天鹅绒帷幕之后看到了他们。她的母亲、父亲、弟弟妹妹坐在观众席中央区的第二排。艾默里和阿维斯基则坐在最左侧的那片区域的第一排。她多么想知道，坐在那儿的他们会怎么想她。
“魔法师西奥妮·玛雅·特维尔，折匠，第十四区。”
魔法师。 这个词在她的心里膨胀开来，有一股甜蜜的暖流流经她的四肢百骸。她从椅子上站起，发现腿已经坐得有些麻木了。她白色裙子的裙裾在脚踝旁翩跹飞舞，上衣的银质纽扣在魔法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她穿过典礼台，来到正面绘制着魔法师标志的领证台。
塔吉斯·普拉夫伸出手。西奥妮甚至忘记要举起手来，但很快他就伸手与她握了握。另一只手中是一张卷起来的白色证书，证书四周画着金色的叶子，还有用黑色墨水签下的名字。
证书上印刷着她的名字。
魔法师。她终于做到了。
掌声似乎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从地面喷薄而出，比之前的响亮许多。西奥妮紧紧握住证书镶着的黑色边框。魔法师西奥妮·玛雅·特维尔，折匠，第十四区。
她回过神来，和塔吉斯·普拉夫握手，一边眨眼一边流泪。
塔吉斯·普拉夫发表一番场面话，结束了典礼。火匠制作的火光暗淡下来，人群开始离席。西奥妮迅速奔下典礼台，一头栽进父亲宽广的怀抱，整个过程中她的脚几乎没有实实在在地踏到过地毯上。他抱着她转了一圈，在她的耳边纵情大笑。
“我的好女儿！”他得意地笑道，“一位真正的魔法师，一名折匠！”他放下她，用手重重地拍着她的肩膀，“看看她，朗达，完全是位大姑娘了，还从事着魔法工作。”
西奥妮的母亲用手帕擦拭着眼泪，将西奥妮从她父亲的手下拽过来，亲吻她的面颊。“我为你感到非常，非常骄傲。”她哽咽着说，“你做的事情真了不起。”
“应该说她已经完成了了不起的事情。”她的父亲从旁纠正道。
西奥妮笑得合不拢嘴，直笑到两颊酸痛。她在这些赞美中挺起了胸膛。
“西奥妮！”西奥妮最小的妹妹玛歌拽着西奥妮上好的白色羊绒裙，高喊，“你以后可以给我们建纸房子了！”
西奥妮笑起来，“人们为什么要住在纸房子里呢？”
玛歌锁起眉头，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干得漂亮，姐。”吉娜站在玛歌后面说。她胸前抱着一本素描本，将艾默里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目光里满是戒备。西奥妮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状况，但至少吉娜来了，她还是觉得欣慰。“但这并不代表，我乐意你拿着这张证书养活我。”
“噢，吉娜。”西奥妮的母亲叹了口气。
“怎么了？”吉娜问，“我在祝贺她。只不过加了点讽刺罢了，老妈。”
“现在我们能吃蛋糕了吗？”西奥妮的弟弟马歇尔问，他的目光追随着排队离开大厅的人流，“你说过我们可以吃蛋糕的，不是吗？我饿了。”
西奥妮没听到她父亲的回答。一只温暖的手掌放上她的肩头，她的注意力从家人的身上转向艾默里。他没穿魔法师制服，也放弃了对日常长款外套的执念，而是穿着一件灰白色排扣衬衣，搭配笔挺的长裤。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说道：“你真是令人心折。”然后他亲吻了她的额头。在他晶莹剔透的目光……和父母的注视之下，西奥妮面红耳赤。她朝父母看去，她的母亲一点儿都没露出惊讶的神情，父亲正忙着和马歇尔讨论甜点的事情。而吉娜已经往出口走了。
别在意别人的想法。 她这么对自己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管他们有何想法。我做的是对的，我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艾默里握住她的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扣，将她拉到身前，在她耳边低语：“别觉得难为情。你不再是我的学徒了。”
西奥妮轻笑着，揉搓着双颊，想要将两抹绯红搓掉。“竟然有些失落呢。”她低声回复道。
她的父亲又看向她，说：“好吧，我们最后决定去鲁非欧糕点屋。你有别的提议吗？”
西奥妮摇摇头，“听起来不错。”她转身面向艾默里，满怀期待地说，“你来吗？那儿应该不会太挤。”
“好的。”他的嘴角浮起笑容，接着举起西奥妮的指关节，吻了上去。
西奥妮笑容满面。她的余光瞥见魔法师阿维斯基正同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说着话。他们的谈话结束，那人离开，留下玻璃匠独自一人。
“请等我一会儿。”西奥妮对艾默里和她的父母说，“我们走廊见。”
西奥妮放开艾默里的手，朝阿维斯基走去。当她的家人朝西奥妮身后的出口走去时，她听见艾默里说：“特维尔先生，我想请您帮个忙……”
“魔法师阿维斯基！”趁着玻璃魔法师还没离开，西奥妮叫住她。阿维斯基看向西奥妮，她神色柔和，但有些疑惑。
西奥妮环顾左右，确定她们说话没人听到，她开口问：“您考虑过我跟您说的事了吗？我们该怎么做？”
玻璃匠叹了口气，摘下架在挺直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鼻梁上的淡红印记，“西奥妮，除了这事我就没想别的。有时候我觉得我该赌咒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提起这个秘密，有时候我又觉得应该在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开设一门跨材料魔法课程。”
西奥妮缓缓点头，“那现在您的想法是？”
又是一声叹气，“我还没决定，或许会跟魔法师休斯谈谈。像这样的事情，我们没办法在仓促之间做出决定。它或许会改变我们所知的魔法基础原理，影响到整个魔法管理体系。”她戴回眼镜，“而且一旦秘密泄露，被没有执照的魔法师所知，我们就真的有麻烦了。虽然魔法不难习得，但也不代表人人都可以掌握。想象一下，如果城里的张三李四都懂得如何破锁，或是在弹指之间就能召唤出火球，犯罪率会是个什么情况。人们将不再有底线。”
“那么，我想我在申请刑侦局的职位时，最好别提这件事。”
魔法师阿维斯基勉强地笑了一下，“不要，至少现在不行。但我建议你在申请这一职位之前，多积累些经验。而且我还得提醒你考虑这么做的后果。”
“什么后果？”
“特维尔小姐，你是女人。”阿维斯基指出，接着她看向最远的那道出口。西奥妮的家人正从那儿向走廊走去，但她知道魔法师是在看艾默里。“当今社会，女人拥有了越来越多的权利，更何况我们是魔法师。有不少前途光明的职业供你选择，刑侦局的工作并不适合母亲。”
这话让西奥妮愣住了，“我……没懂您的意思。”
玻璃匠嗤之以鼻，“西奥妮，虽然我很佩服你的端谨，但我没那么天真。如果你到圣诞节，仍旧是‘特维尔小姐’，我肯定会非常吃惊。我只是指出一些你需要考虑的事情。你只有先决定人生的方向，才能让生活顺利向前。”
听到这番话，西奥妮的两颊有些刺痛。但她发现了一件事，“您从来没直呼过我的名字。”
阿维斯基笑了，“我们现在级别相同，直呼名字合乎礼仪。契约的事……我们保持联络，一旦我决定了，我会通知你的。”
“谢谢。”
阿维斯基沿着过道离开了。
“西奥妮？”她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转过身，看到本尼特正从旁边的过道走来。
“本尼特！你来了。”
“是的。”他揉揉后颈，回答道。他的另一只手塞在口袋里，“恭喜。我就知道你一定能通过。”
“谢谢。如果可以的话，替我向魔法师贝利问好。”
“哦，他就在这儿……”本尼特搜寻观众席。西奥妮顺着他的视线找到魔法师贝利，他交叉着双臂站在礼堂最后面。今天他至少看起来没那么尖酸。
“但你也许该走了。”本尼特接着说，“我会告诉他的。”
她微笑，“谢谢。”
“所以……”他放下揉脖子的手，“你和魔法师塞恩是……”
红霞再次飞上她的脸颊，不过这次并不明显，“我……是的。所以才会让魔法师贝利监考我，确保考试的公正。”
“我就说嘛。”
“本尼特……”
“我确实挺惊讶的。”他坦率地说，“我必须承认当你住进来时，我有些嫉妒你。你和魔法师塞恩看起来很亲密，我嫉妒你们之间融洽的关系。但我没想到……”他耸耸肩，“我只是没想到你是那种女人。”
西奥妮的肌肉一下子僵硬了，“你说的是哪种女人，本尼特·库伯？”
本尼特摇摇头，“我刚才不该说那些。”
“是的，你不该说。”西奥妮回嘴道。她将镶边的证书抱在胸前，说道，“你最好在被魔法师贝利带坏之前，趁早参加考试。”
本尼特向后退了一步，好像被这些话实实在在地击中了似的。但是西奥妮并没有留下来同他争辩。她对本尼特有些好感，不想未经大脑的言语破坏两人的关系。她失去的朋友已经够多了。
西奥妮快步穿越过道，追上家人。但当她到达礼堂出口时，只看到艾默里在等她。
他向她伸出手，“能走了吗？”
她拉起他的手，跟着他来到礼堂外面，“我们难道不是去鲁非欧？”
“嗯嗯，”纸魔法师回复说，“只是坐另一辆汽车罢了。”
西奥妮笑起来，今天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啊！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摸着艾默里脑袋一侧的头发，“我还是不习惯你头发这么短。你为什么剪头发？”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绅士些。”
西奥妮嗤笑了一声，但艾默里眼中狡黠的光芒让她觉得，这个理由或许并不只是玩笑话。
艾默里没叫车，他预订的车就停在音乐厅外的大街上。司机没熄火，等着他们，看到他们走来便打开车门，瞧见西奥妮穿的制服时，他朝他们露出一个笑容。当我穿着这件衣服时，所有英国人都知道我是一位折匠。 她一边想，一边向后靠在车座上。 我再也不用穿围裙了。我现在是法律认可的魔法师。明年这个时候，我甚至会有自己的学徒！
想到这事，她纠结起来。新学年结束后，会有更多的学生被分配到折匠手下做学徒吗？她准备好教授学徒了吗？
“开始的时候，我可能会在学校里面当志愿者。”西奥妮说，“我的意思是塔吉斯·普拉夫魔法学校。也许我能做客座讲师，或者是教学助理。那儿并没有雇用太多折匠，但也许等大家对折艺有了更多了解，想学习折艺的学生会变多。”
“这点子不错。”艾默里笑着说，“我会接你上下班的，但是我想你用玻璃术能更快地到达目的地。”
她点点头，“我得去订购一面玻璃匠特制的镜子，尽可能降低风险。”
“你这会儿倒想起降低风险了。”艾默里低声嘟囔，然后笑道，“西奥妮，你真是个谜。如果我没有被迫成为你的老师，过去两年里我的生活将会多么枯燥无聊……”
“你，被迫的？”西奥妮嘲讽道，“魔法师塞恩，真不好意思。其实我想当的是熔铁匠。”
“你什么都想当。”他反驳道。
“好吧，如果这种选项真的存在……”她咧嘴一笑，侧身而坐，看着午后的阳光从车窗洒落，像是精灵一般在艾默里周身跳动。
“嗯？”他问道。
她从鼻子中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只是在思考。”
“思考你有多喜欢我？”
“在想你怎么会瘦成这样。”她嘲笑他，“我就离开了三个星期，然后你就连饭都不会好好吃了。”
“我马上就改。”
西奥妮刚想说话，就从艾默里旁边的窗户中瞥见了邮局。她转身看向自己这边的窗外。
“我们错过了那个路口。”她说，“鲁非欧糕点屋位于钢铁大道。”
“哦，我们现在不去鲁非欧。”他解释道，“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不会花太长时间。你的家人都知道。”
“我想这就是你让我父亲帮的那个‘忙’？”
“嗯。”
西奥妮放松地窝在座位上，脱下白手套，看着从窗前闪过的大楼和行人。他们要去的地方显然距离之前跟家人约好见面的糕点屋并不近。汽车开过了整条街，将钢铁大道甩得越来越远。车子渐渐驶离商业区，车窗外楼房的体积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家宅。然后，住宅也越来越稀疏。最终，汽车开下了一条砖铺的街道，进入两座长满青草的山丘之间的狭窄泥土路。
她又转身面对艾默里，“我们要去哪儿？”
艾默里没有看她，而是直视着前方的挡风玻璃，看着逶迤展开的风景，“你认得这地方。”
西奥妮咬着嘴唇，拧身看向自己这边的窗户。她手指抵着车门，倾身贴近窗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不过固定头发的别针依然很稳固。
汽车继续前行，山丘的数量变多了，其上的青草也生长得愈发肆意、蓬乱。有的山丘上面甚至长出了树。崎岖的道路尽头，有一座特别大的山丘，上面布满了紫红色的、金色的、紫色的野花。在暮春阳光的照耀下，野草的顶端渐渐被染成金色。
汽车减速，西奥妮目不转睛地看着布满鲜花的山丘。她确实认得，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她从未来过。天啊……这是艾默里珍藏在心底的那个地方，是他寄寓着希望的所在。两年前，她在预见之盒展示的景象中见过。
她的心跳加速。心脏一下下地撞击在胸腔和喉咙底。落水般的凉爽感淹没了她。她甚至都没看见艾默里走下车，来到她的车门前，打开了门。
他牵起她的手。西奥妮将证书放在座位上，跨出汽车，默默无语地跟着艾默里爬上山丘，每踏出一步，心跳就快了一拍，这当然不是因为爬山累的。
他们来到山丘顶上，这里长满了红褐色树叶的李子树，再有几天它的果实就要成熟了。
艾默里停下来，端详一会儿李子树和周遭的风景。然后他转向西奥妮——那个能从他鲜活明亮的眸子中读出一切的人。
她知道了，心脏狂跳不止。
她紧紧地握住艾默里的手。他弯下腰亲吻她。溢着野花馨香的微风拂过他们身边。
他直起身子，但两人依旧额头相抵，四目相对。
“我爱你。”她轻声低语。
他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特维尔小姐，我想现在该是我说话的时候。”
她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他放开她的手，用指尖触摸着她脖子的肌肤。两人的鼻尖靠在一起，呼吸相闻。“西奥妮，你是让我相信了上帝存在的女人。”他低声说，“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找到你。可是上天啊，你竟然自己送上了门。”她笑了，心跳趋于平稳。
“有多少男人可以真诚地说有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心房？”他问，“但是我可以。如果你要我，我想让你永远待在我的心间。”
泪水涌入西奥妮的眼眶。她任它流下。
艾默里伸手进口袋掏出一个用白色和紫色纸折出的圆环。圆环由数十个十字形的小链条缀成，直径和他的拳头差不多。这不是纸咒，只是精美的手工品。其中挂着一枚金戒指，在阳光下闪耀着玫瑰金色。一块雕琢成雨滴状的钻石镶嵌在戒指中央，钻石两翼配着两块小小的绿宝石。
纸魔法师将戒指从纸环上取下，翻转一圈，放在手掌上。他跪下来，说道：“西奥妮·玛雅·特维尔，嫁给我好吗？”
(1) 位于英国伦敦西敏市区骑士桥的艺术地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