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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节

    "也许是她自己弄坏的,"本内特嘟囔道,"马瑞蒂家的人。"
    "连魔鬼也不敢忤逆他们。"达芙妮说。她和父亲最近看过《胜利之歌》,脑子里全是乔治·M·柯汉乔治·M·柯汉(GeorgeM?Cohan):1878-1942,美国著名演员、歌手、词曲作者、导演、舞蹈指导。《胜利之歌》(YankeeDoodleDandy)是讲述其生平的传记片。"连魔鬼也不敢忤逆他们"(Divilamancansayawordaginthem)戏仿柯汉作品H-A-R-R-I-G-A-N中的句子Divilamancansayawordaginme。的歌词。
    本内特的视线从门口移开,恼羞成怒地瞪了达芙妮一眼。"莎士比亚念得再熟也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干——"他摇摇头,扭头接着去看厨房门。
    "能让我找到文学教授这样的工作,"她无动于衷地说了下去,知道"只能干"指的就是这个。"是全世界最好的工作。"达芙妮的父亲是雷德兰斯一所大学的文学教授。本内特姑父是广告片拍摄的场景经理,挣钱显然比她父亲有本事。
    姑父张嘴刚想说什么,但马上又咽了回去,他大概没有兴趣和12岁女孩争论这种话题。"你身上也一股子汽油味。"他憋了半天最后说道。
    室内传来脚踩在油地毡上的声音,父亲随即拉开了厨房门。"就算有贼,也已经跑掉了,"他说,"热得厉害,看看她的冰箱里有没有啤酒。"
    "咱们不该碰任何东西。"本内特说,但还是抢在达芙妮之前走进房门。屋里凉丝丝的,厨房和平常一样,微微泛着熏肉、洋葱和香烟的气味。
    达芙妮觉得厨房里和复活节的时候看起来没有任何改变——水槽和厨台同样锃亮,餐桌中央还是摆着蒜头和迷迭香。角落里的扫帚头下脚上,这是老太太多年养成的习惯——按照父亲所说,它能够驱走噩梦。
    本内特拿起厨台上的名片。"看见没有?"他说,"贝尔计程车。她肯定是叫了计程车去机场的。"他把名片又放回台子上。
    弗兰克拿起了墙上的黄色电话听筒,开始拨号,抬起另外一只手指着冰箱说:"达芙,帮忙看看冰箱里有啤酒没有?"
    冰箱的年纪比她父亲还大,弗兰克曾经评论过,这东西看起来仿佛鼻头冲下立起来的五零款别克轿车。达芙妮拉开硕大的绿色冰箱的门,在几罐可疑的黑色物质之间发现了两听百威啤酒。
    她把一听百威塞进父亲手中,冲着姑父晃晃另外一听。
    "不喝百威,谢了。"他硬邦邦地答道。
    达芙妮把那听啤酒搁在父亲身旁的台子上,抬头去看墙上的软木告示牌。"她的钥匙不在这儿。"达芙妮提醒另外两人。
    "也许她放在手袋里了。"父亲说。"莫伊拉?"他对着听筒说,"老嬷去世了……你说什么?线路杂音很大。本内特告诉我的——我们在她家里。什么?我说,我们在她家里。"他单手打开啤酒罐,"你确定他们没弄错吗?"他灌下一大口啤酒,"不会是什么恶作剧电话吧?"他静静听了几秒钟,把啤酒搁在瓷砖贴面的厨台上,伸手触摸老嬷的电动咖啡研磨机;他漫不经心地打开开关,小圆筒开始研磨本来就在里面的咖啡豆,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医院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的?慢些说。嗯哼……你什么时候给他们回电的?号码给我。"
    他从插满笔的陶罐里拿出一支铅笔,把号码记在了贝尔计程车的名片背后。
    "最后两位数请再说一遍,好,记下了。"他把名片插进衬衫口袋,"唉,我也是。好,谢了。"他把听筒伸向本内特,"她要和你说话。线路不好——总是有杂音,还经常啥也听不到。"
    本内特不耐烦地点点头,接过电话,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吗?有没有我们需要带上的东西,出生证明之类……"弗兰克则领着达芙妮走进了黑洞洞的客厅。
    老嬷的小提琴和琴弓依旧挂在两幅写着希伯来文的羊皮纸之间,尽管老太太总让达芙妮有些提心吊胆的感觉,但想到老嬷恐怕再也无法拿小提琴演奏音乐了,想哭的冲动忽然袭上心头。达芙妮回忆起琴弓如何行云流水般掠过琴弦,奏出她最喜欢的莫扎特小提琴奏鸣曲的头四个音符。
    片刻之后,弗兰克开始轻轻哼唱接下来的六个音符。
    达芙妮愣住了。"还有!"她低声说,"你觉得很悲伤,同时又很生气——她的咖啡研磨机让你很害怕!那……那是为什么?"
    他沉吟了几秒钟,才默然点头。"你说得对。"他对女儿挑起一侧眉毛,"这是你我头一次同时感觉到。"
    "就仿佛好几辆车的头灯同时打闪,"她平静地说,"迟早会碰到合拍的时候。"达芙妮抬头看着父亲:"咖啡研磨机有什么奇怪的?"
    "回头告诉你。"他用再正常不过的声音对着达芙妮身后说,"我觉得老嬷很可能没有出生证明。"
    达芙妮转过身,发现本内特走进了客厅,正冲着拉起的窗帘皱起眉头。
    "不签发出生证明的恐怕只有奥兹国奥兹国(Oz):《绿野仙踪》系列小说之中的地名,引申指一切不真实的神奇地方。,"他说,"那扇窗户能修好吗?"
    "先从室内用螺丝刀固定一块三合板封住吧。需要打电话叫警察吗?"父亲对墙上的小提琴比个手势,"要真来过贼的话,他为啥不拿走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
    本内特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前走,"那是一把斯特拉迪瓦里?"
    "开玩笑的,不是。我看似乎没丢东西。"
    "真好笑啊。我想就不必惊动警察了。现在修窗户吧——我们应该一起离开,下次再来也要一起来。"他揉着胡子说,"不知道她有没有留下遗嘱。"
    "声明过留给莫伊拉和我。再说除了屋子之外也没什么值钱的。"
    "车子、藏书,还有这些……艺术品,说不定……有些人觉得它们挺珍贵呢。"
    你想说的是某些怪人吧?达芙妮想道。她忽然对老妇人的水晶球、铜铃和绘画(画着独角兽、金字塔上的眼睛和睡眼蒙眬的长袍胡须汉子)起了维护心。
    "我们要清点编目,找个鉴定师来估价,"本内特开始没完没了,"她有收藏的爱好,兴许凑巧在垃圾海洋里淘到过什么值钱的物件。坏了的表一天还准两次呢。"
    达芙妮能够感觉到,在这幢屋子里提起坏了的表让父亲有所触动。她把不少事情记在心里,打算出门坐进自家汽车之后一件件问个清楚。
    2
    颤动的窗玻璃之外,细瘦的棕榈树在烈日下前摇后摆,拉布雷亚大道的来往车流丝毫没有享受到树荫的庇佑。在奥林匹克大街以南,在有黑色或墨绿色遮阳篷的时髦商店门口聚集的梅尔罗斯大街以南,在日落大道上查理·卓别林的旧工作室以南——在那里可以望见好莱坞山上的一幢幢独栋豪宅。而这儿只有洗车店、中国速食店、拍立得的照相亭和旧公寓楼。就像这幢一样,门前有带栅栏的草坪。这个房间通风不甚良好,咖啡与香烟的味道弥漫其中。
    笨重的客厅桌上摆着一个咖啡杯,奥伦·勒皮多普特将烟头揿熄在杯子里,把电话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接电话呀,他想。他特地选了陆上线路,显然是要找人说一些不能广而告之的事情。
    除了窗口方向传来的微弱音乐,公寓里唯一的声音是厨房里不时响起的键盘敲击声。
    听筒中终于传来茂尔克的声音,"哪位?"勒皮多普特如释重负地躺倒在沙发靠垫上。
    "伯特,"他说,"我这儿都太阳晒屁股了。"
    茂尔克停顿片刻,"我这儿似乎也太阳晒屁股了。"
    "呃……我这儿似乎更……烫一些。听着,我们在以太里获得了新的封包,这儿即将发生的事情比你要去的地方更带劲。"
    "飞机票不一定退得掉。"
    "去他妈的飞机票。来听听萨姆的新带子。"
    "AlababAllah该句意为"随遇而安",或者"该怎样,就怎样。"。"茂尔克叹息道。
    听见这句阿拉伯谚语被如此滥用,勒皮多普特不禁笑了。"那就赶快回来。开车的时候记住要完全遵守APAM甩尾法则APAM甩尾法则:经常停车、不时掉头、注意多次出现的车辆;要是看见直升机,就算到了也别进门,找个地方弃车而行……"
    "行了,我知道。等我来了再演约翰·韦恩那一出。"
    勒皮多普特冷不丁抖了一抖,胳膊肘戳在自己肋间。电话断了,他冷冷地把听筒放回原处。
    等我来了再演约翰·韦恩那一出。伯特,伯特,他心想,你这家伙总这么漫不经心,不知不觉间就算不让我早早送命,也得叫我折寿好几年。
    他强迫自己深深吸气,然后缓缓吐出。
    微弱的键盘敲击声已经停了好一阵子。"你先是在笑,"坐在厨房餐台边的年轻人厄尼·伯扎里斯问道,"然后仿佛看见了恶魔。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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